我被这狂妄威胁语气惊开睁开眼。
见眼前人后愣了下,破口大骂:“混账吟无!”
我转头四顾,周围一片白茫茫,知他这是入我梦了,我扭动身子,欲从他身上跳下,有太多问题要问,先脱口问道,他为何这个时候入我梦。
吟无手掌捏住猫身后颈,像是拎袋垃圾似地把我的人身从猫身里拎了出来,他放猫下地,把我招到他身前,一根小指装模作样地虚空挠了挠耳朵,回道:“听见你在下界喊我了,吵闹得很。”
我伸手按住他拎我胳膊,一层金箔叠上他皮肤,蔓延到耳后时他松开拎我的胳膊,甩了甩身上沾上的金箔。
往常这个时候他都会嘲上一句,说我整日只会玩些小儿把戏,这会儿竟一言不发地甩得金箔簌簌落地。
些许时日不见,吟无略有了些长进。
我双手环胸,质问他:“说说罢,怎么回事。”
吟无笑看我一眼,他眉斜飞入鬓,眼睛挑起些似笑非笑的笑意:“什么怎么回事。”
他抬手招了招,我便不受控地近了他身,他又一抬手,我右手长袖被他掀开,他伸手搓开我胳膊上覆得薄薄一层金箔,眉头一簇,又缓慢松开:“你就带着伤来见我,来求我帮你?着实无用。”
他手掌盖上我之前被寻若弄伤的手臂,那几个手指捏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迟迟不见恢复,我只得覆金箔遮伤。
他手掌幽光显现,我本准备凝神观察他这治愈术与我所学有什么区别,怎么教我术法竟还藏私,果然是怕我偷学后厉害于他,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吟无一掌把我脑袋转过:“你还想问什么,速问。”
“你整日无所事事,还赶时间吗?”
吟无收回覆在我胳膊上手掌,我低头看去,久不见好的胳膊已然恢复如初,我甩下胳膊,重新盖上衣物,告知他:“我好像失忆了。”
吟无点头。
我与他分享,他丢我下凡历劫,我在人间为官收了一学生,学生不舍我死,与大妖结了契,却不小心致我神魂分离。
吟无闻言从鼻腔里意味不明地哼笑出了一声。
我替温禀解释了句——虽说是做了坏事,但目的并不为恶。
吟无又笑,凉飕飕道:“行大不韪之事,还管他目的是善是恶,此番视我和天道为无物。他日我当一道天雷劈碎了他。”
我懒得理他,只继续讲,怕是蛇妖诱骗所致,这蛇妖是个数千年的螣蛇,如今虽不大敢伤我,但疑心他在组织什么阴谋。
我如此严谨严肃地分析,竟惹得吟无仰头打了个哈欠,他手掌捂嘴,哈欠响声震天,生怕我不知他对此毫无兴趣一般。
我拧眉看他。
吟无放下覆哈欠手掌,点点头:“你活了这么些年,连个几千年的蛇妖也敢在你头上撒野,你还在这同我撒娇说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惊讶,“我何时同你撒娇了?”
“方才。”吟无道。
说完后他想了想,又道:“还有数分钟前,你在云下大喊我名字,像个受欺负的儿子在喊他爹来帮忙。”
我揪了吟无两根头发,化做金丝去攻击他,吟无笑着躲开,伸出一根手指,让我金丝环上他手指,他顿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笑吟吟:“还生气了,你如今连蛇妖都打不过,又觉得能打过我了?”
我勾勾手指,让金丝缩紧狠勒上吟无手指。
吟无弹了弹手指,那金丝转朝我飞来,后定在我眼前,又变成头发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我还欲揍他。
吟无把我定住:“好了,勿闹,还有什么要讲的事,快些讲了吧。”
我剐了他两眼,眼角瞥见猫坐在旁边歪着脑袋看热闹,一气后钻回了猫身子里。
吟无摇头,把猫从地上抱入怀里,无骨头似地靠坐在虚空中,一边摸我毛发,一边道:“那你如今记忆恢复到如何了?”
我本不欲理他,但思及正事,还是开了尊口:“好多事不大记得了,不过我在人间见了不少画像,许多熟人面孔,其中还有延雀和丹璀,为何他们都在人间历劫,你到底在做什么。”
吟无又打了个哈欠:“哦,人多吵闹,烦得很。”
“我应当与你数百年未曾见过了,估计是因为你还是如此讨人厌吧。”我点评吟无这种行为。
吟无先是顿了顿,眼睛扫我:“你如此蠢笨,还是不要思考过多。”
我没忍住道:“你不能帮我把神魂全找齐了,让我恢复全部记忆,而后把蛇妖绑了搜他魂知晓他意图?”
吟无伸手拍猫脑袋:“你只会撒娇?”
“你真靠不住。”我谴责吟无。
吟无把我放下地,总算起身:“若无事,我便走了。”
我从猫身里跳出,拦住他:“尚有一问。”
“讲。”
“那温禀是谁?”
吟无转头看我,眉梢一挑,不讲人言:“你猜?”
他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而后渐渐隐去了身形,出了我的梦境。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被吟无老儿气得够呛!
结果他这梦岂不是白入的,一点像样的东西都没问出来,真是见也白见。
我甩了甩袖子,准备醒来,瞥见袖角的时候想,罢了,倒是治好了我手上的伤。
第25章
温禀解了毒后又断续发热昏睡了好几日,我每日睡前日常跳到他床上去看他一眼,今日没看,是因为温禀躺了时间太久,这会儿略回了点意识,非要宫人带他去洗漱。
还怪爱干净的。
他被宫人扶走时,浑身无力还特意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古怪,让我疑心他在怪我当时没有出手救他,让他险些入死地。
我从猫身里脱出,找了个椅子坐下,叩叩桌面,想待会儿温禀胆敢质问我,我肯定要给他一下让他脑子清醒清醒。
我等温禀回来等的百无聊赖,无聊掀开衣袖看自己恢复如初的胳膊,上下翻转了片刻,好奇吟无到底施了什么术法治愈了我的胳膊。
治愈术我说句烂熟于心、倒背如流都可,就是中毒濒死的温禀,我也能妙手回春让他瞬间身壮如牛。
我凝神思索了片刻,过去吟无教过我该怎么偷学别人施过的法术,此等小偷小摸术我当时学得分外不齿,奈何吟无恼人,我不学都不行。
我拧眉闭眼回忆许久,回忆到吟无手掌覆到我手背处,抓着我的手言传身教起来。
我睁开眼,两指盖上自己的胳膊,指腹微光亮起,胳膊处隐隐浮了些咒语,我低头去辨。
——不是治愈术,是转移术。
我松开覆在胳膊上的手指,从椅子上倏得站了起来。
我闭眼喊了几声吟无,钻回猫身,准备睡下看吟无能不能入梦。
他整日讲自己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一道伤口岂需要从我身上转到他身上?
我才刚到猫窝里躺下,出门的温禀头发未干,赤脚走了回来,他身后宫人还在急急呼,温禀面色淡淡,行到门口喊了声让他们别跟,自行关了门,再直直朝我走了过来。
他赤脚走到我面前,水滴在他身后落了一串。
他蹲下来,而后又双膝抵到猫窝两旁地上,伏跪下身,躬起身子伏压在我身上,环抱住我。
“我不想死,周遂衍。”
凡人多不想死,我可以理解。
但生死有命,不是你说你不想死便能长长久久活着的。更何况生死不过一个轮回,并没有什么值得害怕。
我没搭腔。
温禀的脑袋几乎抵在我脑袋上,他低声道:“出来,老师。”
我叹气:“你刚醒来,既不想死,应当好生休息。”
他从鼻腔里吐出几声讽刺笑声:“我当初想死,跳河上吊皆死不掉,如今不想死了,老天又频频让我身陷险境,当真可笑。”
我欲从他腰腹下钻出,眼角瞥见他未穿好的衣服袖口飘起,右胳膊上赫然一个漆黑手印伤口。
我脑袋嗡了一声,像是一口巨钟在我脑中敲响,我从猫身里钻出,一手拧住温禀的胳膊,死死盯着他胳膊上的伤口。
虽然比在我胳膊上深可见骨时看起来略好些,但这看起来与之前我胳膊上伤几乎一样。
我盯着温禀的眼睛:“这是什么?”
温禀的眼眸赤红,他反伸手紧扣住我的手腕,眼神一暗竟拎起地上猫后颈,打开窗把猫从屋里扔了出来。
“……”我拧眉看他,不知他现在所作为何。
他一手攥紧我手腕,另一手把开了条缝的窗户闭上,任猫在外挠窗,声音簌簌。
我捏起他胳膊。
温禀莫名用力,我关注点在他胳膊上,一时不妨,被他按到了墙上,我挥袖欲推退他,他手指狠抠住我衣袖,道了句胳膊。
我顿住,耐心等待下文。
他说:“不知,或许是那群刺客下毒所致。”
我否认:“不是,是寻若造成的伤。他能伤你?”我内心擂鼓震震,终忍不住低斥了声,“吟无,你耍我好玩?”
温禀笑了声:“你是错将我认成旁人,还是故意在这诓我?”
他凑近我,忽而唇覆上我唇角。
我抬手,他手下狠力,单手拧住我两腕,竟生生把我胳膊扣在了墙上。
我被突发状况弄得有些愣,本就因为他胳膊上伤痕心神不稳,被他覆唇压来致心头恼意上涌,仙法术法一概不大记得,抬脚欲踹。
他膝盖挡住我膝盖,唇离开后额头抵着我额角,低喘:“周遂衍,我只有这辈子,你诓我是神是鬼,是怕我如此对你无礼?”
我怒气上涌,怒视他。
他直视我满眼怒意,毫不避让,继续道:“人便就是不知餍足的动物,我起先觉得死或活着皆可,后来想只要你活着便好,而后又觉得自己活得愈长久愈好,如今却觉得全全不够。”
“……”
“我想要你,想要你待在我身旁,想要你,要你眼睛只能看着我,想要你的嘴巴只为我张开。”
温禀的声音愈喘愈烈:“想要你,属于我,只属于我。”
他侧过头,把我口唇含入嘴中,热气喷到我脸上,声音喃喃:“我不管你是神是鬼,周遂衍。”
我被惊良久,如今回过神来,手腕一震,甩开他捏住我的手掌,因为恼怒,处事有些不斯文,一掌抓住了温禀未束起的长发,用后一扯。
温禀脑袋被我扯得后退一寸,沉眸看我,竟丝毫不顾疼,铆着力气与我相抗,我毕竟良善,拧着眉松开扯他头发的手,胳膊肘抵上他胸口,欲震开他。
温禀仿如疯魔,丝毫不在意我可能伤他,直直抵着我手肘,我怀疑我哪怕此刻手中执剑,他也能一步一往前让剑把他刺个对穿。
温禀丝毫不退,又道:“我一直想我不该着急,应徐徐图之,可凡人寿数如蝼蚁,你不怜悯蝼蚁,我死我活与你而言没有任何区别。我便等不了。你要么今天杀了我,哪怕只挑断我手脚筋、砍断我手脚,我爬也要爬到你身上。”
我震开他又握上我的手腕,心念一动,从他身体圈起的囚牢中退出,出现在他一丈远的身后:“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看着温禀后背,见他似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转身,当着我的面不知把什么喂到了自己嘴里,又朝我走来。
我拧眉:“吃得什么?”
他快走到我身前,我又闪身到了他身后,他锲而不舍转身又朝我走来。
我问:“你可曾听过吟无这个名号?”
温禀不搭腔,继续朝我走。
我气极:“吟无,你若是如此戏耍我,我往后再见你一眼便是猪狗!”
温禀闻言竟嘴唇微掀起了个笑:“老师连放狠话都放成这般,这个叫吟无的人岂会害怕?”
他缓步走向我:“要我来说,若二人关系相近该放狠话是,从此往后死生再不相见,若违誓当天打雷劈魂消天地,若二人是仇人,该讲再见他一眼要抽他筋拔他骨,饮尽他血。”
我顿了顿,竟想他说得挺有道理。
待他走到我面前停住,才后知后觉自己被他带偏,我端详他表情:“你当真不识吟无?”
温禀沉眼看我:“我倒疑心老师故意讲这么个名字来骗我,骗我与你不只此生此世,不只此十年,还有生生世世。”
我没忍住为自己名节正名:“我与吟无也不是这般关系。”
温禀嘴角又掀了掀,他意味不明地吐出句好字,又迅速凑来覆唇而上,我没来得及错开,他舌头一推,竟不知道推了个什么药丸进了我嘴里,而后手掌按上我嘴巴,不许我吐出。
“……”我挥开他,到他身后,把嘴中药丸拿出,放在眼下端详。
再抬眼看温禀,见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个碧玉药瓶,把里面药丸全部倒在掌心,磕糖豆似得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放。
他没再试图朝我走来,只原地一言不发地吞药丸。
我手指捏碎自己指腹药丸,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古怪的香味,闻后脑袋微热了一瞬,我蹭掉指腹药丸碎屑,看温禀:“什么东西。”
温禀面皮潮红,额角沁出汗珠,含笑答我:“春/药。”
“……”
“你觉得此药,会对我有用?”
温禀摇摇头:“没用。”
他把药罐里的药全吃进嘴里,扔了药瓶,往地上一蹲,仰头看我,面色潮红,满脸薄汗,眼珠似都沁水。
“周遂衍,你就看着我这般受情热不得解,爆体而亡吧。反正你也不想救我。”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他想必忘了我是个神仙,我冲他摇了下头,我若要替他解这类药,不过多思索是该用治愈术、解毒术还是别的术法。
左右也不过几抬手的事情,算不上什么难事。再不济我出门把刚休息的崔老喊起来,让他来想办法救这脑子出问题的温禀,也不是多难事情。
可他这般对我发疯,我便不想让他好过。
他蜷在地上,呼吸起伏巨大,本就未干的头发又濡湿了一寸,他汗涔涔的手指在地面上印下湿漉掌印。
偶尔抬眼看我时,眼尾潮红,似带了怨怼又像情难自控。
见我真不理他,他屈膝从地上站起来,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踉跄着步子朝我走来。
赤裸脚掌踩在地上也留下一串湿漉脚印。
“老师曾写过话本,讲两人情到浓时,宽衣解带,交颈缠绵,而后吟哦不休。”
我莫名脸上一热,咳了声,点评:“那写得不如何。”
温禀衣物本来就没穿好,快走到我面前时候,衣衫已乱七八糟,他抬手擦了下脸上水雾,笑起都费力:“那老师说说,如何才算是佳作。”
我在我二人间隔了个不可见的障碍物,温禀行路被阻挡,他顿了顿,抬步往旁绕过。
可他步子实在踉跄,绕走两步,脚下一软膝盖落地当的一响。
他仰头辨我方向,双眼迷蒙似难以视物。
我沉默不语。
他手撑地,试图起身,手腕又一软,又蜷回了地上,他额头抵上地面,双手枕靠地面,呼哧呼哧呼吸重若风箱。
他喊了声周遂衍,最后那个音节吐出时,嗓音里已带了哭腔。
“温禀,你认错人。”我道。
他仍旧埋头,深呼吸了许久,稳住嗓音,又道:“那神仙,你知道被火烤是什么滋味吗?”
他仰头一抹脸上似水流的汗,潮红眼眶辨我出声方向:“你体会过如至冰窖是什么滋味吗?”
“你真的活过,死过,痛苦,伤心过吗?”
他坐起身子,低头撩自己衣摆,不管不顾开始自足起来。
他喘息声细微,未过一会儿,眼泪又簌簌流出,和脸上汗水混成一片缭绕云雨:“你说你不是他,求求你假装假装是他好不好?”
“我老师周遂衍,不忍看任何人受苦,他不舍我伤心愧疚记挂他,我好想他。”
他侧头用肩膀蹭掉脸上滚滚热泪,嘴唇微启:“好难受,老师。阿伦好难受,阿伦难受。”
我拧眉看这几乎半丧失神志的人,说是不想让他好过,我见后也觉心情烦躁,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让谁不好过。
我臭着脸,把温禀连人带衣服一起提了起来,带着他从窗缝离开屋,到了最近一温泉处,伸手把他扔了进去。
他落水后挣扎欲出,我站在岸边抬手掀水盖过他,让他重新跌回水中,如此几次,他落入水中不再挣扎,久久不露头,我又担心这人呛水溺了,在岸边蹲身探了一眼,他一双滚烫胳膊从水下伸出,把我从岸边拽进了水里。
我落水溅起巨大水花,脑袋顿了一瞬,在水下刚睁开双眼,温禀胳膊环上我后颈,嘴唇覆上,他像溺水人在吸取我心肺内所剩气息。
我脑袋嗡嗡,又烦又气,拍水起身,把他掼到岸上,伸手按他脖子,拧眉看他:“胆大妄为、行事荒唐,当我真不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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