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君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怜爱,“我很遗憾,不能用真身和你相见。”
“没有关系,您交给我的使命将尽,我也将追随您而去了。”
天空神对这点避而不谈,敛容正色,朝虚空中的某个角落道:“风神远道而来,何不现身一叙?”
已看不出任何受伤痕迹的埃弗摩斯缓缓走出,手里拿着那副曾为妘羿所有的黄金面具。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羲君身上,“我受它指引而来,看来想要与你相见的眷属不止一个。”
“如果不解决掉他的夙念,传承也会无从进行。”
羲君目光凛然,最后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黄金面具,内里溢出的缕缕黑烟迅速将她包裹在内。
她似乎浑然不觉,低声呢喃着,“羿,好久不见。”
妘昭犹豫着上前提醒道:“吾神,他残害眷属,已经沦为了叛神者,不再受飨大祭司之名。”
天空神看着凝聚于指间残余的邪神之力,笃定道:“那是卡克斯的手笔。”
虽然早有预料,启依旧攥紧了双拳,埃弗摩斯感受到了他波动不稳的情绪,若有所思。
羲君驱散了环绕她身侧的黑烟,又目睹着它们凝就为一幅巨大的回忆画卷,“我想要知晓,他最后的遭遇。”
画面与天空神之前的回忆有所重叠,依稀可以看出是在妘羿领命前往边界之后。
妘羿逆风疾速滑翔,在距离边界数十里的地方堪堪停下,屏障的状况同他上次探查时一般无二,依旧闪烁着存有禁制的流动铭文,这让他极为忌惮。
远方传来阵阵尖锐的叫声,他蓦然抬头,看见覆压天穹的鸟群径直以身撞击屏障,在一瞬间化作了焦黑的尸体。
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就发生在数里之外,妘羿谨慎地向前徐行,不料鸟群络绎不绝,无休无止,甚至于地上的走兽也从云境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狂躁着奔向屏障。
这次他得以看清,他们躯体上的焦黑并非来自于屏障的防御性反噬,而是因为屏障将它们的生灵之气迅速抽取殆尽。
妘羿谨记着羲君临行时的托付,面对发狂的飞禽走兽,他没有半分犹豫,召唤雷电阻挡了它们的去路,以求让鸟兽们惶恐退却。
但天地间很快就只余雷鸣哀叫,而即使是死于雷电之下的生灵,它们的生气也依旧会被屏障尽数吸收。
妘羿在产生更大的伤亡之前及时撤回了雷电,他已经可以肯定,向鸟兽们施以惑乱的源头就在屏障之上。
于是他封闭了自己的部分神识,以免在直面屏障禁制时受到与飞禽走兽们如出一辙的蛊惑。
孰料在他决定飞向前沿时,天地改色,这场骚动也随之停止。
他尚未意识到,短暂的沉寂,是因为要迎接更为强劲的存在。
第21章 无别之逝
野兽般的怒吼自屏障上方传来,他凭借本能飞离了自己当前所在的站位,勉强躲过了第一波神力外溢的破坏冲击,而半数的飞禽走兽都在这从天而降的力量场中直接化作了灰烬。
不属于此间的黑雾大面积地笼罩而来,数张内含利齿的裂口组合在一处,将包围圈不断缩小。
妘羿在这时尚且还有突围一搏的力量,但他紧盯着被控制的生灵们,咬牙从羽翼上扯下数片苍羽,它们一脱离双翼,便迅速膨胀聚合,最终在鸟兽的外围构成了一道保护羽茧。
带着可怖利齿的黑雾们嘶吼着靠近,尖牙几乎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妘羿全身紧绷地等待着,因为他天生的灵性并没有从这些怪物身上感受到杀意。
果然,利齿象征性地在他颈间留下红痕后,便开始退却,并没有试图攻击妘羿织就的羽茧,仿佛它们搞出如此阵仗的目的仅仅是为作警告。
但妘羿严峻的神色未有松动,跟随在天空神身边多年,他早就熟悉了各路神明的气息,唯独这次,从黑雾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熟悉的陌生感让他尤为忌惮。
果然,异变就在黑雾退却十步后骤然产生——从他那防护严密的羽茧底部,汩汩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这悚然的一幕就在无声无息间发生,妘羿甚至没有察觉到,那种破坏之力是在何时侵入羽茧之中的。
他缓缓撤去羽茧,目之所及之处尽为鸟兽的枯骨,那森森白骨上甚至还弥漫着不详的黑烟,被用作组建羽茧的苍羽们也迅速发黑,光泽不再。
在他被眼前景象震撼之时,一阵嘲讽般的轻笑伴随着陌生的气息而来,令他猛然挥动双翼升至半空,横眉怒视着天空中的某处。
“擅闯云境者,还不现身!”
对方止了笑,又听得抚掌三下后才终于出现在鸟兽的枯骨之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妘羿是第一个得以面见卡克斯实体的生灵,只不过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之前那般强盛的破坏之力出自眼前这个赤发黑袍的孩童。
但不可否认,这个稚子身上的确散发着和法则同源的气息,每次天空神主持完燎祭礼从法则神殿返回后,那股气息都能在接下来的数月间萦绕在羲君周身。
孩童注视着他凝重的脸色,嘴角漏出一声嗤笑,然后漫不经心地任由那些黑雾小心地靠近自己身侧。
“你是法则的使者,还是......”妘羿在那双淡漠的浅灰色眸子投向自己前止住了话头。
面对他唐突的发问,赤发稚子倒是干脆地解答了他的疑惑,“法则创造了我这个维序者,仅此而已。”
“维序者?”
对方似乎对他一直紧绷着的模样极为满意,甚至还因此多生出了几分耐心,“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号,所以我将自己的名讳定为卡克斯。”
这个名讳的释义是——邪恶本身。
妘羿身在半空,背后的双翼微微舒展着,做出一副戒备的姿态,“既造访云境,还请挑明你的目的。”
卡克斯这时却没了接受他盘问的兴致,将手掌轻轻收紧,一股巨大的压力就迫使着他落于地面,四肢也都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着。
妘羿被迫仰视着卡克斯,无可避免地对上了其危险的视线,仅在刹那间,他的神魂和思想便毫无保留地被对方读取了一遍。
“看来,即使是天空神麾下最强大的眷属,心志也尚存松动啊。”
之前的种种都未让妘羿神色大变,但就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让他的心头抽动了一瞬。
明明眼前孩童的面容稚气满盈,妘羿却从对方的笑容中感受到了深沉的恶劣。
“现有的秩序岌岌可危,你内心会犹疑,也说明你早就看清了这种事实。或者说,在漫长的岁月里,你已经不再满足于固守一方了。”
“住嘴!”
妘羿在此时寻机暴起挣脱了束缚,被污染过的苍羽瞬间化为绿色光影直接袭向了卡克斯。后者神情散漫喃楓,苍羽没入他的黑袍后就再无痕迹。
短暂而无力的爆发后,妘羿终于找回了往日的冷静,看向邪神的眼神无比冰冷。
卡克斯则怜悯地注视着这个落单的眷属,在他眼中,对方是何等的弱小。
“不必在我面前掩饰你的私心,我很乐意成人之美。”
妘羿嫌恶地侧过头,“......我拒绝,我自会去向吾神请罪。”
话音未尽,他整个身躯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举起,然后重重抛掷向屏障。
伴随着一声闷吭,最先遭到屏障吸食腐化的是他的双翼,紫黑色的毒素甚至深入了骨髓,令曝露出的羽骨呈现出了诡异的花纹。
屏障对他力量的索取还在加速,待卡克斯第三次打起响指时,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了“猎物”崩溃的痛呼。
卡克斯稚嫩的面庞上扬起微笑,说话间的姿态却带上了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看着已被折磨得看不出原形的妘羿,“现在可以重新好好考虑我的提议了吗?”
妘羿颓然地垂眸,用已经半是白骨的右手狠狠戳向眉间的三瓣羽印记--只要他一旦身陨,即使是神力衰微的天空神也一定可以知晓此地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
不料邪神看穿了他的打算,授意两团张开利齿之口的黑雾吞食掉了他的双臂。
“如果你肯早点配合,何至于受这些苦楚,我想要的只是天空神的传承之力罢了。”
卡克斯步步逼近,纵然是需要仰视他的角度,也未见其气势稍弱。
妘羿呼吸急促,嘴角溢出殷红的鲜血,“纵有私心滋生,我也永不背叛吾神。”
“没关系,其实自始至终,你的意愿都并不重要。”
邪神朝虚空一指,黑雾们得了他的号令,纷纷化作黑焰包围住那具残破的躯体。妘羿感到自己的神魂都几乎要被焚毁殆尽,偏生那极具蛊惑力的声音在他的识海中挥之不去。
你从不愿被囚于此,你已经压抑太久了。
信仰只会给予你枷锁,反叛才能带来新生。
做出选择吧,除非你愿意接受消亡的结局。
这些话语伴随着神魂上的剧痛一遍遍地回响,最后成功让他走向了崩溃,就算是幻神索依姆,只怕面对这种蛊惑之力,也得甘拜下风。
黑焰平息,留在屏障之上的赫然是黑羽之茧,真正的妘羿,也于此刻消亡。
“你喃楓苏醒的那一日,方为异变之始。”
做完这一切后,卡克斯未再多做停留,此时的他还不能让恶之法则察觉到自己背后的“动作”,他还无法与其正面抗衡。
第22章 灾厄前夕
年幼的妘昭被头戴羽冠的眷属抱在怀中,奋力睁大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去仰望苍穹,而后,她的视线又移向远方。
“昭,怎么了?”
抱着她的正是当初那个主动向羲君请罪的年轻眷属,妘昭于数月之前从神树的枝头上诞生,与她一同降世的还有一尊鹿角凤塑像,自此以后,她便由眷属们轮流照看。
妘昭指着浮现出黑雾的彼端,“那里,有灾厄的气息。”
她身上仿佛存有一种未消的神性,惯会用稚嫩的嗓音去平静地陈述事实。
眷属目光一凛,纵使数月了无音讯,他也不会认错这股气息的源头是谁。
他的掌心聚集起了绿色的光球,随后又炸裂开来,化作道道光条飞去通知其他的眷属。
而他自己则带着妘昭先行飞入地宫之内,只怕接下来要面临一场恶战。
刚刚破茧而出的妘羿茫然地看着自己深紫色的骨翼,那种恨意尚且未从他的脑海中完全消失,却又让他陷入头痛欲裂的困惑之中。
他忘记了很多情感,也忘了这股恨意的源头,唯有心上的那点愧疚刻骨铭心,但一道黑烟融入他额间的羽形印记之后,种种崩坏之处便尽数被邪神留下的蛊惑之力予以修正。
妘羿缓缓摘下黄金面具,对了,追随天空神的下场便是永囚于此,直至陨落,他已经宣誓效忠邪神,现在的使命是夺取天空神的传承之力。
被邪神重塑过的骨翼反而让他的身形更为迅捷,妘羿不消片刻就再次降临到那片原野之上。
那尊再无神力滋养的巨大天空神青铜像悲悯地注视着他如今的模样,令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也让识海出现了空白。
天空神,陨落......这不可能。为什么?!
一种自神魂深处而来的悲痛击中了他,直到邪神之力不厌其烦地把这些感情清理殆尽。
于是当妘羿面无表情注视着向他包围而来的其他眷属时,他已经真正意义上成为了邪神称手操纵的棋子。
最靠近他的几个眷属早已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他们一齐念道:“叛逃者,当诛灭其神魂,如今由我等代行神罚。”
“叛逃者?”妘羿仔细咀嚼着这几个字的意味,张开了那双可怖的骨翼,“为了替吾神阻挡法则的责难,我付出了何等代价,甚至未能恭送吾神离去,到头来竟落得一个叛逃者的罪名。”
骨翼的存在太过惹眼,上面的每一道紫色毒痕都在昭示他所承受的极端痛楚,在场的其他眷属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决定让生命之树来做出评判。
妘羿被他们簇拥至神树面前,他不以为然地伸出手去触碰树根——无论神树承不承认他的眷属身份,现在的他都有能力应对其他眷属的集体围剿。
然而下一秒,他却愣在了原地,即使速度异常缓慢,但绿色的光影也从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传送至树顶,这是神树对他的眷属身份予以认同的证明。
妘羿的手掌捏紧又松开,他不明白神树的意思。
事实上,那是出于羲君在陨落的最后时刻未能与他相见的一丝遗憾。
他周围的眷属逐一跪拜下去,高呼着“恭迎大祭司归来”,然后各自扯下数片苍羽用于修补妘羿的双翼,最后甚至还奉上了他在燎祭礼时惯用的那根黄金权杖。
苍羽掩盖了骨翼腐蚀过的痕迹,妘羿重新戴上黄金面具,以权杖击地,在绿色树影的笼罩下宣告道:“我此次归来,是为代行神职,传承通天之使,以明吾神之志。”
眷属们闻言埋头再拜,妘羿的视线却越过他们,锁定在了一道幼小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乌发过肩、身着素色绸裙的女孩,正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她是谁?”
负责照顾妘昭的年轻眷属急忙起身将她护在怀中,“大祭司,她是吾神陨落前创造的最后眷属,以‘昭’为名。”
“昭,日明之意,可惜你生不逢时,辜负了吾神赋予的名讳。”
妘羿残忍地宣告着这个事实,妘昭的双眸却无惧地直视着他,“我的使命和你不同,我会带来新生。”
妘羿倒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朗声笑过后,又对其他眷属道:“你们务必好好教导她,勿负吾神的意志。”
“是。”
余者皆俯首应和,谁也没有发现立于树下的妘羿眼中划过一丝阴翳。
“昭,快下来!”
妘昭不顾其他眷属心急如焚地呐喊,紧贴着天际的屏障飞速翱翔着,这样的速度让他者难以比拟。
事实上,她才刚刚掌握了飞行能力,她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出落成了少女模样,面容也和天空神越来越肖似。
当然,其他眷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天空神一贯以青铜面具示众。
“下来。”一道威严的声音自群体中传来,妘昭对大祭司怀有本能的忌惮,于是换了个方向俯冲至祭祀坑。
那个曾对她照顾有加的年轻眷属正在为祭祀礼器刻写铭文,还因她的突然到来受了一惊。
他扔下手中的刻刀,温声开口道:“怎么了,我感觉到大祭司他们在呼唤你。”
妘昭替他整理好被自己降落时的冲击力掀倒的象牙,“不知道为什么,我忍受不了和大祭司呆在一起。”
“是因为他当初的那句话吗?”
妘昭的脸上浮现出怅惘,“不全是,我总是......觉得他所念不纯。”
他深思熟虑了一阵,然后答道:“确实,最近的燎祭礼上,我感受到了他的力量已经不再纯粹,甚至出现了神魂失控的情况。”
这致使青铜礼器越来越难以修复,其上的黑痕无法泯灭,对力量本就在不断衰弱的眷属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除此之外,他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挑剔,还主持了吾神的祭礼。”
“但愿如此。”妘昭惨然一笑,她知道对话应该至于此处了。
他们却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一根细藤正悄悄缩回地宫深处,将他们方才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递给了妘羿。
第23章 残害与泯灭
妘羿脸上的神情未见紧张,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异变迟早会被察觉,只是他耗费了数月时间从各处下手,企图寻找到解放传承之力的方法,却无一有终。
他站在神宫的断壁残垣之前,摩挲着黄金权杖上精美绝伦的鱼鸟花纹,夺神之力的难度就像打破飞鸟与鱼的界限一般。
现下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送那些愚忠的眷属们去“见”他们的神明。
这晚的夜空无星无月,往日的清朗如今被诡谲的迷雾所取代,妘羿举着一盏内有蓝色火焰跳动的明灯,缓缓出现在地宫通向祭祀坑的入口处。
入眼而来的是一个接一个的羽茧,每当夜幕降临,眷属们便会以自身作为向青铜礼器传送灵气的媒介,来维持燎祭礼的效用。
即使已经做出了要抽取他们神魂的残忍决定,妘羿还是选择先绕过羽茧,来到那尊鹿角凤塑像面前。
每一个眷属都告诉他,这是羲君最后留下的物件,但实际上,没有一个眷属能发掘出它的真正作用。因此,它仅仅只是燎祭礼的“见证者”罢了。
他收回视线,将黄金权杖高举过头顶,一阵“窸窣”声响起,深绿色的藤蔓仿佛通晓了灵性,很快便包围了祭祀坑的底部,并从顶部开始喷出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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