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蒂启诺用袍衫附带的兜帽遮住了自己稍显灰败的白发,“这点不用你说我也明白。如今在我看来,他不过就是个篡取他者神格的无耻之徒。”
“你方才说自己记忆错乱,可还记得自己被其操控时的所作所为?”
“记得。”即使认为赛蒂启诺此刻是在兴师问罪,埃弗摩斯也未加犹豫地给出了真实答案。
而后,他看到对方露出一个久违的真挚笑容,“这才是我所熟知的你。”
纵然无法察觉埃弗摩斯微愣的眼神,祂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
但很快,赛蒂启诺的神情又变得无比温柔,“在我眼里,你总是坚定不移,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撼动你的内心,那曾让我无比憧憬。”
祂以为对方会像往常一般沉默,也就不再期待所谓的回应。
埃弗摩斯垂眸站立,“......那只是你过去对我怀有的一点幻想,我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强大,而你也并非自己所认为的那般孱弱。”
赛蒂启诺倏地轻笑一声,很快便又语带感慨道:“可我每次出现在你眼前时,总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呢。即使是作为那个懵懂无知的‘启’时,也是如此。”
果然还是很在意啊,褐发青年如是想到,这一次选择坦白自己的内心:“我很抱歉——对我在失去本我时所作的种种。”
埃弗摩斯指的是骗取信任的那些行为,他知道塞蒂启诺最在意的便是信任与誓约。
“请别在意,这于我而言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如果不是那时的我同你缔结下了神魂间的誓约,恐怕我无法如此顺利地唤醒你的记忆。”
“只不过那时的你,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坦诚。”
繁星与残月俱被乌云覆盖,呜咽的风声招摇着游荡四方,远方充斥着不安的躁动因子。
祂说罢起身,下意识拍去了衣袍上的灰尘,拒绝对方的搀扶后步履平稳地走向洞口,顺道转移了话题,“你也感受到了吗?从普内铎飘散而来的邪恶气息。看来留给我们休憩的时间不多了。”
埃弗摩斯注视着眼前的赛蒂启诺,那看似镇静的面容下实则暗含隐忧。
于是他率先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索依姆带走了你作为‘启’时使用的那具躯体,虽然不知其目的为何,但势必会横生事端。”
这却不是赛蒂启诺真正在意之事,祂轻声叹息,“原来除了珀尔菲之外,你们都不曾知晓,幻神本为人类。”
“罢了,当初就连我与羲君也认为,他的神魂早已被幻神的神格所吞噬。不过无妨,有特里芬在前察探,我相信他的能力。”
埃弗摩斯正色分析道:“我对战神的处事风格知之甚少,不过幻神诡计多端,我恐其为之所惑。”
塞蒂启诺颔首赞同,“你说得不错,幻神的力量源于万物的贪婪妄念,因而无比强大的同时也极具迷惑性。”
祂伸出指尖,其上凝聚出一团微小的银色混沌,那是先前残存于神魂中的最后一点幻神之力。
“索依姆一直致力于汲取我残魂中的力量,本身吞噬成性是一方面原因,更多的则是因为他需要这种力量来帮他稳定神格。”
随着塞蒂启诺力量的注入,银色混沌逐渐膨胀开来,甚至反噬性地想要吞食祂的手指。
不过在即将触及手指的前一刻,它便已因为无法容纳那过多的力量而直接彻底泯灭于塞蒂启诺的指尖。
祂简单地演示了一番承载幻神神格所需付出的代价,让埃弗摩斯很快便抓住了关键所在。
“除非加以压制,否则躯体一旦崩溃,便只能另寻他者。”
塞蒂启诺缓缓放下手臂,“不错,当初也是因此才给了他神格易主的机会。万物妄念无处不在,使得幻神的力量最接近于毁灭之力。”
这也是真正让祂感到棘手的原因,更何况对方曾是人类中的一员,而祂们也的确给人类带去过灭顶之灾。
祂的目的是让一切得以复原,而不仅仅是消灭幻神这般容易。
埃弗摩斯在此番话后沉默了良久,塞蒂启诺眼前只有空寂的黑暗,故而以为对方是在沉思以思考对策。
孰料其却陡然发问道:“你的身躯……可还会如那时一般疼痛难忍?”
塞蒂启诺一愣,旋即笑道:“我好像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这些,看来你依旧保有一贯的敏锐性。”
“放心吧,自我诞生起,疼痛便和我如影随形,如今早就习以为常。”
祂所言不虚,能如此刻用原本的躯体站在这里,就已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与略显苦涩的笑容相比,祂的内心却被温暖逐渐填满,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容易满足真是自己不改的特性。
可能是因为,祂依旧享有孑然一身的孤独。
在相持间,埃弗摩斯嗅到了一股浅淡近无的血腥味,他循迹看向塞蒂启诺的双脚,发现其上有着明显被石棱划伤过的血痕。
出血量虽不多,但却迟迟无法止血。
“你脚上有伤,在这里坐着,不要轻举妄动。”
塞蒂启诺察觉到其欲走出洞穴的意图,几乎是本能反应般不假思索地拽住了他的手臂。
埃弗摩斯对此耐心解释道: “我并没有治愈之能,只是想去寻些水来,为你清洗伤口。”
祂却不断摇头,“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用寻常的方法治愈,你不必为我费心费力。”
不等对方作答,祂又忽然抛出另一个话题:“我希望自己能在世上留下羁绊的痕迹——所以我们现在这样,算得上是人类说法中的‘朋友’了么?”
唯有此,祂希望埃弗摩斯不要沉默以对。
“……或许不该这么简单地予以定义——失礼了。”
他略略施力,将塞蒂启诺重新抱坐于石床,然后如其所言步入深沉的夜色去寻找净水,徒留对方在洞穴中沉思。
塞蒂启诺对疼痛的感受在经年累月的忍受中变得麻木迟钝,即使现下处于双目失明的状态,祂对疼痛的敏锐感依然没有丝毫长进。
坐在那张由自己临时打磨出的石床上令祂的双脚微微离地,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那么说明伤口也许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但塞蒂启诺只是不甚在意地前后摆动了一二,纵使延缓不了躯体衰败的趋势,祂也大可用力量伪造出治愈完成的假象。
最后之所以没能成功阻止对方,是因为祂心中那颗隐秘的种子又开始重新发芽。
对方不多时便用树叶所做的容器带回了所需的净水,因着塞蒂启诺对其力量再度失控的担忧,他选择了徒步前往。
洞穴位于山腰处,像是仿照他过去在玛萨时的居所。于是他依声辨位,成功找到了山泉所在之处。
待他回到那依旧充满光亮的洞穴,便看见塞蒂启诺在石床上维持着缩躺姿势,似乎想从这个动作中汲取温暖,亦或是消解孤独。
可就算有再明亮如昼的光点,也无法驱散祂眼前的无边黑暗。
布料撕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埃弗摩斯以其蘸取泉水,为赛蒂启诺轻轻擦拭着脚上的伤处。
祂不自在地数次将脚缩回,直到被对方握住了脚踝,“伤口很快就处理好了,你且再忍一忍。”
脚踝受制,赛蒂启诺将头侧向一边,“......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是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从他者身上汲取过温暖了。”
清创完毕后,埃弗摩斯从衣袍上撕扯下更多的布料,神色复杂地为祂缠缚起双足,“与你经受过的苦难相比,这点温暖又算得了什么。”
赛蒂启诺失笑地抚上他那亦满布伤痕的臂膀,“疼痛会让我时刻警醒,而片刻的温暖却可使我意志薄弱。”
“而其中最令我痛苦的并非躯体上的伤痕,而是情感的破碎。”
祂倏地收回手,埋首于双膝之间,那是一种自我封闭的姿态。
埃弗摩斯见状在祂身侧坐下,权作陪伴,那褐色长发和其灰败的白色发丝交缠在一处,格格不入中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良久,这片狭小的空间中终于又响起了祂声如蚊蚋的话语:“我现在依旧觉得,如果你还是最初的‘你’,那么我就一定能得到你的理解,就像那时你随我一道进入了洛比泽构筑的通道。”
“我可以承受痛苦,但我无法忍受孤寂——有时候无法被理解也是一种孤独。”
“在你还未醒来的时候,我的心中便已涌现出无限话语,我却无法将它们尽数传达予你,况且我们之间并不存在那种深厚的情感。”
耳畔不断传来赛蒂启诺的自我剖白,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将其那敏感脆弱的内心暴露无遗。
再三犹疑之下,埃弗摩斯终是将右手放于其肩头,以示安抚,“不要在他者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
赛蒂启诺缓缓抬头,让他看清了眼中那愈发厚重的灰翳,语气低落,“......看来是我越界了。”
埃弗摩斯一愣,抽回右手,“我并非是要责备你,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还能对我如此信任。”
“我曾经被迫消灭过你的肉体,但你觉得现在的我可还有一丝一毫想伤害你的意图?”
不知为何,塞蒂启诺的声调骤然拔高,尾音又备显哀戚。
埃弗摩斯很快就作出了回答,“不,那时候的我力量失控,你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塞蒂启诺面露凄惨之色,“正如你作为“工具”时骗取了我的信任那样,当时的我亦身不由己,我们不过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怜者罢了。”
祂摸索着触碰到了埃弗摩斯的掌心,似乎是想借这个动作来让自己获得一份安全感。
出乎塞蒂启诺意料的是,对方就像理解了这种意图一般轻轻搂住了祂,让祂能将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你似乎很不安。”
祂听得埃弗摩斯在头顶道。
“我是在害怕,这来之不易的一点温暖又会再次离我而去。消灭你肉体的那一幕成为了我永恒的梦魇,我在真相未明之际就同你近乎永别。”
“我却还有很多话语没能向你传达,想和你分享见闻,想向你倾诉迷惘,想与你拥有更深的羁绊。”
“即使在你眼中我无足轻重,可岁月流转,我一直相信着终有一日能和你心意相通。但是这一切最终都只是妄想而已。”
言至情难自抑之处,两行乌黑的血迹便又出现在祂的眼下,触目惊心的同时更平添命运无常的悲哀。
埃弗摩斯脸上罕见出现了无措的神情,也不顾被染污的衣袍,试探性地用指腹轻轻抹去那些痕迹,“塞蒂启诺,别哭,我就在这里。”
“……正因如此,我才无可避免地沉浸于其中。”
埃弗摩斯叹了口气,“那么请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念及对方记忆尚处于紊乱状态,所以塞蒂启诺并不急于讨求真相,而是轻声说出了自己简单的愿望:“让我享受一二此刻的静谧便好。”
待塞蒂启诺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星月都已快淡出天幕,因为黑夜终究要为黎明让位。
而在此期间,二者始终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即使相顾无言,氛围也较之前更为和缓。
塞蒂启诺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于是祂强迫自己离开了对方的怀抱,“我会在曙光到来之际自行离开,你重伤未愈,此处洞穴便是我为你准备的休憩之所。”
埃弗摩斯沉声道:“不,请让我随你一同前去普内铎。”
“可你的力量依旧有失控的风险。在我想出对策之前,我都希望你能留在这里,我不愿再见你重蹈覆辙。”
请求劝说的话语中却带有不容拒绝的气势。
而祂显然也不给埃弗摩斯反应的机会,当机立断地在洞口布下了一道只容自己通行的屏障。
瞬间闪现至洞外的塞蒂启诺想象了一番对方的神情,竟为自己目不能视感到一分庆幸之情。
瀚海深处,位于失落之地的孤岛——
这里不分昼夜地充斥着残魂们的呜咽与嘶吼声,它们虽已成为魂体,但从那扭曲的面容中尚能看出生前的模样。
洛比泽先前暂用的躯体被黑色锁链禁锢于高大的海蚀崖之上,四肢与主要关节处都被光箭所贯穿,令其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自己的神魂成为温养这些魂灵的养分。
“没想到最后,你我都成为了败者。”
这具躯体里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正是被其压制的卡克斯。
洛比泽自嘲地笑了笑,“那又如何呢?是我们都小瞧了赛蒂启诺。”
祂进入了自身的冥想空间,与赤发黑眸的卡克斯两相对峙,面带厌恶地盯着对方那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他们之间的差别,似乎只有那相反的发瞳颜色。
而自从被赛蒂启诺放逐至失落之地后,这样的对峙几乎每日都会上演。
“别将我与你混为一谈!”洛比泽的性情显然更为急躁。
卡克斯则反唇相讥道:“被围困在此处多时,你可曾想出破局之法?”
他看着目露不忿的洛比泽,“还是说,你从此打算坐以待毙,听凭赛蒂启诺的处置?”
“够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容忍你的存在!”
黑雾瞬间吞噬了卡克斯的神魂,而下个瞬间,他又重新出现在洛比泽的眼前,发出一阵带有讽意的笑声。
“即使你把我从自己体内剥离而出,再赋予我恶之名讳,也不要忘了,你我终为一体,唯有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洛比泽轻嗤道:“融合?那么先前想要反之将我吞噬的又是谁呢?”
卡克斯也不再伪饰,在祂面前彻底摊牌:“自诩为‘法则’的你想要祛除一部分阴邪极端的念头,这便是我的前身——所以我对你怀有憎恨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在这点上,赛蒂启诺看得比你透彻多了。”
但凡是涉及到有关赛蒂启诺的话题,洛比泽便会无比狂躁,不过此时此刻,祂却少有地陷入了沉默,对方是在借此影射着自己和赛蒂启诺之间的关系。
“......你究竟想怎么做?”
对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中锋芒毕露,“你想让赛蒂启诺成为你永世的附庸,而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吞噬他者以强自身。哦不,或许这才是你心中最真实的欲望。”
看着卡克斯势在必得的神情,洛比泽忽然低笑起来,“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为何之前会让你趁虚而入了。”
“因为我一直偏执地持有这种欲念,所以越来越看不清最初的怨憎是由何而起。”
“我不想被赛蒂启诺抛弃。”
卡克斯眼中那丝愕然顷刻变为了嘲讽,“事到如今,何苦再为自己开脱,你究竟对赛蒂启诺怀有的是何种情感,站在你眼前的我便是最好的答案。”
洛比泽面色平静,“你就放下那些心思吧,我不会再因你的种种话语而动摇。”
话音刚落,祂的神魂形态便在这片空间内变得趋于透明,二者的对峙又将以这种不了了之的方式而结束。
卡克斯也颇有耐性,意味深长道:“事到如今,想要求得祂的原谅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洛比泽重新睁开双眼,望着那些在海滩上徘徊迷惘的残魂,再将视线移向更远的大洋彼岸,这样的景象,赛蒂启诺一定已经无比厌倦。
祂无法准确形容出在心中纠缠的复杂情绪,只是多日来饱经苦痛和孤寂的折磨,让祂回忆起了些许二者间最初的模样。
或许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使洛比泽有反思之心。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不想拖到明年,所以这章很短,大家新年快乐
第132章 清算
但在漫长的岁月中,祂明明有无数次挽回二者关系的机会,却终究出于那最初被其抛弃的怨憎而不曾迈出那一步。
不,这只是借口,从洛比泽诞生的那一刻起,祂便一直以自己的欲望为先,顺从于本能,将赛蒂启诺抛弃自己的过往视作后续做出一切偏执行为的合理借口。
时过境迁,这种不加抑制的欲望开始无限膨胀,除却干预世间秩序的野心之外,祂竟还生出了吞噬赛蒂启诺的恶念,也就是邪神的雏形。
即使后来出于种种原因,这股恶念作为遏制诸神的工具被祂驱至体外,也未能阻止反噬本体的恶性轮回——就如当初的祂和赛蒂启诺一般。
诸神不满于祂统治世间的野心,反抗者分为了两个阵营,一方以风神阿涅为代表,意在扩张自己的势力;另一方则以净化神珀尔菲为代表,意在维护善之法则。
而第三方则是向自己倒戈投诚的幻神索依姆,虽然其也在多方间不断周旋。
最终率先在明面上反抗自己的珀尔菲却受到了其余两方的共同清剿,神力衰微,因为他所效忠的始终都是沦为自己影子的赛蒂启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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