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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倒计时45天(一棵水杉)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插科打诨,林渡舟微微红了脸,低声唤我,“师哥。”
“不要让我自己离开,不要胡思乱想,”我拉着他,捏捏他的手,“我从出门就觉得冷,你应该想想怎么帮我暖一下身体。我在街区发愣是因为累了头晕,你应该想想怎么帮我放松放松。学会了吗?”
林渡舟抿着唇,眼眸微动。
我的手松开他的掌心,往袖口里面钻,握住了他的小臂,“我不仅仅问你有没有学会对我好,也问你有没有学会撒娇,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大胆告诉我,你不想让我走,你爱我,离不开我,需要我。”
林渡舟低下头,红着耳尖后退一步,我把他拉回来,轻柔的声音迅速消散在海风里。
我不厌其烦地教他,“告诉我。”
弟弟抬眼看过来,看向我的目光里浮动起欲望,薄唇轻轻开合,我看清了他的口型,一字一句说得迫切,“……我要你。”
潮湿冰凉的晚风怎么会吹得人心旌荡漾。
我想林渡舟大概读懂了我话里的话,甚至青出于蓝,他眼里的隐忍和压抑在我的引导下溃败剥落,里面深不见底的欲望无处掩藏。
也许他不想我教会他自私,教会他放肆,教会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一个不可撼动的上位者。可我为什么不呢?我遇见了他,为什么要吝啬我唯一的忠诚和炽热,为什么不剖开胸腹让他看见滚烫的内心。我希望他也能放下防备和芥蒂,希望他大胆地爱我,占有我的一切,用无法抑制的情欲裹满我的身体和灵魂。生命只此一次,我决定和私心纠缠到底,他理应奉陪,不是吗?
我一把拽住他的领口,回头扫视山间的酒店,看见黑暗中坚毅的灯火。
“走,”我拉着他大步朝酒店走去,“勇敢的小朋友会有糖吃。”

第55章 【14天】他要走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的缝隙投射进室外的光,昏黄的路灯暧昧地浸湿屋内的冷寂。
世界堕落在昏暗的静谧里,跟随着海面摇晃。推搡与碰撞将我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落地窗外是寂寥又压抑的海。
布料窸窣的声响沉闷散开,林渡舟深吻着我的唇齿,吞下每一寸气息。窗外潮涨潮落,海水拍打着沙滩,温厚、包容,狂风吹来,把海浪也刮得痴狂,在无垠的海面上无骨地荡漾。
“我给过你机会了,师哥。”林渡舟垂眸,一只手钳制着我的双手,利落地推向我的头顶,冰凉的落地窗抵着背脊,可我热得大汗淋漓。我仔细分辨他的神情,似乎属于他,清冷,沉默,又似乎有别的影子,他说着林沉岩说过的话,做着林沉岩对我做过的姿势,泛红的眼尾撩人,染上两分叶帆的引诱味道。他似乎不是他,似乎又是完整的他。
都属于我,都是我的。
“为什么不离开?”林渡舟灼热的气息落在我耳畔,我听得浑身颤栗,他好像学会了我不厌其烦教导他的真理。
我在他的掌心里陷落,仰头靠着玻璃,听见他的呢喃絮语一般的剖白,“哪怕厌倦、退缩,哪怕你看清了我,哪怕你要放弃我,也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就当是我滋长了可耻的欲望和私心,也是我执意要纠缠不放……你再不走,我就不会松手了。”
发丝湿漉漉地垂在额前,有些挡住了眼睛,我在潮热中情不自禁地对他笑起来,轻声道:“我求之不得。”
林渡舟的靠近和深入与起伏的海浪应和,我听见大海的声音,林渡舟的声音。空气里凝结着令人头脑发昏的燥热,我侧过头看向落地窗外,昏黄的光线之外是寂静而沉默的海,可我听得见它叫嚣的嘶吼。
海浪的声音此起彼伏,充盈耳畔,他的呼吸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潮起潮落。他的心跳撕碎单调而机械的循环往复,靠近了我的混沌和迷蒙,
“10月15日傍晚18:55分,知名心理医生林渡舟被海上搜救队找到时,已无生命体征,终年29岁……”
带着电流声的新闻播报在海浪深处断续响起,失真的音调碎裂成水花。
宽大的手掌掐住我的下颌,让我再度回过头来面向他。身后的潮水还在涨落,巨大的水声淹没了我,我凝望着林渡舟的双眼,觉得浑身发热,眼眶湿润,手里的衣料被攥得褶皱不堪。我知道此时此刻他属于我,可还是说出更贪心的要求,“林渡舟,留下来。”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不同于平日的仰望,垂落的眼眸里燃着火,可神色怎么看都是冷的。我第一回在我们的情爱中退居下位,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病兽,攀着他的肩乞求回应,在他抬起下颌的时候,满眼的泪滴落在他的手心,勾勒着掌纹的蜿蜒形状,在他的指尖,我尝到了眼泪的咸湿味道,颤声呢喃,“弟弟,留在我身边吧……”
林渡舟眼眸微动,拇指在我的脸颊摩挲片刻,擦拭了泪痕,仿佛一尊无言的神像,我还等着他的靠近和给予。分明我要做拉他迈出深渊的手,偏偏深渊凝视着我,目光里潜藏着引导般的循循善诱,好像他的回答是黑暗里一场无底的沉沦与坠落。
新闻播报越来越清晰,从海底浮起,眼前的人影在水光粼粼的昏夜里晃动。
“据悉,林渡舟身体有多处擦伤,存在疑似挣扎或自救痕迹,目前警方尚未对其死因做出判断。林渡舟主持的节目《心灵摆渡》,五年来收视稳定、曾帮助广大观众宽解心理问题。节目方于晚上20点对其死亡表示深痛哀悼……”
我想我看他的时候已经足够恳切,我想他眼底的波澜也没有辜负我的隐忍和眼泪,可我为什么没有得到答案,没有听见他虔诚的承诺,像往常一样,告诉我他会留在这里,留在我生活的时间里,让我感受到他的呼吸、心跳,让我沉醉进他忠诚而炽烈的眼里,给我潮热的吻和温暖的拥抱,用陪伴宣告他的存在,留下他永不枯败的爱的誓言,创造不会褪色的回忆。我已经用绝对的迎合与卑弱,向他剖开我唯一的夙愿,他为什么不回答?
林渡舟抬眸看向窗外,掩藏了眼底的情绪,停下一瞬,将我转过身去,我看见外面辽远而昏黑的海。
手臂绕到我身前,他的脑袋搁在我肩上,热汗打湿衣袍,明明我们已经这样亲密,我却觉得他在遥遥的对岸,隔着缭绕的雾气,让我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也摸不透他的心绪。
燥热使人贪恋冰凉的温度,我靠向玻璃窗,不死心地继续索求他的回应。
“林渡舟,你不相信未来吗?”我覆盖着他环绕在我身前的手臂,“我看到过未来,在霞光满天的日落大道上,你开车载着我,风从车窗外灌进来,我们听着舒缓的音乐,天际是无边的火烧云,你笑着看我,风吹乱了头发,但我还是看得清你的眼睛,你在说爱……我看到过,梦见过,告诉我,你会和我一起等到霞光铺满大道的时候,对吗?”
林渡舟的脸贴着我的脖颈,我感受着他的温度和颤抖。
海水晃荡咆哮得像爆发的惊雷,在剧烈的震颤和颠簸里,我渐渐觉察到冷。
“师哥,”林渡舟哑声开口,“……我不喜欢你这样。”
他压抑的话语像电流穿过我的身体,我冷得浑身僵直。
“你可以永远高高在上,你可以做干净的月亮,你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你拥有爱人的能力,”林渡舟听上去像是累了,“但我不想要你的示弱和妥协,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
这是个颠倒的夜晚,我的意识明明已经濒临溃散,却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每一句话。狂啸的海浪退潮,我听了一夜他沉闷的呼吸、钝重的心跳,不知道过了几回,泪痕已经干涸,外面的雨铺天盖地,把世界都淋湿。
模糊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亮起,酒店房间里空空荡荡,安静得只有海浪的声音。
我浑身酸痛,看见规整地放在枕边的车钥匙,从床上撑起身,裹着毯子走到落地窗前,海天相接的远处,一轮饱满的金光正熊熊升起,恣意地燃烧着,往深蓝的海面洒上荡漾的金光,一层层地飘摇,闪到我的眼睛里,有些发酸。
房间的灰暗和阴沉被阳光照射,贫瘠的空气、冷寂的角落,在刺眼的金光下无情地摊开。日出抚平了每一寸阴暗和皱褶。我被裹在金光里,身体却在光芒里阻挡出一块不够坦诚的影子。
阳光那样温暖,日出时刻庞大而喷薄的生机,似乎在告诉我此时所有阴霾都应当被销毁,所有罪孽都可以被原谅。那些自以为是的俯视、虚伪的卑弱、偏执的比肩同行,好像都是我为自己打造的说辞。
我一厢情愿地要让林渡舟活下来,可我从未听从他的渴望。
我接近他,探索他的过去,认识他的每一面,满足我的私心,将他困在我的爱里,向未知的未来屈服,去走人们脚下踏出的生活的路,我没有问过他是否愿意。
就像在将来的某一天会照耀在我们身上的晚霞,就像此刻铺满整个天际的日光,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和我一同观赏。
他早该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留下或离开、活着或死去。
海水反复向我扑来,我发了很久的呆。直到电话声在空荡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我活动了感到麻痹的身体,慢悠悠走到桌前,接起电话,听到那头急切的声音。
“怎么回事?”纪南开门见山,“林渡舟又发什么疯?”
我没应声,纪南接着道:“我正在电视台看样片,听说林渡舟一大早到《心灵摆渡》节目组谈解约。他人呢?”
窗外的海浪依旧晃荡,我觉得心变得平静,也许是不知所措,也许是无可奈何。从一开始,发生的事情都并不在我的掌控里,所有的改变也始料未及,我意识到我自己不可以。
“我好像错了。”我对着电话那头自言自语,不顾纪南的问题,眼前太阳的升起、海浪的蠕动,都像一只机械表冷漠的走动,每一帧运动,都是一声毫无感情的“嘀嗒”声,我说,“纪南,他要走了。”
昨夜对我说着“不会放开你”的人,也说着“不需要你为我这样”,许下纠缠的誓言的人,也在清晨不告而别。
我该怎么办?

第56章 【11天】朦胧。
屋里的芦荟总是长得快,没有多少时间,就需要从花盆里分出一株,移植到新的花盆里。十年来,芦荟越长越多,花盆在客厅里堆成一片。芦荟叶上小小的尖刺,许多次划伤我的腿。皮肤裂开细小的口子,留下微弱的痛楚。
我总是被提醒林渡舟的离开。六年前的分手、三天前的不告而别,芦荟叶再一次划过小腿的时候,他的空缺在我身上落下实感。
这是林渡舟从前栽下的芦荟,总是疯长,总是扩散,在我家里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不断地占据自己的位置,隐隐地膨胀,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芦荟香味,开窗也吹不散。
我算是过了几天颠倒而空白的日子,林渡舟离开给我的生活划上戛然而止的顿号,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可能我也不太想知道,我更不想别人知道。
我给他离开的权利,也给他放逐自己的选择。
白深找到我家里的时候,我正穿着宽松的衣服,手里的酒瓶还没放下。人菜瘾大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我晕头转向,倒在沙发里听他说话,每个字都苍白地拼接在一起,像一串褪色的音符,乏味地挤进我的脑海里,再混乱地逃窜出去。
“他已经在医院辞职,”白深倾身靠拢,手肘撑在膝上,一个便于询问,也适合倾听的姿势,“他离开之前,和你待在一起吗?”
那一夜的呼吸和温度似乎还在我身边,我记得他那些矛盾而混杂的言语。他放肆地占有着我,却悄无声息地消失。
用完就丢,什么人。
“……他很奇怪,”我听见自己的回答,“好像同时有好几个人跟我说话,每个人的承诺都不一样……至于他离开,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身份离开。”
我晃了晃手里已经见底的酒瓶,松手放在地上,酒瓶站不稳,玻璃和地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深帮我捡起了酒瓶,我看见他腕上的手表,出了一瞬的神。
他说:“或许是林渡舟的人格脱离了他的控制,所以他才会想要离开,又或者在混乱的人格里,不断地分离出会有漫游特征的人格碎片,让他完成这一次的‘出走’。”
过去我把白深的话当做金科玉律,恨不能一字一句都背下来,每一个词汇都在一大摞的书籍里搜刮干净,可今天不一样。
今天不一样。醉意冲昏理智,我仰头靠在扶手上,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维持着一个被包裹的安全姿势,看见窗外的落叶一片一片地掉。外婆说完整的叶子落下来,纵然已经枯败,却也算寿终正寝,这样的落叶才算归根。
林渡舟风华正茂,他要在青春正盛的时候凋谢,我有什么办法。
我高估了自己,他永远属于他,留给我的只有有心无力。
白深在身旁喋喋不休,我只看见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外面的落叶还在飘,枯黄的、完整的、寿终正寝的落叶。
“这不一定是坏事,”白深说到了结尾,“混乱是融合的前兆。”
每一片飘落的叶都是枯黄的,没有破败和残缺,凉风从窗外灌进来,我打了个寒颤,猛地坐起身,看向他走向门口的背影,刚一下地,就踢得一地的酒瓶叮呤咣啷响。
白深听见声响,握着门把的手没有按下去,回头来看向我。
我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喉间又干又涩,嗓音听起来像大病初愈,“……你说什么?”
“从前他的人格都是分离的,现在却变得混乱,这可能是一个契机,”白深压下门把手,留给我最后一句,“还能拉他一把。”
门被关上,我站在一屋子的芦荟中间,愣怔了半晌。猫从桌子跳上我的肩膀,又利落地飞奔下去,一地的酒瓶再次碰撞。
仿佛被一盆水泼清醒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做完一场梦。
三天了,距离林渡舟的不告而别已经过去三天。
而三天之前呢?我其实早就已经拥有好几次他人格混乱的记忆。
林沉岩在慌乱中开口叫我“师哥”,林渡舟居高临下地旁观我的怯弱,以及他被攥得发红的右手手腕、下意识模仿我反复捏手指的动作……
是什么样的契机,让几个不同的人格变成现在这样?或者我应当再往前追溯,小黄豆和林沉岩的出现已经了然,又是什么契机,在第四次循环,使叶帆出现在林渡舟的身体里?
那天我追问的原因,只接收到了叶帆不断的质询,他责备我没有资格问他为什么出现……既然是责备,想来与我有关。叶帆的出现已经使得林渡舟多活了三年,也许弄清楚一些的缘由,林渡舟会陪我更长久呢?
我怎么会在家里,颓废地度过这不告而别之后的三天?我怎么会陷入无论如何都已无力改变的漩涡?一个在林渡舟身体里分离出的、代表22岁的我的人格,已经改变了第四次循环的结局,难道我本人还不足以让一切驶离预定的轨道吗?
我要找到林渡舟,找到叶帆,找到林沉岩。
关机多时的手机又被打开,屏幕亮起刺眼的光线。猫在家里上蹿下跳,玩累了自己跑到窗台上,冲外面喵喵叫。
手机里涌入家人朋友们的信息,置顶的联系人却依旧冷清,顶着绿油油、黑漆漆的森林头像,远处从树梢升起了蓄势待发的红日。
我点进聊天框,里面的内容还停留在他来接我回家的时候。
——弟弟,晚上接我一起回去吗?
——好。
如此平常的对话,我们的生命在这里纠缠,又悄无声息地被解开,被拉成弯曲的、互不打扰的线。
我拨通林渡舟的电话,手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忙音,没有温度,拖得像心电图停滞的时刻那样漫长,却在几近绝望的时候戛然而止,慷慨地给人瞬间的喘息时间,然后又是漫长、机械而冰冷的忙音,如此反复,灼烧着人的理智,和急促的心跳应和,互相都听不懂彼此的颂歌。
林渡舟不知道此刻我心急如焚,天色已经浑浊,他兀自撇下我。
忙音终于停下。房间里只有猫紧张的叫声,它弓起背脊,死死地盯着远处。街区的尽处只有天边阴暗的云。
我摸摸它的背,舒缓它莫名其妙炸起的毛发,顺着它的视线寻找,“找到你林叔叔了?”
回应我的只有静谧。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来,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的号码,冷漠的数字整齐地排列,像捉摸不透却终将到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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