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现在还是这样!”
苍暮又抬手抹了一下唇边。
“所以即使开始的时候全是心术和欺骗,即使我现在如此的愤怒,你也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哥哥,后悔只适用于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苍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然不悔。”
沈云崖轻轻的摇头,“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跟我一开始就是彼此坦诚,一同培养起这份感情?”
苍暮就那样抬头看着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哥哥想什么呢?你我本就是世俗不容,若这份感情我有,哥哥却没有,离王府还会有我一席之地吗?”
“你连试都不曾试过!”
“我不过是要寻找最稳妥的一条路,哥哥说我利益权衡也好,说我处心积虑也罢。我不在乎,只要哥哥是我的,我全都不在乎!”
沈云崖拳头握的越来越紧。
太久没有喝水了,苍暮的嗓音透着血色。
“何况,本来就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哥哥向来越得不到的东西越珍惜。我若是一开始就暴露了本心,怕如今的我们,可能已经覆水难收。”
沈云崖盯着他,问道:“你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在我这里是不一样的对吗?”
苍暮轻轻的一笑,那笑容映着他唇边的血色,透着凄清的凉意。
他跪在地上,看着高处的沈云崖。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脏兮兮又瘦又弱的小孩,在尘埃之中抬起头,看见从富丽堂皇的车里走下来的金枝玉叶。
他那时候拘谨的想把自己缩进泥土之中,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局促。
他自小一身傲骨,污泥里打滚也弯不了的硬骨头,只在那一瞬间,满是青苔的心底,开出叫做卑微的可笑小花。
后来,每每心境起伏到难以自抑的时候,他总会拿笔,去画曾经的那一幕。
只是画面上,永远不会有那个瘦弱局促的孩子。
好像这样,那个卑微到尘土里的孩子就不存在了。
但是那个孩子,目光却在尘埃里永远的仰视着那一幕。
“苍暮的眼里,众生都一样,连同我自己,唯有哥哥不同。”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因为问出口的话就会有各种答案,我不要别的可能,我给哥哥和我,只留了一条路。”
“所以到现在,不用心术手段你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跟我相处了是吗?”
“就算是骗哥哥,我也是在爱你。”
“苍暮,”沈云崖浑身几乎在颤抖,“这不是爱!”
苍暮看着他,眸光温柔又平静。
“我知道哥哥要说什么,我也知道自己错了很多,我甚至不是别无选择,我只是选了最稳妥的一条路,因为我要的只是最终的结果。”
苍暮咳了一声,嘴角血迹又洇了出来。
“至于是不是爱,其他人说了不算,哥哥说了也不算,即使是错的、沾血的、脏污的,那也是从我心口掏出来的东西。”
沈云崖的拳头紧握,那个样子像是随时要挥出去一拳。
苍暮迎着他仰着脸,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不躲不避。
许久过后,沈云崖慢慢松开了手。
眼前这个人,对于自己这个猎物,从始至终目标明确,他一直都是那样的清醒。
这么久了,沈云崖已经知道,跟苍暮硬碰硬,不论他俩伤的是谁,另外一个人都不是赢家。
被蛊惑的人,也并不无辜。
那就这样吧。
沈云崖慢慢蹲下来,蹲到苍暮的身前。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苍暮染血的唇角,朝他胸口看了看,问道,“疼吗?”
苍暮听见这话,却下意识朝他光着的脚看了一眼。
目光转回来,才朝沈云崖轻轻摇了摇头。
“我用了那么大力气,怎么可能不疼,傻子,你怎么就不知道挡一挡?”
“哥哥只要觉得我错了,苍暮可以任由哥哥打。”
“有什么用,打了你还是这样,每打一下我心都揪着疼。苍暮,这个样子,你要我以后怎么跟你日日在一起?我会忍不住去分析你的每一句话,去思考你所有的举动,会想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会想如果有一天你变心了,我是不是还跟个傻子一样永远被你蒙在鼓里。”
苍暮一下握住沈云崖的手,“不会,哥哥,我永远不会变心。”
“你用了那么多的心计在我们的感情上面,你也说了,你根本就不相信爱能够长长久久。如果你自己都不信,你说出的誓言凭什么让我信?”
苍暮看着他的眼睛,“哥哥,苍暮的命是你的,我的这一颗心,可时时剖给你看。”
沈云崖摇头,“苍暮,如果我说既往不咎,但是从今以后,你要对我坦诚以待,再也不要骗我了,你能不能做到?”
苍暮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云崖知道这对苍暮而言是困难的,但是他必须要逼他答应自己。
沈云崖除了之前那次问起苍暮真实的生日是哪一天,并没有真正生出探寻苍暮身世的念头。
但是如今,他觉得苍暮这种极端的对情感的不信任,很可能跟身世有关。
有些问题,只能留待以后慢慢解决了。
苍暮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话音出来。
“我是连死都要和你躺在一个棺材里的,你到如今最担心的也不过就是时日长久,我心有他属。但是苍暮你摸摸自己胸口问一问,若真有那天,你还会不会让我好端端的活着?”
苍暮眼眶红了起来。
“我怕死,你只要不触我底线,我就会一直想要活着。我这人底线挺低的你知道,能屈能伸,所以不说别的,去他妈的那些情啊爱的,我就为了活着,我都会一直爱着你,其实这也算你的目的达到了。”
沈云崖顿了顿,继续说道:“苍暮,我都这样了,身心全都是你的,连尸体你都预约了,我也准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安心?说出来我改,改完了你还是得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能骗我了!”
夜风轻轻的,垂着沈云崖的发梢轻轻晃动。
好久过后,苍暮终于垂下眸,轻轻点了点头。
“哥哥哪里都好,不需要改,我答应你就是。”
沈云崖捂了一下眼睛。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起来吧。”他扶住苍暮,伸手想把人拉起来。
苍暮扶着他手臂,有些艰难地站起身。
转过头嘶哑着喉咙朝身后吩咐:“多送点热水过来。”
沈云崖扭头去看,看见小院墙头上缩回去了两颗脑袋。
沈云崖朝那边喊道:“乌曳,粥有没有热着,你要是这点心眼都没有,明天就把你撵出离王府!”
沈云崖扶着苍暮进屋,想把他直接放到床上。
苍暮说自己身上脏,连床都没有沾,却把沈云崖按到了床上坐着。
南楼送了热水进来,一桶一桶倒进浴桶,苍暮要了一盆热水送到床边,半跪在地上,把沈云崖的脚放进了热水盆里。
乌曳饭也端过来了。
沈云崖拦着苍暮,“我自己洗,你先去吃饭。”
苍暮抬头笑看他,手在水里轻柔地洗去他脚上刚刚沾上的尘土。
“有我在,哥哥可以一直偷懒,什么都不用动手。”
“听话,你饿了好几天了,赶紧吃饭。”
苍暮不疾不徐帮沈云崖的脚洗净擦干,又帮他穿上鞋,才拉着人问道:“哥哥陪陪我好不好?”
沈云崖牵着他的手,两个人坐到饭桌边,沈云崖倒了水端到苍暮唇边。
苍暮就着他的手,把一杯水喝了干干净净。
沈云崖看他这个样子,真的是又气又心疼。
苍暮明明知道过来哄哄他道个歉,就什么都能解决,偏要选最折磨自己的路。
碗里是参粥,胃里空太久了,苍暮一下不敢吃太多,只吃半碗就把饭放下了。
扭头眼睛朝屏风后面看去,“哥哥,我要洗澡了。”
沈云崖冷哼一声,“这回终于没劲折腾了吧?”
苍暮英雄气短,“哥哥要是想要,也能将就将就。”
将就将就......
沈云崖耳根红了起来,赶紧起身走。
“要不要命了你,赶紧洗去吧!”
身后传来苍暮浅浅的笑声。
沈云崖躺在床上,听他脱下衣服的悉悉索索声音,没一会,长腿跨进了桶里,然后整个人坐进了水中。
明明看不见,那边的一举一动,却好像都在眼前。
沈云崖闭着眼睛,熬了一夜,终于有了点困意。
没一会就打起了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突然一惊醒了,外面天还没有亮起来,身旁没有人,烛火还在燃着。
“苍暮。”沈云崖小声喊道。
没人应声,沈云崖起身穿上鞋子,来到浴桶边上。
苍暮应该是累到极点了,一头黑发湿漉漉的垂着,脑袋枕在桶边,竟然直接就睡着了。
沈云崖轻轻试了试水温,水已经凉了。
他蹲到苍暮面前轻声喊:“苍暮,苍暮醒醒,起来到床上睡。”
苍暮睁开朦胧的双眼,整个人没有清醒,就歪着脑袋睡眼惺忪地看着沈云崖。
他这副没有防备,又松又软的样子,实在是太难见到了,沈云崖捧着他的脸哄道:“宝贝,到床上睡了,桶里水凉了,再睡下去会着凉的。”
苍暮脑袋蹭着他的手,不愿意动。
“乖啊,哥哥抱不动你,苍暮自己起来好不好?”
苍暮眼神有了丝丝清明,脑袋凑过来就要亲他。
沈云崖半跪在地,攀着桶沿,把自己送过去,由着他亲。
苍暮细细密密的吻,温柔又缱绻,怎么都不够似的,想把沈云崖唇里所有都吮的干干净净。
沈云崖一边由着他,一边安抚似的指尖送入他湿凉的发丝里,轻轻触摸。
没敢让苍暮亲太久,捧着他脑袋把自己分开。
“小坏蛋听话,赶紧起来,哥哥帮你擦头发。”
苍暮看着他,有点不满,没亲够。
沈云崖朝他一笑,“我回去数三声,还不从水里出来,那你今天就别想到床上去了!”
他刚转身呢,身后就是“哗啦”一声。
沈云崖心道不好,果然一回身又是“哗啦”一声,苍暮栽进了他自己的洗澡水里!
沈云崖:“......”
苍暮满头满脸的水,自己用手囫囵抹了一下,看着目瞪口呆的沈云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头有点晕,起得太急了。”
沈云崖抱臂,问:“洗澡水好喝吗?”
苍暮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好喝,哥哥的才好喝。”
沈云崖真是快气死了,这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占他的便宜。
“好喝是吧,下次我让你一个劲喝到撑!”
“嗯,好。”
苍暮痛快接完话,直接从水里站了起来。
沈云崖目光不受控制地往某个地方看了一眼。
沈云崖一甩手,气急败坏地红着脸跑了!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
苍暮穿好里衣到了床上,沈云崖拍拍自己的腿,他乖乖地躺了上去,沈云崖拿着干毛巾慢慢地擦拭他的头发。
苍暮就直着眼睛看他。
沈云崖垂头扫他一眼,“有那么好看吗?”
“哥哥最好看。”
“再好看看多了也会看够的啊!”
“怎么看都看不够,看不够,亲不够,抱不够,爱不够。”
苍暮把脑袋又往沈云崖怀里拱了拱。
真的跟捧在沈云崖怀里的一个小宝贝一样。
沈云崖捏捏他挺立的鼻子,“我们苍暮真是,真的是太坏了!”
太坏了。
偷身偷心。
无往不利的一个贼。
第二天,两个人睡到午后还没醒。
南楼硬着头皮站在门口喊,怕沈云崖没吃饭,苍暮起来会发飙。
好一会儿,沈云崖才在里面应了声。
南楼招招手,落荷她们直接把饭菜端到了桌子上,东西放下就迅速地退了出去。
南楼站在门边抱着手臂,看着那两悠哉悠哉的家伙。
“两顿饭一块吃吧,你俩别磨蹭了,吃完还困就继续睡,没人打扰你俩好事!”
他这话一说完,落荷去而复返。
“宫里来人了,在前厅等着,说邀殿下进宫。”
南楼倒是没想到自己嘴巴这么灵光,一愣。
“这不年不节的,现在让殿下进宫干什么?不对啊,现在就是年节也不用进宫了啊!”
里面听见声音的沈云崖一顿,然后就是一喜,看来自己对陈时的建议起了效!
这老头效率还挺快!
沈云崖想过,如果宫里办起了一个统一的书院,所有的成年皇子都在,按理讲,就没有遗漏自己的可能。
特别是如今他在陈时那位老大人眼里,可能评价还不错,就算皇帝那边巧意想把自己隔开,陈大人也会想方设法上书痛陈利弊的。
他相信,皇帝老儿现在瞌睡需要枕头,陈时这个枕头送上去,时机巧妙且方法绝佳,陈老头肯定会为自己说话的!
他想知道贵妃是从哪里来的,想弄明白原身的身世到底有没有问题,说白了还是得想办法进宫,靠近当年事件的所有当事人,才能设法弄清事情的原委。
皇帝那杯酒既然会赐下来,就说明那段隐秘被弄出来过后,他自己都是怀疑沈云崖不是他的,为了皇室血脉纯正,这才一杯毒酒赐下来了了这桩事。
至于苍暮想利用这杯毒酒打的主意,肯定是在哪个环节将酒掉包,换成假死的药。
这样就能避过所有人的耳目藏起沈云崖,还能让离王府其余人在他的护佑下不受连累。
如果苍暮成功了,那么原身至此成为一个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阳光底下的人。
沈云崖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这事换现在的自己可能还能先忍忍,以谋求个徐徐图之。
但是原身不行,他一向恣意洒脱高高在上惯了,囚禁这种东西,囚一段时间是情人间的情趣,囚一辈子就是鬼故事了。
这个道理原身是懂的,所以他之前困住苍暮的时候,最多也就是逼得苍暮跟他疯几天,也就把人解开了。
苍暮的未来国师身份,在以后并不能长时间离开胤都,而他是要把人一直困在他身边的。
想想在胤都这个原身长大的地方,漫长岁月却要活的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实在吓人。
苍暮后来占有欲越来越强,两个人之间肯定发生过一些争执。
那杯酒赐下来,原身猜到了这中间会有的斡旋,为了不被苍暮困住,所以自己选择了赴死。
沈云崖想通了后面这些事,现在他要做的,是去触碰这一切发生的源头。
他要从源头,把悲剧彻底解除!
沈云崖起身很快把自己收拾妥当,到了前厅,跟着来人进了宫。
马车在玉扶门前停了下来,沈云崖下车跟在太监的身后往宫内走去。
大昊的皇宫建筑,原本应该是偏暗色肃穆的那一种,但是一代代帝王下来,审美差异越来越大,就有一种肃穆和富丽堂皇混搭的奇异观感。
不过还好,倒不至于难看。
那太监带着沈云崖一路到了月鸣涧殿,主殿牌匾上题的字刚劲有力。
穿过前中后殿,后面是跟御花园湖水一脉相连的一池清水,湖上曲廊蜿蜒,湖边上有个六层的阁楼。
那送他过来的太监弯腰跟沈云崖说道:“离王殿下,天禄阁到了,殿下们和陈大人都已经到齐了,您直接过去就好了。”
天禄阁是宫里的藏书阁,隶属于集贤院下的月鸣书院管辖。
月鸣涧殿,宫里现在大家都称呼为月鸣书院。
沈云崖走过湖上的曲廊,天禄阁前已经迎出来一个人,是陈时那个老头。
沈云崖笑着到他面前,故意朝四周风景看了几眼,疑惑问道:“陈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为何非得到宫内来说?我这许多年无事不入宫,如今这突然一下,实在有些惶恐。”
陈时笑道:“殿下不必惶恐,前段时间得殿下启发,我恳请陛下在月鸣书院为各位殿下一同开堂授课,统一查看进度结果。陛下这段时间正为皇子们的事情忧心,折子一递上去就找我商讨了各项事宜,非常高兴的就允了。您是七殿下,无论如何也不该把您漏了。”
沈云崖知道这是陈时没把自己给漏了,他肯定和皇帝老儿单独就这件事进行过商讨,最后皇帝争不过他才松了嘴。
沈云崖颔首:“多谢陈大人记挂。”
这边在说着话,阁子里走出来一堆人。
沈云崖看着五殿下九公主都在,明白其余人就是那些还没见过面的兄弟们了。
沈云崖目光闪烁,这,有点分不大清啊!
他脑袋里飞快的转着,把能分辨出来的人先找出来。
比如太子殿下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仅是因为他最老,还因为当了许多年太子,身上到底有点不一样的气度。
老六也能分的出来,就是不用说话看眼神就知道他是个老六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