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崖看着苍暮滑稽的笑脸。
苍暮眼睛里都是欢喜。
半晌,沈云崖点了点头。
沈云崖回头抱过小狗,苍暮掏出一个钱袋塞进了孩子手里。
那孩子拿着沉甸甸的钱袋愣住了,苍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街上到处是人,坏人脸上不会写着坏人。钱给你了,能不能安全带回去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孩子听完这话,慌乱地把钱袋塞进了怀里。
“不要紧张,自然一些,就跟你平日走路一样。”
孩子使劲点点头,小声跟苍暮说道:“谢谢哥哥,我知道嘟嘟不值这么多钱。小虎家里穷,现在没有什么报答您的,如果以后,如果以后还能遇见,我一定报两位哥哥的大恩大德。”
“好,那你回家一定要好好照顾爹娘和自己。”
叫小虎的孩子点点头,目光又转向了沈云崖怀里的小狗。
小孩恋恋不舍地伸手摸了摸小狗,能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家里困难到一定程度,这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得卖这只小狗。
沈云崖心有不忍,想着找个由头把这小狗还给他,却见那孩子小声跟小狗说道:“嘟嘟,你以后要听话,跟着大哥哥们不能自己乱跑,要乖乖的知道吗?”
说完他把手缩了回去,弯下腰跟两人鞠了个躬,“谢谢两位哥哥。”
沈云崖看了看怀里的小狗,抬起头说道:“不用谢,你要坚强,要努力的长大,或许以后你还能看见嘟嘟。”
那孩子拼命地点了点头。
从集市回去的时候,沈云崖抱着小狗,倚在苍暮的怀里,两人一狗都脏兮兮的,看着的确真像是一家的。
从此以后,苍暮不仅要侍候沈云崖,经常还要连带着侍候小狗嘟嘟。
那小狗特别依赖人,很亲近他俩,又乖巧听话,洗干净了伙食变好过后,显得胖嘟嘟的,很是可爱。
它倒是也讨了不少苍暮的欢心,晚上每每被赶出房间后,清晨竟然也允许它过来脑袋贴着沈云崖一起睡懒觉。
逢到下雨的时候,桃林里有个小破棚子,不挡风还到处漏雨,沈云崖神经兮兮地抱着个椅子找了个不漏雨的角落,坐那一边听雨一边嗑瓜子,小狗嘟嘟就在他脚底下依偎着。
嗓子里哼几句茅屋为秋风所破,还没念完呢,一时兴起,又开始嘟囔桃花源记,颇有一种才高八斗无处用的错觉。
这一大片桃林慢慢落尽,新生的桃叶越来越青葱,也就到了沈云崖他们回胤都的时间。
马车晃晃荡荡带着他们从桃林深处回到了繁华的都城。
插花阁又开始花团锦簇,你花开罢我花开,整个春天,园子里到处都显得热闹非凡。
沈云崖和苍暮之间,两人心照不宣的再也没提过去的那个冬天。
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在欣欣向荣的往前。
沈云崖想,也许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已经就是报应了。
现在自己还活着,那就向前走吧。
若是哪一天厄运突然而至,他也会淡然接受。
苍暮答应他的画,迟迟没有动笔,一直到这年的初夏,才在一个傍晚把画送到沈云崖面前。
沈云崖笑他:“我们家苍暮真是难得拖拉一次!”
苍暮从后面抱着他,轻笑了一下,“画画的时候,总觉的缺了点什么。”
沈云崖仰过头看他:“现在找到了?”
“也不算,怎么都画不出哥哥站在那里的美好。”
沈云崖转回头把手里的画一点点展开,嘴里说道:“什么时候画上这么谦虚了,你不是连宫里的画师也瞧着一般.....”
声音突然就停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又置身在无边的桃林花海中间。
“朝暮。”
画面是蔓延到最边际的花海,上半部分是朝阳初出,金芒印在粉海的露珠之上,熠熠生辉。下半部分还是沉沉暮色,群枝隐隐,连成云字的灯火一派招摇。
侧边是扭头看向画外的沈云崖,眼中有莹莹泪光,嘴角却含着笑。
沈云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晚,他仰头对苍暮说的那句我爱你。
画上是那个时刻的自己。
画名:朝暮。
沈云崖盯着画仔仔细细看了半天,苍暮用情的时候,真的是能直击人的心尖。
这人要是个海王,根本无人能生还。
沈云崖郑重地将画收起,跟苍暮说道:“送我了就不能要回去了!”
“送你的东西只有送不出去的,哪有往回要的?”
沈云崖以为原身曾有过拒绝苍暮礼物的行为,估计又是闹脾气的时候,所以不疑有他,只说道:“这不一样,要是我以后真落魄了,就这幅画拿出来,看看,国师年少时真迹,估计够我马马虎虎过一辈子了。”
“又乱说话,你落魄了,那不就得我死了吗,我死了反正是要带上你的,你没机会落魄。”
沈云崖想上去咬他,“到底谁没忌讳乱说话!”
两人胡闹着眼看又要爬床上去了,外面落荷敲门出声说道:“殿下,公子,太子殿下又差人过来请公子到东宫茶叙了。”
苍暮从沈云崖颈间抬起头,眉头皱了皱,沉声回道:“就说我不在,之前都说了等没事的时候我自己会去。”
他不满地说完,又埋下了头。
“别啊,”沈云崖伸手阻挡他,“差人过来多少次了,之前去林春也就算了,回来那么久也不愿去,太子也要面子的。今天没什么事,去看看吧。”
苍暮闷闷的,握住沈云崖的手腕就想往上抬,“有事。”
这可不就是有事嘛!
所以你哪天能没事?
“苍暮,别,”沈云崖捂住他作乱的唇,“咱能有点正经事吗?”
苍暮抬起头看他,不满,“这就是最正经的事!”
沈云崖看他的样子,笑得肩膀发颤,最后只能凑到苍暮耳边,轻声说:“晚上去隐室补偿给你。”
苍暮眸子一亮,“由着我来?”
沈云崖咬咬牙,觉得这生意做的实在太亏,但话已经撂出来了,只能狠狠心,点了点头!
“好。”苍暮干净利落地起身,“我现在就去东宫。”
沈云崖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疑心自己是不是又掉进了坑里!
苍暮走了,沈云崖闲来无事又开始出府溜达。
因为南楼有过前科,苍暮虽然没说他什么,但是现在只要沈云崖出门,乌曳必跟着。
嗯,乌曳从林春回来过后闹罢工,他说厨子只是他的副业,现在这样完全成了主业,他不干了!
苍暮想了想,觉得他在林春那么久,不仅解决了这一堆人条件苛刻的吃饭问题,还抗住了南楼精神上的各种攻击,的确也不容易。
所以就暂时性的把他从厨房解救出来了。
只有沈云崖非常好奇,听说乌曳厨子是副业,好奇的问人家主业是什么。
乌曳刚想脱口而出杀人放火,苍暮就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打他脑袋上去了。
于是乌曳清了清嗓子答道:看家护院。
沈云崖一听这话,下意识朝嘟嘟看了一眼。
乌曳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但是他不敢发火。
后来沈云崖每次出门的时候,南楼一抬眼看见乌曳,感觉苍暮不信任自己,也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两个心气不顺彼此眼白快翻到天上的人,天天放自己面前乱晃,沈云崖倒觉得心情好起来了。
这两人要是能打一场,他能在旁边全程打气鼓掌加油撒鲜花!
所以说变态这种事情,就他妈会传染!
这会趁着苍暮出门,沈云崖准备溜去街上喝茶,打算找个好点的茶馆听听书。
他没说具体的店名,南楼就顺着街道找了一家,看里面坐的满满都是人,就觉得肯定错不了!
三人进去要了个包间,沈云崖摇着个扇子在前头,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唬人。
南楼朝他那扇子瞥了一眼,“殿下您说您这从来没有拿扇子的习惯,怎么今儿这么有兴致?我瞧着这扇子是苍暮自己画的扇面题的字那把?不是一直搁车里不让拿出来,说给你扇风的吗?”
沈云崖嫌他话多,“这不正给我扇着风吗?”
南楼:“殿下如今倒是突然有手了!”
我有手没什么,你怎么就有嘴呢!
三人进了包间,要了上好的碧螺春,乌曳又要了几样茶果子,加了瓜子核桃松仁,一并让送过来。
楼下台上现在是个姑娘拉着三弦琴唱着胤都最近流行的小调。
茶果送上来过后,乌曳每样拣着尝了一点,才把其中几盘送到沈云崖面前,“这几个将就吃。”
南楼看他那样子特别不爽,故意找茬:“有没有点规矩,东西上来自己就先伸手了。我们家殿下也没到随便找一家店,吃点东西都要试毒的地步。”
乌曳抬眼朝他笑笑,深褐色的眸子露出一道精光,“苍暮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把你弄死的?”
“苍暮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知道,你想弄死我你倒是试试看!”
沈云崖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接过乌曳放到面前的茶点,果然味道还不错。
咽了一口下去,沈云崖夸了一句,“乌曳这味觉实在太敏锐了。”
南楼:“属狗呗!”
沈云崖一时没弄清楚味觉好跟狗有什么联系,旁边跟狗这个字眼有仇的乌曳,已经一脚踹向了南楼的凳子。
南楼早有准备,屁股一抬,凳子飞了,他稳稳朝旁边凳子上一坐。
凳子摔出去“轰隆”一声,楼下和左右包间不少人朝这边张望。
沈云崖坐得稳稳的,手里又拿着瓜子在嗑,“你俩丢人丢不够吗?人家凳子碍着你们什么事了,等会店家来了,你们自己赔钱去!”
楼下说书的上场了,开始讲述太祖皇帝的光辉事迹。
这时掌柜的听见动静过来看情况,南楼朝人家一扬手,粗枝大叶地说道:“没事没事,凳子不小心摔一跤,等会结账赔你们。”
展柜的到底老道,虽然平生头次听到凳子摔跤的说法,但是面上表情半点没有变化,连声道歉,说不用赔。
话正说着呢,掌柜的身后,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南楼看见来人原地行了个礼,“给五殿下请安。”
沈云崖一愣,问南楼:“他是老几?”
五皇子沈昱:“......”
“......”南楼不知道沈云崖又犯什么病,咧着嘴从牙缝中挤出,“五殿下。”
就是书中那个天天躲在六皇子沈势那个老六身后,递刀送枪各种挑拨,最后老六得到那段隐秘,毫不犹豫就当了出头鸟,一举把自己弄死的那位五殿下?
沈势那位出头鸟后来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但是这位沈昱,随随便便就弄掉两个对手,又搭了苍暮这趟顺风车,光明的未来就很需要想象力了!
沈云崖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想到这人想干什么,手里一把瓜子差点就朝沈昱脸上撒过去!
沈昱毫无所觉,目光把包间里几人扫了一遍,“谨言跟兄弟们许久未见,这是连人都分不清了?”
话说完沈云崖还没来得及应声,他又继续说道:“也是,七弟日常也不进宫,又天天窝在府里,生疏了也是正常。”
沈云崖听见“谨言”两个字就想朝天翻白眼。
他短促地哼笑了一声,转头跟旁边掌柜的说道:“你家茶未免太淡了,五殿下进屋子我才终于闻见茶味。”
那掌柜以为他嫌茶太淡了,赶紧说道:“我这就去给殿下换一壶。”
沈云崖摇手,“不用,现在茶味已经熏人了。”
掌柜的退了出去,沈昱听他茶来茶去,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直觉可能是在内涵自己。
“七弟看起来倒是悠闲自在。”
“那是,不比五哥公务繁忙,宫里府里来来回回的,不知怎还有空到这茶楼来浪费光阴?”
沈昱并不搭理他这阴阳怪气的话,看了沈云崖一眼问道:“听说今日小国师去了东宫?”
沈云崖皮笑肉不笑:“五哥消息果真灵通!”
沈昱觑着沈云崖表情,“七弟就没有一丝忧虑?”
“忧虑什么?”沈云崖又哼笑一声,“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有一点,有自知之明,不像某些人,心比天高!呵呵。”
沈昱意外地看了看他,“哟,七弟许久不见,嘴皮子变这么利索了。”
“觉得我说话不好听?那你就不要上赶着来听,主要吧,五哥你往这一站,嘴上就没停下来,你就不觉得打扰我们吗?”
沈昱脸色冷淡下来,“我来找你自然是有事的,怎么兄弟之间说几句话都不行了,这要是被父皇知道,说不定还以为我在以大欺小呢!”
楼下传来一阵鼓掌声,沈云崖实在不想听沈昱继续说下去了。
“五哥有事说事,你公务繁忙,七弟这边不敢耽误您时间。”
沈昱也懒得跟他再多话,手朝身后一伸,说道:“拿来。”
他随身的侍卫从门外走进来,把一个卷轴送到了沈昱手里。
沈昱把卷轴推到了沈云崖面前。
沈云崖目光垂着看了一眼,并不打开,抬头一脸天真的问道:“五哥好端端的给我送礼干什么?这是哪位大家的真迹啊?”
沈昱有些恼怒了,“这是夕乔的画,她素爱丹青一道,又嫌宫里画师一股子市侩气。听闻小国师妙手丹青,特想让他品鉴一二,若是有缘能看见小国师大作,那更好不过。”
沈云崖隐约记得沈夕乔是位公主,是老几倒是忘记了。
回去得恶补一下宫里这些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
既然能得沈昱亲自出来送画,这么上心,沈夕乔跟他应该是一个妈没错了。
至于小国师那些大作,呵呵,看见吓死你!
沈云崖抬手把画作推回给沈昱,“五哥应该知道的,小国师虽在我府上,但我敬他如神明,待如亲弟弟,从来不会以身份压人。这画若是我递过去,总是有些不妥的。”
苍暮去了东宫,沈昱都能没一会就得到消息,就算去府里被苍暮推脱见不到人,在路上拦个车子总不是难事。
他不直接送给苍暮,却找到自己绕了一个弯,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苍暮那里已经吃了闭门羹了。
这才退而取其次,再怎么离王府养苍暮那么多年,外人看来,这画要是沈云崖送到苍暮面前,苍暮再怎么也要给点面子。
这坑沈云崖自然不会跳。
“只是一幅画而已!”沈昱说道。
“这哪是一幅画,”沈云崖眯着眼笑,直言道:“这明明是女儿家的心事,五哥作为亲哥哥出力是理所应当。到我这,可就有以势压人的嫌疑了!”
第58章 不好看,一点都配不上苍暮!
沈云崖话说得直白,沈昱再纠缠下去就不好看了,他冷哼一声,手上拿起画走出了包间。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了,沈云崖嗑着瓜子,开始专心地听书。
“大伙都知道,我朝国师之位,从太祖即有之。但是诸位不知道的是,直到崇英帝鸿武年间,国师之位,才愈加尊崇!”
那说书人停下喝了口茶水,悠悠问道:“诸位知道,这其间发生了什么吗?”
底下众人有摇头的,有相互间茫然相对问对方知不知道的,众人皆答不出。
坐在人群后面的一位青衣的书生,坐的腰背笔直,最后见大家无人回答,于是用不高不低的嗓音回了一句:“洪武六年的灭佛行动。”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这位公子说对咯!我朝历代君王,皆顺天而为,及至百姓,亦信天运。朝堂上天运在国师,民间天运在佛堂,几十年下来,国运兴隆,百姓安康,本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底下有人问:“那为什么要灭佛?而且直到现在我们大昊的寺庙也不多,连这么大的胤都也只有一个崇元寺,去趟寺庙,快马加鞭都得要一整天。”
“崇元寺从前叫做护国寺,是洪武年间收归国有,改了名字,才留存下来的。”
“为什么呀?”
“因为洪武年间,大昊出了一位妖僧。”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想不到一位出家人能妖到哪,莫不是妖怪变的?
就有个半大的少年开口问道:“僧人是狐狸变的?您不要唬人,我娘说了,那些狐狸成精的故事都是假的!”
底下一阵哄笑。
说书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他自然不是什么精怪,只是犯下了大错,以至于殃及大昊所有的寺庙。”
那少年问道:“是什么大错?”
“一起血腥的流血事件,死了很多很多的人,血流成河引起了泱泱众怒。自此,大昊万里疆土推翻了不知道多少佛像,烧了不知道多少寺庙,死了诸多的出家人。之后,国师之位达到至顶尊崇,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