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抱一怀东西再往船上送。
送上去某个人瞟一眼,“这个看着不好吃”“这个闻着不太好”“这个殿下不能吃”“这个殿下从小就不喜欢的”,然后美其名曰“喂鱼”,就倒河里去了。
真正送进沈云崖嘴里的寥寥无几。
一些特别的灯笼小玩意倒是留下了,还叮嘱他最后走的时候,别忘了搬回去,还要小心点不要弄坏了。
南楼最后追船追到狗一样的瘫在甲板上,要不是半途狠心把怀里的东西扔了,他这次铁定掉水里。
大冷天的河面上,他满头大汗跟被几百人强了似的,瘫软着话都说不出来。
岸上人实在是太多了,挤不动啊!
吃虫子就吃虫子吧!
跟蛇睡就跟蛇睡吧,好歹还在床上不是!
画舫绕了一圈回到伊人汀的河湾,马车等在岸上,苍暮抱着沈云崖出来,把脚底下挡路的南楼往旁边踢了踢,下船带着沈云崖上了车。
沈云崖几乎全程紧抓着苍暮的袖子,眼里根本看不见岸上繁华热闹的景象。
像是害怕他一发狠,抬手就把自己扔进河里。
一直等回到隐室,他似乎才感到安全,手上才把苍暮的衣服放开。
苍暮把他放到床上,沈云崖手在床头摸索,找了半天把锁链拉出来,怯生生地送到苍暮面前。
“苍暮,扣上吧。”
苍暮接过链子,像是很意外,歪头看着他,“哥哥喜欢戴?”
沈云崖看着他胡乱地点头。
苍暮的目光垂在链子,半晌,突然一笑,“没有用。”
沈云崖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带在手上根本就没有用。”他抬眸看向沈云崖,“戴在哥哥心上才有用。”
沈云崖又开始难以自制地发起了抖。
苍暮扶着他躺下,倾身过去把头埋在沈云崖脖子里,好久一动不动。
“花灯节好玩吗?”
沈云崖摇摇头,“不好玩。”
“那哥哥下次还要不要去了?”
“不去,不去了。”
“没关系,如果哥哥喜欢的话,我还是会带哥哥去。”
“不去了,苍暮,真的不好玩。”
“也是,都是人,哥哥眼睛一直看别人去了,能有什么意思。又到处都挤,哥哥脸漏出来了还会有好多人看了去,还会有好多人碰到哥哥,真讨厌啊!”又不能把整个胤都的人都杀干净。
“嗯,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苍暮轻轻抚摸着沈云崖的脸庞,像是对待一件无上的珍宝,怕碎了,怕裂了。
却又有硬生生弄碎他弄裂他弄坏他的冲动。
沈云崖侧过头,去找苍暮的唇。
他努力扬着修长柔软的脖颈,把自己送到苍暮面前,主动张开嘴巴,迎接苍暮给他的馈赠。
两人昏天黑地地吻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抓住苍暮的手送到自己的后腰。
唇上溢出的声音,和眼里清浅的泪光。
全是渴求。
苍暮到底没舍得太过分。
后来的沈云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了只受了惊吓的小兽,时时刻刻都在期待苍暮的触碰。
他会在半夜惊醒的时候,猛地缩进苍暮的胸膛,像是只有这样的亲近才能缓解他的恐惧。
时刻的想窝在苍暮的身上。
只要看不见苍暮就会忐忑不安,什么也不做就两眼发直地盯着门口,直到苍暮的身影出现,就缓缓伸出两只手要抱。
一直到苍暮抱到他才会长长的松一口气。
也不闹着要晒太阳了,苍暮抱他出去他就晒,苍暮不抱他也从来不主动提,再也没说过要出去。
只要在苍暮怀里就是安稳的,松开苍暮的手就丢了魂一样。
他这个样子苍暮显然很满意,除了必要的出门,苍暮对他几乎一步不离。
沈云崖的腿慢慢好起来,苍暮的折腾也就越来越没有顾忌。
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沈云崖腿上的夹板被取了下来。
在苍暮的搀扶下,在床边开始慢慢地练习走路。
沈云崖慢慢地让左腿习惯承受身体的重量,一点一点的加码。
开始的时候,腿上的骨骼肯定是有一些疼痛的。
苍暮看他疼的皱眉,把人拥在怀里不让走。
不满地嘟囔:“哥哥疼就不走了,不会走路有什么关系!”
沈云崖在他怀里睫毛轻轻的一颤,开口的声音里却带着笑意:“不喜欢我自己能走路?”
苍暮毫不掩饰地“嗯”了一声。
沈云崖抬起头,伸手环住苍暮的脖颈,眼里水波流转,含情带嗔,“不要,不会走路的腿,夹着苍暮的腰都没有劲!”
闻言,苍暮喉咙轻轻滑了一下。
他低笑一声,抬手把人一托抱到了腰上。
“那,今天没什么劲的腿,先将就着用下?”
沈云崖跟他额头相抵,语调苦恼地说:“都弄坏了!”
苍暮得意地说道:“怎么会!”
他凑过去像是讲悄悄话,跟沈云崖耳语道:“我看了,每次结束后就一会儿功夫,不要多大会儿就颤颤巍巍的合上了,下次还跟新的一模一样!”
沈云崖伸手揍他,他笑着把人抵向墙亲过去!
又是半日春光灿烂。
年前沈云崖在尧城说想看桃花的时候,苍暮答应他春天的时候带他去林春的桃花坞。
这事沈云崖没有再提过,就像苍暮从来没有说过一样。
这天,沈云崖被喂完早饭又睡到晌午才悠悠醒来,苍暮坐在床前笑吟吟地递给他一支桃花。
沈云崖看见花眼神亮了一亮,坐起来拿到鼻尖嗅了嗅,浅浅的香味,是春天的味道。
“哥哥,我带你去林春看花,我们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
沈云崖抬头,眼里是难以置信,还有隐隐的忧虑。
苍暮亲亲他的额头,“不用担心,只有我们俩,顶多添个南楼和做饭的,用不着的时候让他们滚就行。”
说得十分理所当然。
沈云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觉得这人怎么就能把这种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好不好?”
当然好!沈云崖高兴地点点头。
南楼自打元宵节过后,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他深刻的反思了自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宁愿惹殿下也不要惹苍暮那家伙。
以前吧,苍暮从来一副好脾气好欺负的样子,惹他都是殿下出手,感觉现在反过来了。
南楼觉得这两人可能从互换角色这种事情里尝到了甜头,估计以后是很难换回来了。
现在的问题是,有些情况看着是惹殿下,但是最后惹的却是苍暮,这就要注意了!
他驾着马车,带着苍暮和沈云崖在高总管依依不舍的目光里,奔向了春光里的百里桃林。
林春是胤都下辖的一个郊县,在胤都所辖范围的最边界上,以漫山遍野的桃林闻名于世。
马车进入林春的范围内,路旁就已经开始有小片小片的桃林,及至再往里走,桃林开始连成片,变成大片大片漫山遍野招摇的粉色。
沈云崖掀着帘子探着头,激动地晃着苍暮的手臂,要他跟自己一起看。
苍暮就坐他身后帮他掀着帘子,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起。
这个季节,人们刚刚脱去身上厚重的棉衣,走出门来看花的人群不少, 看身上衣着,不少还是胤都过来的。
马车还在一直走,进了山过后,路上就很少有行人了。
沈云崖心情好,颠了一路也没有觉得困倦,依偎在苍暮的怀里嘴角的笑意就没有掉下来过。
“哥哥这么喜欢在外面?”
沈云崖仰头看他,“喜欢苍暮跟我在一起的所有地方,有花的话,就是锦上添花。”
苍暮啪叽亲了一口沈云崖,打趣道:“哥哥好甜!”
马车路过桃林深处的一个小村庄,又向里面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个青石砖墙围出的干净小院。
南楼在院子前面把车停了下来,看着前面墙头上晃着腿的乌曳,一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又把你叫着了?离王府是没人了吗?”
乌曳懒得理他,目光扫向后面车厢,打算见识一下断了的腿是如何重新走路的。
南楼看着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冷哼一声,“你属猴子的吧?”
乌曳龇牙,“我属蛇。”
南楼伸手指着他,警告说:“我告诉你,你这个玩虫子的厨子,你记得离我远点!”
“跟谁想离你近似的,我做的饭你有骨气就别吃!”
“不吃就不吃,谁要吃你带虫子的饭!”
沈云崖听着外面的声音吵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苍暮先下车在底下接住他想抱,沈云崖不让,扶着他的手,自己小心地下了车。
一抬头就看见了墙头上乌曳的笑脸。
破庙那晚,烛火阴影处的某个身影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寒凉,从他的脑袋蔓延向全身。
但是墙头上有着漫不经心笑容的少年,嗓音听起来却干净清澈,他微微朝沈云崖弯腰行了个礼。
“殿下安好。”
沈云崖远远抬头看他,回了个轻轻的笑。
“你叫什么名字?”
“乌曳。”
沈云崖露出迷惑的表情。
乌曳笑了起来,唇角显了个浅浅的梨涡,像一个真正天真的少年,“并不是哭泣的那个呜咽。”
沈云崖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身旁的苍暮,也还只是一个少年。
安排好一切吃完饭过后,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沈云崖站在庭院里,灯笼烛火映着墙外伸进来的桃枝,他想到自己置身在桃林花海中间,几乎有点恍然。
院子外的黑夜里,有亮光绵延向远方。
沈云崖探头看不清墙外是什么情况,就一步一步朝小院外面走去。
院子门口是一条小路,延伸向屋后的林子深处。
他慢慢顺着小路往屋后走,转过弯后,突然顿在了当地。
那条延伸向桃林深处的小路,两旁隔几步路就在路旁的桃枝上挂上了一对花灯。
小路被挂在两边桃树上的各式花灯照亮,花灯烛火形成长长的灯带,蜿蜒向桃林深处不知多远的地方。
沈云崖站在小路的尽头,震惊到久久说不出来话。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了下来,苍暮双手环住他的腰,把沈云崖后背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还给哥哥十里灯火。”
眼里的花灯画面,突然就有点模糊,沈云崖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只属于哥哥一个人的璀璨灯火。”
沈云崖扭头看他,眼里漫天星芒,“喜欢。”
苍暮笑道:“我还没问呢?”
“就是喜欢。”
苍暮双手捧住沈云崖脸庞,垂头郑重地吻了一下。
“哥哥喜欢就好。”
沈云崖的腿不能走得快,苍暮牵着他,两个人就顺着灯火一路慢悠悠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周围寂静一片,唯有桃花浅淡的香味铺进了所有的角落。
“什么时候准备的?”沈云崖问道。
“这不需要提前多久,哥哥喜欢随时都能弄来。”
沈云崖感叹:“我们苍暮好财大气粗啊!”
“唔,养哥哥还是足够的!”
沈云崖扭头看着桃花和烛火映衬下的苍暮。
手上少一只手机,就这画面,他就是拍照技术再差,出来的都是神图!
沈云崖突然问道:“苍暮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苍暮一顿,淡淡回道:“九月初九。”
沈云崖想到去年的九月初九,当时自己不知所踪,苍暮一定过的很艰难。
但是这个日子他从书里早就知道了,九月初九是原身在离王府外面的巷子里见到苍暮的那一天。
苍暮,是那一年小离王亲自给主角取的名字。
沈云崖记不得书中的很多场景了,但是他们相遇的那一天,他记得很清楚。
书里描写,那天小雨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天,到傍晚的时候天突然放晴。
西天挂起红红的一轮太阳,漫天霞光染红了整个苍穹。
马车驶入小巷,车夫突然勒马停车,朝前面大声呵斥起来。
巷子里一个小身影和一条野狗挡住了车子的去路。
听见身后传来的呵斥声,那又瘦又小脏兮兮的孩子充耳不闻,一人一狗为了一个馒头厮打半天没挪地方。
跟在车后的侍卫要去拖人的时候,那小孩突然从身上掏出一把短匕,眼也不眨地扎进了野狗的脖子。
热血淋了一地,沾了他满手,他劈手夺过狗嘴里咬着的馒头。
一手拿着往嘴里塞,另一手抓住一只狗腿就准备拖走。
但是离王殿下第一天进府邸就见了血,实在不是好兆头,哪能让他说走就走。
高公公一声令下侍卫们就擒住了小孩。
这个时候离王殿下从马车中走了下来。
两个孩子的目光相遇。
西天红霞已经慢慢暗下去了,四周暮色氤氲而起。
那小小的孩子,被按在地上,抬起浸水的瞳仁看着七殿下。
那一双眼眸,黑如深渊。
那年十一岁的小殿下把人留了下来。
从此,苍暮叫苍暮,生日是九月初九。
沈云崖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现在他要问的是另一个生日。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一天。”
“我只有一个生日。”
“苍暮......”
“哥哥,”苍暮打断他,“良辰美景,现在好像不太适合讨论这个。”
沈云崖默了默,反身抱住苍暮的腰,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倒退着前进。
苍暮无奈,“小心腿。”
沈云崖抬头看他,毫不在意地说道:“苍暮才不会让我摔倒!”
苍暮眼睛弯了一下,“是,我只会把哥哥扑倒。”
刚刚因为沈云崖问话出现的沉闷气氛顿时没有了。
“到底什么样的人家,能把我们苍暮这样的宝贝丢掉?”
苍暮垂头亲了他一下,“他们眼瞎,但我要谢谢他们,不然怎么遇见哥哥。”
一阵风吹过,有细细的花瓣落下来,花灯摇晃,枝条光影摇曳。
沈云崖张嘴含住苍暮肩上的一片花瓣,含在唇间门牙一点点的咬,最后舌尖一卷咽了下去。
苍暮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那花瓣在沈云崖的唇间,让人疑心是世间难得的珍馐。
“好吃吗?”他问。
沈云崖狡黠一笑,停住脚步,从旁边斜逸而出的一根枝条上,垂头抿下一瓣,脚一掂,舌尖灵巧地送进了苍暮的嘴里。
“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苍暮倒是真的细细嚼了一下,味道品没品出来不知道,心尖却实实在在被撩的发颤。
沈云崖却一本正经地从他腰间松开手,“知道什么味道了吧,其余的不要多想啊。”
苍暮过去牵他的手,“嗯,不多想,等哥哥走不动要抱的时候再想。”
“你那叫趁人之危!”
“我这叫成人之美。”
“这张嘴忒厉害!”
“哥哥一点一点调教出来的。”
“青出于蓝胜于蓝!”
“苍暮不敢。”
沈云崖笑他:“你还不敢,色胆包天,你有什么不敢?”
“不敢不爱哥哥算不算?”
“说你色胆包天,你还喘上了!”
两人一路笑笑闹闹,竟然走了不远的路下来。
小路还在延续,烛火看不见尽头。
“哥哥,腿怎么样了,我抱着你走吧。”
沈云崖腿是真的累了,毫不客气朝苍暮伸出手,“就到这里返回吧,走不动了,你慢点走,我想多待一会。”
“好。”苍暮把人打横抱起来,转身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所以,”沈云崖在苍暮在怀里,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苍暮心里,对于离王府之前的岁月,是没有怨恨的是不是?”
苍暮轻轻笑了一下,“没有。”
“真的?”
“嗯,所以你下次要草我家祖宗十八代的时候,可不可以少草几代?”
沈云崖双手捂住了脸,笑得抖啊抖的。
苍暮的手指在他腿弯那里摩挲,“哥哥完全可以把机会都留给我。”
灯火照亮深山一隅,沈云崖第一次觉得,有些东西,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
人间本就不完美,所以一些过错才值得原谅。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沈云崖被院子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吵醒了。
这院子不比离王府,就那么点地方,在院子里吵架,内室能听得很清楚。
沈云崖迷迷瞪瞪睁开眼,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困得眼里都蓄满了泪水。
“把哥哥吵醒了?”苍暮低头问他,皱眉朝院子方向看了一眼,“这两人还没完没了了。”
沈云崖问道:“他俩怎么了?”
“在为吃饭的问题吵呢。”
沈云崖眨眨眼睛,骨碌一下翻起了身,苍暮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猛地定住龇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苍暮扶他的手才扶到一半不动了,脸上憋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