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咄逼人的质问渐渐远去,谢逐桥像颗没有生气的不会动的石头,终于被人连拖带拽架回了病房,他被方钦山按在床上,摘了针的手背肿胀发青,护士换了另外一只手要给他扎针。
针头扎进去,血液倒流,谢逐桥静静地看着,不在意外人在场,问:“记者怎么会来?”
还好不是理智全无,方钦山松了一口气:“事故地点人流密集,许......”方钦山想了想,换了个称呼,说:“许先生当时一直在超车,早就有人在录像了。事故发生时有路人拍下了完整的视频,路面摄像头拍到的内容没有被公开,但路人上传了拍到的画面,我们在处理了,没能处理干净。”
事故发生时,有路人帮忙报警以及做一些简单的紧急处理,自然有人认出了谢逐桥的脸,这些画面早就网络上传遍了。
谢逐桥只觉得头疼,听不得长篇大论,他不肯躺着,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执着什么,了无生气地低着头。
许久后,谢逐桥皱着眉,艰难道:“我听不懂。”
方钦山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额头,喊了护士进来给他量体温,在药水里加退烧剂。
谢逐桥被护士按倒,乖乖躺到床上,这个时候也就白衣天使能治他。白衣天使给他配了药,端到他面前,公事公办:“把这个喝了。”
盯着谢逐桥喝完,白衣天使冷漠道:“没事别在病房逗留,让病人好好休息。”
谢逐桥还想再说话,方钦山却替他盖好被子:“先休息,先退烧,会慢慢好起来的。”
谢逐桥从被中伸出手,苍白瘦削的指尖拽住方钦山的衣角,哑声说:“许延声......”
护士遵从医嘱,在药里加了少量镇定成分,谢逐桥的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却紧紧抓着方钦山不放。
方钦山垂眼看着,沉默不说话。
谢逐桥几不可察地用力,重复道:“许延声......”
他病的眼睛都红了,眼角湿润,那不是因为生病而显出的脆弱。
方钦山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他醒了我叫你。”
“......妈妈,每个人都会死吗?”小逐桥问,他眼睛哭得通红,只因为接受不了有一天父母会比他更早离开人世。
妈妈擦掉小逐桥的眼泪,温柔地说:“这个世界很公平,每个人都会死的。”
“为什么神仙不会死,妈妈,你可以变成神仙吗?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小逐桥不肯,无法劝说自己接受这样的事实。
“小逐桥有一天也会离开妈妈的呀,你就忍心妈妈看见你离开吗?”
于是小逐桥哭得很凶,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会有生死,为什么会告别,为什么有人会永远离开。
许延声,你不要死,你睁眼看一看我。
谢逐桥做了个梦,梦见他和许延声一起躺在重症病房里,那么小的加护床上挤了两个人,氧气在两人之间传递,谢逐桥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却紧紧握着许延声冰凉的手,催促道:“许延声,快醒过来,我给你煮泡面吃。”
梦境变换,回到许延声来找谢逐桥的那天,许延声提溜着两袋方便面笑得肆意张扬:“我想吃泡面,你给煮吗?”
谢逐桥没好气地问:“为什么总吃泡面。”
许延声眯着眼笑起来:“因为心情好。”
谢逐桥问:“为什么心情好。”
谢逐桥看不清许延声的脸,只觉得他语气很冷:“谢逐桥,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除非你死。”
【#谢逐桥车祸】、【#谢逐桥人为车祸】、【#谢逐桥不明男子】
[什么年代了,我竟然真能碰上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赌上自己的命去害人啊。]
[天呐,谢逐桥太可怜了吧,这个男的是疯了吗?]
[呜呜呜,小桥怎么样了啊,垃圾公司只会吃人血馒头?这个时候还不发声明?]
[这男的是谁啊?和谢逐桥什么关系?都能上一辆车了还要害他?]
[我看过原视频,这个男的替谢逐桥挡车祸了!]
[贵圈真乱,越来越看不懂了。]
[求视频求视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删的。]
......
叮铃——
方钦山正趴在床旁休息,得知谢逐桥出事以后,他火速赶到F市,到医院签署各项协议,联系警方暂时封锁消息,和公司紧急制定相关计划。
他一直没睡,守在床旁等谢逐桥醒,谢逐桥醒来后情况却很糟,加上突然出现的媒体,他又忙了很久。
事情忙完,他才刚刚停下来,确定谢逐桥退了烧,这才累的在他身边趴着睡了一会儿。
谢逐桥的私人电话放在床头,知道的人很少,通常情况下不会响。
才响了一声,方钦山就醒了,他看过去,来电人是:妈妈。
事情的传播比方钦山预料得慢,长辈里知道的人少,还没想好要不要接,一只手伸过来,在他眼前拿走了手机。
“你醒了?”方钦山惊喜道,扭头看到谢逐桥苍白的脸色又笑不出来,谢逐桥分明退了烧,人的精气神却也在短短的时间内烧没了。
冷淡望了方钦山一眼,面无表情:“你先出去吧。”
方钦山说:“不想接可以不接,我替你说。”
谢逐桥只是无声地看他。
方钦山懂了,转身关门出去。
“逐桥?”电话被接通,谢妈妈顿时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吧,怎么样了?不是说只是拍戏吗?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啊?”
没听见谢逐桥的声音,谢妈妈担心地追问:“是不是逐桥?”
“......是。”谢逐桥以为自己还好,听到妈妈的声音才知道他快要被痛苦掩埋了,发不出声音。
知子莫若母,谢妈妈顿时哽咽:“逐桥过得不好怎么不回家?”
谢逐桥嘴唇张合,好几次想要说话,开口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ma,妈……
“......妈。”
“有没有受伤?”谢妈妈柔声问。
谢逐桥绝望地:“......我没事。”可是许延声有,可是他说不出口。
“要不要回家?”谢妈妈仍是她一贯的语气,谢逐桥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坏事,她都愿意支持和尊重。
“不要。”
“要不要妈妈去看你?”谢妈妈又问。
“不要。”谢逐桥还是说。
“那......”
谢逐桥像是才明白过来,电话那头是永远爱他担心他的妈妈,他不能这样,长这么大了,还总让妈妈担心。谢逐桥深吸一口气,换了语调:“我可以解决好,您不用担心我。”
谢妈妈便没有再提,只和平时一样,问他吃的怎么样,睡得好不好,嘱咐他多休息,注意身体健康。
谢逐桥挂了电话,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不知是想到什么,鬼使神差的,他点开了微博。早就见惯了键盘侠毫无缘由的谩骂,也麻木了黑白文字给他带来的无关痛痒的伤害。
网友们前些日子喷谢逐桥,最近这些时间怼着周攸攸不放,现在又换人了,因为车祸板上钉钉,他们骂的更欢了。
[21世纪了,原来反社会人格真的存在。]
[我是认真的,有没有科技兄弟,麻烦人肉一下这个疯子到底是谁?]
[神经病院在逃人员?]
[不要以为他最后一刻良心发现保护了哥哥,我们就会原谅他。]
[这种人早点死了吧,活着太可怕了。]
[小道消息,已经死了。]
......
方钦山说的没错,传播内容已经被删了,至少在明面上看不到任何有关事故的视频和照片。但是谢逐桥也知道,这些都是假象,网络社会发展迅速,资源传播途径不限于微博,还有微信、网盘乃至企鹅群聊,根本是限制不住的。
而且还有些人,他们并不寻求真正的事实真相,他们不用去看,就能用自己的主观判断为所欲为。
谢逐桥还想再搜,方钦山却在此时推门进来,像是意外又像是意料之中,疾步过来,从谢逐桥手中拿过手机:“现在先不要看这些,没有必要。”
谢逐桥掌心一空,望着方钦山无端笑了下:“随便看看。”
护士说谢逐桥烧退了一些,方钦山打量着谢逐桥,摸不准他那张苍白的脸像不像没事。
“要不要再睡一下。”方钦山问。
“他醒了吗?”
“没有。”
总觉得是错觉,谢逐桥那双本就无神的双眼在此时又暗淡了些,方钦山恨铁不成钢:“你对想要害死你的人是不是太宽容了?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因为他死了?”
方钦山不认识许延声,他只是心疼谢逐桥,在这个时候只是替谢逐桥不值,甚至觉得谢逐桥因为这样的人变得太过软弱。谢逐桥毕竟和许延声认识了这么久,一个人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却变成随时要死掉的模样,谢逐桥无法接受那很正常,方钦山知道谢逐桥向来是个心软的人,毕竟他们当年也是这样认识,但心软需要分场合,谢逐桥现在过分的心软很可能让他本人的心理产生问题,这也是医生和公司现在最担心的点。
谢逐桥表情平静,目光平直地望着方钦山,淡淡道:“方钦山。”
方钦山还没从慷慨激昂里缓过来,粗喘着气:“什么。”
谢逐桥问:“你不觉得你太多管闲事了吗?”
“什、么......”方钦山猛地反应过来,他忘了自己只是谢逐桥的助理,如果谢逐桥愿意,可以马上开掉他,别说说话,他连照顾谢逐桥的机会都不会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我......”
谢逐桥还是那副模样,像被人抽了灵魂:“车祸事故报告有吗?”
“......嗯?”谢逐桥讲话跨度太大,方钦山一时没懂,想过才明白,“......那个,还没有。”
“为什么没有?”谢逐桥睁着一双似乎是真的不理解的眼睛问。
F市的警察没有很负责,而这是一场有太多人见证的事故,那些警察大概也是第一次碰到用网友用舆论解决问题的情况。于是他们也没有认真去调查,从事故现场和货车司机,以及路人的笔录来看,就是许延声驾驶着汽车目标明确的,完全没有减速地撞了上去。
“我想要真相。”谢逐桥慢慢地说,并不是命令的语气,“路面情况,汽车检测,还有......”顿了顿,轻声说:“还有许延声的精神状况,体内是否有药物、酒精残留。”
谢逐桥坐在床侧,缓缓低下头,浑身上下透露出无力的绝望感:“我不要听别人说,我想要真相。”
方钦山不可能不答应他:“那你......?”
谢逐桥说:“我去看看他。”
如果说太平间是天人永隔,那重症监护室隔得就是此生再难相见。
重症病房外的透明玻璃前站着一个身穿蓝色条纹病服的男人,他很瘦,逐渐撑不起宽大的病服,男人弓着背,一只手搭在玻璃上,无助的双眼久久地凝望着前方某个点。
重症病房外总会有人守着在等奇迹,医生们早该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可眼前这一幕与他们以往看到的不同。以至于医生护士来来往往,总是忍不住摇头叹气。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白衣天使对他的长辈天使说。
身体好养,心病难医。长辈天使摇了摇头:“向哥去哪里了,心病还得心理医生来啊。”
白衣天使说:“向哥和嫂子吵架,现在在心理辅导室接受主任的精神洗礼。”
长辈天使持续震惊:“都这么惨了,主任还不放过他?”
白衣天使:“向哥自己就是学心理的,情绪这么不稳定不被骂才怪了。”
“话说回来,”长辈天使用下巴指了指谢逐桥,“这位怎么办?”
白衣天使说:“你的病人你去,听说他病情反反复复的。”
长辈天使叹了口气:“镇定打了不管用,反反复复地发烧,他的药在里面,我怎么治?”
那个“药”的情况比谢逐桥还要不稳定,这简直就是手拿一颗炸弹要去炸埋了另一块炸弹的地,人生艰难就算了,没想到可以这么艰难。
长辈天使身穿纯白色大褂,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过去,站在谢逐桥身边,他没有说话,和谢逐桥一样,静静地望着那个人。
医院里浓重的是消毒水的味道,久久不散的情绪叫悲伤,在这里上班的人最明白的道理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所以别觉得还有时间。
时间怎么会等你。
许久后,医生轻声问道:“在看什么?”
谢逐桥的性子本来就静,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更是不想开口说话。他知道旁边的人来了很久,那个人和他一样望着许延声,也知道对方可能是想和他说点什么,但他这会儿顾不上礼貌,觉得所有事都没什么必要。
医生又问:“他是你的谁?”
这次是谢逐桥回答不来。
“你知道什么叫病人的意志力吗?”
“他什么时候会醒?”
两个人同时发问,医生意外了一瞬,谢逐桥却始终没有表情。
“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一个故事,有一位在医学上被判断没有救的癌症病人,因为自己的乐观积极的态度,最终战胜了病魔,成为医学奇迹活了下来。”
在不远处偷听两人对话的白衣天使被她前辈的尴尬的话没眼看地捂起了脸。
“你说他不愿意醒?”
“护士说你一直发烧。”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白衣天使:“......”
医生一副“我以为我的话很好懂,为什么他不懂”的迷茫表情,白衣天使正在朝他挤眉弄眼,他恍然大悟:“里面那位没那么快醒呢,你得先照顾好自己,不然等他醒了,你俩谁照顾谁?”
白衣天使:“......”
谢逐桥淡淡道:“没关系的,他那么恨我,不会再想见到我。”
这话似乎是证实了某些网络传言,医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在谢逐桥并不在意,仍是问那一句:“他什么时候会醒。”
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从医多年,最怕碰上两件事,一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二是穿病服的人在等另外一个穿着病服还没醒过来的人。
医生说:“他很痛,”讲话时盯着谢逐桥的侧脸,看到对方因为这句话明显紧绷的下颚,把眼睛睁得很大,他继续道:“睡着了会舒服一点,身体机能慢慢恢复以后,他会醒过来的。”
“会醒吗?”谢逐桥倔强地问,他的灵魂碎成一片片,靠着许延声的生命迹象来拼凑。
医生答非所问:“我希望我的每个病人都能好好的。”
网络舆论持续发酵,少有的统一,都在骂造成事故的罪魁祸首许延声,车祸视频禁止传播,另一则视频却在事故发生后四十八个小时,舆论刚歇的那段时间被火速传播。
货车司机长相忠厚老实,大概是被吓得不轻,瘫坐在地上,嘴唇干燥发白,不住地拍着胸口:“我的车差点倒了啊,还好他撞的是尾巴哦,怎么会有这样的年轻人啊,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呐。”
“师傅,您看到他是故意撞到你的车了是吗?”
“什么故意不故意啊,我的车很大很长啊。”男人做这行许久,经常在外风吹日晒。皮肤漆黑,他比划着说:“拐弯的时候,我得看车尾啊,不能碰到其他车的。”
意思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正聚精会神拐弯之时,一辆没有减速的汽车猛地撞了上去,汽车当即弹了出去,冒着白烟,配件散落一地,车头四分五裂。
[就说他是故意的啊,没搞懂,想死不能换个方式吗?非要连累别人。]
[这种人活着也是害人害己,谢逐桥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人?]
[你以为谢逐桥是什么好鸟,交这种朋友,肯定也是个变态。]
[又来了,熟悉的受害者有罪论?你这么牛怎么不去当律师,在这当键盘侠岂不是委屈你了。]
[这么久了,警方还没有发调查结果,就是这种废物速度,才让键盘侠舞的这么开心。]
......
方钦山走的时候还是把手机留给了谢逐桥,他知道谢逐桥清醒了,怕他会被网络舆论伤到,更怕他在需要的时候联系不到想要联系的人。
像医生说的,谢逐桥的烧反反复复,他把自己关在病房里,除了看许延声就是躺着睡觉,有时候护士强制不让他出门,他就刷着微博看着评论,很麻木地接受陌生人的谩骂。
谢逐桥又睡着了,他知道自己睡在医院的病床上,却看见许延声站在他身边,那一刻谢逐桥才知道自己还是惊喜多一点,哪怕谢逐桥真的想要他的命。
谢逐桥坐起来,想要拉住许延声的手,许延声轻而易举躲开了,掩饰着内心的失落,谢逐桥说:“你醒了。”
许延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轻蔑,无所谓地笑起来,随口问:“谢逐桥,你还是想要和我分开吗?”
相似小说推荐
-
第四种诱饵(鸦无渡) [近代现代] 《第四种诱饵》全集 作者:鸦无渡【CP完结】长佩VIP2024-3-15完结收藏:10,829评论:1,411海星:54,6...
-
反派他六亲不认(江羊大盗) [穿越重生] 《反派他六亲不认(穿书)》全集 作者:江羊大盗【完结】晋江VIP2020-09-02完结总书评数:621 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