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钟情这么想时,影片的画面也转移到了更为熟悉的建筑风格。
他听到一道耳熟的男声间断着在镜头后说话,或是指令,或是提问,总之不像对谈,倒更接近于单反方面的索取。
“要跟我说什么?”那个看不见的人向镜头前的青年问话。
钟情认出了对方是最初坐在教室里的男孩,只是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换上了一种格外压抑的神态。
“新年快乐。”对方的表情木讷,甚至麻木到空洞,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说一句祝福。
然而这似乎让掌镜的男人十分受用,格外短促地在无法被拍摄到的方位发出了一声哼笑。
镜头里的青年还说了三个字,应当是记录者的名字,可惜也和先前的片段一样,被抹去了声音。
钟情和秦思意只能看到对方的嘴巴在动,迟缓而犹豫,就好像这并不是一个他真正想要道出的姓名。
“看着好不舒服。”秦思意盯着画面说。
巨大的落地玻璃让青年身后的夜景一览无余,拍摄者却没有选择使用什么过分晦涩的镜头语言,仅仅明确地将想要记录的人困在中央。
窗外不远处便是帝国大厦,纽约的灯火辉映着匍匐在对方脚下,青年却从始至终都带着股消弭前的沉郁。
他在很久之后缓慢地抬起眼睛,哀求一般,无声地盯紧了镜头的方向。
钟情想了想,揣摩着回应到:“像一只濒死的笼中鸟。”
他在话语间朝秦思意看了过去,小猫没有离开,而是跳上了藤椅,正黏人地舔着对方漂亮的脚踝。
后者的视线熠熠与他交汇,带来生动明快的鲜活,同时也映射出与影片中青年的巨大反差。
钟情莫名便认定,秦思意永远都会是最夺目耀眼的。
“那个声音,其实和你有点像。”不知是打趣还是实话,秦思意笑着说上了一句。
钟情仔细去听,可或许是他人的感知会和自己有所不同,他到底也没分辨出对方的声音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他只是很意外地对镜头里的青年感到熟悉,好像在更久以前,自己就应当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对方。
“他给人的印象可不能算好。”钟情不甚满意地指出。
“只是像,没有说你的意思。”秦思意耐心地解释到,“钟情就是钟情,我不会认错的。”
他说着将手伸了过去,搭在钟情一侧的扶手上,掌心摊开,用指尖试探着去勾对方的衣袖。
后者侧头去看,低垂着视线许久没有反应,等到秦思意没好气地要将手收回去,他这才攥住对方的手腕,刻意朝自己的方向拽了一把。
“明天想去做些什么?”他把手指挤进了秦思意的指缝,紧扣着对方去问。
秦思意忽地笑了,嫌他幼稚似的,好纵容地又往那边靠过去了一点。
他几乎是趴在两把藤椅的中央,用另一只手支撑着,迷蒙带去发间尚未完全干透的香气。
夜风缱绻地将他的声音拂过钟情的鼓膜,挣脱修道院里镌刻百年的教条,隐晦地编织出忸怩的暧昧。
他拢着钟情的耳廓说:“可是今夜都还没有过去。”
这期间,荧幕里的青年被揪紧了头发,强迫地扬起了下巴。他的瞳孔在收缩,眸间却还是隐约映出了拍摄者的影子,舒展且挺拔,仅从轮廓就能辨析出天生的优渥。
后者用指尖轻缓地划过青年的脸颊,而后就像钟情常对秦思意做的那样,曲起骨节,托住了对方清瘦漂亮的下颌。
钟情不由自主地跟着拍摄者的动作,以同样的路径将食指搁在秦思意的脸侧,无知无措地凑近,挨到了一个几乎可以听见呼吸的距离。
然而下一秒,镜头中的青年却打断了钟情。
他无比哀戚地睁着那双眼睛,枯朽都不足以形容眼底的情绪。
对方在最后一刻撇过了脑袋,用某种沉重而苦涩的嗓音说:“我想走了。”
未被完整消音的名字遗留下一个模糊的姓氏,钟情到底没能听出来,在那四个字之后,青年说出口的,是一个‘钟’字。
他克制地随着那句告别松开了攥着秦思意的手,在放映机重复的噪音里说到:“你看,电影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天使记得钟情父亲放在办公桌上的照片。
当然他本身肯定是不希望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的。
『离开那座无人知晓的秘密花园。』
时间的流速在索伦托变得飘忽不定,原本还嫌每个午后都过于炎热漫长的秦思意,转眼就收到了前往都灵的航班提醒。
他戴着顶崭新的花环,格外错愕地从一株柠檬树下朝对方回看,半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和钟情总会从这座海滨别墅离开。
“我还以为才过去了没几天。”秦思意坐在桌边,在惊讶之余收回手机,向钟情说到。
后者没有回答,从筐里挑了个柠檬切开,放进了一旁的石臼里。
“学长想的话,在这里多待几天也可以。”
钟情稍等了一阵才接话,用捣杵碾出汁液,在空气里掺杂进清甜的柠檬香。
“但是那样就来不及过生日了,你不是说想一起去维纳利亚宫吗?”
秦思意拿起了剩下的半个柠檬,将它举到容器上,用力一挤,在自己的指缝间流下甜蜜黏腻的汁水。
桌上没有纸巾,他环视了一圈,最后恶劣地故意要往钟情的T恤上擦。
秦思意轻笑着凑过去,攥住对方的衣摆,可还没等到沾上水渍,钟情就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高举着送到了面前。
“玛蒂尔达说,生日那天的祷告一定会得到回应。”
“所以?”秦思意问。
“维纳利亚宫里有一座教堂。”钟情专注地凝着对方的视线,好久才从散漫的笑意里读出纵容。
秦思意的手腕在他的掌心里挣了几下,见钟情不肯放开,干脆便放任对方继续握着。
“可许愿的人不应该是我吗?”他像是在指正对方的错误,语气却温和,雾氤氤环绕着鼓膜,给人以幻觉似的余音。
钟情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末了只能朝对方的指间凑近了,像前些天的那只小猫一样,轻轻在秦思意的皮肤上舔了舔。
“好酸。”他咂咂嘴,不甚满意地皱起了眉头。
“太馋嘴了,钟情。”秦思意还是先前的表情,也仍旧任他攥着,只有指间略微向前,在钟情的唇瓣上擦了两下。
他好轻地将自己的指腹贴上,甚至没有在对方唇间按出凹陷,仅仅留下羽毛似的触感,很快便又收了回去。
钟情后知后觉地将下唇咬起来,一下一下用舌尖扫边秦思意触碰过的位置。
分明对方的指尖不曾沾到过柠檬的汁水,可钟情却还是尝到了,青涩的,甜津津的味道。
他顺势揽着对方扑到了一旁的藤椅上,在秦思意的身前撑起一片阴影,恶劣地用花环遮住了对方的眼睛。
“学长的18岁生日想做什么?”钟情挨近了,贴着秦思意的耳朵去问。
或许是因为遮蔽了视线,后者难得没有在这样的状态下表现出回避。
他似乎思索了几秒,脸颊被花瓣染出潮红,嘴上却放肆地说到:“和玛蒂尔达一样。”
钟情没有想过对方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在一声低笑之后,不太肯定地确认:“去猎艳?”
“嗯。”秦思意跟着笑了,“去猎艳。”
他环住了钟情的后颈,在说完这句之后,恶作剧般咬了一口对方的肩膀。
时间在这之后寂静地过去了许久,钟情一度以为秦思意睡着了,俯在对方身前,一动也不敢动。
他担心自己会把对方吵醒,就连呼吸都屏得格外小心,直到挨在颈窝里的脑袋悉悉索索蹭到了衣领,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
“我们要从索伦托离开了,钟情。”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闲谈,可再细究,它便又成了界限。
秦思意对钟情的偏爱仅限于这座缭绕海风与果香的小岛,从这里离开,他们便又要回到斯特兰德端方斯文的优秀模板中去。
而下一次的出游,就像秦思意说过的那样,没人能够知道,将会在何时兑现。
钟情将花环拨开,看着对方的眼睛,长久地与其交视。
他在某一刻想过自己或许该吻秦思意。
但修道院里的月光过于皎洁,以至于潮鸣都带着神圣,让那些细微的风与噪声虬绕着对方身上的香气,将明朗的夜晚奇异地变得阴郁。
钟情在低迷的气氛里朝秦思意凑近了,伸手掩住对方的口鼻,看着那双眼睛,很慢很轻地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在同一秒,他珍贵又美丽的宝物,轻絮地从掌心里漫出了一丝哼吟。
“钟情。”
没有说教也没有晚安,这是这天夜里,秦思意对钟情说的最后一句话。
阳光仿佛仅存在于索伦托脆弱的结界之中。
翌日下午,两人才刚从岛上离开,季风带来的暴雨便袭击了那不勒斯算不上庞大的机场。
雨珠淌过玻璃的质感在哪里都好像一样,秦思意似乎骤然回到了L市大风多雨的天穹下,连日都是阴云,望不到头地从空中坠下水滴。
这样的天气带给人压抑的倦怠,不同于索伦托被风与光包裹的慵懒,是一种迟滞的,抽离的沉重感。
他在起飞前难捱地睡了过去,经历过几个短暂又不明所以的梦境之后,终于降落在了都灵未被预测到的暴雨里。
秦思意取消了飞行模式,不一会儿,成串的未读消息便占满了屏幕。
【嘉时】:思意,看一下江城的新闻。
【嘉时】:我觉得你赶紧回来一趟比较好。
【嘉时】:我不是很确定,阿姨好像被他们送去六院了。
【嘉时】:报道说因为阿姨有精神问题,开庭取消了。
【嘉时】:我要先去看一下我外公,你醒了的话回一下消息。实在没空回来就想想办法能不能弄个证明,我帮你去看看。或者阿姨那边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亲戚?
“我们明天去维纳利亚宫吗?”钟情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秦思意。
后者混乱又仓促地整理好情绪,握着才刚恢复通信的手机,到底克制不住地开始了颤抖。
“我不去了。”他说,“我要回家。”
“回家?”钟情不算太确定自己听见的词汇,秦思意就连声音都含糊地震颤,像是从盛夏顷刻越至严冬,一瞬间让所有话语都显得枯白。
他并不打算再花时间和钟情解释,在舱门打开的同一秒便快步从乘务员身边赶了出去。
秦思意在廊桥上小跑,到后来在航站楼里狂奔,最后站在航司的柜台前,买下了一张当天转机回往国内的机票。
钟情只能看着对方从自己眼前跑开,变成人群里再渺小不过的一个白点,直到都灵姗姗来迟的夜晚真正降临,也没能收到哪怕一条来自对方的信息。
雨在不久之后就停了,钟情独自一人从酒店出来,站在过往的人潮里,忽然有些疑惑,索伦托的日夜究竟是不是自己编造出的幻觉。
广场上有人正在拉琴,旋律悠缓地响起,在陌生的环境里带来莫名的熟悉。
钟情坐在街边的椅子上,点了杯当地特色的软饮,无所事事地就着暮色欣赏起了音乐。
他在稍后一些的小节才想起来,对方演奏的,应当就是最初那场表演里,被舍长和秦思意选中作为配乐的帕凡。
事实上,钟情并不喜欢这首曲子。
和假期前的库普兰之墓一样,似乎每个和秦思意有关的回忆,伴随的都是这样喻义深沉的琴音。
他于是移开视线,将玻璃杯举到唇间抿了一口。
深红水液流经舌间,带来过分甜腻而导致的苦涩,樱桃被酿制后的香味冲进鼻腔,是和某种药剂极度相似的气息。
钟情厌烦地将杯子放回桌上,在耳畔嘈杂难懂的喧嚣里掺入一到清脆的声响。
“Richard?”或许是被这声音吸引,玛蒂尔达隔着数米朝身后看了过去。
英俊的异国少年孤零零坐在沿街的小桌旁,雅致且忧悒,好像正极力压抑着什么将要爆发的躁戾。
那样的表情对于玛蒂尔达来说实在是过于迷人,以至于她甚至都没有想过对方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转头便抛下同伴,像在巴塞罗那与她的猎艳对象调情时一样,格外高调地走向了钟情。
“晚上好,玛蒂尔达。”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钟情仍保有着基本的礼貌。
他并没有因为不佳的心情选择无视玛蒂尔达,反倒在分辨了半秒女孩藏在暮色下的脸后,准确无误地道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去索伦托的吗?”她笑笑,将手里的起泡酒推了过去。
“巴塞罗那不好玩?”钟情回敬了一句。
“那些欧罗巴男孩没有你这么称心。”
说这话时,玛蒂尔达与钟情贴得很近,丰盈□□的身体毫不避讳地挨在对方的手臂上,温热地留下陌生的细腻触感。
钟情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就着这样暧昧的姿势问到:“猎艳失败了?”
见他不推拒,玛蒂尔达于是愈发靠近,在对方的耳畔调情似的笑了起来:“我以为现在才刚开始。”
她去碰钟情的手指,才握过杯子的皮肤泛着凉,冰块一般点了上去。
后者此时才确认了什么似的制止,稍稍退后仰开了一些,将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抽走了。
“抱歉,玛蒂尔达。”他说。
“接受不了过分热情的文化?”
玛蒂尔达倒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地倚到靠背上,交叠起裙下的双腿,重新拿起了酒杯。
钟情听着那些冰块跟随她的动作轻响,撞击杯壁,发出能叫人联想起泉水的声音。
很像索伦托的别墅里喷泉流坠的水声,只是更短促,也更干脆。
“你应该知道理由的。”他委婉地给出提示。
“但是你好像被丢下了。”玛蒂尔达说着,分外怜爱地瞥了钟情一眼,旋即又毫不留恋地将视线收回去,表演了一道类似于挫败的叹气。
“说真的,要是哪天你放弃了,可以来追求我试试。我还挺喜欢你的。”
她在离开前向钟情给出了一个没有凭据的邀请,听上去却比许多秦思意做过保证都要认真。
都灵雨后的潮湿蒸得钟情几乎感到眩晕,他花了点时间去回溯这段话,继而眯了眯眼,轻笑着回应到:“我的荣幸,玛蒂尔达小姐。”
片刻昏沉过后,他用最绅士的语气,传递出了最隐晦的拒绝。
至少在得出答案的这一秒,没有人会比秦思意更令他心跳失序,神思沉沦。
夜里开始转小的雨势在黎明前停了。
钟情起床时,房间里正斜着一缕从窗帘的缝隙间漏进来的光。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是晴好且适合出游的天气。犹豫了一阵,到底换好衣服,准备按照最初的安排去度过这一天。
工作日的上午没什么游客,钟情独自穿过那条颇有格调的长廊,却并没有感受到丝毫他人所描述的神圣。
真要让他去评价,他甚至会说小音乐厅的长廊更有引人探寻的氛围,它昏暗且幽长,只在那些被盈满乐声的夜晚吝啬地点起灯火。
钟情往边上看,夏季灼热的日光正从通往花园的玻璃门外落进来。
修剪整齐的花草在台阶下形成近乎刻板的对称,与通常所理解的对意大利的印象全然不同,反倒表现出极致的严苛。
他退后了些,以门框为界,试图解构门那边的风景。然而脚步仅仅略微地挪动,拱形的门框上方,倾斜的天窗便将揽下的阳光如同聚光灯一般打在了钟情的身上。
优雅宏伟的穹顶上刻满了浮雕,他叫不上名字的天使与众神一道降临在这座宫殿,仁慈又冷漠地垂眸俯视着一切。
钟情不适地朝着那束光将眼睛眯了起来,与墙上的雕刻对视良久,末了意味不明地移开视线,走向了长廊的尽头。
红绒门帘在象牙白的石柱间形成了鲜明的隔断,它们藏在一扇门后,垂坠着,从半高的位置上收出线条流畅的褶皱。
钟情在越过那扇门后最先看到的并非远处的神像,而是挽着男伴走向教堂的玛蒂尔达。
对方没有注意到他,亲昵地与一名青年说着些什么,十指交握,在稍后一起立在了神坛前。
为了避免尴尬,钟情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直到两人又从厚重的门帘下离开,他这才走到先前玛蒂尔达站过的地方,虔诚地开始了属于自己的祷告。
他的掌心握着从索伦托带回来的吊坠,一颗上色粗糙,做工劣质的澄黄的柠檬。
钟情闭着眼祈祷,将那枚吊坠如同圣餐礼上的十字一样在自己的指间握紧。
相似小说推荐
-
癔症(烈冶) [近代现代] 《癔症》全集 作者:烈冶【CP完结】长佩VIP2024-3-15完结收藏:9,683评论:1,486海星:16,633点击:45...
-
夜间航行(甜梅星) [近代现代] 《夜间航行》全集 作者:甜梅星【CP完结】长佩VIP2024-3-15完结收藏:6,691评论:2,155海星:43,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