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意的影子聚在脚下,难得不像多数的记忆中那样,拖得又细又长。
钟情眯起眼朝对方看了看,露出一个玩味且促狭的笑。
后者脸上映出不解,很快又接着两片忽现的绯红。
“天气热起来了。”他不去戳穿,反倒莫名像当地人一样讨论起了天气。
秦思意并不能看见自己现在样子,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他详装镇定地与对方四目交视,稍停顿了一会儿,红着脸说:“好像是升温了。”
这句话后,秦思意匆匆撇开钟情,加快了步伐向目的地前进。
后者不疾不徐地跟着,目光紧盯着对方泛红的耳垂,在推开门的下一秒,轻轻攥住了那条被衬衣与外套笼盖着的纤瘦手臂。
“这里沾到东西了。”钟情说着,极快地用食指擦过了对方的皮肤。
秦思意站在隔绝了阳光的砖墙后,心脏随着对方的动作难以抑制地开始悸动。
就这间采光不佳的房子里,少年圆润的耳垂,突然染上了樱桃一样甜津津的红。
“学长?”
“啊?”
秦思意回过神,下意识地想用手背去贴自己的脸颊。
可还没等他举过胸前,钟情便又一次打断到:“先陪我进去改衣服吧,午休快要结束了。”
里间坐着的还是之前钟情见过的老裁缝,对方戴着副老花镜,略微佝偻着肩背,正坐在工作台前裁剪一件衬衣。
见有人来,他先将视线向上挪,接着才缓慢地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稍稍下滑的镜架。
他打量了两人一阵,目光倒并不显得失礼。
秦思意从容地在这期间同对方问好,顺道也将钟情的外套递了出去。
“午安,先生。”
“午安,孩子们。”
对方的视线定格在钟情身上,回忆了些什么似的,又过了几秒才接上下一句。
他把那件外套铺在了台面上,目光跟过去,低着头说到:“我差点就认不出你了。”
秦思意不认为这句话是对自己的说的。
他朝钟情看过去,果然对方便笑着做出了回答。
“您还记得我?”
“在这所学校里,怯生生的小男孩可不多见。”
老裁缝说着拿过一旁的皮尺,步伐矫健地来到了钟情身边。
他老练地拍了两下少年的肩膀,继而说到:“稍微蹲下来些吧。”
“您怎么知道那是我的衣服?”钟情问。
“直觉。”老裁缝拉直了皮尺,凑近上面的刻度,仔细记了下来。
“你的变化太大了,真令人意外。”
他拿起笔在本子上将数字记下,钟情就站在原地等待。
等到对方重新朝自己转回来,这才接着说:“可以把这当作是对我的赞美吗?”
“当然。这样理解并没有错。”老裁缝飞快肯定了他的想法。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钟情时不时遵照着指示转身或展臂。
他在某次站定后瞥见了角落里的人台,与周围的环境毫不相符,突兀地在满屋的男士着装之间,套着一条纯白的绸缎长裙。
“那是什么?”钟情问。
老裁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注意到同一个人台后不甚在意地答到:“大概是哪个宿舍没能用到的演出服吧。”
听着两人的谈话,秦思意也望向了那个角落。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条裙子看了一会儿,末了淡然评价到:“真是可惜。”
事实上,假使钟情早来一学期,那么他就会像斯特兰德的其他学生一样,有幸见到秦思意穿上这条长裙。
绸缎垂坠着包裹住少年纤长柔韧的身躯,在休息室的火光下,闪烁出静谧清冷的光泽。
如果让舍长来形容,他会客观地说这只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光学现象。
而若是将当日的舍长与钟情对调,那么后者一定会将其比喻成月光。
“学长。”他恰巧在这时唤了对方一声。
“怎么了?”
“你还记得下雪那天,我们从斯特兰德跑出去了吗?”
“嗯。”秦思意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穿着斗篷。”他停下来,仿佛组织了一番措辞。
“像舞池里女孩绽开的裙摆。”
——为什么不能邀请秦思意跳舞呢?
钟情将目光死死锁在了层叠的裙摆间。
两人从裁缝铺离开,预备铃已经响过一次。
钟情和秦思意在下午没有选到一起的课,因此按照各自的教室,在某个路口分别。
后者的课程几乎完全与林嘉时重叠,不久便在熟悉的过道里见到了对方的身影。
秦思意当然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左右对方的选择,遑论像现在一样心生埋怨。
可他实在是不能理解林嘉时突然的放弃,也同样无法接受对方给出的莫名其妙的理由。
“思意。”对方叫住了他,“你还在生气吗?”
秦思意懒得回答,无视了林嘉时的搭话,兀自走进教室。
“思意。”后者跟了过去,和往常一样坐到了秦思意旁边的位置。
他不是没有想过向对方道出实情,只是以秦思意的性格,对方大概率会表示,想要为自己提供金钱方面的支持。
或许更早几年的林嘉时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帮助,可现在的他要比几年前的自己更为成熟,而秦思意也不可能再像最初那样毫无顾忌地去花李峥卡里的钱。
即便对方不说,林嘉时也能够大致猜到,关于对方父母那场拖延了数年的离婚诉讼,并不会以一个多么体面的方式收场。
他不希望自己的假想印证在秦思意的身上,更不希望在它真正发生时,自己会成为让对方难堪的其中一部分。
林嘉时最想见到秦思意好。
这是他在失去双亲以后,除开外祖父母,最最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人。
他一点都不想看见秦思意难过。
“还有一年才毕业呢,说不定最后我们还是会去同一个学校的。”
林嘉时总是温柔且平和。
与其说他是在试图让秦思意和自己讲话,倒不如理解成他在单方面地哄人。
这样的次数多了,即便关系一般的普通同学也难免产生动容,何况秦思意本就憋着一股气,左右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我只是生气你随便一句话就把之前的努力全都丢掉了。”
他撇过脸,别扭地不去看林嘉时。
“是我的错。”林嘉时说,“但是不看得那么远的话,我的演讲稿确实写得很好,不是吗?”
他故意去逗秦思意,顺着对方的话将问题揽到自己身上,又玩笑似的,接着提起两人没来得及讨论的演讲日。
秦思意没好气地把嘴抿起了些,稍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有憋住,倏忽笑了出来。
“我在和你说将来的事!”他终于让视线与林嘉时对上,义正辞严地进行了强调。
“可是将来还有好多好多年呢,未必就会在眼下被决定。”
后者说着用笔杆戳了下秦思意的手背,笑嘻嘻地截住了对方原本试图说出的抗议。
铃声便恰合时宜地在此时响了起来,将两人的对话定格在近似于玩闹的举动里。
秦思意在老师走进教室前转头瞧了一眼窗外。
接连明朗了几日的天空,依稀从远处飘来了连片的乌云。
“好像要下雨了。”
就在他对林嘉时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在隔岸落下。
不久以后,绵延的雷声沉闷传来,隆隆将讲台上老师的声音盖了过去。
“你看,刚刚还是晴天。”林嘉时将先前的话延伸了出去。
“但我预感到了会下雨。”不知怎么,秦思意的回答显得有些低落。
他格外担忧地远眺着,眼看雷鸣带着雨声‘哗’地扑向了这栋教学楼。
指针走过两点,秦思意听见老师说:“希望周末的离校日不会再有这样的大雨了。”
他略显意外地打开了日程表,果然,学校的网页上,少见地排出了一次没有任何理由的外出时间。
“你看。”林嘉时得意洋洋地叫他,“谁说得好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去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偷偷和学长跳舞。』
舞会这天学校里来了许多人。除开受邀学校的学生们,还有不少拿到了入场券的亲友。
这年的夏初要比往年更冷,太阳刚从地平线沉下,温度便仿佛骤然降回了寒冷的春天。
温差让室内与室外割裂成两个世界。
门后的礼堂衣香鬓影,灯火缱绻。
而一门之隔的步道上,则只有孱弱的灰败月光。
学校的修建工程切断了礼堂附近路灯的电源,记忆里连片的光亮被夜色淹没,只剩落地窗旁还留着温暖的色调。
秦思意在来的路上听见了女孩们的笑声。
甜美、优雅,怀揣着期待,以及经过大脑美化的,对浪漫邂逅的憧憬。
钟情的前襟佩着一朵象征斯特兰德的玫瑰,按照惯例,它会在舞会结束前被交换到某个女孩的手上。
秦思意在递出邀请函时小心翼翼朝那里瞥了一眼,半开的花瓣含蓄地拢着,不热烈,也不宽柔。
舞会尚未正式开始,乐队在一旁演奏着最近流行的曲目。
少年少女们年轻的荷尔蒙在封闭的空间里蒸腾骚动,迸发出扑面而来的热意。
秦思意飞快扫了一圈,视线所及,满目皆是华美的长裙,昂贵的珠宝。
女孩们皓白的皮肤变成了最为细腻柔美的衬布,映出绚丽的色彩,在每一缕灯光之间晶莹闪烁。
她们为常年刻板守矩的私校带来前所未有的甜蜜,将各色鲜花扣在腕间的系带上,几乎不用靠近,就足以让人意乱神迷。
“学长会请谁跳第一支舞?”
钟情忽地凑到秦思意面前,弯下腰,将两人的视线拉平了。
他们躲在礼堂的一个角落,因此并没有人提醒这样的姿势过于暧昧。
秦思意朝后退了半步,正巧撞在了墙砖上。
他用手在背后撑了一下,接着撇过脸,小声说到:“别这样。”
“学长只要告诉我,你想邀请什么样的舞伴就好了。”
钟情不依不饶地去追秦思意的目光,最初是跟着一起将脑袋歪过去些,再后来便腾出手,扣着对方的下巴,状似温柔地将那张脸掰回了正对自己的角度。
“别闹了。”秦思意不耐烦地抬眼,视线交汇的一霎,钟情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对方站在背光的位置,五官在灯下映出深邃的影子。
那双眼睛在连片的阴影里亮得无比突兀,像家养的黏人小狗,也像发现了猎物的凶残野兽。
可现在正他面前的,只有企图回避的秦思意。
“我没有想要邀请的女孩。”
后者将舞伴两个字的含括缩小,换成了可以用在相同句意里的‘女孩’。
随着乐队的演奏结束前序,一片花瓣从舞池上方的挑空处慢悠悠飘了下来。
或许最初并没有人注意到它,可在那之后,无数鲜花纷扬降下,散作花雨,无比醒目地将这夜的舞会推向了开场。
钟情遥遥一望,凝视着最后一片花瓣在灯火下飘荡。
它在落地的瞬间仍曲着美好的弧度,然而身边的少年随意一次迈步,纯白即变成了污秽。
“学长,去跳舞吧。”
说罢,他轻佻且不和规程地向秦思意伸出了手。
或许是预感到了对方会给出怎样的反应,钟情始终都若有若无地挂着抹笑。
逆光的昏暗将他的手指衬得愈发修长有力。
秦思意似乎犹豫了一秒,在短暂的迟滞过后,方才拍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手。
他将步子迈得很快,挤近舞池周围的人群,忽地便消失在了钟情的视野里。
乐团在演奏假面舞会,女孩们的裙摆跟着顿挫的旋律一圈接着一圈绽开。她们漂亮的高跟鞋时不时从裙摆下探出些许,被男伴们单调的深色皮鞋一衬,更显得矜贵精巧。
钟情在一旁等完了第一轮,几个活泼的女孩上前与他交谈,尝试着给出邀请自己跳舞的机会。
他遗憾地拒绝了数次,末了却将掌心对着最后那名向自己靠近的少女摊开了。
“可以邀请您跳舞吗?”
钟情感受得到,有人正盯着他。
并非周围的人,而是从更远的距离,目不转睛地将他锁在了视线范围内。
当然,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毕竟在这座礼堂里,会这么做的,除了秦思意就不会再有别人。
与其说钟情如芒刺背,倒不如说他正享受着后者给出的特殊对待。
他托着舞伴的手步入舞池,女孩的脸红扑扑的,从健康的皮肤下不加遮掩地漫出来。
钟情很礼貌地对她笑,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细致轻柔。
两人在第二轮开始时从容跟上了节奏,钟情往二楼的挑空一瞥,秦思意就站在扶栏边,冷郁地朝礼堂中央看着。
“你会介意我不能和你交换胸花吗?”他突然朝舞伴问到。
女孩似乎没有想过钟情会在这时和自己说话,不小心迈错一步,将将踩住下一个节拍。
“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钟情引导着对方转了一圈,托着女孩纤细的腰肢,在回身时默契地让对方将指尖搭在了自己手上。
他的目光平稳地追随对方,在开口之前便透露出了恰如其分的无奈。
“有人拒绝了我的邀请。”
显然,女孩的脸上即刻换上了惊讶。
那对翠绿的眸子映照灯光,湖水一般微弱地摇晃。
她红润的嘴唇在几秒过后才松开了一些,渐渐由羞怯转为娇俏,半真半假地抱怨到:“对自己的女伴说这样的话,可真是太失礼了。”
“抱歉。”钟情说,“但是真的很荣幸,您能赏光同我共舞。”
这句过后,女孩对着钟情胸前的玫瑰皱起了眉。
她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倒是格外好脾气地嘟囔:“又是斯特兰德,下次我一定要和其他宿舍的男生跳舞。”
“又是?”
舞池里的少年们在闲谈间又跳完了一圈,出于好奇,钟情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和当下的舞伴继续起了下一轮。
女孩在钟情的怀里轻盈地转身,目光交错,香气也在恍惚间缥缈回旋。
秦思意从二楼望下去,少年半垂着眼帘,无比深情地接住了舞伴重新递向自己的手。
——钟情看任何人,都是一样的目光。
——深情的,专注的,热切而直白的。
毫无来由的,秦思意想到,对于钟情来说,自己也许并不特殊。
乐曲到达尾声,长笛的独奏忽而将喧嚣的人群转为寂静。
秦思意沿着长廊一路绕过去,指尖在弦乐加入的一瞬收紧。
他死死抓着身旁木制的扶手,真正仿佛心有不甘似的,几乎要把干净整洁的指甲嵌进去。
“去年也是斯特兰德的男生,和你一样是个亚裔。”与此同时,钟情的舞伴指出了巧合的一点。
她在舞曲结束后向钟情致意,优雅地走出舞池,接过对方递来的气泡水。
戴着手套的胳膊露出一小截上臂,白皙且充满年轻的□□。
钟情看了一眼,却未作停留,自然地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了。
女孩无所谓地笑笑,而后颇具反差地大胆朝他靠了过去。
她用下巴挨着钟情的肩膀,笃定地说:“你不喜欢女孩。”
钟情低头看她,抗议般抬手抚了抚对方的脸颊,等到女孩的脸上再度泛起绯色,他这才松开手,低声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眼睛。”女孩回答。
“你的眼睛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其他任何一个女孩。”
她说着狡黠地举起右手,用食指在钟情眼前摇晃了两下。
“你一直都在看我,可我不是你想看着的人。”
“让我猜猜——”女孩拖长了尾音,“那个人不在礼堂里,是吗?”
她的瞳仁很亮,透露出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周身昂贵的珠宝和礼裙将她衬得璀璨夺目,钟情细看了一阵,想到对方的推测也确实不无道理。
哪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会不为这样的女孩心动呢?
“他在礼堂里。”钟情没有反驳前两句话,委婉地印证了对方的猜想。
“至少他一定不会在这附近。”女孩说罢扬起下巴,骄傲地从钟情身边走开了。
她在离开前最后回头望了对方一眼,若有所指地举起系着绸带的手腕,让没能交换的花朵在空气里轻轻颤了颤。
同舞伴道别过后,钟情放下饮料,朝楼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在通往二楼的台阶前截住了正准备离开的秦思意,语调微扬,轻飘飘像是确实碰巧遇到。
“学长在做什么?”
钟情向前一步,恶劣地堵在了对方身前。
“不继续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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