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序哭了。
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而后低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你准备就这么直愣愣地睡吗？”陈序往后伸手，把靠在背上的枕头抽了出来，“小心落枕啊。”
顾柏舟看着他，没说话也没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枕头。
“哎我知道我这个人泪点低容易哭，但是主要是真的很不公平啊，虽然我知道爱情这个东西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啦但是Elio最后真的很委屈。”陈序看着顾柏舟的反应叹了口气，一边抹泪一边加快语速为自己的落泪辩解，“太难过了吧，等了两年才等来一个电话，还是这么一个消息。”
顾柏舟没说话，不由自主地想着可能过几年陈序就会牵着一个女孩儿的手告诉自己这是他的女朋友，他很爱她，他们马上要结婚了。
他连像Elio一样哭的资格都没有。
就像被无数浸泡在柠檬汁里的细密的针扎进心脏。
其中的酸楚除了他无人知晓。
“哎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就不看了嘛，我还是喜欢两个人开开心心谈恋爱的美好结局。”陈序又吸了一下鼻子，“虽然现在说这个话不是很应景，但是舟舟，你如果有喜欢的人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然我就要闹了。”
顾柏舟很轻地“嗯”了一声，而后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递给了陈序。
话音落下，陈序突然揪着被子直起了身看向他：“诶舟舟，容我八卦一下，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顾柏舟背对着荧幕垂着眼看他。
“没有。”
陈序醒来时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
他迷迷瞪瞪地钻进浴室洗漱完后，从衣柜里翻出来了一件白色羽绒服裹在了身上，飘忽地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坐了四个人。
他爸妈，清姨，顾柏舟。
瞅着他现在的样子，周卉抬手捂着唇“嚯”了一声，陈平战术性低头捧起了茶杯，成晚清则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然后没忍住开口道：“序序啊，你没睡好吗？”
陈序“啊”了一声，大大方方地点了个头，习惯性地坐在了顾柏舟的身边：“昨晚睡不着和舟舟一起看了个电影看到很晚，那个电影还让我受到了创伤，天亮我才睡着。”
“清姨新年好啊。”
成晚清听着他嗓音黏黏糊糊地朝自己问好，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回了早些年陈序还很小的时候，那会儿的陈序比现在要活泼不少，那会儿的他也牢牢记得要给来家里的客人磕头，有红包。
陈序这个人从小就是个懂得分享的好孩子，那会儿是顾柏舟第一次在大年初一被他牵回家陪他一块儿玩，既然都一起回了家，红包怎么能少他一份呢？
彼时的顾柏舟刚做完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带着父亲给他准备的一塑料袋苹果站在陈序家门口敲响他家的门。
门被穿得像个福娃一样的陈序垫着脚拉开，冰凉的手也被陈序软乎乎又温暖地手攥紧，进了屋子。
手中那一袋不轻的苹果被陈平道了谢接过去，已经两手空空了的顾柏舟被陈序拽了一把站在了成晚清的面前。
“干妈，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然后“扑通”一声，陈序膝盖着了地，跪在地上扯了扯顾柏舟的衣袖，顾柏舟虽然不明白，但也有样学样地跟着陈序一起跪在了成晚清的面前。
“咚咚咚”三个响头，陈序和迷茫的顾柏舟脑门儿都磕红了。
成晚清乐不可支地递了两个红包给他们俩小孩子，因为提前并不知道会多一个小孩子，所以顾柏舟那会儿的红包封面是“寿比南山”。
但第二年开始，他的红包就变成了和陈序一模一样的。
温馨回忆涌上心头，成晚清的笑容都更加明媚了，她抬起手勾住陈序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搂到自己怀里，对着他的脑袋一阵搓搓搓。
“序序真是一点儿没变，真可爱啊——”
陈序被锁喉，两只手背在身后，像个被拎住脖子的小鸡崽子，他整张脸都贴在了成晚清毛茸茸的大衣上，手在身后上下晃动。
“舟……救……”
坐在他身边的顾柏舟看着这个场景憋着笑，握了一把他的手腕，抬眼看向成晚清：“清姨，饶了序序吧。”
成晚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薅了一把陈序的脑袋，松开了手。
重获自由的陈序第一件事是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然后低着头对着纸“呸呸呸”。
“怎么个事儿啊，这么些年没见着我，搂你一下你还嫌弃上了？”成晚清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不是。”陈序顶着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拧着眉，又偏过头“呸”了两声，“清姨，你外套掉毛，刚刚全进我嘴巴鼻子里了。”
一屋子人听着他朴实无华的自白，全都哭笑不得。
“诶不对啊。”周卉突然反应了过来，偏头看向了顾柏舟，“序序昨晚和你看电影看到很晚，但你又起很早，那你不是根本没怎么睡嘛？”
陈序“哈？”了一声，看着顾柏舟：“你几点起来的啊？”
他的眼下有一层乌青，相比起每天早出晚归上班时折腾出来的淡淡的乌青，这会儿明显要浓很多。
“人七八点就起来了，跟你似的，鱼丸都睡了三轮儿了你才起呢。”周卉打趣道，“不过小舟只睡这么一会儿也不行啊，等会吃完中饭你再睡一会儿，听话。”
顾柏舟点头应了声好。
陈序无声地看着顾柏舟张了张嘴，做了个嘴型。
“你，没，睡，吧？”
顾柏舟抬手摸了摸鼻子。
他确实没睡，困意都席卷上天灵盖儿了，但愣是睡不着。
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磨了杯咖啡，无奶无糖，双倍浓缩，把他的睡意彻底驱散。
陈序“哼哼”了两声，转头看向成晚清：“清姨，你怎么今年舍得回宁川了啊？”
“你不知道啊？”成晚清有些诧异，“卉卉没告诉你吧，我离婚了，已然恢复了自由身。”
陈序“啊？”了一声。
“幸好没给傻……”在孩子面前，成晚清及时止住了“傻逼男的”的后三个字儿，“幸好没给前夫生孩子。”
她完全没有一点儿失落，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洒脱感。
“要么这样，你小时候说把我送给小舟当妈，要么小舟就从了呗，喊我一声妈让我尝尝无痛当妈的滋味？”
顾柏舟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清姨。”
“回不去了，清姨，一切都，回不去了。”陈序大声地叹了一口气，听上去颇为惋惜。
……孩子戏瘾犯了能怎么办呢？
门铃响起，陈平起身开了门后，拎着酒店外卖走到饭厅后，喊他们仨吃午饭。
午饭后，顾柏舟被周卉推进了房间，勒令他睡午觉。
要不是房门是从里面锁的，顾柏舟甚至感觉周卉会把门锁住强行让他睡觉。
另一边，陈序也被成晚清推进了房间里。
“换个衣服，陪我和卉卉逛街去。”
陈平目瞪口呆：“我呢？”
“哟。”成晚清抬手夸张地捂了捂嘴，“把你忘了，老陈。”
陈平：。
换好衣服出来的陈序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然后被陈平无能狂怒地瞪了一眼。
最终出门儿的时候，周卉和成晚清还是没带上陈平，美其名曰影响她们闺蜜之间说心里话。
陈平认了，但没完全认。
他看向周卉：“你和晚清逛完街回来还爱我吗？”
周卉没说话，投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陈平嘿嘿挠了挠头，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去阳台晒太阳了。
大年初一的商场里熙来攘往，到处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中国结，陈序跟在手挽着手的俩人身后，像个不能打的保镖。
陪着俩人从Chanel逛到Prada，从Prada逛到Louis Vuitton，陈序累了。
他和众多陪着老婆女朋友来逛街的男人一样，脚边堆着一个又一个纸袋，瘫坐在这些奢侈品店的门口。
坐在门口的长凳上，背过身扒着玻璃围栏往下看，入眼的是一颗被咬了一口的白色苹果。
陈序拎着俩人的战利品站起身走进了店里，张望着找寻周卉和成晚清的身影。
“妈——”陈序小跑到她俩身边，喊妈的声音并不大，“你们要不要自己拿一会儿，我下楼买个东西。”
“嗯？要买什么？等会我陪你去，清姨给你买。”成晚清财大气粗地挥了挥手。
“去楼下买一块Apple Watch。”陈序说。
“买手表啊？”成晚清眨了眨眼，偏头看向店里的导购，“你们店有手表的吧？带我去看看？”
“别，别别别。”陈序连连摆手，“清姨，别，我给舟舟买新年礼物呢，我自己买。”
“小舟上班了吧？这商场里好像有江诗丹顿，给小舟买个好点的呗，顺便给自己也挑一支。”成晚清说，“钱要是不够清姨给你出。”
陈序的嘴角抽了抽，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问出口“你离婚到底从你前夫那里分了多少家产”了。
但他忍住了，反正看成晚清的这个样子……
绝对不少。
“行了晚清，给小舟买礼物还是让序序自己去吧。”周卉无奈道，“咱们不掺和。”
陈序连连点头。
“那我下去了啊。”他赶忙双手一伸，把箍在胳膊上的那些个纸袋递在了她俩面前。
跟在她们身边的导购姐姐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拎了过去。
没了束缚陈序一身轻，他一阵风似地快步走到电梯口下了楼。
此时，Louis Vuitton里。
周卉好笑地看着成晚清：“给他俩买江诗丹顿，你都快把我吓死了，他们俩才毕业刚工作呢。”
“那不是因为你跟我说小舟和序序在谈恋爱我才提的么。”成晚清疑惑道，“要不然非亲非故的我给小舟买什么东西啊。”
周卉沉默了两秒。
“这事儿是我和老陈琢磨出来的，咱别在俩孩子面前提啊省的他们有压力。”
“他们俩没告诉我们，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是新年新气象这个概念深入人心，苹果专卖店内购买电子设备的人很多。
比起在楼上往下看着的攒动的人头，这会儿从人缝中往里钻的方式使他对人真的很多这一感受更加直观。
他径直走到Apple Watch的区域，面前站了几了不少人正在上手试样机，导购在一旁事无巨细地讲解。
陈序竖起耳朵听，哪一款性价比高，哪一款多了什么功能。
不过他也就只是听听，要送给顾柏舟的那一款他早在周卉提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选好了。
等了约莫二十分钟，面前的那几个人最终还是没有作出选择，转身去看别的产品了。
陈序上前一步，赶在导购开口之前直接报出了型号。
“series 9，黑色，大尺寸表盘，GPS和蜂窝都带的那一款。”
没有一个导购不喜欢这样直接报型号的顾客，他露出轻松的笑，找出未拆封的指定型号颜色的Apple Watch，领着陈序去前台结账。
付过款，导购十分体贴地询问他需不需要进行设备互通。
“不用了，我送人的。”陈序摇头。
导购带着得体的笑容：“好的，祝您购物愉快，新年快乐。”
说完后转过身马不停蹄地服务下一位客人去了。
走出店门，陈序没有着急上楼去找妈妈。
毕竟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不自己先逛一逛就上去的话，就会无缝变成给周卉成晚清女士拎包的小奴隶。
他一手拎着纸袋，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点了一杯星冰乐，慢悠悠地一层一层乘扶梯下了楼，走进星巴克取了自己的星冰乐后，索性直接在这一层慢悠悠地逛。
他看着商场内新开的这个那个各种各样的店，表情还蛮雀跃的，倒也不是说他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只是感到新奇。
年年都回家，年年有变化。
比如之前是一家他小时候很爱吃的日料店现在变成了一家很有风格的书店，店名叫[难寻]。
陈序一边嘬着星冰乐，一边抬腿走了进去。
书店走得不知道是什么风，中间的一张又一张桌子上全都是文创产品，两边的柜子上都是按照类型分好了的古今中外的书籍，还有用屏风隔开的一条桌椅。
开在商场里的书店并没有多少人光顾，屏风后面零零散散坐了几个看书的人，文创桌子前有手挽手拿着小购物篮挑挑选选的小女孩，书柜旁有一个穿着毛衣盘着腿坐在地上闷头做题的的眼神清澈男大学生。
还有一个挎着苹果购物袋嘬着星冰乐，径直走向小说区域的陈序。
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说书脊上，有不少人是他眼熟，甚至有几个是和他微博处于礼貌互关偶尔还会互相点个赞的作者。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陈序一边想着，一边抬手抽下来了一本封设很漂亮的，他认识的作者写得书。
并没有属于自己实体书的陈序有些羡慕地拿着手机拍了一张照，重新将这本书插回了书柜上。
还保持着举着手摸上书脊的动作，两个人的欢笑声从门口传进，离他越来越近。
调笑声不小，在这独居一方僻静的书店里几乎要传遍每一个角落。
陈序皱了皱眉，放下手，从口袋掏出耳机戴上，开启降噪模式。
周边的一切声音几乎消泯，入耳的只有自己匀浅的呼吸声。
他转过身，背对着书柜走到文创区。
纵使从大学就几乎彻底无纸化了，但看见好看的本子时，他依旧没有任何定力。
拿了一个年度手账本，陈序暗暗发誓今年一定填满这个本子。
为此，他还拿了一盒水性笔和一份金属书签礼盒。
走到前台摘下耳机，那一对情侣已经走出了书店，店内恢复了独有的安静。
他拿着手中的这些本子笔的走到前台……
发现老板靠在老板椅上闭着眼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盖着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
陈序有些为难。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应该算了不买了把东西放回去还是硬着头皮把老板喊起来。
正当他纠结地看两眼老板看两眼文创区时，坐在地上做题的男大学生察觉到他的动静，放下手中的书和笔，手在地板上一撑就站了起来。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收银区，抬手拿过陈序摆在台面上的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扫码后装入纸袋中。
身后熟睡着的老板似乎察觉到了身边有人存在，拧着眉在狭小的椅子上困难地翻了个身。
羽绒服顺势往下滑落了一些，露出他被遮住的半张脸。
“一哥？”男大偏了偏身子，看向躺着的老板。
陈序下意识地也往他的方向瞅了一眼。
入眼的是密密麻麻插着黑色耳棒的耳朵，环形的唇钉，白皙纤瘦的脖子上是一圈纹身，看上去像一个很细的项圈。
……好有个性的一个人，看上去适合在酒吧当驻唱，而不是在这个书店里当老板。
男大加快了扫码的速度，全部装袋后将小票递给了陈序，小票最后的价格上有一道折痕。
陈序很懂事地打开付款码递了过去，付过款后，拎着纸袋往外走时，陈序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往收银台看了一眼。
那个睡眼惺忪地书店老板撑起了上半身，抬手揪着男大的毛衣衣领，旁若无人地和他接了个吻。
陈序连忙收回视线，纵使自己再怎么是个耽美作者，也没有经历过看见同性在自己面前接吻的场面啊！！
这还有点超前的！
拎着东西上了楼，Louis Vuitton里已经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刚刚接待过成晚清的导购看见迷茫的陈序，忙中抽空走到他的身边告诉他两位女士在十五分钟前就离开了。
陈序：。
叹了口气，拨通了周卉的电话问清楚他们在哪里之后，十分生疏地看着楼层导航找到了已经钻进了不知道第几家店的俩人身上。
“买好啦？”成晚清手中拿着一条领带往他脖子上套，“买了什么颜色呀？”
“黑的，感觉黑色耐看一点。”陈序说，“本来想买白色的，但是我那个白的放久了就发黄了，变得好丑。”
垂眼瞧着成晚清已经开始给他打领结了，陈序好笑地开口：“清姨，我们国家没有穿羽绒服打领带的习俗。”
“我能不知道吗？”成晚清白了他一眼，而后看向跟在身后的导购，“这条还蛮好看的，拿两条吧，一样的就行。”
“清姨。”陈序琢磨了一下，他几乎没有看过成晚清穿西服打领带的样子，难道……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又恋爱啦？”
成晚清：。
实在是没忍住，对着陈序的脑瓜子拍了一掌。
“想什么呢，给你和小舟买的，我这么久没回来，回来仓促也没给你俩带礼物，索性现在给你们俩一人买一份。”成晚清道，“小屁孩儿，就当毕业礼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