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潜意识觉得怪异,顾柏舟也并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
“我靠!”眼前温柔慧丽的伯母表情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瞪大着眼睛拉着顾柏舟的胳膊,把他带到了厨房门口。
厨房里,陈序手上举着菜刀,陈平手上举着砧板,两个人的脸上还带着可疑的血迹。
站在门口的周卉和顾柏舟俩人心跳都被吓慢了半拍。
反应过来后顾柏舟连忙打开厨房门冲了进去从陈序的手中夺过菜刀。
“你干嘛呢?!”
话音落下,料理台上那条已经千疮百孔了的鱼依旧奋力翻了个身,啪嗒一下摔在了顾柏舟的脚边。
“我杀鱼呢。”陈序悻悻地抹了一把脸,“我看你之前处理鱼挺得心应手的啊我感觉一看就会,是不是这个鱼的品种不一样,鲫鱼是不是要倔强一点?”
跟着进来听完全程对话的周卉:。
一大一小两个陈姓男子被周卉一手一个从厨房揪了出来塞进了各自的浴室,顾柏舟接替了陈平的位置戴上了围裙,一手摁着鱼一手平拿刀,干脆利落地拍下去后,折腾父子二人大半会儿的鱼没了动静。
“我真服了。”周卉站在顾柏舟面前看着他动作,“小舟,我怎么感觉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辛苦。”
顾柏舟熟稔地下锅煎鱼,笑了笑道:“其实不辛苦,陈序他平常不怎么闹腾,可能是因为回家了在爸妈面前比较童真。”
周卉不置可否。
陈姓父子各自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后,一齐接受着周卉无语眼神的洗礼。
那眼神就好像在说:真不知道你俩进厨房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直到顾柏舟把鲫鱼汤和蒸饺从厨房端出来,周卉凌厉的眼神才放过他俩。
饺子是周卉和陈平俩人一起包的,一个个的皮薄馅大,看起来圆鼓鼓的,咬下去一口……
被里面包着的硬币硌了牙。
陈序吐出硬币,刚想开口,坐在他身旁的顾柏舟也怔了一下,吐出来了一枚硬币。
而他们俩的第一个饺子,是坐在他们对面的周卉和陈平给他们俩夹进碗里的。
“等会儿的啊。”周卉用公筷轻轻拨了拨盘子里的蒸饺,又挑出来了两个分别放在自己和陈平的碗里。
果不其然,他俩也吐出了硬币。
“好好好,咱们家四个人今年都有福气!”周卉满意地举起了装鱼汤的小碗,“干杯!”
“你俩做记号了吧你俩?”陈序抿了一口鱼汤,狐疑地盯着周卉。
“那当然啊那么多饺子不做个标记万一谁没吃着带硬币的多不好。”周卉理直气壮,“这样大家新年的第一个饺子都包了硬币,皆大欢喜。”
顾柏舟微微偏过头,很轻地弯了弯嘴角。
“小舟。”周卉站了起身。
被他点名的顾柏舟也连忙站了起身。
周卉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早就替他准备好了的红包递给了他。
“新年快乐。”
而有的人还在吃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
望着陈序一下一下往下栽的脑袋和已经从筷子上滑落到碗里的半个饺子时,坐在他对面的周卉毫不留情地拿出手机对准了陈序。
坐在陈序旁边的顾柏舟从周卉掏出手机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她要干什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没让自己入镜。
纵容着周卉的陈平站起身收拾了碗筷,放进洗碗机中。
等到周卉拍完照片后他才走到陈序的身后,从他的手里拿走了那双欲掉不掉的筷子。
“啊……啊?”陈序迷茫地睁眼,但没完全睁开。
“啊什么呢,吃饭都能睡着,除了你我只在你外甥女身上看见过。”周卉笑道。
而陈序的外甥女,今年还不到三岁。
不太厚道的陈平拿着筷子站在他的身后笑出了声。
陈序还处于一种满脸懵逼的状态。
“行了刷个牙睡觉去吧。”陈平用筷子尾端轻轻敲了一下陈序的脑袋,“小舟也是,早点睡,都快两点了。”
陈序这会儿脑子重启刚刚成功,他看着被陈平端在手上的自己没喝完的小半碗鱼汤和没吃完的饺子,后知后觉地开口:“我还没吃饱。”
陈平:。
周卉:。
“老公,碗筷还给他吧,我俩睡觉去。”周卉伸了个懒腰起身,低下头看向坐得东倒西歪的陈序和板正的顾柏舟身上,“你俩慢慢吃,吃完把碗放到厨房就行,别让鱼丸半夜跳桌上偷吃啊。”
陈序应了声好,从陈平的手中拿回了筷子后,目送着俩人走进房间关上门。
开放式的餐厅里只剩下了并排坐着的顾柏舟和陈序。
……还有一个已经跳上了椅子正在跃跃欲试往桌上跳的鱼丸。
陈序瘫在椅子上往后仰,闭着眼伸了个巨大的懒腰后,重新夹了一枚饺子。
而顾柏舟这会儿已经吃饱了,他撑着侧脸看着陈序:“饺子凉了吗,要不要热一下?”
“还好。”陈序摇了摇头,“懒得热了,我直接饺子蘸鱼汤,吃得就是一个大杂烩的味儿。”
陈序和他看起来的骄矜样子完全不一样,事实上大部分时间他对很多东西都挺无所谓的。
顾柏舟瞧着他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好一会儿后才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行吧,那你先吃,我去洗个澡。”
“嗯嗯。”陈序点头。
顾柏舟在陈序家有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房间。
在之前,这个房间是客卧之一,是和陈序卧室对门的一间房,也有着独立的浴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间卧室就变成了他一个人的房间,甚至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已经默认了。
实际上并没有人主动告诉他,他发现这事儿也是偶然。
那会儿也是除夕,陈序的亲戚们心血来潮想在酒店吃年夜饭,吃完饭后恰逢碰见大雪封路,一行回不去的亲戚们只得在距离酒店最近的陈序家暂住一晚。
到家后,亲戚们在挑房间,陈序坐在房间里和顾柏舟打电话跨年。
顾柏舟在电话里清晰地听见周卉的声音——
“这间房留给人常住了呀,是序序的好朋友。”
“没事儿家里房间多住得下,不差这一间。”
那时候他才知道即使他每年在陈序家留宿的次数并没有多少,这个房间也再也没住过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回到房间的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洗澡,而是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周卉递给他的那份红包。
和往年一样,红包里除了给他的压岁钱,还有一张信笺。
【新的一年里,我们小舟万事胜意】
右下角的落款是周卉和陈平两个人的名字,也是他们两个人的字迹。
顾柏舟弯着眼,无尽的温柔从眉眼开始弥散。
将信笺塞回红包里,红包放进外套宽大的口袋后,顾柏舟才起身走向浴室。
陈序彻底吃饱后没急着端碗。
他坐靠在椅子上,隔着衣服揉了揉自己的小腹。
坐在他旁边椅子上的鱼丸有样学样,也岔开了腿坐在椅子上舔着毛。
陈序瞥了它一眼,伸出手揉了一把它的小肚子。
然后立马起身把盘子碗全都端进了厨房。
被耍了流氓的鱼丸隔着厨房门对着陈序抗议地喵喵喵,但没有用,陈序从厨房出来后又揉了一把它的脑袋,一溜烟儿地冲回了房。
或许是刚刚吃饭的时候眯了一会儿,又或许是那股子困劲儿已经过去了,回了房间的陈序感觉自己精神得可以围着小区跑好几圈儿。
但跑步是不可能跑步的,陈序钻进被窝里,打开了手机。
新年的第一天,有不少太太都给自己的文更新了小情侣甜甜蜜蜜的新年小番外。
自然而然的,陈序刚完结的那一篇文下也有人在求新年番外。
陈序想了想,反正现在也不困,索性趁着这个时间写一个小番外吧。
他抿着唇点了点头认同了自己的想法,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手拉过书桌前的人体工学椅,坐上去后两腿在地上一蹬,稳稳当当地滑到了书桌前,伸手摁了电脑的开机键。
过年么,也就那么点儿事,吃个年饭放个烟花,于他而言并不难写。
陈序的手速不慢,小番外也没有什么字数要求,不到一个小时陈序已经从开头写到了结尾。
将番外导成长图发微博后,陈序捧着脸颊开始看动漫。
刚更新的一集动漫看完后,陈序重新点进了微博,看着攒了二十来分钟的评论。
[新年番外好文明!但是太太小情侣这个新年过得是不是有点小学鸡啊哈哈哈哈哈哈]
[点了,成年人小情侣的新年难道不是从去年一直doi到今年吗]
[太太我的涩涩呢!我的!涩涩!呢!]
看着评论并不按照他想象发展的陈序,沉默中带了些破防。
说起来,在家呆几天后他就要和顾柏舟一起回出租屋了。
在出租屋再呆几天后,他就要开那本该死的福利涩涩文了。
而开福利涩涩文的前提——
他要找个借口在不用退租的情况下去顾柏舟家暂住。
“啊——”陈序瘪着嘴,两手往前一伸,脸贴着书桌一动不动了,“怎么找理由啊……”
他们两个人甚至是租的同一栋楼,什么断水断电断网这样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叹了口气,陈序蓦地一下就想开了,心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果断地关了电脑。
打开房门准备强行把鱼丸抱进来陪睡的陈序看见了对面紧闭的房门下透出的光。
顾柏舟这个点儿还没睡啊。
陈序在它的房间门口呆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去各个角落搜索鱼丸的动静,它就已经像一个煤气罐一样噔噔噔地窜到了他的脚边,顾柏舟的门前,然后“啪唧”一下,倒下了。
陈序:……
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懒猫啊!!
蹲下身把这只煤气罐捞起来抱进怀里准备回房时,他顿了顿脚步,转了个身。
抬手搭在了顾柏舟房门的门锁上,“咔哒”一下开了门。
顾柏舟坐在床上手机平放戴着耳机,门被打开的声音并没有钻入他的耳中。
陈序见着没什么反应的顾柏舟没做他想,一手抱着鱼丸一手掀开顾柏舟的被子利索地钻了进去。
顾柏舟猛地回过神,摘下耳机有些震惊地看着穿着睡衣钻进他被窝的这个人和不停蹬着腿试图逃跑的猫。
“怎么还不睡啊,你在看什么呢?”陈序凑了个脑袋过去,蓬松的头发擦过顾柏舟的下巴,视线落在他的屏幕上。
顾柏舟点了一下暂停,电影的名字落入了陈序的眼中。
[call me by your name]
顾柏舟是看过这个电影的。
在他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对陈序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友谊的界限,似乎到达了爱的边缘时。
顾柏舟用很长的时间,看了很多很多部同性电影,并且对此持悲观态度。
在他的观影记忆中,无论是目前正在重温的这一部还是之前看过的很多直到现在都记得名字的电影,都是以悲剧收的场。
“哦哦这个,我之前一直想看但是一直没有看!”陈序看着这个电影的名字感叹道,“你看多少了?我现在不困了你要么拉到最前面我跟你一块儿看呗。”
顾柏舟微微敛了敛眸。
他在睡前选择重新看这部电影是因为当时去陈序家找他的时候陈序自己说他正在看这部电影,并且面色绯红地邀请他下次一起看。
到这会儿又成了想看但是一直没有看。
脱口而出的话总是更有信任度,陈序那会儿是在骗他,他最起码在看的不是这一部电影。
他甚至可能连这个电影是个什么题材都不知道。
不过无伤大雅,二十多岁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他顾柏舟也有陈序并不知道的心事。
只是,他们两个虽然经常一起看电影,但每次他挑电影的时候都会有意识地避开同性题材,陈序也没有在二人共同观影时挑选过同性题材的电影。
他是有意为之,而陈序大概是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概念。
“你才看了十五分钟而已,拉一下进度嘛舟舟。”陈序已经塞进被子里的脚晃了晃,碰了一下顾柏舟的脚踝,“求求你了。”
于他而言,对顾柏舟撒娇和对周卉陈平撒娇一样没有任何难度。
不容顾柏舟回答,陈序就已经从他手上拿过了一只耳机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一直试图逃跑的鱼丸总算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去,噔噔噔地跳下床,从周卉房门上的那个小猫门钻进了周卉的房间里。
“真是,鱼丸一点都不体贴。”陈序望着小猫逃跑的背影瘪了瘪嘴,随后偏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顾柏舟,一言不发。
那表情就像在说,你不会也这么不体贴吧。
顾柏舟有些无言。
好一会儿后,他戴上了另外半边的耳机,将电影的进度条拉到了最前端。
摁下播放键之前,他抿了抿唇开口道:“陈序,你知道这是什么题材的电影吗?”
陈序一脸你明知故问什么的表情看他:“当然啊!”
爱情片嘛,他也没少看啊。
顾柏舟彻底败下阵来,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摁下了播放键。
陈序看着他的动作,没心没肺地嘿嘿了两声。
手机屏幕很小,小到就算顾柏舟已经很努力地尽量把放在两个人正中间的手机往陈序那边偏了,陈序依旧要歪着肩膀够着脑袋。
五分钟后,陈序揉一下肩膀捏一下手臂:“我们为什么要盯着手机看不用投影呢?”
顾柏舟也颇为疑惑:“但是我这个房间没有投影啊。”
“那去我房间啊!”陈序理所当然道,“走走走,抱上你的枕头做靠枕,更换场地!”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顾柏舟床上的俩枕头是陈序一手一个抱到自己房间去的。
颇有一种如果顾柏舟不跟他一起回房间看电影的话今晚就没枕头睡觉的意思。
陈序的房间虽然装了投影仪,但当时装这玩意儿的时候陈序没装幕布。
一来他认为自己会在房间床上坐着看电影时一定是深夜,幕布的作用不大。
二来,一个很肤浅的原因:他觉得幕布吊在那儿不好看。
投影打在一整片白墙上,陈序垫着一个枕头又靠了一个枕头,抬手拍上了房间灯的开关。
一瞬间,房间里的亮光只剩下了打在面前白墙上的电影画面。
陈序也总算消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开始看电影。
看着看着,他灵敏的嗅觉在向他宣告着不对劲。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部电影他……
是一部同性电影。
意识到这个点儿的陈序有些傻眼。
作为一个耽美文作者他自然不可能不理解同性之间的感情。
甚至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在看这部电影的话,他甚至都有可能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一段一段拉片研究叙事手法。
但并不是,他的身边还坐着被他连哄带骗拐过来的,他的竹马顾柏舟。
有些心虚。
陈序紧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他。
顾柏舟的表情没有什么浮动,看上去也是一副坦然的样子。
陈序松了口气。
也是,都什么时代了,顾柏舟虽然平常做事一板一眼像个小老头,但毕竟和他同岁,没有理由封建到甚至看不了同性电影。
想到这里,陈序毫无悬念地说服了自己。
顾柏舟有点心不在焉。
眼睛虽然是正对着屏幕的,但电影里的内容完全没有过脑子。
他迫切地想偏头看一眼陈序,但理智却生生地拦住了他。
他怕在陈序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
好奇、探究、怀疑、厌恶。
无论是哪一种,顾柏舟都并不想见到。
他自欺欺人地不去看陈序,就好似只要看不见他的表情就永远不知道陈序对同性恋爱的态度和想法。
他龟缩在自己的安全圈里,连一根手指都没打算往外伸。
两个小时十二分钟。
从开局到结尾,陈序和顾柏舟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整个房间里只有音响里传出来的,笑声或哭声。
直到彻底结束。
结尾的哭泣声和悲剧性的结尾让顾柏舟的心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
在观影过程中甚至不敢看身旁人一眼的他何尝又不是一个悲剧性的角色。
有可能是情绪受了电影的影响,也有可能是在画面停住后陈序依旧迟迟没说一个字。
顾柏舟有些慌乱。
他轻轻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嗓子,随后翻身下床:“陈序,我先回……”
话还没说完,他的衣袖被拉住了。
“你枕头还没拿。”陈序的声音有些哑。
顾柏舟怔了怔,随后猛得回头看他。
投影的光打在陈序身上已经很淡了,但顾柏舟依旧能够清楚地看见陈序的下巴上悬着两滴欲掉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