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地心引力(larivegauche/塞纳左岸)
- 类型:
- 作者:larivegauche/塞纳左岸
- 入库:03.26
“我的机位可以低一点,你们定线路的时候不用管我。我绳子够长。”梁牧也拿着对讲机,往底下喊,“一号再往下摇一点,注意一下画面。”
梁牧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他是给一个叫赵岩的摄影师当的备胎。赵岩这两年在户外商业摄影圈名声响亮,各种大大小小的奖项也拿了不少。梁牧也虽然是他的替补,可要论野攀,他爬过的线比赵岩吃过的饭都多。
因为接到的任务是全景拍摄,赵岩原本的拍摄计划是架好三脚架,用长焦移轴镜头从地面往上拍。他前期的拍摄计划都写在一张纸上了,助理也跟来了,甚至器材都在,就差最后一步执行。
梁牧也到了以后,看了助理拿给他的计划,两分钟以后就把那张纸团成球,扔到可回收垃圾袋里了。
赵岩的助理和负责对接的郑总面面相觑。
梁牧也说:“我能上墙,为什么不上墙拍?”
“我们带的装备……”老总郑成岭也是一个酷爱攀岩的人,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打开皮卡后车厢,开始清点装备。
梁牧也就也跟过去,“静力绳有吧?”
“大概80米。”
“干绳?”
“那必须。”
“那够了。冰瀑总共才115米,我爬上去,从上面放线。上升器?”他是临时上阵,可是这惊仙瀑的数据,他估计这辈子也忘不了。
“只有手升,没有胸升。坐鞍也有一个,可能只有一条腿……”郑总一边清点,一边流汗,“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你要上墙。这还是我上个项目留下来的,你得重新查一遍。”
梁牧也不介意,他说:“手升够了,我就扛1D,不是去建大楼。”
赵岩的计划是用佳能C300配90移,在静止状态拍摄,梁牧也的计划是用佳能1D上冰壁,自己也吊上静力绳,和选手处在同一水平面拍摄。同时,助理可以用预设好的C300在地上补全景镜头。谁优谁劣,高下立判。
第一天早上,他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快速把绳索系统搭建好,测试好机位。天公作美,光线和山体条件都特别好,拍摄结束时,已经达到了品牌方的要求。
郑成岭看样片的时候兴奋得把保暖绒衣都脱了,直锤他肩膀:“还得是我们牧也。当年你是拍摄密云攀冰第一人啊,你当时那个纪录片,《人生如山》,我还是从朋友那儿要到的DVD,反复看了十几遍 ……”
梁牧也当然知道。他十年前,在几乎同一块冰瀑区拍过一些东西。当时,钟彦云第一次挑战完全无保护攀登这京郊第一高的冰瀑。钟彦云那年二十六,而他刚上摄影系,才二十岁。现在回看,可称之为疯狂。
公司那边最开始要的是赵岩,赵岩有事,临阵脱逃,可是歪打正着,郑成岭摊上了在他眼里比赵岩难请一百倍的梁牧也。
第二天,天气稍微热了一点,部分冰体融化,昨天看好定好的线路几乎一夜消失,全部从头再来。梁牧也的拍摄路线也得跟着变,连主锁相连的锚点都要拔了重新插。可参与拍摄的人全不在意,说才是攀冰乐趣所在。
梁牧也戴着头盔全副武装,上方的融水砸下来,接近冰壁的地方就像下了雨一样。他也出了好几次汗,把头盔都浸透了。直到日落,郑总大手一挥表示收工,第三天根本不用拍了,让梁牧也跟他们一起爬爬新的线路。“你好久没过来了吧,最近都给定级了,WI*3级……”
梁牧也笑着摆了摆手,推脱说:“我装备都清得差不多了,这次算了,郑总。”
郑成岭说:“别见外,装备我们这儿都有,你说要什么吧。”
看对方还是没有答应的意思,他也了然:“你也要稳定下来了是吧,家里有人了吧。我也理解,没事,这一行的也都是这样。那,以后有缘再合作。”攀冰的风险比传统攀岩还要高,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之前找了半天都找不到能以平行视角吊绳拍的摄影师。
梁牧也点头谢过他,没再多说什么。
在拍摄现场收拾器材的时候,助理小唐拿着他的电话过来了:“你手机一直在响,好几次了,还是接一下吧。”
梁牧也在外攀岩从不把手机放在身边,这是他的老规矩,他不想被别的事情分心。这次虽然是拍摄,可习惯难改,他的手机一直放在小唐那里。
低头一看号码是家里的座机,多半是他母亲韩知夏叫他回家吃饭。
韩知夏应该是不知道他在外面,跟他拉了两句家常,最后还在电话里说:“牧也,我知道最近你工作忙,年底有空还是去看看你爸。”
本着户外攀爬的LNT(leave-no-trace)原则,所有攀登队打入冰体的东西都要带走,尊重大自然,不留一丝痕迹。连郑成岭都亲自上去帮忙,梁牧也就在地面帮着他们收绳。80米的绳子被他搭绕在双肩好几圈,他听到韩知夏这话,动作慢了半拍下来。
“那让他自己打电话给我,”他口气挺平常,还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把绳子尾部的安全死结解开,“晚上想吃点什么啊,我从密云这边回去,路上买点东西吧,一起吃了。”
绳子“啪”地一声,从固定器的锁扣里面整个滑出。他继续拿绳子绕肩膀。
韩知夏明知劝不动他,只好答道:“云南菜。别点油太大的。”
“嗯,放心。”
作者有话说:
冻结高度:摄氏零度等温线所在的高度层。冻结高度越低,代表山上越冷。
WI:Water Ice(水冰),攀冰的级别。区别于AI:Alpine Ice(高山冰)。
时钟指向八点四十五,屋子里面房间昏暗,只剩了几支香薰蜡烛跳动着。
桌上一字摆开了四个菜,汽锅鸡,烧饵块,两亩地,炒青菜。韩知夏闻着香味,才慢悠悠从卧室出来。
“补了个觉,你这么快就来了啊。”
“天早就黑了,”梁牧也这才把饭盒盖掀开,“快点吃吧。我袁叔叔今天不在?”
韩知夏和他爸梁建生离婚二十年,主要是韩知夏一个人把他和他弟弟梁熠川拉扯大。她从此之后也没有再结过婚,谈过不少任男朋友,每一任都待梁牧也不错,来去他也都点点头。最近几个月,她本来是和一位姓袁的成功人士在交往。梁牧也感觉到的所有信号都是积极的,甚至谈到了“未来”二字。她本来是打算年底和这位袁叔叔一起去海南看房。
韩知夏不接话,梁牧也就察觉出来气氛不对:“怎么?”
“没怎么,就……最近他挺忙的,没怎么来过。”
梁牧也给她夹了点鸡肉,都被韩知夏拒绝:“哎行了,我自己来。你也饿了吧,快点吃你的。”
韩知夏话虽是这么说,可潜台词他也听出来了。他走进家门的时候,卧室门半掩着,爵士乐从里面流出来。客厅的吧台上面,赤霞珠的瓶盖都没塞回去。韩知夏是爱酒之人,自然不会把她私人收藏的赤霞珠放在外面和空气接触。她说是小憩睡过头,实际原因,他早就猜到大半。
“没事,那你年底不就可以去巴黎了吗。黎姐前两天刚去,我管她要点攻略。”梁牧也安慰她。
他知道,韩知夏原本是计划圣诞和两位朋友去巴黎度假的,为了男朋友,特意取消了行程改去海南。如今看来,去海南的计划大多是泡汤了。
他低头吃了两口,就受不了周遭昏暗的环境,转身站起来把灯打开:“这样亮堂点。”
韩知夏试探性地问他工作,问他跑密云干嘛去了,梁牧也就说:“一个运动品牌外景拍摄,黎姐找我救场的。拍了两天,还挺顺利的,这不今天就提前回来了。”
她也看见他一身运动装风尘仆仆地进来了,户外穿的靴子都没敢踩进自己家门半步,直接扔在门外面了。“两天都在外面,冷不冷啊,这么辛苦。”
“还可以吧。这两天不算太冷。”
“快到年底了,你老板不给你们放假啊?”
“事儿赶事儿,这不就赶上了吗。”梁牧也吃饭随韩知夏,细嚼慢咽,一点点地剔骨头。
“你自己也该给自己放个年假。老这么在外面跑来跑去多累啊。”韩知夏好心劝他,又提起来:“这马上年底了,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啊。”
梁牧也停了手,很耐心地回答:“还没什么具体的计划。”
韩知夏这时候倒是跟他敞开天窗说了亮话:“都三年了,你也该过过生日了。”
梁牧也的生日总是赶在春节之前。本来是挺喜庆的日子,经常能赶上一家团圆,顺带给他庆祝生日。可一切都在14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的秋天,梁建生给梁熠川办了入学手续,他秋天正式在加拿大的高中开始上学,由梁建生亲自陪同。以往每年梁熠川出国,总是梁牧也开车送他去机场。可他当时正远在新疆处理陈念的后事,只好和弟弟在电话里匆匆告别。他想,熠川也开始参加比赛了,是小小的空中飞人,兄弟两个说不定年底就能再见到。到时候他还可以去赛场给他照照相。可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梁熠川的生命倒数计时已经开始。
韩知夏接到大洋彼岸梁建生那边的噩耗的时候,正在西点店给梁牧也取蛋糕。五层的黑巧克力提拉米苏被她当场扔在店里,她双腿发软,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梁牧也比她要镇定,还是他开车接上的她,母子两个人直接开往机场。
严格意义上说,那一年生日那一刻,他正在横跨太平洋,从一场告别赶往下一场告别。
从加拿大回来以后,韩知夏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哭不出来。直到有一天,她在家里坐着,突然接到那个蛋糕店的电话。
梁牧也当时正在小屋里帮他收拾梁熠川的东西,这些东西韩知夏根本没法碰,看都看不了,全都由梁牧也代劳。他蹲在地上,把东西分成三堆,家里人要留下来的,朋友要过来拿的,还有可以捐的。
蛋糕店员工对她说,您付了款却没取蛋糕,我来上班才看到同事留的备注,现在给您返还积分,希望您还能光顾本店。
韩知夏看着梁牧也的背影,突然抱着他崩溃大哭。梁牧也不明事情所以,只得安慰她一整个晚上。
她是去年才敢在他面前提起来,说周末请他去吃顿法餐,就当过生日。梁牧也当时答应下来了,可临了又被一个工作电话叫走。
“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过,也没关系,你自己找几个朋友过。”她说。
“妈,你真想多了。去年是真有事。”
“那就换一天,”韩知夏坚持道,“熠川要是在,也不想看到你因为他,连生日都不过。也是挺重要的日子,而立之年了。”
梁牧也看她点了名,便也不回避:“不是因为熠川,是因为我自己。”
梁熠川和他从小到大明里暗里竞争,他一直把梁牧也当成想超越的标杆,若他冥冥中有灵知道他哥为此再也不过生日,也不知道他是该哭还是该笑。
临走前,韩知夏又嘱咐他:“要是有假期,也去看一眼你爸。有些事情他不说,不代表他不想。”
梁牧也点点头说:“我会考虑。”
和韩知夏吃完那顿漫长的晚餐之后的第二天,梁建生还真就给他来了电话。电话那边确实是梁建生自己的声音,可他只字不提想他,只是跟他说自己在加拿大买了套公寓,写了他的名字,让他年底有空去坐坐。
当时,梁牧也还在电脑前选照片。许笑尘漂亮的侧脸把32寸高清显示屏铺到满,他手机上又接二连三收到模特本人的消息,问他忙不忙,在忙什么。
梁牧也便转过头,对梁建生说好。
他是说走就走的人。在做自由职业摄影师的那几年里,他公寓里常年背着个巴塔哥尼亚的防水手提行李袋,里面装着现金、过滤水袋、户外衣物、药品和其他必备用品,当然还有他的尼康相机。目的是能够一拎就走,在五个小时内出现在全国任何地方。
如今三年过去了,包被他整齐收纳在衣柜角落,也都已经落灰。想到目的地是户外风景宜人的加拿大,他就又把行李袋给拿出来了。
登机的时候他扫了一眼航班号,竟然和三年前他搭乘的那班一模一样。同样是直飞,晚上八点起飞。
十六个小时后,他出现在大洋彼岸。
他倒是没告诉梁建生,而是让住在离机场不远的老同学程洋来接的他。
程洋是他的发小,是韩知夏在军艺最好闺蜜的儿子,也是他大学摄影系的同学。毕业以后,程洋全家移民加拿大,他继续读了个传媒学的硕士,现在是一名独立摄影师,不折不扣的自由职业者,平时经常接演唱会、婚礼和小朋友生日会等场合的拍摄工作。他接上梁牧也之后,跟他吐槽了一路最近的工作。而梁牧也这两年都在做商业拍摄,两个人倒也有挺多话聊。
聊完工作,开始聊娱乐生活,程洋突然说:“这边冬天也没什么可做的,跟我上山滑雪吧。”
梁牧也就几秒钟没接话。程洋是思维活络的人,瞬间反应过来了:“啊,我好久不见你,都忘了……对不起啊。我不该提起来的。”
倒是梁牧也说: “没什么不能提的。”
程洋见他不在意,也就顺势岔开了话题:“不陪我滑雪也行,那你陪我去买个装备吧,我最近在追人呢。”
梁牧也挑了挑眉:“你?追人?”
说到这个,他倒是来了点兴趣。
他是在市区一家雪具店见到的池羽。
雪具店就叫The Board Shop,里面挂的一排全是各色雪板,还有颜色鲜艳的卫衣和显眼的贴纸,颇有街头风格。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懂了为什么程洋在客厅里堆了三块崭新没拆封的雪板,甚至连固定器都没换上去,但还在不断地往店里跑。
池羽当时在帮一个小朋友,一边帮他试鞋和安装固定器,一边见缝插针地去旁边工作台给手里的雪板打蜡。拧固定器的改锥没地方放,打蜡的时候他就叼在嘴里。程洋带着梁牧也走到近前,他才注意到他们,也没把改锥拿下来,冲程洋招了一下手。
程洋就说:“你先忙。我带朋友来的,我们先自己转转。”
说完,他把两个人简单介绍了一下:“牧也,池羽。池羽,牧也。”
梁牧也随他,也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池羽本没看到他,听到那道声音以后,瞬间竖直了脊背。冷汗呼地一下冒出来了,他瞬间感觉到店里空调太低,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他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右耳的听力也确实有问题,一旦遇到事情,总会先怀疑是自己听错。
程洋说完,就转过身朝雪板区域走过去了。他一转头才发现,池羽站起来了,一直在盯着梁牧也的背影发呆。
那一瞬间,程洋就后悔把梁牧也叫来了。大概是认识对方太久,又是一起长大的发小,程洋早就对他的外貌免疫了,经常忘记他有多帅。韩知夏曾经是个民谣歌手,还发过两张专辑,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梁牧也从小跟她长得就像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似的。他五官眉眼随了母亲,轮廓和身高却随了父亲,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很出众了。
大学四年,程洋给他带过不少追求者的口信儿,男孩女孩都有。只可惜梁牧也放着手边的不要,非要天边的。他初恋是个音乐学院作曲系会拉大提琴的帅哥,当时韩知夏刚刚换了辆吉普切诺基,梁牧也就偷偷开着她那气派的车,带着那时候的男朋友在学校里兜风。
大概是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梁牧也朝身后瞟了一眼。
可两个人一对视,池羽就把头低下去,继续帮小朋友穿鞋去了。
“走了走了,别盯着人家看。”程洋还回来拉了他一把。
“不是,”梁牧也无奈,等他俩都走远了,才补充一句:“看着挺眼熟。”
程洋欲哭无泪:“不是吧,我说?你俩……?”
他差点以为他的意思是搞过。他俩认识十几年,虽然性取向相同,但目标从来没重合过。程洋是缺哪儿补哪儿,向来喜欢运动少年,而梁牧也几年如一日都喜欢清秀漂亮的小精灵类型的。他的前约会对象排起队来程洋都要脸盲,怎么看都和眼前的池羽不太符合。
“那倒没有。”
这时候池羽侧过了头。他看到,他右耳的地方放了个灰色的小部件——是个入耳式助听器。池羽平常其实很不喜欢戴,他觉得不舒服。工作所需而已。
梁牧也就摇摇头:“也可能没见过,看错了吧。”
等池羽帮完上一波客人,程洋才上去,跟他拉了两句家常,问他知不知道他在网上又火了一把——说上周雪圈里面疯传一个视频,叫“距离死亡两分钟被X Games大神拉出来是什么体验”,还拿出手机给池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