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纵着你”谷垚很轻地笑了声,带着任性劲儿的苦涩,“这又怎么了?我也就纵着你这么一个”
窸窣里,谷垚蜷缩进郁雾的耳颈处,感受那处的温度和气息,全然的依靠,像在汲取什么。
郁雾指尖不自然地跳耸,刚才哭的劲没了,一切都轻飘飘的,好像要被谷垚带进云层里。
“你总以为我很闲”谷垚说,甚至在郁雾耳里听出了委屈。
谷垚呢喃的热气拱进郁雾耳侧细薄的皮肤,“偏以为我有那么多力气可以陪你玩恋爱的游戏”
郁雾缺了一句谷垚的喜欢,不想要谷垚近乎献祭的情感。
就像浓雾中握住的彼此的手,却看不见对方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
“你想问我,是不是同样喜欢你......”
不知怎地,郁雾淌下两行泪来。他在想,不该这么去逼谷垚的。他后悔了,如果重来一遍他一定不要这样,只要一切随谷垚的心意就好。他不要谷垚这样,难过。
“我喜欢你的,郁雾”
颈侧有湿意传来,不是郁雾的。
“喜欢,我是喜欢你的。可...不止啊......”
几乎是意识到谷垚在哭的瞬间,郁雾就不自控地抽泣起来,胸膛跟着剧烈地起伏,越想压抑越爆发。
“不是你需要我...一直都...是我需要你”谷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出哭腔,可他抓着郁雾肩膀的手很用力,在颤抖,“是我离不开你”
“如果没有你,我会飘走的...风太大了,没人等我......”
热的泪,途径郁雾的心口,洇进床褥。
义无反顾的,郁雾转身将谷垚一把抱进怀里。谷垚蜷缩着,雏鸟般请求郁雾的保护。
好一会儿,谷垚已经冷静下来的声音震荡进郁雾的心口,“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郁雾的手紧了,超乎他感知的预感裹住他,将要窒息。
“我爱你。直到死亡尽头,直到执念消散......”
“直到世间再无我”
你是我唯一选择,永远坚定不变的信念。
喜欢太浅,爱好像也不够。
他不如郁雾热烈,感情憋进心里,直到洪泄将闸头崩断。才会在察觉郁雾有逃避意味的时候,失了控的逼他说出来,不管是什么。
郁雾不是胆小鬼。
他才是。
小象镇普通不过的宾馆里,三楼角落最平静的一个房间,洁白床被上依偎两个破了壳的人。两个这世界上最普通不过的胆小鬼。
下雨了。
这里的春季依旧阴晴不定,印沁河里会发光的矿石还是没能看成。
天暗下来,雨水顺着窗户淅淅沥沥地洒。
“哥......”
郁雾唤了声,只够谷垚听见。
谷垚像是被抽空力气,躲在郁雾臂弯里,似乎雨也会伤害他。
“我爱你”郁雾说,声音比外面的雨声传得实,“不是因为你刚和我说的那些我才爱你,是我本来就爱你。不是只到这个程度,是只能表达到这种程度。”
郁雾一直觉得感情是个人的事,无论自己因为谷垚产生怎样的痛苦亦或幸福,这都不是可以附加给谷垚,甚至拴住他的理由。
可现在,他需要安全感,谷垚同样需要。甚至只多不少。
郁雾长舒了口气,是大哭后的疲乏和解放,“之前不说,是担心吓到你,你就跑了。现在说,是要你知道,假若感情注定是消耗,我的程度就是百来年也耗不完。就是一天耗一分,你只需看我一眼,我心里头已经自动加上千分。所以,你只需要看着我就好,只看着我。”
谷垚又朝郁雾怀里钻了一分,郁雾搂得紧了,接着说,“天卢山是我要去的,闵庄是我要来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不论你怎么做,怎么选,我都是要爱你的。我......注定了要来爱你。那年南山街口那么多小摊,我就停在了你那。我不会喜欢别人,不是时间问题,就算当时没遇见,后来没遇见,我也会一直等,等到有一天我们相遇,然后一见钟情”
“你只说一遍,那我就天天说,早上说,晚上说。说到你烦了,信了,习惯了我的爱。”
“别......别说了......”谷垚的声音弱弱地出来,似在恳求。
郁雾当听不见,控住被他扒了壳的谷垚,将自己的心跳,跳给他听。
“哥,我不要你献祭给我,不要想着去奉献什么放上砝码来对等我的喜欢,我不需要。你问我为什么要看你的脸色,那你也不要再看我脸色,随便对我做什么吧......”
郁雾将怀里快埋成鸵鸟的谷垚拉出来,手捧上脸。谷垚眼睫还在颤,湿的泪还没干。
郁雾看他的时候总是很专注,却也没像现在这般要将他吸入心肺。
郁雾不让谷垚退,而是侧头将自己脖子送上,血液涓涓流着,命脉强劲又脆弱,他主动奉上。
“做你想做的,只想对我做的......”
雨势渐渐大了,哗哗声中,郁雾的声音已经模糊了。
谷垚像被这场雨唤醒了体内饥渴的将想饮血的肆虐,一口咬上,又在郁雾无声安抚中放松下来,像被剔了牙的猛兽,瞬间没了攻击性,舔了舔滚烫的标记,再次埋首进去寻求安慰。
“别说了”谷垚的声音闷闷的软下来,“这辈子脸都丢没了”
郁雾抱得紧了,小猫似的蹭,闻言笑了。
“真好,只有我知道”
一双双眼睛藏在丛叶后,观察着来人。
两个青年人,一个长得干净,神情正经;一个姿态随意,鼻子上还架着一个搞笑的圆片眼镜。
怎么看也不是什么需要忌惮的人物。
希望不要哭的太快。
“蹭”地冒出来,数出来得有二十多个白脸小鬼将来人团团围住,一边跳一边唱。
若往常,早就尖叫声一片,要么两眼一闭直接吓丢了魂的。只面前这两人竟毫无反应。
“哟——”
也不算毫无反应,圆片眼睛给鼓掌叫好了。
“......”
围着的圈越转越快,残影中迅速靠近圆片眼镜脚下,那眼镜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后退一步,就这么把欲想偷袭的白脸小鬼给踩了。
一缕烟就消失了。
这一幕刺激了唱歌的小鬼,一拥而上,歌声来到高音部分。
红线开花似的卷出来,碰触的瞬间,那些小鬼便碎成灰儿,没了声音。
又陷入安静。
“没有本体?”郁雾有些纳闷。
谷垚沿着刚才的圈仔细嗅着,“该是跑了”
没等两人寻着走两步,又是一群白脸的鬼儿绕着圈的唱歌跳舞,歌也不算歌,就是咿咿啊啊的瞎叫。虽没什么攻击力,却不知怎地源源不断。
也不怪孟云山说,这小鬼抓不干净。
“奇了”郁雾又收拾一波小鬼,有些惊奇道,“这连界都不是,顶多算个散鬼,怎么抓不干净?”
谷垚捻了把地上剩的灰,也有些懵,“有执念,也该有界......这鬼也不像鬼,反倒像......”
“傀儡?”郁雾接道。
谷垚摇摇头,“顶多算木偶,后面有东西操控”
“想个办法把它引出来”
“嘶——”谷垚摩挲着下巴,墨镜下的眼睛有了想法,“孟云山是怎么抓的?”
“就......道术?”郁雾不知谷垚问这是什么打算,“和咱们一样的抓法”
“谁给的委托?”
“过路的有好多出事的,有懂的就委托天卢山了”
谷垚笑得邪,“看来咱们问题出在,没出事啊......”
风扫过树杪,梭梭地声音来回荡着。又是一波唱歌跳舞的小鬼应约冲出。
连圈还没围成,一声惊叫便出了声,捅破了一层黑的天。
“啊——”
包围圈里的圆片眼睛几乎是跳进了同伴身上,脸上仅剩的能在黑夜中被瞧得清楚的唇,剧烈的颤抖着,上下似乎咬合不上。
小鬼被这一幕鼓舞,歌声越发惨烈,舞蹈越来越诡异。
郁雾被谷垚又是抱又是拱的连后退好几步,不知有没有夹带私货的嫌疑,被这家伙趁乱摸搜好几把,若不是郁雾有点廉耻心,非当场起了火不可。
郁雾清清嗓子,拍了下作乱的谷垚,低声提醒,“行了”
“呀!救命啊!”
又是一声喊叫,圆片眼睛往地上那么一摔。这是吓昏了。
转圈的鬼乍然哄闹起来,刺耳地鬼啸穿刺在拥挤的林间。
下一瞬,那帮连脸都模糊的小鬼眼睛倒是找得到地方,全围着郁雾看,大声的唱跳。非逼着这一个也要吓倒。
郁雾眨了眨眼睛,回想刚才谷垚的表演。两眼一闭,“呀,好可怕”
噗通一声,也摔地上了。
鬼啸只炸了一秒,瞬间归于平静。
阴风慢吞吞地卷过来,辗转在地上已经失去知觉的两人,好一会儿,终于出现了咯吱的笑声。
笑声却是半秒没持续,一条红线便窜出将它囫囵个绑了严实。
惊恐中,地上那两个早应该昏死过去的人正坐在地上,大辣辣盯着它看。
郁雾上下打量一遍,突地一怔,复又看向谷垚。
谷垚笑着耸肩。
“人生真是无处不相逢!”
绑的不是别人,正是元三里茶馆的老板,郝贵。
山脚下,孟云山见到下山的郁雾和大师兄连忙迎上去。
“雾雾!怎么样?”
“嗯”郁雾说,“抓到了”
“我就说!”孟云山高兴的什么似的,又笑贱笑着耙耳朵,“散人榜第一可不是瞎吹的”
郁雾转了下眼睛,腹诽这可跟散人榜没什么关系。
打眼却看见了孟云山后面还跟着几位修道者,不是天卢山的。
“路上认识的,是云观展字辈的师兄们”孟云山介绍道。
“这是......呃...我师弟和我师兄”孟云山知道这俩人的名号哪个都不是能随便声张的。
谷垚笑着接道,“法号有才有德”
后面几个修道者闻言也介绍了自己的名号,回了礼。
郁雾和谷垚到了祁山就来抓鬼了,并没有事先见到孟云山。孟云山是打去年的毕业典礼再没见过郁雾了。少不了凑着左一句右一句的,不过他跟这个大师兄来往不多,自然也没那个胆子调侃两人的关系。暗暗可惜,只等私下再八卦他小雾雾这一趟闵庄之行了。
“不过,大师兄你怎么晚上还戴墨镜?”
孟云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没想直接将刚才还东西南北全能聊上一句的健谈的大师兄点了静音键。
空气中有尴尬袭来,谷垚像被人踩住尾巴,半天说不上话来。夜里看不清的耳朵红了大片。
“怎么了吗?”孟云山不解这气氛。
郁雾倒是笑了,孟云山看他的笑分明有着内容。
“他舌头疼,不方便说话”郁雾说。
“舌头疼?”
“嗯”郁雾大言不惭,“刚才舌战群儒,和那鬼大战三百回合,可不得舌头疼了”
“原来如此”孟云山竟也信了他这套鬼说辞,还暗自思考上了,“怪不得怎么抓都抓不干净,原来是要循循诱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那当然了”郁雾面不红心不跳,趁着山路的夜色偷偷牵上了已然羞红脸的谷垚的手,嘴上却还在说,“让师兄休息吧,不如和我聊聊这段时间都去了哪”
“行啊行啊,你可不知道我这经历简直跌宕起伏,我跟你说我先是去......”
话题便就这么被引走了。
被迫一路不能说话的谷垚:“......”
要说起谷垚必须要戴眼镜的理由。是在两人刚到祁山境内,便打算先去订的酒店歇歇脚。
不想,刚进了房间,谷垚就被绑了。
是谷垚亲手教的捆术。
谷垚除了刚开始的惊讶,反而非常自如地跳上床了。
郁雾:“......”
“你脑子里除了那点东西,还有别的吗?”
谷垚手被反剪到身后,只一双长腿垮到床边,带着嚣张的意味,脸上的笑更让人牙痒。
“你说呢,宝贝儿”
美色当前,郁雾还是及其克制的忍住了。面上还挂着正经得过分的神色。
被谷垚眼睛勾着,郁雾勉强忍住要打晃的腿,正色道:“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捆你”
谷垚眼里全是欲望,怎么玩不是玩,“为什么捆?”
郁雾盯着谷垚赤裸的视线往前走了一步,“刚才,你,”,郁雾点了谷垚的方向,咬牙:“对旁人笑了,还谈得挺高兴”
谷垚这下了然,这是醋劲上来了。
“我天生嘴碎你又不是不知道”谷垚为自己辩解,语调倒是没有一分正经,还拐着弯的勾,“你不如点个办法罚?”
郁雾似乎听进去了,点点头,“我不罚你,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这后半句一说,谷垚瞬间就要蔫。
也不怪他,郁雾这一路嘴巴一碰就是爱来爱去的。从刚开始的不适从,到有点烦,再到现在有应激反应。
听不了郁雾说一点爱字。
还真应了郁雾那句,要谷垚听得烂了,习惯他的爱。
谷垚想到这,哭笑不得。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感,不过心里头也是甜的,天天一个甜心儿跟你耳边爱来爱去,腻来腻去的,你心不化还不正常呢。
谷垚示意自己身上的捆仙绳,“就这么爱我?”
听的多了,自己说出口也没那么涩口。本来他也不算了薄皮儿的。
郁雾瘪嘴走过去蹲在谷垚脚边,枕上他的腿,话里还委屈上了,“谁让你跟别人聊那么开心......”
谷垚掂了下腿,郁雾的脑袋跟着晃,就是赖皮不起来。
“讲不讲道理?我办理入住,话不说我扮哑巴?”
郁雾眼睛瞪上去,正迎上了谷垚低头看他的眼,柔腻腻的,纵着郁雾一直闹下去。
“办入住你朝人家笑什么?”
“笑也不能?那我哭?”
“你撩拨人家小姑娘,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况且......你家里还有一个”
谷垚被郁雾这句家里有一个,弄得心软。
“我错了”谷垚哄道,“那提一个解决方案,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郁雾早等这句话了,立马起身。
“第一条,不许对别人笑”
谷垚正身,“我绷着”
“不许看别人”
“我闭眼”
郁雾渐入佳境,继续得寸进尺,“不许跟别人说话”
“......我闭嘴”
......别问,问就是真爱。
郁雾倒真不能这么霸权,只是颇为可惜的将早准备好的墨镜给他戴上了。
只准和他独处时摘。
谷垚看着夜里谈笑间格外明亮的,他的郁雾。突然有些可惜,戴着眼镜,看得并不清晰。
想着想着,便把手牵得紧了。
天卢山有位善财道长,傀儡术造诣出神入化,纸人开眼后举止灵动与活人无异。
已然入了夏天的尖儿,善财领着自己的几个宝贝傀儡们出来遛弯晒阳。
其中五个长相......
善财忍了牙疼,终究是让他们各自散去玩儿了。
自己寻了个树荫大的地方,摆出蒲扇一下一下也乐逍遥。
当初郁雾那臭小子给自己画的五个超出物种类别的丑玩意,又意外开了眼,万物有灵性,善财想来想去也没舍得毁了。就是再看不下眼,也领着一块修道了。
阴差阳错的,那五个竟成了他手下品阶最上乘的傀儡。
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个一二。
话说,那帮小子也该回来了......
清风回扫山间,带着溪泉澄凉的气,善财哼上了自己的调。两个弯还没拐出来,各不同便跑过来了。
那五个傀儡是谷垚那臭小子取的名字,高、矮、胖、瘦、各不同。
这个来的就是各不同。
手里掐着个什么东西。
善财起了身,“怎么了这是?”
傀儡不会说话,但傀儡主凭着动作间亦或能量流转便可通晓心意。
“找到的?”
善财这才看出各不同手里掐着的是个散鬼,还发着臭味,估计是个以捡垃圾为食的低级恶鬼。
“放开我看看”
各不同将手里一团松了,那散鬼才露出身形来。
这长得可真......恶心。
那散鬼没通识,眼睛空空洞洞,嘴里黑着。善财猜的不错,确实是个捡吃人间秽物的散鬼。
这长得也太丑了,都不如他的高矮胖瘦各不同五个宝贝好看。
善财多看一眼都不愿意,仰了头又躺回去,“你们分着玩儿吧,别把自己身上弄臭了,免得我还得给你们几个洗澡”
各不同操着一张和那散鬼近乎相同的脸,同样面无表情的将那散鬼团进手里,去和高矮胖瘦分了玩了。
没一会儿,那散鬼便碎了。消在世间半无痕迹。
五个傀儡暗觉无趣,又散去寻别的了。
善财哼着曲儿,刚进高潮,脑袋里又飘进刚才那散鬼的呆头呆脑模样。
“嘶......怎么和我们家宝贝傀儡长得还有点像呢?”
翻了个身,又哼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