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双说的没底气,可完全不耽误林宇的激情。
连续翻了好几张让陈木双去认。
“我...我说的不准的,都是瞎猜的......”
林宇放下书,若有所思。
“不,你说的是对的”林宇说,“所以,闵庄在研究什么东西。从先辈开始,一直到邱端。还记得那天邱端说的话吗。是诅咒,是罪人,被关在这里,一直死又一直活”
陈木双不明所以,摇摇头。
“这些书,虽然字看不懂,但这些图可以说明。要么是记录某些研究的进展,要么是某些仪式的说明书。玄学你知道吧,就是你们修道届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肯定不是科学,他们研究的不是科学。而是某种邱端说的所谓的诅咒。”
“尸症与这有关”林宇的眼神逐渐危险起来,藏着寒意,“说不定,我母亲的死也与这有关”
双儿嘟囔:“这地方还真......没白来”
这要是在这地方历练一把,散人榜好歹得进步个百来名呢。
“又惦记你那破排名呢?”
陈木双不服不忿的说:“破排名?!我跟你说好几遍了,那是我们修道届最有说服力的名单。出门在外全凭这个,比你们那简历拿出来还镇人呢”
林宇看他这张牙舞爪的样就乐,“所以看见第一的学霸,跟看见肉包子似的?我看你馋郁雾那样子差点要把眼珠子掉出来”
“不是”陈木双安静下来,“那是因为他救过我,还有我叔叔,师叔,都被他救下来了。我那时候...真以为自己要死了。我很感谢他,而且他很厉害啊,你也看到了。而且郁雾虽然话不多,但却总给人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好像自己家的弟弟一样。安全无公害,永远不用担心,就你打心眼里觉得他做的决定肯定没错就是了!”
林宇回想了一下,那个家伙。
安全无公害?
暂时...也许...算吧?
“你跟他是同学?”双儿瞪着他锃亮的眼睛,好奇的看过来。
林宇整理了一下袖口沾到的木屑,“嗯,高中同学”
“那他,高中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林宇被他一问,整理的动作慢了,像是陷入回忆。
学校实验旧楼后面有个巷子,本来是学校打算扩张建楼用的,只是财款没下来,迟迟没动工。林宇新转进这学校,疲于应对时,就转进这巷子里,有个破木板子成堆的死胡同,夏天还自带遮阳,林宇就在这睡觉。
是被一声很轻很轻的哼唧声挠醒的。
应该是胖黄蛋,成天在学校附近溜达的流浪猫,林宇给取的名字。林宇总给它带点吃的,这小巷子就是交易地点。
林宇以为是黄毛来要吃的了,掀开了蒙在脑袋上的校服外套。
清瘦到一阵风就能带跑的身影,宽肥的校服干净的罩在身上,不愿露出的眼睛,怀里抱着一只黄毛猫,穿梭进滑顺的毛,细指节轻轻安抚。
林宇觉得自己再继续这么看着,多少有点怪异。决定发出点声音委婉的打个招呼。
几乎是林宇坐起身刚发出稀疏的声音。郁雾就跟弹簧似的一下子蹦起来,头埋的低,耳朵却侧过来警惕着林宇的方向。
林宇也意识到自己把人吓到了,很小声的说,“同学......?”
听到是人发出的动静,郁雾小幅度的动了一下,嘴唇微张。
林宇没等来他的回话,只能轻手轻脚的从木板上下来。改换策略,对着他怀里的猫道:“胖黄蛋,你钻人怀里还挺舒服的”
“...你...你的?”
林宇听到他说,似乎不太习惯说话,有些磕绊。
“不是,附近瞎溜达的猫,我就是投喂它”
林宇察觉他并不想让自己靠近,所以站的远,基本上从破木板上跳下来就没再往前走了。“你......”林宇还想说点什么套近乎,却被他小声打断。
林宇看向胖黄蛋的脚,被包扎着,不过技术不太好,看着有点像石膏。
林宇走过来,“它......呃...”
林宇刚往前迈了一步,郁雾就径直把猫担着手臂推了出去,动作丝滑像抽屉。林宇上次不小心把球砸他身上的事,本来想就这个机会道个歉,再认识一下的。没想到他似乎......并不太希望自己靠近。
林宇接过猫,“你给他包扎的吧,谢......”
谢字还没说完,郁雾早一溜烟跑了。
“谢”林宇对着空气补了。
低头看了看老实的猫,身上被郁雾染了一股清晨露水被阳光唤醒的暖和味道,手指触上猫毛,自语道,“你不会被隔壁的帮派咬了吧?笨死了,要你少吃点不听,遇事都跑不快”
说着便自顾笑起来,想的都是刚才的人。
就还挺想,认真认识一下的。
林宇想到自己那时候堪称笨拙的情感,不禁乐道。
“他......”林宇站起身,声音被隐在黑暗里,隔了层恍惚的岁月,又精准的递到陈木双的耳边,“很好,那时候就很好”
陈木双从半句话里砸吧出点不寻常的末端,却怎么都抓不住头尾。对着他渐模糊了光晕的背影,脑子一闪而过的竟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学生时代的林宇。
“双儿”
林宇的声音传来,搅乱了陈木双正胡思乱想的脑袋。
“怎么了?”陈木双把那几个书本的全都打包好,准备带走。
“你来看这,好像有痕迹”
陈木双奔着林宇手电的光亮走。
祠堂后面的空地,还真不小。一直走到另一面墙根处,才看见蹲在地上的林宇。
地面上有划痕,方方正正的,像摆过什么东西,又被撤走。
“我试试能不能拍下来”林宇说。
陈木双点头,把手机凑的更近一点,方便林宇拍照。
过了好一会,林宇都没说话。
陈木双有些木塞的脑袋才清醒过来,“林宇?”
转头一看,哪还有人影了。
我滴个乖乖。
“又进届了......!?”
村长家地下室。
和郁雾在邱端见到的没什么差别,只是比那要亮些,因为他们找到了可以点亮蜡烛的开关。
“你注意到壁画了吗?”郁雾问。
谷垚“嗯”了一声,“像......”
像周珍,像九头,像鬼祠......
郁雾没听到谷垚的下文,问:“像什么?”
“衣服”谷垚说,“壁画上的小人穿的衣服,像侗族”
郁雾陷入沉思,“好像只有...村长啊,邱长老,还有那天遇见的壮汉,穿的是这样的民族服饰。他们是侗族人?闵庄其他人怎么不穿?其他人不是?”
谷垚轻缓的摇头,“先去看看下一层”
郁雾找到了和上一层一样的蜡烛机关。蹭蹭蹭,围绕暗格的蜡烛一个一个蹿着亮起来。
呼吸一滞。
正中央立着一个女子石像,充斥了大半空间,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头颅被人一刀斩下,静躺在脚边。
壁画上的小人改簇拥,变成跪拜。仔细看能发现小人抬起的手,描绘的线条四短一长,却不像手,是花。侗楼墙壁上的记号,是他们的手。
上一层的壁画追赶的小人,目的也就是这里。
“这有石碑,上面有字”谷垚说。
郁雾缓了口气,走过去。石像比他想象的还大还高,他走到近处才堪堪到那女子像的小腿。
石碑上的字其形像柳,笔势细而圆。
“是侗族的文字”谷垚说。
郁雾看了一眼谷垚,又把视线落在碑文上,思绪乱糟糟的。落不到实处。
“上面说什么”郁雾的声音哑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
“大概意思是,这石像是侗族人供养信奉的神女,萨。萨爱护着她的子民,保佑侗族不被毒水侵扰,安民保息。是...水神的意思。也翻译成桥头神。然后......”
郁雾察觉谷垚面色有变,严肃起来。
“怎么了?”
“前秦时期,侗族全族被驱赶分散,是民族大难。一旁支逃到边南湿林,那里土地存水,瘴气侵体,人人得了头病。这时降临神女,解了毒瘴和恶水,民众得救。后唐时,边难侗族发展壮大与中原合作。族内分裂,一方得中原相助,立为峒主。另一方不欲亲汉,被打压驱赶,称后派。”
谷垚顿了一下,继续说:“峒主与后派大战于融水,后派惨败。大祭司设阴地,迁后派于阴地。请众神降下责罚,恶民后派共二百五十六人,根种与此,阴阳饱和,过则毁,缺则盈。生不得生,死不得死。生生世世,延绵不绝。立萨神镇于此地。”
两人久久不语,萨神的裙摆微扬,手臂前伸。地上的头像挂着恬静祥和的笑意,似乎在宣言,保佑子民,风调雨顺,安康祥年。只是祝福的话掉下来变成了诅咒,祈愿的百姓变成了无辜的鲜血。
闵庄就是大祭司寻到的阴地,地势凹陷,四周长满彼岸阴花,长年无雨。后派被囚禁在这里,连同体内的血液,后辈,永远的囚在这阴地。每个人身上都被记上烙印,不得离开。当发展后人数超过原定的人数,诅咒会应验,惩罚会降临。人数少于时,诅咒同样生效。也就是闵庄,永永远远只能是二百五十六人。不能离开,不能前进,惶恐中生活,凄惨中死去。又在周而复始的循环中,战战兢兢的迎接下一次惩罚。光是被记载下的人灾从古已有十起,百年一灾。而近一百年却连了两起。
......
“惩罚要降临了,我们是有罪的”
“什么罪?”
“离开”
“阿爸,你告诉我,十二年前的尸症是什么?”
“母亲......就在那场灾难里,像个尸体一样,露出骨头!她跳了井,不想变成大街上那些骨头烂肉不分的蛆虫。”
“天灾......”
“是诅咒!”
“我们是罪人。关在这里,一直死...一直活......”
“那一年闵庄死了很多人,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绫,满街的纸钱,扫都扫不过来,说神降下了惩罚”
......
郁雾被那些话扰的头疼,攥紧了拳头却没地方发力。
长呼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侗族的文字?”郁雾问。心里面堵的厉害,不止因为乱七八糟的诅咒。更因为谷垚,那表情分明在痛苦,偏要强忍着。那天掐着他脖子说的那些话,不管怎么横竖想都不对劲。
谷垚一副要找其他线索的样子,朝另一方向走去,给郁雾留了个背影,“走南闯北的,我见多识——”
话没说完,被郁雾一声喝住。
“谷垚!”
声音闷而不发,压的喉咙火辣辣的。
郁雾真的气到了。
谷垚停住脚步,黑暗下看不清神色。
“你说过不会骗我的”郁雾的声音飘过来,好似笃定了结果。实际虚张声势,着急到没有门路,只能强撑着不叫人看出来他的软弱。
谷垚转过身来,影子拉的长,明明微笑着,眼里却装着漠然。这表情郁雾见过,在南山谷垚第一次送他回家,郁雾问他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
和善又戒备。不动声色的拉着风筝的线,太近了松一松,远了再拽一拽。郁雾何其敏感,拉扯着,看似要近了,谷垚一个表情就能给他打回破壳子里去。远了,再来一个好哥哥形象,郁雾又要得意忘形。似乎,郁雾怎么闹都成,谷垚从没怪过他。
真的是这样吗。郁雾比谷垚还明白他俩之间隔着什么样的东西。无限拉进,却绝不给你越线的机会。
“没骗你,哥之前在一个侗族的地方待过,我又不笨,什么东西不是信手捏来。你要想学,改天教你”
熟悉的谷垚的语调闲话,悠然然传过来。
装。郁雾心道。
“是吗”郁雾没什么情绪道。
谷垚“哼”了一声,懒洋洋的作派,“当然,先找别的吧,虽然现在这地方没人,不代表——唔”
郁雾走过去,堵上了那张喋喋不休,满嘴谎话的嘴。
谷垚的下巴被郁雾钳住,唇被另一柔软覆上。什么东西炸开了,轰地谷垚脑袋嗡嗡的,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下一瞬,谷垚手臂青筋暴起。压抑不住的要抬起,不知是要推还是要抓。
郁雾眼睛红着,直直盯着他的反应,不错过一瞬。
手指几乎要抓不住他的下巴,抖的发麻。
“混账东西!”
谷垚一把拥开郁雾,脸上冒着红气儿,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郁雾顺着力道后退好几步,手是麻的,腿也没知觉。却是笑了,实打实的笑出声来。
坦然道:“你叫我怎样?”
谷垚被郁雾的笑,看的竟痴了。心跳蹦的老高,一时忘了回答。
郁雾得了趣,对付这老道,果然不能循序渐进。直接绑了带走最好,看不得别人,听不得别人,更想不着别人,满心满眼都得是他。
“谁叫你先骗我”郁雾说,手揉上谷垚刚才施力的肩膀,“好疼......”
谷垚扫了一眼郁雾的肩膀,刚才确实没控制力道,估计肌肉得青一片了。
谷垚缓了语气,“该,让你动手动脚”
刚才亲着的地方,存在感太强,谷垚开口有点打绊。
“我还没动手动脚呢,刚才顶多...算动...”
“打住!”谷垚赶紧道,“你不要脸我还要呢,闭嘴!”
郁雾心里泛痒,抿了一下嘴唇,示意女神像的位置“你跟那些到底什么关系?”
“没完了是吧?!”谷垚不耐烦道。
郁雾逼出谷垚这么一把,气顺畅不少,“没完,你说明白了,我自然就不问了。你到底遮掩什么?”
谷垚低骂一声,一股劣性的凌冽顺着缝要出来,“知道我不是给他们下诅咒的不就行了?你斤斤计较什么?知道要怎么样?你非要知道什么?”
谷垚从来没对郁雾这么没耐心的说过话,两人自从认识就没这么针锋相对过。舌头和牙还经常打架呢,两个老爷们牵过手,搂过抱,就没吵过。不正常。
不是谁真脾气好,那是两人都端着,都装好好先生。谷垚不是温柔人夫,郁雾也不是可爱小狗,那是长着獠牙的,准备着下嘴的。就等着谁先撕掉面具。
郁雾怕谷垚一副带笑不笑的阴冷样子,偏不怕他扯着嗓子跟他喊。郁雾就是要他喊,就是要他气,就是要他掰碎了给他讲,要他无可奈何又不得不遵从本心。
“我就是要知道”郁雾一字一顿道,一步一步向谷垚的方向逼。
那就赌一把。
赌他郁雾在谷垚心里,到底什么位置。
红线骤然而出,将谷垚绑了个严实,直封在身后的墙上。
“你做什么”谷垚语气平静的异常。
郁雾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严刑逼供”
缠在手臂上的红线,细蛇般钻进袖子,蹭过前胸,从领口出来,亲昵着谷垚绷紧的下巴。
脖子因为用力,血管突起,看在郁雾眼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郁雾先别过头,清了一下嗓子道:“说吧,不说还有更过分的”
“哦”谷垚清冷的声音滑出,不带温度,像冰封前年的妖物。摄人心魄。
“你现在认错,我还能考虑放过你”
郁雾:“我犯的错多了,你觉得差这一个?”
缠绕在谷垚身上的红线不老实,隔着衣服还拧着劲儿似的蹭,喝了春酒似的。真不是郁雾指使的,主要是他们自己忍不住。
“郁雾”
谷垚笑了,唇愈红烈。丝线交响呼应,像专为他织就的红裙。
红线自边缘开始化成火星,寻着痕迹一瞬便消失不见。谷垚衣着没脏一毫,手臂自然落下。
唇轻启:“我太惯着你了,得寸进尺可不是好习惯”
郁雾捂着手腕,疼的直抽气。
“哥...你就......”
谷垚伸出的手在半空停住。
“......?”
又被拽进届了......
谷垚对着空荡荡的地室,重重的松了口气。
罢了罢了。
再哄就是了。
墙壁突然出现裂痕,石头开裂的声音让谷垚勉强从放空的思绪里薅出点清明。
是刚才谷垚撞上的石墙。
谷垚缓步走过去,似有所感。抬手将手掌贴上墙壁。
墙壁剧烈晃动起来,裂痕延伸至整面墙。
“有阵......”谷垚喃喃道。
符纸荡至半空,懒散中带着秩序,随主人。轻飘飘的碰上震动的石墙。
谷垚两指一点,没什么气力道:“破”
不知哪来的风猛灌过来,谷垚早有预料般闭上眼睛,任由飓风吹乱他的头发和外套。棉质的里衣被风鼓起又紧贴到身上,隐隐露出内里带着强劲的蓬勃生命力的身形,但转去看他的表情,好似平淡的,波澜无惊的,溜了灵魂了无生趣的躯壳。
墙壁轰隆隆一下子塌下来。风停了。
谷垚挣开眼睛,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憋在脑子里刻意不去想的,那个张牙舞爪的笨狗。总有根线拴着他,非要他想上一想,扯着筋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