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了条口子,有点烫,似乎还有点肿。
谢让:“……”
不想活了。
“谢大人,您醒了吗?”似是听见屋内的动静,盛安在外头敲了敲门。
谢让连忙放下床边的幔帐,才道:“进来吧。”
小太监小心翼翼推开门,看见那挡得严严实实的幔帐,似乎有些诧异。但他没说什么,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榻上,低声道:“奴才给大人熬了些清火醒神的醒酒茶,大人先喝点吧。”
“醒酒茶?”谢让偏了偏头,“我昨天……”
“谢大人不记得了?”盛安道,“昨儿大人喝多了,是陛下送您回来的。奴才吓了一跳,太医说过不让大人喝酒的,陛下看上去好生气。”
谢让试探地问:“送回来之后呢,陛下他……就走了吗?”
盛安:“没呢,陛下不让奴才们伺候,亲自带大人去沐浴,又近身伺候了大半宿,快天亮才离开的。”
谢让:“……”
看来真的不是梦了。
谢让拉过被子,挡住了头。
“陛下走前吩咐了,让谢大人醒来后先喝点醒酒茶,等您休息好了,他再来看您。”盛安继续道。
这倒不是宇文越往常的行事风格。
以那小混蛋的性子,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怎么会放弃今早能欣赏谢让窘迫模样的机会。必定会坚持留在这里,等到谢让醒来,再调侃他几句才是。
竟然会天亮前就离开。
难道真转性了?
谢让在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并未深究。
现在的他,也没心情深究这些。
谢让在心中叹气,将被子拉下来点,道:“派人去礼部说一声,我今日告病。”
盛安:“那今日与西域使臣的商谈……”
“暂停吧。”
除了游说他去月氏以外,穆多尔在贸易上也提出了一些要求。虽然宇文越早将事情全权交由他处理,但这么大的事,谢让应当与对方商量才是。
原本昨天就该商量的,谁知道会出那样的事。
谢让又想叹气了,吩咐道:“告病期间,谁也不见,下去吧。”
小太监领命走了,房门被重新合上,谢让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谢让直接告病了三日。
三日内,他没有踏出寝宫半步,也没让任何人近过身。就连宫人进来传膳,都只能隔着屏风,看见帝师大人坐在内室的影子。
至于当今圣上,不知是不是猜到谢让还没消气,最初的一整天,他都没有来过昭仁殿。
是直到第二日上午,才出现在了昭仁殿外。
结果自然是吃了闭门羹。
但宇文越并未放弃。当今圣上恢复了以往缠人的态度,蹲在门口又是讨好又是道歉,甚至将要处理的事务都搬来了昭仁殿外。
谢让与他僵持了两天,终于忍无可忍,在第三日晚间把人放了进来。
踏入昭仁殿时,殿内正在传膳。
小太监挨个将每道菜试过毒,正要询问是否需要留下侍奉,就被宇文越挥手打发走了。
殿门被重新合上,宇文越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谢让坐在桌边看书。
“难怪这么多天都不让人见。”宇文越一见他就笑起来,撑着桌面弯下腰来,伸手就要去碰他唇角,“都多久了,竟然还没好。”
谢让一把将那不老实的爪子拍开。
告病三日,真不是因为生气或羞恼之类的原因。虽然最初的确有这样的缘由,但他毕竟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小坤君,与宇文越这般亲近也不是头一回。
何况,那日他们并未没做到最后。
归根结底,还是宇文越在他唇上咬得太狠了。
谢让身体不好,唇色本就比常人白一些。整整三天,唇上那小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连着一片都微微泛红,任谁都能看出发生过什么。
谢让就是想出门也没办法。
“我知错了。”宇文越勉力压着嘴角,诚恳道歉,“下回一定注意,不会再弄伤老师。”
谢让瞪他:“你还想有下次?”
宇文越竟露出了无辜的神情:“不可以吗?可老师明明很喜欢……”
谢让往日服了太多滋补药材,那望海阁的酒对他的效用堪比春.药。宇文越最初只是想帮他简单纾解,谁知到最后,口舌都用上,伺候了足足三回,才让他完全平复下来。
宇文越这辈子都没这么伺候过人,一夜过去累得够呛。
但收获也是有的。
因为他发现,谢让其实不讨厌这些。
相反,他是喜欢,甚至是享受的。
谢让把书狠狠摔在桌面上。
宇文越连忙收敛神情,不再乱想下去。
谢让不想与他再说这些,点了点放在桌上的一封书函:“这是穆多尔那日向我提出的要求,我重新整理过了,你看看吧。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发去礼部。”
“老师做的决定,怎么会有问题。”宇文越重新笑起来,“这些都听老师的,不必看了,先用膳。”
他上前要扶谢让,谢让没让他碰,轻轻撩了把散落在胸前的长发,起身就往外走。
宇文越神情却是一僵,站在原地没急着动。
注意到他的异样,谢让回头问:“怎么了?”
“没事,就来。”宇文越若无其事笑了笑,抬步跟上来。
谢让偏了偏头,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但宇文越什么也没说,只是与他一道落座,还如以往那样,殷切地给他盛汤夹菜。
宇文越在照顾他时总是这般无微不至,若是半年以前,谢让还能以对方孝顺,或出于误将他当做坤君标记,等等原因说服自己。
可相处这么久,对方是什么心思,谢让再清楚不过。
宇文越喜欢他。
不管那份喜欢最初是因什么而起,至少直到现在为止,那份感情并未在谢让的冷淡,与时间的冲刷下淡去。
那么……他自己呢?
谢让垂下眼,捏着汤匙在碗中搅了搅。
信香的影响是相互的,就算他从未真正意义上闻到过任何信香的味道,但仍然不可避免的,被那所谓的临时标记影响过。
这些,谢让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
他不排斥与宇文越接触,许久不见后会心生挂念,在他身旁会感到安心和放松。
尚且年轻的小皇帝分不清这些究竟是感情,还是来自信香的影响,但谢让是分得清的。
那时的他,与宇文越甚至没有相认,这些情感不可能是出于爱。
至于现在……
也不可能的。
宇文越是他的学生。
他可以留在他身边,可以迁就他,顺从他,甚至献身为他解毒。
但不可以爱他。
身旁传来一声轻响,是勺子砸落到了碗中。谢让被从思绪中拉出,抬起头,却见宇文越豁然站起身。
“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不能陪老师了。”宇文越没有看他,简单说了这么一句,便要离开。
“你……”谢让下意识想去拉他,却只碰到了对方的指尖。
宇文越的指尖从谢让掌心划过,后者没有看他,自顾自绕过桌案,往门外走去。
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谢让眉宇蹙森*晚*整*理起,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宇文越的手,很烫。
接下来一整天, 谢让都没见到宇文越。
就连派人去他寝宫打听,得到的回应都是,圣上有重要事务要处理,暂时不见任何人。
从谢让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 还是头一回吃到宇文越的闭门羹。
但宇文越铁了心不见任何人, 谢让也无可奈何。
翌日, 与西域使臣的商谈还要继续。
谢让此前已将穆多尔的要求转达给了负责商谈的大臣,众臣虽有些疑惑, 不知为何陛下忽然改了主意,但仍依照信函所示, 在商谈中适时让了步。
这回,穆多尔总算没再反对。
商谈进行得很顺利, 但两国贸易, 有太多需要考虑的关节。待一项一项商定完毕, 已经是三天后的事。
这日午后, 谢让乘御辇来到御书房。
刚走进院子, 便被人拦住了。
“谢大人, 您怎么来了?”常德忠笑容满面,挡在谢让面前的身形却没退让半步,“若是有关西域贸易一事,圣上今儿个早晨已经听礼部的大人们禀告过了, 不劳您费心。”
谢让:“……”
谢让面无表情:“我来过问陛下功课, 也不成吗?”
“谢大人哪里话,您要过问功课, 哪里有人敢拦。”常德忠赔着笑, “只是圣上这两日事务繁忙,暂时抽不出身, 所以……”
他顿了顿,又道:“圣上吩咐过,没有召见,任何人不得踏入御书房半步,奴才也不敢违抗圣命啊!”
以往谢让想见他,什么时候听过召见?
谢让问:“陛下究竟怎么了,与我说实话。”
“这……”常德忠神情犹疑片刻,“圣上一切安好,谢大人何出此言?”
一切安好会连着好几天都躲着他?
明明上午连礼部的人都见了。
谢让抬眼望向前方紧闭的门扉。
御书房的房门不比寝宫的大门厚重,那一扇薄薄的门扉根本挡不住院子里的话音,他知道,宇文越听得见他来了。
听得见,却不肯见他。
谢让眼眸垂下,最终没有多说什么:“罢了,他不肯见我,我走就是。”
常德忠躬身行礼:“谢大人慢走。”
常德忠毕恭毕敬将谢让送出了门,一直看着御辇远去,才转头回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宇文越正负手站在门边,低着头有些出神。常德忠推门进去,险些迎面撞上,吓得踉跄一下:“陛下恕罪!”
“是朕吓到了你,何罪之有。”宇文越淡淡应了一句,转头往屋内走去。
常德忠小步跟上:“陛下,谢大人已经离开了。”
“听见了。”宇文越在桌边坐下,道,“你也下去吧。”
常德忠没动,又低声道:“谢大人……似乎很担心,陛下,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还用你说?”少年陡然扬高了声音,“真以为朕不想见他?”
宇文越好几天没和自家老师说上话,本就心烦意乱,一点就炸:“朕如今这样,怎么见他?”
什么狗屁抑息丹,不过是与谢让共处一夜,竟然会因为吸入了太多对方因动情散发的信香,而说失效就失效。
失效就罢了,可压抑了半年多的身体,竟比刚分化时更难控制。
要不是怕吓到他……
宇文越深深吸气,勉强抑制住烦躁的情绪:“冯太医那边还是没有进展?”
“这……”常德忠迟疑片刻,“要不,再派人去太医院问问?”
宇文越眉宇紧蹙:“今早已经去过一次了,三番两次派人去太医院,你生怕太傅看不出问题?”
常德忠悻悻闭了嘴。
宇文越心中烦闷,又无处发泄,只得冷声道:“下去。”
常德忠:“是。”
直到暮色四合,宇文越才走出御书房。小太监抬来御辇,要送他回寝宫,可御辇刚走出没多远,又陡然停下。
“陛、陛下……”
宇文越原本正在御辇内闭目养神,听见这动静就预感不妙,掀开御辇前的幔帐朝外看去。
谢让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悠悠朝他投来一道视线。
宇文越:“……”
深秋的御花园金黄满地,湖心吹来的风带着寒意,谢让偏头轻轻咳嗽。
宇文越叫人拿来件斗篷,迟疑片刻,还是亲自上前帮他披上:“这几日天气本就下凉得厉害,穿得这么少,不怕生病了?”
他瞥了眼跟在谢让身旁的小太监:“怎么伺候太傅的,回头自己去领罚。”
盛安腿一软:“陛下恕罪!”
“行了。”谢让坐在凉亭中,挥手示意盛安退出去,神情依旧淡淡的,“陛下日理万机,我身边的人,我自己会管,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宇文越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对方略显苍白的面容上。
谢让身体不好,今日也不知在外头等了他多久,双手都是冰凉的。宇文越看得心疼,低声问:“你……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怎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不能见你了?”谢让反问。
宇文越默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谢让面前坐下:“老师是不是想我了?”
谢让:“……”
少年脸上顿时换上了一副欣喜又得意的神情,他将那双冰凉的手握进掌心,软声哄道:“老师别生气,最近是真的很忙,不是故意冷落老师。待过几日,事情告一段落,我一定向老师赔罪,好不好?”
半年多的当政给宇文越带来的进步不言而喻,他早学会在外人面前如何控制情绪。少年神情态度皆是滴水不漏,谢让与他对视片刻,霍然将手抽出来。
“阿越,与我说实话。”谢让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可不会相信宇文越会忽然对他态度大变,世上哪有这样突兀的转变。若是半年前,谢让或许还有机会利用原先留下的眼线和势力,去查上一查。
可如今,他已将所有眼线从宇文越的寝宫撤去,这人什么都不肯说,在这深宫当中,谢让就是想查也不容易。
宇文越垂下眼:“老师是在担心我吗?”
谢让:“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会担心你。”
宇文越又不说话了,谢让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阿越,先帝命我为太傅,便是将你托付给我。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如今唯一的长辈,你遇到任何事,都可以与我商量,不必瞒着我。”
“长辈?”宇文越轻声重复,抬起头来,神情略微怔然。
谢让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不然呢,我不就是你的长辈?”
宇文越垂在身旁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他眼眸垂下,眼底闪过一丝讽刺般的笑:“怀谦,事到如今,怎么还在说这种话?”
谢让:“……”
“谁家长辈,会与晚辈这般相处?”宇文越站起身来,走到谢让身边。他一手扶着石桌边沿,弯下腰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先帝将我托付给你的时候,想过你会把我教到床上去吗?”
宇文越还从没有对他说过这么冒犯的话,谢让想也不想一巴掌扇上去,却被对方轻易抓住了手腕。
“放手!”谢让面色忽青忽白,脖子到耳根飞快爬上了薄红。他脸皮儿薄,羞恼时最为明显,宇文越早就发现了。
少年含着笑意,又靠近了些。
谢让沉声道:“宇文越,你发什么疯?”
他们现在是在御花园,虽然太监宫女们都站得远,可他们的一举一动仍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说的话不会被人听去。
宇文越丝毫不在意这些,他抓着谢让的手腕,垂眸看着他:“怀谦,我不想逼你。”
谢让皮肤娇嫩,轻轻一捏就是一道红痕。宇文越松了手,指腹怜惜地拂过被他捏红的手腕:“所以,你也不要逼我。”
怎么还成逼他了?
他不就想知道他最近是怎么回事吗?
谢让气急。他用力将手抽了出来,站起身:“你若不想让我管,我不管就是了。就当微臣今日多事,先告退了。”
说完,逃似的离开了凉亭。
宇文越目视他走远,才收回目光,缓缓舒了口气。
空气中,淡淡梅香因为主人的恼怒变得浓烈。宇文越闭上眼,忽地用力一拳砸在面前的石桌上,溅出些许碎石。
来自血液深处陌生的冲动一刻不断地叫嚣着。
抓住他,占有他。
让他永远不能再说出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让他……付出代价。
鲜血从变得麻木的手心流淌下来,宇文越颤抖着伸出手,端起桌上冷透的茶水灌了进去。
不能那样做。
原本,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接受自己,不再误解那一切只是信香与标记产生的错觉,他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克制信香。
何况……他的身体受不了的。
答应过,不会再弄伤他了。
宇文越低下头,在石桌旁颓然坐下。
谢让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没有再与宇文越见过面。就连平日每隔几日会有的讲学也不去了,成天窝在昭仁殿看他的话本子。
与西域的商谈已经结束,西域使臣不便在京城待得太久。
使臣离京前一日,穆多尔又将谢让约了出来。
信是托宫人偷偷送到昭仁殿的,谢让没知会任何人,直接独自溜达着,去了心中所写的宫门外。
果真见到了等候多时的西域王子。
可见面后,对方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你身体好些了吗?”
“啊?”谢让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蒙了。
“我听说,你与大梁皇帝起了争执,他对你动手,还将你关在后宫不闻不问。”穆多尔眼中满是担忧,“现在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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