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里,通常会好眠到天亮的米霍克难得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见一顶随风飞起的草帽飘飘然地落下,又在到达地面之前被一只手轻盈地抓住。他的目光随着帽子一路移动,最后看到某个人把帽子歪扣在头上,对他露出了一个开朗的笑容。米霍克发现自己的手正轻轻地伸出去,帮助那个人把草帽摆正,遮去了那在阳光下很是耀眼的红发。
米霍克忽然有些不愿意醒来,即使身在梦中,他依然清晰地知道,这样帮助对方扣帽子的举动,其实从未发生过。
第二章
虽然都酷爱着十字形的装饰,但是鹰眼乔拉可尔?米霍克和超新星之一的魔术师巴兹尔?霍金斯对待某些事物的态度显然是完全不同的。米霍克不会把一个寻常的梦境当作某种警示,清晨醒来吃过早饭的他按照既定的计划,把必需品扔进黑色的棺材船里,就开始了新一次的漂流。
这是一个人的好处,来去随意,甚至连方向目标也不必太过执著。米霍克家有很多指向伟大航路各地的永久指针,当他因无聊而决定出行的时候,往往只是听天由命地从专门陈列指针的柜子里随便摸一个出来,以此来决定一趟行程的目的地。
有时指针刚好是相邻岛屿的,那么米霍克便会上岛转半天,顺带采购些生活用品和食材。而有的时候指针也许会指向极远处,那么大剑豪也就随遇而安地漂荡在海上,碰巧路过了哪些有人烟的岛屿,也会顺路再买几个永久指针,来增加日后出游的目的地。也并非每一次航行都必须抵达指针所在的终点,何时觉得尽兴了,米霍克便会调转船头,参照着船上镶嵌的库莱加那岛的永久指针回家去。
大部分时候,这些行程既无奇遇也无惊喜,少数时候——比如两三年前的某次,米霍克摸到了一个指向伟大航路的入口双子海峡的永久指针,他在船快漂至终点时,正准备睡上一觉,却不巧被不远处的巨响惊动了。米霍克稍稍推了下帽子,而后欣慰地发现了几十艘可以拿来祭剑的目标。
再后来他对于故意放走一条船,进而离开伟大航路玩追逐的游戏也厌倦了,在准备补上一刀就回家时,却碰到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绿头发小鬼。从此米霍克记下了一个叫做罗罗诺亚的名字,并认为此次双子海峡之旅是一趟难得的充实愉悦的航行。
米霍克自然不曾想到后来他还会收留这个他很看好的年轻人长达两年之久,即使罗罗诺亚已经离开了,他也不想把这段巧之又巧相识和相处归结为某种命运的必然。
生命的历程无需刻意反思或回避,它们都只如米霍克练剑时迎风劈开的海浪一般,被前进的刀风斩碎,然后砸在人生的海滩上四散不见,而持刀之人的金色瞳子乐于关注的,永远都只有下一袭的浪波。
眼下米霍克面前的浪波尚还平静,他背着黑刀,翘起一只腿坐在小船上。在海上游荡了数日之后,他才有兴趣托起此次抽到的指针来确认目的地的距离,然而却读到铭牌上所雕刻的地名时,难得地愣了一下。
“瑞格怀特(Regret)岛,还真是久违了。”
米霍克明白如果任由自己的船按照指针的方向航行,他将会进入某段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海域。那段他曾孜孜不倦地查阅过所有能找到的相关资料,最终登陆了许多无人岛屿的海域。
似乎没什么必要继续前进了,米霍克正欲返航,却不期然想起了出海前的某个梦境。片刻后,他调整了船帆,继续向着瑞格怀特的方向进发而去。
伟大航路多变的天候在某些时候似乎也是通灵的,就在米霍克正欲安静地去追溯某些过往时,天气却骤然阴霾起来,灰暗得完全不似正午,他的视线开始看不清远处,与此同时,海面上忽起的强风打断了他的思绪。
米霍克伸手压紧了头顶的羽毛帽,任由疾风把小船的黑帆吹得猎猎作响,他并未收帆,只是轻轻地将其旋转了一个偏角——他相信自己的船,同时也明白这阵风暴意味着什么。
一切都在预料,或者说是经验之内。狂风没有掀翻剑豪的小船,反而大力而平稳地推着船帆急速地向某个方向漂流而去。米霍克偏了偏身,躲过因船行过快而溅起的海水,将瑞格怀特的永久指针置于眼前,小小的磁针岿然不动地直指正前,竟与船前进的方向未有一丝偏差。
这是个征兆,米霍克知道自己的船会以这样的急速持续前进一整天,期间还需要自己掌几次帆斩几次浪,而后便会正式进入瑞格怀特的气候海域了。即使已有十几年未再踏入这片海,可就在风起的一刻,他的行为却比意识更早地调动了那些曾在此处累积起来的经验。
瑞格怀特是个奇妙的岛,或者该称之为群岛。四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岛屿、沙洲以及数以百计的珊瑚礁群比较密集地分布在这片约三百海里长宽的海域内。作为伟大航路前半段、七条航线之一所必经的道路,此处是出了名的海贼的墓场与天堂。
首先,这个称呼源于瑞格怀特岛附近奇妙的环绕海风。无论从哪个方向途经,一切进入群岛四周数百海里范围的船只都会被强有力的海风席卷进入瑞格怀特海域,与之同时出现的则是永远阴霾不见阳光的天候,很多尚未拥有娴熟的掌舵控帆经验却硬要与自然之力相抗年轻船队,往往还未及进入群岛的范围,便已先被糟糕的天气和无尽的海风破坏殆尽了。
其次,瑞格怀特海域内全部岛屿在物理上共享着同一个磁场,这意味着所有指向瑞格怀特的永久和临时指针都无法指导这片并不算小的海域内的航向,如何绕过由于岛礁过于密集而形成的海流和漩涡,如何防止船只触到暗礁遭受不必要的灾难,如何确定方向抵达群岛上唯一有人居住的岛屿皮蒂(Pity)镇——它同时亦是瑞格怀特群岛唯一可以穿过环绕海风带的出口,这一切只能依靠航海士的经验和自家船只的运气。
然而过多的沉船同样意味着巨大的宝藏,纵使瑞格怀特的恶劣与艰险在伟大航路上是出了名的,大海贼时代来临后,仍有不计其数的海上勇士或是亡命之徒毅然选择了此条航路。他们中的很多再也没能从瑞格怀特离开,不过这更激励了后来者前赴后继驶向这片充满了宝藏与梦想的海洋。
米霍克在呼啸的风中维持着一只手扶住帽子的姿势,沉默地端坐在小船上。船头的蜡烛被大风吹得明明灭灭,却始终没有彻底熄去。风卷过帽檐的声音自极近的距离上传进耳里,却像是一种来自远处的缥缈回音,给人以身后某处正有巨大的船帆张到极限迎战狂风的错觉。
一切熟悉的景象都与旧时的往事重合起来。
米霍克已经没办法记清那到底是多久前的曾经了,十五六年?或者更久远的光阴。那时的他第一次怀着无畏生死的心理准备进入了瑞格怀特环风带,站在自己坚固的小船上小心翼翼地掌着帆,一刻也不敢松懈,却因为耳畔的声音而不得不频频回头,疑心身后有人正尾随而来,但他却连影子也看不清。分神的后果是他的衣衫被飞溅起来的海水打得湿透,却没办法在风里停下船换上一件。
那一年的米霍克还远远不似今日的波澜不惊,他腹诽着身后那艘不知名的大船,抹一把脸上的海水,顺带摘下了似乎马上就要被大风掀走的帽子。风声顿时一变,身后船行的声音立刻消失不见了,米霍克才明白原来造成自己判断失误的罪魁祸首正是这顶帽子。
然而他并没想到,在他身后数海里之外,确实有一艘大船也正在迎接着这阵不按常理出现的大风,与自己一样,乘风斩海,破浪前行。
在这片一切的起源之海里,米霍克忽然有些怀念红发船上永远不会缺少的朗姆酒,那酒辛辣霸道,大口灌下去的时候会有一股痛快的暖流直冲心底,让人不自觉地咧开嘴长吁一口气——那是红发最爱的酒。
极少数的时候,米霍克也会想要一点这样激烈的酒。比如现在,他觉得有它在身边会更有助于自己记起一些场景。记忆便是这么有趣的存在,不经意间音容历历在目的人,在有意去回忆时却扭捏地藏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全然不像那个家伙本人的作风。
经历过大半日风中航行的小船越渐平稳,不知不觉已时至傍晚,米霍克掏出小巧的锅子,用蜡烛引燃固体燃料盒开始煮粥。作为一个时常漂流在外的人,米霍克虽然形单影只,对生活却从不含糊。罗罗诺亚每每因为锻炼或贪睡而错过了吃饭的行径常让米霍克默默摇头,偶尔他在把食物扣好盖子放在睡得正香的罗罗诺亚身边时,就会想到草帽小子的船上大概有个不错的厨子,否则这么不注意饮食的年轻人绝对不可能维持着如此良好的身体状态。
米霍克掀开锅盖,袅袅的热气伴着米香迫不及待地从密闭的空间里散逸出来,他忽然若有所思地回头去看自己身后那随着暮色降临而越发阴暗和寒冷的海面。那里并没有任何影子,可米霍克却蓦地想起了当年的红发是籍着何种理由,不打招呼便踏足了自己这从未计划容纳第二个人的小船。
那一年的米霍克进入瑞格怀特的历程远远不如今天这般顺利,纵然已经事先了解过这片海域的情况,可是书本里的指导终究不能和亲身的经历做比较。米霍克花了整整一白天时间才大致摸清了海风的规律,他有些懊恼自己先前实在过于紧张和小题大做了——比如因为一个帽子而疑心身后有大船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