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并没有留下别的肢骸,这只意味着一种可能——被吃掉了。
火焰烧到了手指,季随将火星吹灭,重新点上一根,又进入另一道房间。
门口掉落的发卡,是属于双马尾女孩的。
伯爵夫人中途就出来了,因此她还剩下半具肢体,火柴的光只能让人看清她的轮廓,反而更加瘆人。
“G,你说他们五个人可能都会死,但是到底为什么?”布莱恩问道。
刚才季随给他递的纸条上,只简单写明了“另外五人可能会死、必须阻止”的字样,没有写原因。
季随道:“没猜错的话,他们触犯了第二条规则,我想即使伯爵夫人没有出面,但只要让她感觉吵了,就会被盯上。”
“这就麻烦了,谁知道怎么样算吵。”布莱恩抱怨道,“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季随正想回答,另一边也传来了开门声。许至鸣灵活地避开向后下腰试图去抓他的伯爵夫人,朝着他们走来:“抱歉,我才发现门口被塞了张纸条。”
这话就连布莱恩都没当真,房间又不隔音,他们两人在走廊上搞出的动静,不信许至鸣听不到。他多半是等到走廊上声音平息,觉得外面应该是安全的,才肯出来。
甚至,如果不是布莱恩出来了,许至鸣也未必愿意出来,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不理会季随的求助信息,那么第二天他很可能会是被排外的那个人。
对此,季随虽心知肚明,但也没什么不忿的。其实他一个人也能护住剩下的NPC,只不过这种有利于全队玩家的事,当然要把另外两位也拉下水咯。
“只要我拉住伯爵夫人的仇恨,其他几个NPC就安全了。”季随顿了顿说,“但是,逃亡一整个晚上成本太高了,我想试试别的办法。”
“你说,我会尽力帮你。”许至鸣立即道。
刚想开口的布莱恩语塞了一下。
“遇到困难找管家。”季随笑了笑道,“也没说晚上不能找不是?”
布莱恩狐疑地道:“这能行吗?”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许至鸣说。
宅邸三楼,也是漆黑一片,季随敲了敲管家的门,一时无人回应。布莱恩怀疑地小声嘀咕“这能行吗”,但敲到第三遍的时候,门就打开了。
管家提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将他没有表情的脸照得十分诡异。
“客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后面的布莱恩发出惊叹之音。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能在危险期向NPC求助的情况。
“伯爵夫人半夜闯入了我们的房间,她好像很生气,有什么办法让她不再打扰我们吗?”
“原来如此,一定是你们惹恼了夫人吧,夫人虽然脾气古怪,但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发脾气,一旦有人让她生气,她是不会放过对方的。”管家幽深的目光盯着三人,沉吟了很长时间,让他们的心情都紧绷了起来,仿佛在等待审判一样。
终于,他继续道:“不过我想,您应该不是故意的。您是一个遵守规定的人,您即使是不小心破坏了花园里的泥土地,都会诚恳地道歉。没错,您是一位绅士,应该给您一次机会。”
三人:!
原来在这等着呢。
“那么,尊敬的绅士,我会带您去一处安全的地方,只要您在那里待到天亮,夫人就不会伤害您。”
季随问道:“谢谢您,不过我打算半个小时后再来,可以吗?”
管家语调没有起伏地说:“如果到时候您还活着的话。”
半小时后,季随准时出现在三楼,只不过他的身后又多了四条尾巴。
管家大概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壮观的画面,当机了片刻后才道:“很抱歉……”
众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我不能将你们五个人送到同一个地方,你们必须分成三组。”
季随身边的人,瞬间脸色惨白。
之前走廊上的动静,他们听得一清二楚,早已吓破了胆,有人躲在床底,有人裹着被子缩在墙角,根本不敢动弹。季随去找他们的时候,没有白费力气敲门,直接把撬-锁的技能实践上了,他负责开门,布莱恩负责把人揪出来,最后许至鸣负责恩威并施的安抚,三人完美分工,终于在半个小时内稳住了他们的情绪。
看到被定在原地的怪物,NPC们彻底意识到,这三个奇怪的人,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但现在,管家不仅没把看起来更靠谱的许至鸣和布莱恩算进去,还要让他们分开……
东方女孩被吓得呜咽了一声,中年绅士第一个反应过来,抓住了季随的衣角:“年轻人,我跟你一组吧。”
在他看来,这个瞎子总比女人和黑鬼靠谱。
季随微微侧头,默不作声,也没有睁开眼,但却让中年绅士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不要着急,既然是安全的地方,那怎么分都是一样的。”许至鸣顶着一脸的疲惫,安慰道,“要不这样,你们抓阄……”
“我自己一组。”季随淡淡道。他笃定的语气,竟让大家一时忘了反驳。
最终,两个女孩结伴,中年绅士不情不愿地站到了黑人男身边。
管家将他们带到了左侧走廊尽头的那扇大门前,白天这里上着锁,但此时,管家轻松地一推便开了。
大门在他们身后合上,就连窗外洒进来的光线都消失了,漆黑的环境让贝拉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在知道那两个人都是因为吵闹而死后,他们都学会了安静。
“请其他人在外面稍候。”管家站在一扇门前,留下这句话后,就将两个女孩带了进去,隔了五分钟才出来。
随后是两个男性NPC,最后,季随被领进了最深处的房间。
灯光映照出一个温馨的卧室,身穿白色睡裙的女孩坐在梳妆台前,用羽毛笔书写着什么,她的模样只有十二三岁,美丽的外貌就像是真正的童话里走出来的一样,她望过来时,漂亮的碧眼如宝石般闪烁。
“安娜杜洛苔小姐,这位可怜的外乡人惊扰了夫人,但我可以为他担保,他是一位优秀的绅士,您能帮助他、不让他被夫人发现吗?”
女孩满含同情地望着季随:“他是个盲人吗,真是可怜啊,我当然愿意帮助他。请放心吧,捉迷藏是我最喜欢的游戏,我一定会把他藏好的。”
“啊,您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少女,那么,就拜托您了。”管家说完便退了出去。
安娜杜洛苔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拉开厚重的天鹅绒帷幔,帷幔后,是她漂亮的卧床。她又跑过来,拉着季随的袖子带到床边,微微红着脸道:“请您躲在床底下吧,不过,当我母亲过来时,请您千万不要发出声音。还有,请您不要睡着,也不要探寻床底的秘密。”
季随微笑道:“谢谢您,安娜小姐。”
心里却在腹诽:你不说,没人知道床底有秘密,你一说,就完全勾起了别人的好奇心。
这里绝不是什么安全屋,而是出现了新规则的一个新空间。
床下是一片很宽的空间,漂亮的纱帐垂下来,正好遮蔽住了四面,但是季随的影子倒映在了纱帐上,十分明显。
安娜熄灭了房间里的煤油灯,随后窸窸窣窣地躺在了床上。
十多分钟后,[冰冻]的时效已过,季随又听到“咚咚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伯爵夫人来了!
无声无光的等待里,每一分钟,都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去了多久,季随的意识开始下沉,整个人轻飘飘的。
直到敲门声响起,他才猛地惊醒起来,意识到刚才差点睡过去,心跳在一瞬间加速起来。
有人推开门,轻声喊道:“亲爱的安娜,你睡了吗?”
安娜并没有回答。
伯爵夫人那沉重的脚步声,竟能够放得如此轻缓,没多久,她撩开了帷幔。
“母亲,有什么事吗?”安娜突然出声道。
“噢,抱歉我的宝贝,我吵醒你了吗?”伯爵夫人的声音格外轻柔,“家里进了坏人,我担心你们会被伤害,所以来确认你们的安全。亲爱的安娜,你有见到过奇怪的人吗?”
“没有啊母亲,今晚只有您来过我的房间。母亲,为什么你的身上有些奇怪的味道?”
“正是因为那些坏人,我遭遇了一些糟糕的事……好了,你快睡吧。”
房门被重新关起来,季随依然没有动,他将胳膊伸到嘴边狠狠咬住,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安娜重新躺下,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季随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安娜为什么要重新睡下呢,她已经困了吗?
许久后,门口突然传来一点窸窣的响声。
伯爵夫人刚才竟然只是假装离开!而头脑已经昏沉起来的季随,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这一回,轻轻的关门声响起后,床上的人坐了起来。
季随松开口,无声地吐了一口气,一转头,对上了一颗头。
安娜趴在床边,微笑着问:“绅士先生,您睡着了吗?”
荒诞童话(7)
窗外洒进来的朦胧光线,只能让季随看到安娜趴在那里的轮廓,并不能看清楚她的表情,但这种未知反而更让人容易往惊悚的方向脑补。
季随的汗水从额头上滴了下来,他故作平静地出声:“没有呢,你不是说过不要睡着吗?”
“这样啊。”安娜的语气里,透着几分遗憾似的,“您真是一个遵守约定的人。”
“谢谢夸奖,我现在要出去了吗?”
“您再躲一会儿吧,母亲可能还会回来的。”安娜说完这话,便重新爬上了床。
但季随却发觉她的头发从右侧床沿披散下来了,她正趴在床边悄悄向下看。
仅仅过了两分钟,安娜就再次出声问道:“先生,您睡了吗?”
您睡了吗,您睡了吗,您睡了吗?她反反复复地问,似乎越来越缺乏耐心。
季随回答过第四遍后,已经对这种问句麻木,警惕心一松懈下去,那种困意就再次袭来。这很像是在启智学校副本里遇到过的精神系控制技能。
即使头脑昏沉,季随也清楚,安娜刚才的话分明是想让他留在床底!
他开始往与安娜相反的左侧挪动身体,心里却生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为什么只有躺在床底会被催眠,跟安娜所说的“床底的秘密”有关吗?
“先生,您为什么要出来了,会被发现的。”安娜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他床铺左侧,与他仅仅相隔一寸的距离。
季随心跳剧烈起伏了几秒,说道:“很抱歉,我口渴了,你这里有水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滚出了床底,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逐渐消失。
安娜默默站了几秒,无声转身走向帷幔外。
季随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床头柜上摸到了一盏手提煤油灯,将它点上了。
“先生,您在做什么?”
天鹅绒的帷幔不知何时开了条缝,但安娜的身形却隐藏在其背后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季随带着几分苦恼几分诚恳地演戏:“我怕你看不清,想帮你点灯,不过好像没有成功。真抱歉,我这么麻烦你,却连一点小忙都帮不上……”
“您成功了。”安娜说,“茶我已经倒好,您可以将灯熄灭了,灯光可能会引来母亲的。”
怎么可能。季随心想。又不像嵌着玻璃的枝型吊灯会通过折射出来的光照亮整个房间,手提灯只能照亮这么巴掌大点的地方,就是伯爵夫人扒着门缝看,也无法透过帷幔看见这点光。
不过,一个盲人,应该是对此没什么概念的。
季随从善如流地转身,故作认真地摆弄了一下煤油灯,然后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不知道怎么关,刚才可能是误打误撞点上的,又要麻烦你来关一下了。”
安娜沉默地立在帷幔后。
即使再迟钝的人,都能察觉到她的异常。
季随歪了下头,故作不解地催促:“安娜小姐?”
安娜终于走上前来,季随这才看到,她左侧的眼睛竟从红眼慢慢变回了最初见到的碧眼。
快要碰到灯的时候,她的手突然顿住了。
少女的身子朝旁边一倾,歪在了床上。隔了几秒,她才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看周围:“先生,母亲走了吗?”
季随原本只是想尝试一下,此时才终于能确定:安娜是两个人。
在他刚进来时,安娜特地嘱咐了他一些“新规则”,这跟她现在的行为完全不符。既然安娜这么希望他睡觉,那就不应该提醒,让他毫无防备地在床底睡着就好了。
当然,游戏不会给玩家设置死路,所以肯定会让玩家有办法获得规则,但也不该是让Boss亲口说出规则,借管家之口不是更合理吗?
而且规则里说,管家是可以信任的,那么管家不应该把他们引入陷阱才对。
第一种可能性,原本的规则在危险期并不适用了。
第二种,管家并不清楚安娜杜洛苔的真实面目,毕竟刚才他还真情实感地夸赞安娜“善良”。
而如果安娜真的有两种面目,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她转变了?
那段时间里,只有两点变化,一是灯熄了,二是安娜躺在床上时说不定睡着过,才导致第二个她出现。
现在原因依然不明,但可以确定,灯光能够驱走红眼安娜。
即使现在安娜看起来变成了最开始的那个人,季随依然谨慎地用手勾住煤油灯的提手,不动声色道:“嗯,她走了,你还跟她说了话呢不是吗?”
“是……的。”安娜跳下床走到门边,把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才折回来,露出俏皮的表情,“母亲不在外面,绅士先生,我们成功啦。”
“真是太感谢你了,善良的安娜小姐。”季随微笑着回应。
“不用客气……不过您不能出去哦,不然母亲一定会找到你的。”安娜说着,不禁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对不起绅士先生,我已经困了,您可以自己待一会儿吗?”
“那我去帷幔外面吧。”季随说着提起灯,摸着边缘走出了帷幔。
而安娜只是目送他,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提着灯。
没一会儿,里侧传来窸窸窣窣钻进被窝的声音,又很快归于沉寂。季随守着凳子坐在光源旁边,警惕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低。
煤油一点点燃尽,季随看着外面微亮的天光,将窗帘开了一条缝隙,熬过了最后的危险期。
他无声地退出房间,而管家竟已站在走廊中间,看起来等待多时了。
在管家敲门催促后,剩余四人也互相搀扶着出来。看到他们全首全尾,季随就明白了,只有自己躲藏的房间遇到了那种坑。
几人一个比一个狼狈,在看到还算体面的季随时,都忍不住向他靠近寻求安全感。
只有贝拉勇敢地朝着管家靠近了一下,问了问路易莎的情况,得到的答复却是“至少三天才能康复”。
一行人被扔在了华丽的大门外,不等季随说什么,他们就争先恐后地冲向楼梯,像是一秒也不敢在这里呆。
季随不紧不慢地下了楼,另外两个玩家就等候在楼梯口,他们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还散发着酸味,看起来竟然比自己更像是折腾了一夜似的。
许至鸣刚想开口说什么,旁边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那位中年绅士路过了第一间房门口,看清楚那颗头颅的模样,吓得瘫倒在地上,崩溃地嚎叫:“我不想死,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回去!”
黑人男对着他露出厌恶的神情:“够了,你想把那个怪物引来吗?”
东方女孩与贝拉手挽手站在一起,压根不敢往那个方向走。
许至鸣露出有些疲惫的神色,对着季随道:“下楼说吧。”
他们又回到了一楼的会客厅,除了中年绅士,其余几个NPC自发地跟了过来。
“你们这是……遇到了什么?”季随问。
布莱恩脏兮兮地瘫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昨晚那女人找不到你们,就跑来找我的麻烦,说我晚上大吼大叫吵到她了……”
看到他边说边挤了一下眼睛,季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获得仇恨标记了。
“不过那位管家说,能躲的地方已经没有了。”许至鸣叹道,“我们跟那位夫人在庄园里兜了好几圈,最后一头扎进仆人房背后腌菜的地窖,因为太臭,那位夫人不愿踏足,所以躲过一劫。”
“你也被夫人找麻烦了?”季随奇怪道,要说昨夜最谨慎的人就是许至鸣了,他即使出了房间,也一直保持着不发出太大声音。
许至鸣语塞了一下,苦笑道:“我还没有。”
季随了然,这是被迫跟着布莱恩受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