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号放映厅正在播放您的直播间，当前观众15人。（dj查看直播规则）】
这是最新浮出的一行字，刚才季随与女鬼对峙时，就听到了一声提示音，只是当时没空搭理。
季随花费了十多秒钟，终于打开了附带的链接，一目十行地扫过规则说明。
冗长的文字里，只有两个重点。
第一，涉及隐私的部分会屏蔽。
第二，观看直播的人是跟他一样在城市里挣扎的玩家。
我的家人也能看到吗？季随试着回想起家人的模样，但脑海中的印象十分模糊，事实上太久的失明，让他连自己的模样都已经忘记了。
他的父母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妹妹还在上初中，一家人都住在南江，只有季随在外地的残障学校住宿，侥幸躲过一劫。
盲人的世界是孤独的，亲人几乎就是他们的全部。所以，他无法理解老师口中的“想开点”，无论如何，他都想找到自己的家人。
既然有直播，那总比大海捞针地找人强多了，说不定哪一天父母就能从直播里见到他。
当然，前提是要活下去。
除了直播规则，还有一条关于任务的解释。
【触发式任务：接触BOSS或重要NPC可触发，多人可触发同一项任务，任意一人完成即可推动剧情，完成者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哦。】
季随思考了两秒，试图总结——
可以不做，做了更好。
对季随来说，当然是选择静观其变更好了，毕竟比起其他人，他不仅漏掉了本该从管理员那里获得的信息，还缺失了新手引导。
首先是那个绚烂的梦，代入到游戏来看的话，那梦的内容就很像是一段开头剧情，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会突然做那么清晰的梦了。
然后，在寻常的游戏里，开头剧情结束后都会接上新手引导，但应该就是在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导致新手引导中断。
然而对于季随来说，他只是被梦里的鬼怪吓了一跳后就立刻醒了过来……
总之，比起任务，他得先掌握信息。
季随在不大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拆下了一根拖把杆作为盲杖。
他能“看见”，很可能是那什么“视障关怀模式”的功劳，但手里空着他很不习惯，摸着盲杖，他有安全感一些，还能防身——如果这东西防得住鬼的话。
老式公寓隔音不怎么样，季随也不想引人注意，所以他只是握着，并没有用来敲敲打打，就这么安静地走下楼，在走出单元楼门、下了台阶的那一刻，他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拦了下来。
【您已走到副本边界。】
打开发出过提示音的面板后，季随就看到了这么一句话。
看起来，副本的范围刚好包含了整栋公寓。
不过，在台阶左侧还延伸出了一条铺着石子的、仅供一个人通过的小道，季随走过去，就看到了一间跟保安亭差不多大小的屋子。
这就是管理员室。
管理员并不在这里，门上挂着锁，窗户紧闭，季随有限的脑内“视觉”无法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东西。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一侧的中间刚好是楼梯的位置，每两层之间都有一扇非常小的窗户，外面焊了铁窗，除此之外，家家户户都用着老式的防盗窗，在季随脑海里汇成密集而压抑的线条。
季随收回视线开始往回走，正准备踏上楼梯时，他听见了从楼上传来的小声的交谈声。
那声音极其细微，几乎带着气音，一般人大概难以察觉，但失明多年的季随早就练出了一双敏锐的耳朵。
——具体情况我已经跟其他人说过了，你自己去问吧。
季随想到了管家的话，往上迈了一阶，然而在听清了内容后，他又停了下来。
“这个任务不难，找个人引过去，只要女鬼吃饱了，就能进行后面的剧情。”一个男人说道。
“引谁？”问的是个女声。
“另一个女的。”
“可是，她……”
“听我的。”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峻，“你要是同情她，我不介意你献出自己的手臂。”
女声不再说话。
两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季随想起来了，那几个玩家在讨论怎么分配钥匙的时候，确实有一对自称是情侣的男女主动要了二楼挨着的两个房间。
这二人应该也去过了四楼，触发了跟他同样的任务，然后男人毫不犹豫地，打算把另一位无辜女性当成软柿子。
季随心里有些发寒地想：一个年纪不大的盲人，大概比年轻女性更容易成为目标吧。
他不能轻易信任在这里的任何玩家。
确定楼上没有动静了，季随谨慎地回到了自己的楼层，却没有进房间。
比起冷清的四楼，三楼明显多了一些有人居住的痕迹，比如门口的脚垫，摆放着杂物的置物架，齐全的对联……
在一个有鬼的公寓里，这么寻常的楼道反而显得很不寻常。
季随敲了敲其中一户的门，没想到很快门就开了。
刹那间，炉上的烧水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客厅里的电视声，都好像在一瞬间解封了，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
“谁啊？”年轻的妇女站在门口，奇怪地打量来人。
这就是管理员提到过的原住民。
住在闹鬼的房子里，过着看起来很正常的生活，如果不是管理员告诫过不能答应他们任何事的话，季随或许都注意不到异常的地方。
比如说，这种老房子本应连邻居家播个电视炒个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在开门前，他竟然听不到屋子里的任何声音。
“姐姐您好，我家是新搬来的。我从一位大爷那里听说了一些可怕的传音，但又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吓我编的，所以……”季随依旧镇定，他故意用盲杖敲了下地，以此强调自己的无害，“能跟您打听一下吗？”
季随刚满18岁不久，长得清秀，再加上眼盲，很难不让人降低戒心，不出三秒钟就被妇女请进了家。
“肯定是吓你的，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啊！不过404确实是发生过一些事……”
“那家以前住着一对父女，女儿是个哑巴，学校不收，一直在家待着。后来咱这楼里有几个可恶的小混混趁大人不在，欺负人家闺女，小姑娘反抗的时候砸死了其中一个人。”
“法院给判了正当防卫，但是混混家人不干，天天来闹，那女孩后来也疯了。”
旁边沙发上坐着的应该是这个家的男主人，趁机感叹了一句：“唉，可怜了老贺，他是个挺好的老实人，怎么就摊上这么些事……”
“然后怎么样了？”季随故作听入迷了。
“后来过了大概一年吧，小姑娘发疯的时候跑到四楼走廊尽头的窗户那里，摔下去了。”妇女同情地摇了摇头。
“是意外，还是……”
“这就不知道了，那个点大家都上班，没人看见她是怎么掉下去的。”
“小姑娘走了以后的第七天，公寓里又死了个人，好像是个医生，就有人把这两件事生生联系到一起了。”妇女说，“这不是扯呢吗，那个医生跟老贺家平时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人家是心脏病犯病死的。不过这些谣言一出来，之前那几个混混倒是心虚了，没多久就搬走了。”
季随问到了混混们的门牌号，发现妇女也说不出更多的了，便找了个告辞的借口。
他道过谢后，头转向某处。
“您家也有烧香啊，能借我两根吗，等我爸妈买了新香就还您。”
妇女连忙取了两根新香，笑着：“两根香的事，还什么啊，拿着吧。”
不仅如此，妇女还热情地往他手里塞了个水果。
窗口的风吹过简易小龛前遮挡的帘子，抚过香炉与贡品前摆放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父母抱着孩子站成一排，露出微笑，目送着季随出门。
在他出门的刹那，手里的水果化成了腐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当前直播厅已开启实时评论功能，评论内容将对玩家暂时屏蔽。】
【刚才主播出来的时候，他身后那一家鬼表情都跟黑白照上的一模一样！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最开始那个NPC不是说不能招惹原住民吗，他不会要完了吧？】
【管理员说的是不要答应原住民任何事，主播刚才并没有回应任何一个问句。】
【这个新人心理素质好强啊！】
季随故技重施地又串了两家门，打听了同样的事情，而原住民说出来的跟年轻妇女说的没什么不同。
他还顺便借到了打火机、铁皮罐子和一点养花用的土。
凭这些东西，他很快做出来一个简易的“香炉”，把两根香插了上去。
他镇定地上了四楼，将“香炉”放在404门口，点燃香，然后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到楼梯口。
也不知道异世界的鬼能不能吃香灰，万一尝试失败，搞不好自己就会成为女鬼的食物。
好在那个女鬼似乎并不能离开四楼，站在楼道外应该是安全的。
没一会儿，404的门果然开了，但却听不到多余的动静。
季随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后，听到了提示音。
【任务完成。】
四楼依然没有动静，季随试探着跨出一步，然后他的盲杖就被一只手拉住了。
女鬼微微歪着头，并没有攻击的意思。
“您好些了吗？”季随镇定自若地问。
“呃……我，唔……”女鬼发出含糊的声音，手上轻轻用了点力。
“您不能说话吗？”季随装作才意识到的样子。
“唔……”
“跟你走？”感受到对方没有恶意，季随就顺着她的力道走进入了404。
在这间隙里，系统发布了第二条任务。
【任务（引导）：找到女鬼的身份。】
【引导式任务：引导玩家推动游戏进展，每人均可触发，非必须完成。】
女鬼拉着季随进入了她自己的房间，然后从桌上拿了一个叮当响的东西递给他。
季随一听就知道是存钱罐，愣了一下，失笑地说：“不用给我钱，我刚才是随口说的。”
女鬼却固执地推到了他的手边。
一个懂得还钱的女鬼，让季随实在无法把她当成邪恶的存在来看待。
他象征性地倒出一枚硬币，表示自己收下了。
“我叫季随，你呢？”季随摊开手掌，“可以写在我的手上。”
“……”女鬼伸着食指呆愣了片刻，像是忘记了怎么写一样。
她愣愣地看了看左右，然后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奖杯，如同献宝一样递过来，期待地看着他。
季随摸了摸奖杯上的刻字：“一等奖，贺……茜？”
“嗯！嗯！”女鬼发出高兴的声音。
任务并没有完成，显然只有名字还不够。
季随继续自然地问道：“你还是学生吗？多大年纪了？”
“呃呃……”
“16？原来比我小啊，你怎么会饿成那样，家里的大人呢？”
“……”
季随看不清女鬼的神情，但明显感觉到周遭冷了许多。
精准戳雷……
就在季随想要补救两句的时候，女鬼忽然抬起头，冲向了他的身后。
门被合上，季随下意识地想要反应，但下一刻就注意到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女鬼把他关在房间里……就跟要保护他似的。
难道这就是完成触发式任务后所谓的“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是一个好机会！
季随在心里对女鬼说了一声抱歉，放轻动作，在不大点的房间里摸索起来。
或许是贺茜不上学的缘故，桌子上有关学习的东西很少，所以当季随翻到一个小小的随身笔记本时，立刻猜出了这是日记，里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字，但落在季随眼里，就是堆在一起的墨迹。
即便是开了视障福利模式，也依然比正常人存在着劣势。
季随知道日记这种东西肯定很重要，但也只能遗憾地把它放回原位。想要得到这里面的线索，他就得找一位靠谱的合作者。
桌子边缘还摆了一个铁皮盒，铁盒里摆满了药物，上面落了厚厚的灰，但凭瓶子无法辨认是什么样的药物，旁边还有一些一次性的注射器和小小的药剂瓶。
【恭喜玩家触发死亡线索1/3，您已获得Boss女鬼的仇恨标记。】
季随：？
【死亡线索01：装有强效镇定剂的药瓶和一次性注射器。】
【仇恨标记：拥有仇恨标记者，将在危险期成为BOSS的追杀对象，请注意躲避。当前危险期为夜晚。】
季随望着“恭喜”二字，石化了两秒钟。
这真是倒霉……不，或许这本身就是游戏的坑，在碰到死亡线索前，没有任何标志说明这东西是死亡线索，而只要想在404搜集线索，就很难避开桌上的药瓶。
外面的玩家试探着问了女鬼几句话，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人突然叫了一声跑远了。季随迅速无声地把药瓶复原，女鬼开门时，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客人离开了吗？”
听着朝自己靠近的脚步声，季随捏着盲杖的拳头紧了紧。
他现在之所以能忍住不动，是因为那句“危险期成为追杀对象”，换言之，在危险期来临前，女鬼应该不会追杀他。
但是获得了女鬼的仇恨标记，女鬼的态度还会像之前那样和善吗？
女鬼突然指向了桌子上的药盒：“呃呃，唔……”
盒子，不要碰。
“唔嗯嗯。”
很危险。
在残障学校待久了，季随已经听惯了聋哑人同学的发声，贺茜虽然听力正常的样子，但发音跟那些人也差不多，只要不是太长太复杂的词句，季随基本能够判断出来她在说什么。
所以……触发仇恨标记都没心虚的季随突然生出了一点点愧疚感。
“嗯，我知道了，对不起。”季随决定老实承认，“刚才摸到了很多药，你生病了吗？”
女鬼沉默地将头低了下去。
少女那模糊的影子里，仿佛藏着痛苦。
过了一会儿，女鬼重新拉住了他的拐杖，又将他引回了楼梯口。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季随知道女鬼应该无法再前进了。
“呃嗬……唔唔……”离开公寓。
季随愣了一瞬，笑着回她：“别担心，没事的。”
季随回过身，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楼梯下方的一个身影，应该是某位玩家。
他敲起了盲杖，装作没有看见对方似地慢慢下楼梯。
玩家应该是个男性，一直没有出声，不知道会不会是那对情侣中的那个男人。
季随状似一无所觉，却反而比面对女鬼时还要警惕，提防人，比提防鬼难多了。
随着他下楼，那男人也在不断地顺着台阶后退。季随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
如果对方知道或者猜到他是玩家，应该会出声试探的，但现在，对方反而像是怕被他发现一样。
刚才自己跟贺茜的互动，这人应该是都看见了。
这个玩家会不会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鬼？
好机会！在确定谁可信之前，“鬼”的身份可比“玩家”的身份安全多了。
不过，那玩家一直没有离他太远，万一对方看到了他拿同款钥匙开门进304的瞬间……就装不成“鬼”了。
季随的手忽然一松，手里的盲杖在台阶上轻轻磕了一下，顺便顺着台阶一路滑了下去，在靠近玩家脚边的地方停下。
“哎呀……”
楼梯间没有窗户，灯也失灵了，只有从三楼透过来的微微亮度映出了最下面几阶的轮廓。从下往上看去，季随像是半个身影没在浓重的黑暗里。
“能帮我捡一下吗？”季随睁开无神的眼睛，准确锁定了那个人的位置，缓缓扬起嘴角。
那双没有焦距的浅琥珀色瞳孔，没有驱散黑暗的冷度，像是一对金色宝石，冰冷而无生机。
被发现了。玩家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下意识想把盲杖一鼓作气地扔回去，就在快要碰到时，他忽然想起管理员的话。
——如果你们在公寓里看见了别人，那就是以前留下来的‘居民’，不要答应他们任何事情。
差一点！
玩家连忙缩回手，再顾不上压低声音，飞快地奔下了楼。
那道慌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间的范围后，季随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拿回了自己的拐杖。
此时，观看人数尚未超过50人的116号放映厅，瞬间刷出了几十条评论。
【？？？】
【还能这样？】
【也不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会装NPC的，但他好像是新人吧，而且装得好成功！】
【妈呀我要是在现场我也会被吓跑的。】
【srds他的眼睛好漂亮！拥有这么漂亮的眼睛偏偏是个盲人，我哭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