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那边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要求的,歹徒们也不信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会对这群平民置之不理:要知道和政治或者军事沾边的高官们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辖区出事,那意味着他们的官途到此为止。这个道理到哪里都是通用的。
所以塔按理来说,即使不马上答应他们的要求,起码也应当派个代表什么的来沟通一下……他们以前在某个国家的皇宫也是这么干的,效果拔群。不过这座高塔显然比皇宫的效率要慢得多了,十分钟都快过去了,到现在竟然也还没有代表下来媾和。
歹徒们决定将自己的要求再用无线电与传真传一遍。老实说这种被无视的感觉不是很好。他们指挥着彼此,骂着脏话,时不时将唾液吐在同伴脸上。
一座银行大堂里关着一批被扣押的人质,他们听着来回走动的歹徒们的交谈,正心惊胆颤的时候,他们之间传来了尖锐的哭声。
有几个家庭带着孩子,孩子们竭力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怎么才能让惊恐的孩子停下哭泣?这可能是世界上最难解的几个难题之一。他们的父母比他们还要惊恐,捂着他们的嘴发着抖小声呵斥,希望他们在那些歹徒察觉到并走过来之前停止哭泣——但显然是徒劳。几个手臂上缠绕着伤疤与刺青的男人闻声端着枪走过来的时候,因为过于害怕,几个哭泣的孩子哭得越发大声。他们的父母也快哭了。有一个父亲壮着胆子向扛枪的歹徒道歉:“非、非常对不起,我们——”
一个男人冷笑了一声,用枪托砸在了他鼻梁上。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另一个男人扛着枪瞄准那个哭个不停的男孩,高声喝骂:“塔里的猪猡看好了!”
他扣动了扳机。
“这灯有别的意思?”
“是的。”
“是什么?”
酷拉皮卡笑了笑。
“‘我方水晶遭到攻击,请立即回防’。”
伊尔迷歪了歪脑袋:“什么意思?”
“开始反击。”
砰。
失去知觉的身体重重落地,在久未擦拭的地面激起一片灰土。枪支摔出去老远。血液慢慢涌出来,人群里的尖叫此起彼伏,像几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丝绸般的夜幕。目睹了一切的歹徒同伴扛起机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算往自己身侧横扫,将所有会动会说话的都打成碎片。
叮。
一只苦无轻盈地钉住了他的枪管。不信邪的男人死死地扣了几次扳机,滚烫的火药在枪膛里挤压、受热、膨胀,最后砰地炸膛,将他的双手炸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
其余分散在各处的歹徒们听到这声响,纷纷快速往这边聚拢,没跑几步,便被数只苦无钉住了手脚,剧痛让他们倒地挣扎哭嚎。一个人影快速地在人群里闪过,他身姿巧妙,迅捷仿佛掠飞点水的海燕。被吓得反而止住了哭泣的小男孩抽着干噎,愣愣地和那个被一只苦无封喉的死去的尸体对视了一会儿,一双手横空伸出来,把他抱起来塞进了他同样坐在地上的父亲怀里,脚尖点地刚要退走,小男孩稀里糊涂地问道:“琦、琦玉老师?”
忍者被噎得手一歪,瞄准歹徒手腕的苦无掷歪,钉在了后一个人的眼睛上。比较要命的是本要被射杀的那个歹徒手中扛着火箭炮,不夸张地说,一炮就能把这整个大堂开个穿堂风。
忍者伏低身子,刚冲了几步,一个葱绿色头发绑着高辫的女郎从天而降,膝盖夹住男人脖子,身体极为柔韧地往后一倒,双腿像两把剪刀一样一拧。
忍者肉痛地听到了一声颈骨断裂的声音,女郎轻盈落地,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形如厨房剔骨刀的尖刀飞出去,削断了另一个扛着重火力机枪的男人的手腕。她看了一眼忍者,道:“年轻人少看点漫画。”
光头忍者老实听了前辈的训,苦哈哈地闪进黑暗里。
听到大厦这边动静的歹徒们在迅速回防,穿着T恤热裤身材热辣的女郎弯腰拾起了自己的刀,转身道:“各位市民受惊了,请跟我往这边走。”
森德里克大笑着坐上机舱,和他许久未见的老伙计们挨个撞肩。直升机平稳地飞在高空,向他们既定的与哨兵约好了的港口城滑翔而去。
他这时发现机舱里还坐了一个陌生的姑娘,长发垂腰,面容清秀又天真,皮肤白皙,显得有些稚嫩,可能还很年轻。她穿着淡绿色的长裙,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着他抿出一个腼腆的笑。
“这谁?”森德里克问。
“给你准备的呗。”几个人冲他挤眉弄眼。森德里克于是欣然坐下,搭着姑娘的肩膀,志得意满地问:“其他人怎么样?”
“有一部分为你争取时间去了,还有一部分在那个哨兵那里。”
森德里克皱了皱眉:“争取时间?他们还没撤退?”
“二把手指挥的,他们绑了不少人质,想让塔删了我们的犯罪记录,以后不追究……”
“什么?”森德里克打断了他,他难以置信地道:“他怎么能这么蠢?不是说过让他随便攻击两把完事了就跑吗?”
“那样怎么可能引得开塔里的监守?”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几个人分东西,不也挺好的?”
森德里克很大声地啧了一声,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放开了姑娘削瘦的肩膀。他觉得这女孩有些太瘦了,骨头硌得硬,搂着并不舒服。加上可能被蠢货送了不少人头,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什么二把手?就是来给我添堵的。”毒枭大声抱怨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怎么管事的?”
他一发火,即使是和他熟稔的同伴男人也不太敢继续乱开玩笑了,机舱里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在哒哒哒的螺旋桨旋转声中低声开口:“反正那个哨兵承诺了会分给我们东西的,也没什么……”
“哨兵。哈,哨兵。”森德里克打断了他,“难得老子下血本故意进塔里待了这么久,他居然还敢故意拖慢进度。真是胆大包天啊,真以为我看不出来?想利用我,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黑鬼长了一副老实样,实际上狡猾得要死。”有人附和道,“他故意那两个哨兵的尸体丢在那个棺材里好让塔找上我们,想借此机会黑吃黑把我们做掉,真是欠操。”
“我现在希望他最好保证那个S级的精神碎片有足够的效果,能完成约定。”毒枭阴森森地勾起一个笑,“否则……”
有人安慰道:“放心吧老大,普通哨兵的脑子做出来的药效果都不错,两个S级的加在一块,肯定能治好……肯定能长生不死。”
他及时把话吞了回去,毒枭看了他一眼,说完了原先接下来的话:“否则我可知道他的小孩在哪儿。”
其他人笑了起来,这粗粝的笑声在高空凛冽的风之中起伏,灌成满是恶意的海洋。
“说起来哨兵到底比普通人强在哪儿?”一个人比划了两下,“也没见多厉害,前一个,这一个,还不是被算计得连脑子都保不住?”
“向导和哨兵是配对的,为什么向导的脑子不能做原料?”另一个人八卦地问,“不是说向导的精神力比哨兵高好多么?”
“这我们哪知道,你他妈待会自己问那黑鬼去。那些哨兵向导一个个高贵冷艳多么高高在上,简直好像另一个种族似的,那也别怪咱们这么干了。反正不是一个种族的。”
他们开始兴致盎然地辱骂一个又一个的人,嘴里粗俗不堪,每个字缝里都尽可能塞进了无数的脏话。他们的生命犹如寄生在沼泽之中的腐烂淤泥,每一寸思想都散发着腥臭与欲望,赤裸裸地、贪婪地,没有浮力,没有底线,只是不断、不断地下沉。
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们。
“这个是伤疤吗?”
这个声音清脆、澄澈,不染尘埃,不带欲望,只有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好奇。一只素白的手摸了摸森德里克的后脑,在发茬里一个有些模糊的S形状上碰了碰。
所有人都惊呆了,在大毒枭染满血腥叱咤风云的人生里,还从没有哪一个人敢这样在太岁头上动土。一时间所有人别说继续原来的话题,连呼吸都忘了,机舱里静得连针都落地可闻。
少女浑然不觉气氛开始变得带着杀意和凝重,她放下了手。森德里克看着她,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鲨鱼牙:“是又怎么了?”
少女问:“你生病了呀。”
森德里克唇角的笑容咧得更大,他眼里闪过了一道凶光,“是啊。”
“你快死啦。”少女笑了笑。
气氛仿佛凝固的石膏。有人开始摸枪,把少女带上机舱的人额头开始冒汗。
少女仿佛对接下来可能要发生什么没有任何察觉。
直升机飞过高高耸立的建筑物,绚烂的霓虹被旋转的螺旋桨叶绞碎,洒进机舱,落在面前少女白皙的脸上,落进她的眼睛里。
本应暴怒的森德里克忽然发现,她的眼珠是极其剔彻的湛蓝色。与她脸上柔和的笑容相反,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也没有任何他应当在她眼里看到的惊恐和畏惧,只有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