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斯特兰奇的笑容告诉小杰,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他体内终于被主人察觉到了存在的神经毒素在肆无忌惮地发作……小杰觉得喉咙里仍旧有散不去的铁锈味,又浓又腥又苦。太阳穴铮铮发痛,大片浓雾般的眩晕充斥大脑,眼前时明时暗。
可能是头向下脑部有些充血,可能是被胸腔里疯狂燃烧的怒火给烧的。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可小杰不确定斯特兰奇有没有感知到他没能压抑得很好的杀意,毕竟对方虽然级别不如他,但同样是个非常优秀的哨兵。
“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因为需要。”斯特兰奇丢掉了酒精棉球,抬腕看表:“他们那边差不多开始了……放心好了,你的向导没空过来的,就算他是揍敌客,现在大概也已经快要被炸得半残了。”
小杰没有说话。
“你不担心奇犽·揍敌客吗?”斯特兰奇注意到小杰脸上并没有露出他所期待的表情,饶有兴味地问道,“或者你更担心你自己?”
小杰说:“我不担心奇犽。他不会有事。”
“这么有信心?”
“我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的心跳。”小杰说。
斯特兰奇笑了。
“你听过自己的心跳吗?”
他笑得有些讽刺,又有些懒得掩饰的轻描淡写的难过。他显然无意解释自己的情绪。他自顾自地将药剂汲入针筒,那针筒里不知名的药剂颜色是澄亮的浅金,颜色很漂亮,如果要形容的话,大抵就是不死鸟灿烂辉煌的尾羽。他旋转了一下针筒,展示那晶莹剔透的颜色,也许是越危险的东西也越美丽,它看起来完全不像让这么多人血流成河的可怕的神经毒素。他漫不经心地说:“再和你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允许你问最后一个问题。”
小杰看着他的动作。
他突兀地、轻声地说:“佐伊知道吗?”
佐伊是斯特兰奇的孩子。才五岁。上次小杰和奇犽探望他爸爸的时候见到过他,一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皮肤大概是遗传母亲的白皙,但他有一双和爸爸一样的蓝色双眼。
游刃有余从黑皮肤男人的脸上消失了。他的面容轮廓生得并不锋利,甚至对于一个坏人来说,有些过分和蔼可亲了,可当笑容从他脸上消失的时候,却还是有几乎让人喘不上气的压力。
但小杰对此当然毫不畏惧,甚至有心情用破裂的唇角扯出嘲讽的冷笑。
——他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背叛朋友的混蛋吗?
知道他爸爸与走私贩毒的黑道为伍吗?
知道他爸爸杀了这么多人,甚至对与他同龄的小女孩下杀手吗?
他没说半个字,但那双带了些浑浊的金色眼珠却把这些讽刺给一字不落地甩在了斯特兰奇脸上。
斯特兰奇扯了一下嘴角。
“他不用知道。”
他显然被激怒了,再也没有心情笑,手指扣在针筒,缓慢地施压:“问答时间结束。”
尖锐的冰冷与疼痛注入了皮肤,沿着那一点扩散回转,顺着血液奔流。直至心脏与大脑。
小杰在极度的冰冷与滚烫之中笑了起来。他的胸腔又开始发痛,血沫溢上来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斯特兰奇将最后一点药剂推完,将废弃的针筒随手扔开,大概是确信事态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他尽管余怒未消,却仍旧冷笑道:“起效得这么快,这就疯了?”
“你真可怜。”小杰低声说。
可能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他,斯特兰奇站了起来。大片的阴影遮拦了小杰的视线,不过也可能是他的视线开始发黑。这感觉像是心脏里钻进了一条冰冷的蛇,毒液汇聚,剧烈的疼痛开始从胸口扩散,蔓延全身。大脑同时开始爆炸般地跳痛。不用进入精神图景他也知道那里正在控制不住地一寸寸崩裂,小杰恍惚间感觉到有落石飞沙往自己铺天盖地而来,将自己一点点埋在下面——他用残存的理智意识到那是他已经分不清精神图景与现实了。
小杰眩晕地吐了口气,他看见斯特兰奇藏在袖口下的手表。光滑的表盘里长短时针重叠在一块,黏合成难舍难分的胶着。
“欢迎来到永生的国度。”斯特兰奇低声说。
时间的梭针不断往前缝织,补过每一个命运的漏洞。
三十一日。
雾角巷。
撒下重重诱饵的幕后者终于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离他的目的还剩一步之遥。
三十一日。十二点。
在五月的最后的一天,这块大陆在温暖湿润的季风与蝉蛹嘶哑的讴歌中入了初夏。午夜与凌晨达成共识,交接融合成最浓稠的黑暗。海面碎出粼粼浅光,渔船静止在水纹与鱼虾的睡梦里,巨大的鲸鱼缓慢游弋过船底。远来海风吟出漫长回声,吹入城市,吹入每一盏未息的灯火,吹不灭这浮世万千凝聚的欲望。
在这一刻,一生腥风血雨的毒枭跃过纷飞的子弹弹轨,直升机轰然起飞,螺旋桨的凶狠风浪掀动金发向导手中垂下的细细锁链,拂乱杀手的黑色长发,却绞不碎高塔顶空重重涟漪般的光芒汇聚。地面上聚众袭击的歹徒绑架大批城中市民作为人质,肆无忌惮地射杀无辜的生命,与塔对峙要求塔删除所有他们越狱的首领与组织的犯罪档案。塔的最底层悄无声息地引爆一枚微型炸弹,将一朵灿若玫瑰却又罄竹难书的生命烧成陆离的白光。
在这一刻,远隔千山万水的向导与哨兵同时揪住胸口,在跨越空间的同等的疯狂疼痛之中挣扎地吐出破碎的呼吸,同时意识到……他们失去了彼此。
在这漫长得仿佛永恒的一秒之中,哨兵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攥在胸口,像要攥紧那根曾经连在他灵魂深处的无形的线……像要握住那颗消散的心。
“奇犽。”
他低声地、轻轻地喃喃道。
你听过自己的心跳吗?
——你想必没有听过它停跳的声音。
TBC.
第四十四章
BGM:Amazing Trees-Tielle/SawanoHiroyuki
陆离的金光绵亘蜿蜒,将上空的星子筛得几乎一颗不剩。风却毫不客气地穿过它们,摇不动那光影,便去拂乱了杀手的漆黑发梢。
铃铃的锁链声垂在金发青年的手指间。但它的主人似乎暂时没有攻击的意图。向导与杀手一改先前的剑拔弩张,友好当然搭不上边,但多少没再相互攻击了。气氛竟有点诡异的平静。
地面上攒聚了不少人,由于绝高的高度,从塔的顶层看来,那就像一群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一样的蝼蚁在涌动盘踞。那是森德里克的人劫持了这个城区里一半的平民,正以他们作为人质与塔对峙,提出要求。也正是因此,即使时间以至深夜,这座城也仍旧沸反盈天、光影重重,弥乱混杂的声音揽入风中,被抛高到九重天上,便连一点尾巴都听不到了。像出静默的小丑剧。
伊尔迷抱着肩膀站在那些灯旁边看了一会儿:“你不下去阻止?”
酷拉皮卡将手枪戴回腰间的枪套里,理了理西装外套,量身定做的黑色外摆自然下垂,遮住了那两把杀伤性火器。他慢条斯理地将锁链收了起来,手指白白净净,修长又纤细,看起来又是一个斯文尔雅的贵公子了。在重重的弥漫金光中不是特别明显,不过他的眼睛似乎褪去了那殷殷的红色,变回了低调温和的棕黑。塔名义上的情报处长、实际各种意义上的一把手摇了摇头:“没必要。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的态度有些过于笃定,伊尔迷便又扫了一眼下方,确认自己没看错,这一千多人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都配了枪,出现了不少火箭炮和其他大规模杀伤力武器——说明即使(故意)被捕,森德里克的家底仍旧非常丰富。他有些感兴趣地道:“你准备放弃这些人?”
“当然不。”酷拉皮卡说,“事后我会安排人给他们发给补偿。”
伊尔迷耸了耸肩。他对这些不感兴趣,搭话也不过是无聊而已,他转身向黑暗里走去:“我还有事,再见。下次有业务欢迎找我。”
酷拉皮卡没动:“你该知道下次再见面我会以袭击塔的名义将你逮捕起诉吧,揍敌客先生。”
“抱歉。”伊尔迷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蝮蛇跟在他脚边,蜿蜒爬过那些金灯,“你们塔的品位真奢华啊。这些灯可以关了吧?”
酷拉皮卡笑了笑:“抱歉,还不能。”
地面。
时至深夜。正是这颗星球上大多数人酣梦的时间,但这个城区有一半的人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好好入睡。他们从梦中被惊醒,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歹徒劫持做了人质,被分成好几部分,各自秘密集中在不同的地方,由几批歹徒分头看守,以免被塔出动的救援人员一网打尽。但为了展示给塔看,在那高塔之下的地面上淌着几滩尚且温热的大片血迹,几个先前被歹徒们专门拎出来射杀以杀鸡儆猴的可怜人躺在那里,手腕膝盖都被扭曲成怪诞而狰狞的形状。
歹徒们一部分凶神恶煞、杀气腾腾地看守着静若寒蝉的人质,一部分正试着与直升机上的同伴联络,还有一部分逡巡着,跃跃欲试地扛着这个国家禁止私下流通的重火力武器瞄准那座宛如利剑般破开天空的高塔。他们有不少人手臂、肩膀上都有细细的S型伤疤,仿佛游走的群蛇,那是纹骨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