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有点艰难地回忆着,他当时刚刚从濒死的梦里挣脱出来,恐惧的利爪攫住了他的灵魂,他忐忑不安、疑神疑鬼,害怕并且警惕着身边的所有人,他以为那时候他看起来非常糟糕——一个神经衰弱的精神病人,一个满怀着复仇怒火的鬼魂,能好看到哪里去?可是在别人眼里,他竟然看起来还不错。
拉斐尔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费兰特也同样仰着头,只不过他的心情显然和拉斐尔截然不同。
“当时我偷偷跑去看了,”他忽然说,“巡游的车队经过了下城区,所有教堂的孤儿都被要求去做义工,我离开了队伍,混在人群里,一直等到你的车驾经过。”
费兰特凝视着墙上辉煌灿烂的画像,他永远记得那一瞥,教宗的金车在万人簇拥里缓缓离去,侍从们挥洒着沾了香水的花瓣和彩带,他从教堂的队伍里偷偷脱离出来,凶狠地挤进人群中,伸长了手臂去抢侍从们分发的黑面包和干肉,在无数挤挤挨挨的人头里,他看见端坐在金车上的教皇侧过了脸,向人群投下了空茫的一眼。
他在狂奔的疲倦里喘息,追逐着那个眼神,也许教皇只是无意看了这边一眼,甚至他可能根本不记得自己看见了什么,但费兰特就是愚蠢而固执地追逐着、奔跑着,他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放着那个眼神——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
像是从地狱的烈火里攀爬上来的死者见到了一汪甘泉,在狂喜与难以置信外都是扭曲的痛苦和怨毒,他既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又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以至于那种从灵魂里透出的碎裂感和怨恨深深吸引了同样不那么完整的费兰特。
他想要追上去,看清楚那个破裂的灵魂,想要问问对方,你是如何碎裂成这个样子,又从中把自己拼凑起来的?
在他们尚未认识对方的时候,费兰特已经被那种命运般的难以揣测的神秘感吸引了,那是他迷梦里的幻影、圣书上告知他的救赎,也是他日夜祈祷的圣者。
只不过当初想要问的问题,在他真正靠近拉斐尔之后,反而不敢再问了,这是一种无来由的胆怯,费兰特不愿意去追究导致拉斐尔如此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他只希望能陪伴着拉斐尔将他愈合完整的人是自己。
深蓝的眼睛从画像上移开,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专注地凝视着拉斐尔的背影。
拉斐尔因为他在这里停留太久而感到困惑,稍稍一歪头就对上了费兰特过于专注的眼神,这里没有旁人,于是费兰特的眼神里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热烈爱意。
他看着他,比信徒仰望圣者更虔诚,比爱人凝视伴侣更忠贞。
拉斐尔愣了一下。
从来运筹帷幄习惯算计别人的教皇第一次感到了淡淡的后悔,也许他当时不应该让费兰特跟着他,他可以给他权势财富名利乃至他想要的一切,唯独无法从空空如也的贫瘠心脏里挤出一点可作回应的甘甜的爱。
教皇脑子里思绪翻涌,抬起手,费兰特立刻低下头将脸凑了上去,这举动对他现在的身份而言着实有些侮辱性,可是他却看不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
拉斐尔顿了顿,不轻不重地推开他的脸,语气冷淡:“你是仲裁局的首领,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费兰特低沉地笑了一下,不依不饶地再度将脸贴上来,这回他还握住了拉斐尔的手,不让他抽走:“我一直很注意身份,比起那些无用的头衔和称号,我的第一身份,难道不是圣父的狗吗?”
他笑着眨了眨眼睛,嘴唇动了动,比出一个口型。
拉斐尔顿时被这个没有声音的口型拉回了那天直面费兰特学狗叫的冲击,哪怕是隔了这么久,那种冲击力也无法通过时间被消磨干净,年轻的教皇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下。
费兰特似乎对自己的小把戏非常满意,乖巧的狗当然也是有一肚子坏水的,在抢夺主人注意力和宠爱的时候,狗不并不会比其他动物更单纯,这种由狼驯养而来的动物骨子里还残留着先祖的野性与占有欲,只不过它们更擅长伪装和隐藏。
费兰特垂下眼皮,用长长的睫毛小心翼翼地遮盖住瞳孔里恐怖的情绪,谨慎地偏过脸,虔诚地亲吻着拉斐尔的手心。
“圣父,求您注视我。”他含糊地说,把最想说的那个词深深压在心里。
他是至高的圣人,是圣主在人间的化身,卑劣的人类怎么敢妄图求得他的爱,连让他动心都是一种罪孽,教皇不可缔结婚姻,圣书中更是斥责同性之爱,身为教皇的拉斐尔比费兰特更清楚这个事实,但他从不提起。
于是每一次亲吻对费兰特而言就是痛苦而甜蜜的折磨。
他既沉溺于这样的爱意,又恐惧于虚无缥缈的罪恶之说,他想要更靠近,又想要远离。
他不知道拉斐尔是怎么想的,对费兰特而言,他早就做好了拉斐尔会抽身而去的准备,只不过是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疯狂地沉沦其中,不愿自拔。
拉斐尔冷静地注视着费兰特侧脸,手心酥麻的痒意蔓延上大脑,带着湿润的吻从手心移动到手腕内侧,拉斐尔看了他一会儿,屈起手指,一把抓住费兰特卷曲的长发,被野蛮地薅住了头发的男人乖顺地让他欺负,顺着拉斐尔的力道抬起头,迎上了一个带着点冰凉温度和没药香气的吻。
他们在大画廊的尽头、在无数的圣者目光中亲吻,隐秘而短暂地相拥,窗外大广场的白鸽定时起飞,扑拉拉的翅膀振动,截断了阳光的路线,将碎裂的光芒慷慨地穿透玻璃泼洒在他们身上。
白鸽落下的羽毛飘忽而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那只手捻住了柔软的羽毛,翻转了两圈,将它随意扔进了窗外的花园里。
今天是小狗的胜利!但胜利是暂时的,战争是永久的!请下一位选手上跑道!
可恶,只能亲亲的世界真的太无趣了,写端庄禁欲的主角最大的卖点不就是看他涩涩吗!【大声】【不能再往下细致形容了,意会就好】
第102章 希望蓝钻(十九)
莱斯赫特把第二批军团名单交给自己的副官——他即将被拔擢为军团长,带领这一批士兵前往亚述,而在局势清晰,或者战场发生重大转折前,莱斯赫特都不会被批准踏上亚述的土地。
莱斯赫特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并且比谁都明白这是为什么。
骑士们都觉得是因为冕下信赖倚重骑士长,所以才将他留下,这样近乎偏爱的保护让许多人感到羡慕,除了当事人本人。
莱斯赫特目送自己的副官离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和拉斐尔的私下对话——那从任何意义上都不能被称为是争吵,但对话里透露出来的矛盾却比争吵更加尖锐激烈。
骑士长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他的样貌在人类群体中也是毋庸置疑的出色,翡翠绿的眼睛和昂贵的祖母绿非常相似,而由于人体瞳孔天生具有的多层次精密性——那是大自然巧夺天工创造出来的奇迹,极度复杂的色差和无穷微妙的色彩以深绿为核心,深浅均匀地向着内外圈渲染,营造出华丽幽深的视觉效果,你可以在里面看见死海生出的藻类,也能看见密林春天翠色的浓雾,亦或是早春萌生的新芽。
莱斯赫特习惯于微笑,以一种温和无害的姿势,这会让别人天然地对这位忠诚正直的骑士长具有好感,从而短暂地忘却他所掌握的力量。
可能是他平日里真的太过于温柔,以至于让很多人常常忘记,莱斯赫特并不是靠背诵经文登上教廷骑士团团长的宝座的,能够将缰绳拴上野马脖颈的人,自身必然也具有同样凶悍的能力。
但剥离了所有头衔和名誉,他骨子里的确还是一个里外如一的好人,堪称圣人的好人。
只不过有些时候……在很少的有些时候,莱斯赫特会对自己产生些许的质疑。
一个好人总是会比纯粹的坏人更难熬,他无法割舍许多人为附加的东西,这些人类经过千百年演化而来用以约束群体的概念,比如同情、怜惜、公平、诚实、帮助弱小、舍己为人……往往只对具有这些品质的人才能生效,这就成了一个滑稽的黑色幽默怪圈,而这些美好的品质又会催促他们不断去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且一以贯之地符合它们。
而往往,他们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时,大多数情况下正是因为他们已经违背了这样的准则。
于是他们本能地感到痛苦。
这种痛苦和被人伤害是不一样的,由内而外的刺痛来得缓慢又深刻,被灵魂谴责的滋味强过所有他人的训斥和教育,像是有荆棘从血肉里生长出来,然后把尖锐的刺朝向内脏,它永远不能被拔出来,永远埋藏在血肉里,等待时间让伤口增生出新的组织,把它覆盖,只有触摸到凹凸不平的扭曲疤痕时,才能通过那点连带的隐痛感知到里面存在的东西。
莱斯赫特现在就体会到了那种漫长尖锐的痛苦。
“莱斯赫特阁下!”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莱斯赫特条件反射性地收拾好表情,回头去看,来人身上的长袍和胸口的徽章证明了他的身份,教皇宫秘书厅的徽章是一支羽毛笔悬空在摊开的书本上,下方垂落镀金的细细链条,连接着领口的教皇鸢尾,表示对教皇的绝对效忠,年轻人看见他后显然松了口气,小步跑过来,将一卷扎好的羊皮纸递到他面前。
羊皮纸腰部用绸带束缚着,中间落着印有教皇徽章的火漆。
莱斯赫特将纸卷转了半圈,在另一边看见了教皇宫秘书长的火漆徽章。
这证明这道命令是经过教皇宫秘书厅发出的公开命令——当然,这里的公开也可以只限定于秘书长本人,哪怕只有一个证明人,至少说明它并非是教皇专|制的产物,在很多时候,这一点都显得非常重要。
莱斯赫特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他简单道谢后接过了这道密封的命令,扯开绸带,这个动作因为上面的火漆受到了一点点阻碍。
羊皮纸卷顺从地被人类打开,上面只有清晰而简单的两行文字,笔迹来自教皇本人,末尾附有教皇的签名,文字内容简略,用词精准得有种剥离所有情绪的冷酷。
莱斯赫特瞳孔一缩。
那个年轻人说:“……人已经在外面了,冕下命令,之后他将交由骑士团负责。”
莱斯赫特没有说话,那名秘书官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再次向他行礼后就离开了。
莱斯赫特皱着眉头,再次确认了一下羊皮纸上写的命令,将它卷好,大步走向训练场大门。
骑士团的驻地和教皇宫几乎连成一体,很难分清楚两者的具体界限,但是为了保证教皇宫的安全,减少间杂人等通过训练场混入教皇宫的可能性,骑士团的训练场是在教皇宫外的,门口正对着后面的翡冷翠河。
骑士长还没有走出大门,就透过铁栅栏看见了门口停驻的马车,马车侧面悬挂着教皇宫的徽章,整体低调朴素,玻璃窗被天鹅绒帷幔遮蔽得严严实实,莱斯赫特注意到窗口的锁被设置在了外面,这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开窗。
莱斯赫特的脚步慢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和马车夫打了个招呼,穿着黑色修士袍的马车夫在兜帽下对他点点头,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莱斯赫特抬手想打开窗外的锁,马车夫制止了他:“请不要在这里,阁下。”
骑士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了手,示意车夫将车赶进训练场边上的一排简陋房屋边,这里是骑士们的居住区,他在这里当然也有房间。
车夫将车停在了悬挂着骑士长名牌的房间门口,相当严谨地用车身和马匹尽可能地堵住了其他人看向这边的视线——尽管此刻大部分骑士都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
莱斯赫特推开门——这里的房间都是没有锁的——他回头去看,车夫也正好打开车门,探身朝车厢里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壮硕却灵活的身影裹着厚实的黑色斗篷从车厢里窜下来,又一个箭步掠过莱斯赫特,扎进了房间里,速度快得莱斯赫特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眼前的光嗖一下暗下去,又呼一下亮起来。
……好像刚才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骑士长控制住了那一瞬间的战斗反应,默默地合上门。
屋内的光线平稳地暗下去,借着高高的窗口投下的一点光亮,那位不速之客正站在圣主像前,伸长脖子打量神情悲悯的圣主。
莱斯赫特微微皱了皱眉,对他那样显而易见轻蔑圣主的姿态感到不悦,但他没有说什么,因为对方已经转过身来,用同样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挪动壮实的两条腿坐到了室内唯二能提供支撑的家具上。
他坐下的时候,莱斯赫特确信自己听见了那张可怜的单人床发出了凄厉的呻|吟,并肉眼可见地向下弯曲了至少一个拳头的高度。
莱斯赫特……莱斯赫特最终还是没忍住,他盯着床上那个横向快有他两个那么宽的男人,表情定格在了一个古怪的客气上:“……弗朗索瓦公爵阁下,日安。”
是的,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翡冷翠躲避小皇帝追杀的叔叔弗朗索瓦公爵,他自从逃离加莱接受教皇的庇护之后,就低调了很多,天天躲在自己的宅子里自娱自乐,还定期给教堂捐款,这种良性的变化让很多人都对他改观了不少。
但需要指出的一点是,公爵很少出门,也几乎不怎么见人,莱斯赫特自从弗朗索瓦来翡冷翠之后就没有见过他,所以完全没想到曾经至少算得上是英俊威武的公爵,竟然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变成了这幅样子。
像是被放在水里狠狠泡发了几个月。
褐色的卷发照旧打理得油光水滑,每个卷都大小一致,顶在他宽了几圈的头上像是戴了一顶滑稽可笑的玩具假发帽,雪白的拉夫领看起来像是马上要把他勒死,而用系带扎起来的雪白长筒靴苦苦支撑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肥肉突破防线,布料商人应该会非常喜爱公爵这样的客人,他的每一件衣服都需要用去别人至少三倍的布料。
难以置信,他究竟在翡冷翠经历了什么。
莱斯赫特强行忍住了自己很可能会不太礼貌的问话,移开了视线:“圣父将您的保护工作移交给了我。”
这是更为好听的形容,其实就是将监视工作交给了他,而且在这个加莱和翡冷翠已然开始战争的节骨眼,让骑士团团长负责身份敏感的弗朗索瓦公爵,显然并不那么简单。
不过拉斐尔并没有在手令上说更多的话,于是莱斯赫特也就默认了最表层的意思。
“噢,保护,非常感谢,”弗朗索瓦用满脸膨胀的肉挤出了一个说不清是讽刺还是感谢的微笑,语气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拖延音,“感谢冕下,感谢圣主。”
“将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吧,尊敬的骑士长大人,我们都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弗朗索瓦做了一个手势。
“我来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情,”公爵的眼睛里放出烈火一样的渴望,“正如之前我来到教皇国的目的,我并不是作为乞丐来乞讨的。”
莱斯赫特悚然一惊,他在看见拉斐尔的手令时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没有想到公爵会这么坦白地说出来。
“这并不是什么能隐瞒过去的东西,我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难道我说我对加莱的王位毫不关心,就真的会有人相信吗?”弗朗索瓦粗鲁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谁也不会相信这种漂亮话,它只能说出来骗骗那些天真的白痴们。”
“……等亚述那边的战局进入僵持阶段,那个小畜生就会亲自带兵去亚述,到那时,就是你的冕下实践承诺的时候。”
公爵像一头雄壮的狮子,大马金刀地坐在莱斯赫特床上,轻描淡写地将针对加莱的又一场政变说了出来。
莱斯赫特对此没有什么太多情绪,他的道德观并不会泛滥得到处都是,对于弗朗索瓦说的话,他的关注点在另一个地方:“……承诺?”
“你的好主人没有告诉你?”公爵脸上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微笑,转瞬即逝,若无其事地补充,“很简单的一个事实,如果没有好处,他为什么要顶着那个小畜生的压力接受我?这可不是一门好生意,除非他能从我这里挣回去更多——是的,是的,在这一点上,我得承认,他真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听说他的老师是尤里乌斯·波提亚?我真想知道我能否聘请他做我以后继承人的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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