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依无傍地过了很长一段日子,周恒不待见他,他受人蜚语,遭人冷眼,那时候他还没杀过人,但有很多人想要杀他,他躲开了一次又一次,游隼峰上那一次终于没能躲过去。
普鲁刺客的剑锋抵到了咽喉上来,他一瞬间又做回了梦里的鱼,躺在砧板上等待被人剖开,少年的利剑突然从身后急穿过来,将他一掌推至红松树下,他眼前恍惚一下,头顶松针簌簌地跌落,发出清苦又疏离的香气。
他第一次被人救下了性命。少年很厉害,打败了挑衅剑盟的剑客,但又因为太厉害了,所以周恒很忌惮他,要杀掉他。
少年被抓,被害,为了讨好周恒和潘阎,他自告奋勇协同潘阎去做了那个杀他的人。他碾碎了少年的骨肉,摸到一手冰冷的鲜血和骨头,是和符氏躺在水里的尸体那样如出一辙的冷,在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每每冻得他惊怖寒战,抖如筛糠。
少年没有死成,他有着一双纯粹又热切的眼睛,里面有足以温暖自己一辈子的东西,周怀晏害怕他,又渴望他,但没关系,只要少年还活着,迟早就会落到自己手里。
想把他占为己有,不惜代价,不计得失,周怀晏已经冷了太久太久了。
叶璟明如今近在咫尺,周怀晏明明碰到他了,但被他一口咬住手掌,痛意锥心刺骨。
直到孙闻斐从身后又发出几枚袖箭打在叶璟明身上,他都始终不松口。
孙闻斐只得上掺了麻药的箭,叫叶璟明神志渐渐不清,趁他气力略微衰竭,孙闻斐这才将周怀晏拉了出来。
周怀晏低头,手掌被咬得血肉模糊,叶璟明锐利的牙齿嵌进骨缝里,几乎要将他手掌整个撕开。
周怀晏跌跌撞撞倒退几步,许多人拥上前来搀扶他,指着笼子里的叶璟明要问他的罪。
耳朵边吵吵嚷嚷,周怀晏脑中嗡嗡的,看见叶璟明血糊糊地站在阴影里,勉力张开眼眸,那目光澄明,背脊挺拔,骨冷魂清。
周怀晏又开始哆嗦起来,他畏惧地闭上了眼,心里滋生了一点恨意,还活着的叶璟明并没有如他所愿。
周怀晏转身就走,不敢回头,只丢下一句:“不许杀他。”
孙闻斐意味不明地笑了,他招了招手,对旁的人交待了一些什么。
周怀晏一个人坐在大殿上,也不叫着灯,殿里乌天黑地,穆时清赶过来给周怀晏疗伤,见他垂着头始终一言不发,也不敢太过惊动他,硬着头皮摸黑上完了药,躬身后扭头就跑了。
殿上只剩下周怀晏一个人,他光着上身,胸前和手掌都缠满绷带,极是脆弱颓丧,就像是为情之一字痛心伤怀一样,至少他这样深以为然。
潜入进来的人默默观察他好一阵子了。
黑暗中周怀晏眼底露出一点幽光,他目光投向不远处。
“是你吗,芍宁?”
李芍宁摘下兜帽,近到他身前来,周怀晏扫过她一眼,察觉出不妥。
“你的右臂已经没有了。”
李芍宁道:“是,叶璟明砍下来的。”
周怀晏一怔:“……那么,你是来找他报仇的吗。”
李芍宁反问:“若我说要找他报仇,你会让我杀了他吗?”
周怀晏脱口而出:“不会。”
李芍宁也不着急:“是,你当然不会,你现在已经什么都有了,只差得到他,你怎么会允许别人伤害他呢。”
周怀晏别开头去:“我可以给你别的东西作为补偿。”
李芍宁道:“我已经不需要那些了,我来这里,只是要与你告别。”
周怀晏眉头一皱:“我可以给你很多,除了叶璟明的性命。”
李芍宁摇摇头:“我此行过来,本就不为报复叶璟明,他砍下我一只胳膊,便当是我向他赎罪了。”
李芍宁看他一眼:“作为我有眼无珠,看人不清的代价。”
周怀晏沉默。
“你容不下的叶璟明的势力,其实我早前有所猜测,如果当初萧仲文一行人不及时脱身,他们会被你以周恒牵连势力的理由一并诛杀,不然你不会联手朝廷大张旗鼓包抄在后,你如今告诉我,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周怀晏有些心烦气躁,抬手掐了掐眉心:“我与你说过,要肃清剑盟,就必须会有一些流血牺牲,你要拥护的是我,萧仲文为边关贼寇,我一旦与他们纠缠上便会落人口实,后患无穷,我现在的地位也不会稳固。”
他证实了她的话,李芍宁怅然若失:“是啊,你是这样的人,可他们只是一群为你所用的有志之士。”
她话一转,讽笑道:“叶璟明也是其中一个,但你不杀他,你只想杀光他身边的人后将他据为己有。”
“李芍宁,”周怀晏嗓音一沉,气势也随之变了,“你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我已是剑盟之主,我也会做到还天下一个干净清朗的剑盟,你该做的就是协助我,而不是一味瞎想,让旁的人三言两语离间我二人的心意。”
李芍宁傲然道:“我心意与你可不一致。”
她失了手臂,仍不失风韵地款款摆腰上前,鲜红丹蔻挑起周怀晏的下颚。
她指尖流连在他咽喉,锁骨,受伤的胸膛,一路往下。
她眼尾挑起,妩媚笑道:“你当初没杀成,不代表日后不会一路追杀他们,毕竟你已经把叶璟明的男人做掉了不是吗。”
周怀晏心重重地一跳,目光凶狠起来。
李芍宁的手摸到他的腰际,挑逗又挑衅地掐了一把,嘴里缓缓吐息:“少主怎么没有感觉,这可真叫我伤心啊,那我便来与你说一说叶璟明当初与加央在房里做的那些事情,我全都知道,当是给少主助一助兴。”
“谢晋玄都告诉我啦,当然,倒也不只是房里,两个人情到浓时哪里会有顾忌呢,恨不得时时纠缠在一块,颠鸾倒凤,日夜不停,叶璟明那么高傲的人竟也甘于人下,动情时满面潮红,由得加央予取予求,模样极为生动好看……”
周怀晏耳边嗡嗡的,全身霎时燥热不堪,她每一个字都勾着他欲望和神志,让他痛苦又难堪。
李芍宁咯咯笑道:“少主,加央被你害死了,你不是得到叶璟明了吗,怎么如今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呢?”
周怀晏眼瞳剧烈缩放,一下推开了她。
周怀晏喉咙里发出低吼:“滚出去——!”
李芍宁捞起滑下肩头的薄裳,有些费力地从地上起身,转过身去。
她声音恢复冷漠:“那么,怀晏少主,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了。”
她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愿周盟主日后洪福齐天!愿你我江湖再不相见!”
李芍宁走了。
周怀晏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一手痛苦地捂着额头,头痛欲裂。
他于指缝间缓缓露出癫狂的眼神,他不会比不过一个死人的。
叶璟明在他手里,也许会有仇恨,会有抗拒。
但没关系,他还有长长久久的时间,去爱他。
作者有话说:
最近刷到一个有趣的心理学效应“贝勃定律”,一个人在放弃挚爱后会变得极端冷血,当他选择放弃所爱的时候,一颗心就注定日夜饱受折磨,再之后经历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哪怕他最后失而复得。
很适合形容周怀晏。
第110章 小璟
叶璟明一双手被铁链子左右拉扯开,垂钓在笼子的两角,剑盟中人畏惧他,视他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盟主说不叫他死,我自会让他好好活着,你怕什么?”孙闻斐对看守道,眼睛却盯着笼里的人,“让我过去。”
看守弟子抱剑左思右想,到底让过身子,孙闻斐的轮椅骨碌碌滚到叶璟明身前来。
弟子小声说道:“孙侠士仔细些,这人危险得很。”
孙闻斐笑一声:“再危险也还是落到了我手里,该他怕我才是。”
弟子讷讷后退,叶璟明仿佛听见动静,微微抬头。
两人视线交汇,孙闻斐唇薄,噙笑起来便如刀片一般,皮笑肉不笑,凉薄得很。
孙闻斐道:“好久不见。”
叶璟明只是两眼看着他,也不出声,少顷,孙闻斐先行别开眼神。
孙闻斐:“我以为我们好些日子不见,你当是有许多话对我说才对。”
“那你心虚什么,”叶璟明轻嗤,“你走近些来,我方才看得真切一些。”
孙闻斐似乎犹豫一下,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我如今这个样子你都怕我,”叶璟明眼里生出些轻蔑,“孙闻斐,看来你这些年真没多大长进。”
孙闻斐也不动怒:“我杀了加央,活捉了你,这就是本事,饶是你如今武功盖世又能如何,你叶璟明又做了剑盟的阶下囚,也只能在我面前耍些嘴皮子功夫。”
“你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叶璟明。”
叶璟明便迟迟没有说话,他一双眼眸勉力张开,目光深深盯着孙闻斐好一阵子。
过了好久叶璟明轻叹一声:“孙闻斐,你靠近些来吧。”
孙闻斐想了想,默默近前一些去。
叶璟明附耳说道:“你去拿刀来,把我一对眼睛剜了。”
孙闻斐一惊,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回话。
叶璟明掺着血的冷冽气息萦绕在他耳边:“我输在没有看清眼前人是个没心肝的东西,便是寻常牲畜,自当有一分感情,你非人亦非鬼,尚且恣意存于天地,是苍天没能开眼。”
孙闻斐一把掐住他细长的脖颈,手腕上筋脉狰狞地暴露出来。
孙闻斐咬牙切齿:“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叶璟明垂下目光,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来杀我,就现在。”
他勾起笑来,半张脸泼满了鲜血,半张脸惨白如鬼魅,一时之间形貌妖邪。
他蛊惑他动手:“怎么不敢?你很想杀我的吧,还是说你受制于人?你留我一命,我到底是要以牙还牙报复回来的,你不怕吗?”
孙闻斐喉结一沉,座下车辙滚动,退开些来。
他冷下声道:“盟主会好好招待你的,还轮不着我动手。”
叶璟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眼光轻蔑一挑:“孙闻斐,你与周怀晏为伍,你服从于他,我已经看见你的死期了。”
“这种唬人的鬼话你说给自己听罢,你瞧瞧你自己,”孙闻斐打量他一遭,生出些报复的快感,“小璟,你又要断一次经脉啦,你别想挑唆我和盟主的关系,你想下去陪加央?时候还早着呢,剑盟有的是手段叫你慢慢消受。”
叶璟明一瞬安静下来:“你走吧。”
“别叫那个名字,太恶心了,要不然就拿铅水灌进我的耳朵,只要你让我活着,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割了你的舌头。”
孙闻斐察觉失言,他想起些什么,阴沉着脸没有发作,手底下的人上前来报,说是有重要的人找上门来,他便匆匆转身离去,背影有些仓皇。
叶璟明安静无声地待在笼子里,全身各处伤口迟迟不愈,挣裂开来,血一滴一滴往下落,他撑了这许久,终于渐渐支撑不住恍惚起来。
他听见笼门哐当一下敞开来了,唐云峥大步跨进门里,张开双臂向他跑来,那声音无比难过,问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叫他心疼得要命。
他眼眶一热,便大声骂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随后又笑出了声:“你来接我,我就不疼了,那我们一起走吧!”
唐云峥抱住了他,眼泪流淌进他脖子里,叫他难受。
叶璟明睁开眼睛,余穆尧两眼红肿得跟桃子似的,已搂着他摇晃了好一阵了,见他醒来,忙一把将人按进怀里,压抑地闷声掉泪。
“师父,别死……我来了,你别死啊……”
叶璟明清醒一些,瓮声道:“松开些,要喘不过气了……”
余穆尧慌忙扯开他来,叶璟明抬起手,见四肢束缚已被斩断,于是茫然眨了眨眼:“是梦吗,不是梦吗,这个穆尧是真的还是假的……”
余穆尧抽着鼻子,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如假包换,是叶璟明唯一亲传弟子,是臻州余悯的独子,是九河城徐家营的小将军,普天之下也就这一个余穆尧,梦里那些妖魔鬼怪可都不算啊,我晚些再和你解释。”
他眼泪鼻涕难看地糊了一脸,他抹了一把,抽噎着道:“我先、先把你抱出去啊,师父你可真是……害我们担心死了,先生他们在外面眼睛都望穿了,早知道这样就把你栓着不叫你瞎跑。”
叶璟明哭笑不得,顺从地倚在他宽厚的肩背上,少年拔高了许多,但仍心软爱哭。
余穆尧背着他,依照李芍宁所言,躲开看守的弟子,抄了剑盟密道,从地底下小心逃了出来。
叶璟明伏在他后背看着,愧疚道歉:“……穆尧,对不住。”
余穆尧憋了一肚子话,见他重伤如此,又觉得难过极了,思来想去也只是哼一句:“反正师父也不把我们当回事,你的对不住回去留给先生说吧。”
他想想又怕话说重了,要惹他伤心,忙道:“我不是怪师父,只是想求师父不要这样待我。”
“全天下不只是唐大哥,我也是长了颗心的,我也时时挂念师父,只是师父没把我的心意当回事,你这样不拿性命当回事,对我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他说着又肿着眼睛哗啦啦掉眼泪。
叶璟明愧疚得无以复加,片刻哑声重复了遍:“……穆尧,我对不起你们。”
余穆尧叹口气,手臂向上用力托了托,喉中哽咽,一边质问道:“那,那你还敢不敢背着我们一个人杀到别人的圈套里来了。”
叶璟明不语。
余穆尧眼神一亮,当他是答应下来:“那我原谅你了,撇开我们算个什么事儿,要杀过来之前也得与我们好好商量嘛,那个瘸腿的竟还敢跳到你面前来,看我下次不打得他满地找牙,不,他太坏了,我得恶毒一些,一口牙齿都给他拔下来……”
他越讲越是得意,在乌黑的密道里摸索着蹿走,地道低矮,垂下的壁柱狠狠撞上了叶璟明的脑袋。
叶璟明一下被磕得头昏眼花,半天才开得了口:“……余穆尧,看路。”
余穆尧倒抽一口凉气,蔫了下来,脑补了萧仲文一边为叶璟明上药一边恨不得活剐了他的眼神。
萧仲文在剑盟外的一处隐蔽的亭子里等他们,正背着手焦躁来回踱步,脚底地砖都叫他蹭得发光。
郑妙妙神色恹恹地趴在亭台上,李芍宁偶尔抬头看一看外头巡逻的情况,举手担忧地贴了贴她额头。
李芍宁温声道:“难受吗,我先扶你回去好不好?”
郑妙妙强撑起精神:“我得看见他们出来才放心。”
李芍宁从不强求她什么,只是神色有些低落,别过了头去。
郑妙妙握住她的手:“师姐又在后悔了吗?”
李芍宁不语,郑妙妙摇了摇头:“师姐这样给我求来的药,我宁死也是不会吃的。”
李芍宁强颜欢笑,捏了捏她脸颊的肉:“说什么死不死的。”
李芍宁低头想了想,突然问她:“那你后悔吗,郑妙妙。”
对方一愣:“后悔什么?”
李芍宁眼神平静,明艳的面具下藏了惊涛骇浪:“你会后悔和我这种品行不端、不择手段的人为伍吗?”
话毕,她心里惴惴不安,下意识偷瞧她的神色,见对方噗嗤笑了出来。
“你这话问得真傻,师姐。”郑妙妙两手搂过她的脖子,扑进她怀里。
郑妙妙轻轻说道:“你正不正直,有没有罪,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和师姐一直共沉沦。“
“陪我干干净净走完最后一程吧,师姐。”
李芍宁沉沉一叹,抚着她单薄的腰背,将她搀进怀里。
她二人这厢浓情厚意,萧仲文那边指头掰得作响,恨不得把脖子直伸到剑盟里去。
他看一眼李芍宁,忧心忡忡道:“你从周怀晏腰上摸来的那把钥匙,到底是不是关押叶璟明的那一把,会不会摸错了?”
李芍宁道:“那钥匙特制的,又不是人手一把,周怀晏也不是看大狱的,他腰上就挂了那一把,怎么会有错?”
萧仲文更烦躁了:“那就是叫他发现了,万一将计就计,把余穆尧也套进去了可怎么好?”
李芍宁眼神不耐,瞥他一眼:“剑盟地图和守卫换岗的时辰我都告诉他了,万一不成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我要再去周怀晏那里偷一次吗?干脆叫他把我也抓了算了呗,两个时辰就给你急成这样。”
萧仲文眯起眼来,两张唇上下一碰:“我瞧着你倒是不急,是了,叶璟明伤了你,你也不是诚心想帮,毕竟为了把他送进去你也曾助了周怀晏一份力的。”
他指了指郑妙妙:“若换做你身旁这位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怕是眼泪都流干了,哪还会在这儿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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