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文又道:“你以为如果叶璟明活着回来,他会放过你吗?”
“那不重要。”王擎宇眼里的光忽然黯淡下去一些,“叶璟明会杀我,和我一定会杀加央是一个道理,从我把加央引去剑盟埋伏的地方开始,这个结局就不会改变。”
王擎宇今夜的话格外多些,萧仲文起身,朝他走过去。
他淡淡讽道:“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想说你后悔了吗?”
王擎宇笑一下,眼里流露出杀意和狠戾:“后悔?是有一点后悔,我后悔不该假他人之手。”
“我该亲手把加央杀了的。”
萧仲文一顿,目光深深看他一眼。
王擎宇似乎有些痛苦,挣扎了一下,他费力扬起头,把他想说的话说完。
“我娘王氏,及笄之年嫁给了我爹陈洺,我随母姓,不知加央是否还记得一年前禹城对他有恩的陈府夫人啊?!”
“加央杀了我娘,又杀我亲弟,我娘对他这般好,我弟还不到三岁,我爹因这事几乎崩溃,四处上访,想求一个公道,最后染上疟疾,客死他乡。”
“加央手段残忍,坏事做尽,他害我家破人亡,我取他的命,来祭我一家子的性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有错吗?我何错之有?!”
萧仲文垂下眼,神色莫辨:“你在劝我放了你?”
“不,”王擎宇压下方才狂乱的神态,垂头道,“我也害了你,我借你亲写的信取得叶璟明两人的信任,我与剑盟的人合作,才拿下了加央的性命,你不会原谅我的。”
“……”萧仲文无言,转身欲走。
王擎宇似乎还有些话说,挣扎着匍匐在地,喊住了他。
“我只是想说,先生别误会我。”
“我从没出卖过徐家营里的弟兄,我也永远不会背叛徐家营里的人,剑盟早已联系过我,直至今日,我为了对付加央,才暴露了他二人的行踪。”
他声音高亢起来,急促辩解说:“我只是要给我死去的一家人报仇,萧先生,我没有错,我早不想苟活,灭门的惨疼每日每夜折磨着我,就算我今日死在叶璟明手里,我也是清清白白地死去,叶璟明与那罪大恶极的异族人搅和在一块,也是大错!”
他提到叶璟明,萧仲文步子便停了下来。
东方将白,萧仲文回头见他脸上涕泪交横,神情悲愤,痛苦不已。
萧仲文蹲下身来,依旧俯视着他:“清清白白?你怎敢提清白二字。”
“倘若我说加央是被冤的,你此次不过是做了剑盟一把趁手的刀,甚至连带着好几人受害,余生都可能活在痛苦里,包括我在内,”他看见王擎宇眼瞳骤然缩紧,一时觉得可恨又可悲,“你自诩正义,却冤杀另一个清白的人,被人做了刀使而不自知,实在愚昧不堪。”
“如果加央死了,是受你所冤而死,你报仇不成,还要背负另一条无辜性命,你那时才是活在无穷无尽的痛苦里,连求死都不能。”
话已已此,萧仲文抽身离开,王擎宇在他身后大喊大叫。
“我敬重先生,是我觉得先生为人向来公正,可你却向着他们说话,连你也要骗我么!”
“王擎宇,我言尽于此,”萧仲文微微偏过头,“你何必自己骗自己,你不是想不明白,你是不敢想明白罢了。”
身后再没传来任何声音,萧仲文走了出去。
院里大门一下开了,萧仲文听见响动,便快步上前。
余穆尧浑身湿透,他背着昏迷不醒的叶璟明回来了,他疲惫抬起头,喊了声“先生”。
萧仲文看见他肩上垂落的那一双手,皮肉翻开,触目惊心。
萧仲文心疼如绞。
叶璟明一觉转醒,屋外已大亮了,他惊悚地睁开眼睛,背心沁凉,像出了身大汗。
他坐起身来,烦躁地敲了敲额头,转眼看见唐云峥赤着上身趴在不远处的窗台上,背影慵懒,正晒着太阳。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实在想不起来,于是闭起了嘴。
唐云峥听见动静,微微偏过头去,他打了声响指,红隼应声飞来,落到他屈起的手臂上,啁啾两声。
窗柩外的春光流淌在他英俊的轮廓,结实的臂膀,和宽厚挺拔的肩背上,就好像在上裹了层金黄的蜜,日光眩目,叫叶璟明看得不甚清楚,但记忆中唐云峥的气息永远那样生机勃勃。
叶璟明忍不住说道:“云峥,我方才好像做了个不好的梦。”
唐云峥像是往这边看了过来,一如往常地嘻嘻笑道:“这样啊,那要我来哄你吗?”
叶璟明低下头来,沉默许久,唐云峥没过来,他在灿烂的春光下逗弄着手里的那只鸟,红隼翅膀扑腾两下,在他手心里热烈地跳舞。
叶璟明从榻上垂下两条长腿来,裸露的足尖挨着冰凉的地面,他喉中一梗,抬头说道:“那你来吧。”
过来哄我吧。
他一定表现得很古怪,因此唐云峥停下了动作,半天没吱声。
叶璟明的心突然砰砰跳起来,唐云峥没有笑了,也没回头,仍然留给他一个模糊的侧影。
他摇了摇头:“我不过去了,也不想哄你了,你老是嫌弃我。”
叶璟明脸色苍白地蜷紧了手,辩解道:“我不会嫌弃你的。”
窗外的光线冷下来,屋内花白一片,唐云峥的目光也随之变冷,他淡淡道:“你心里清楚吧,我为你报仇,哄你开心,我完全是为你而活的,但你好像并不这样想。”
“你有很多顾虑,你一点都不爱我,也从没想过要为我做些什么,”他冷酷地说道,“我觉得累了,我不想再和你一起了。”
叶璟明赤脚踩在地上,踉跄两步,伸手想要上去够他,唐云峥的身影离得越来越远。
叶璟明眼里噙着眼泪,喉咙里哽了许多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神色仓皇:“不要,云峥,求求你了,别放弃我……”
唐云峥笑了一下,像在嘲弄他的丢人现眼,他转过身,走到很远的地方去。
他冷冰冰说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帷幔上那一对金红交颈的鸳鸯,随风乱撞起来,紫线流苏上串的金珠碰在一块,发出轻响,碎了叶璟明一场美梦。
叶璟明声嘶力竭:“说好的,我们明明说好了的!”
唐云峥道:“我骗你的,傻瓜。”
叶璟明一觉转醒,惊悚地张开了眼睛,后背虚汗如雨,他一下揭开被子,赤足跳下床去。
萧仲文正端着药膳走进来,见他醒了,目露喜色:“璟明……”
叶璟明恍若未闻,他越开他,握起桌上的剑冲出房去,两片单薄的衣襟敞开到胸前,露出青筋毕露的雪白的颈项。
余穆尧还在屋内审着王擎宇,正黑着脸生着闷气,叶璟明杀气逼人,狼吟凶猛朝前一划,锐利的剑气直将四角的梨木桌案劈作两半。
还不等余穆尧回神,王擎宇已经狼狈地就地一滚,勉强避开那当头一剑。
叶璟明抬起下巴,神色冰冷,眼中流露出极大的恨意,余穆尧被他气势一下惊住,只敢在他身后微弱道:“师父,你醒了,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了。”
“你险些走火入魔,如今切勿动气,你内力深厚,一再反噬,我没法再救你一次。”
叶璟明将王擎宇逼至墙角,王擎宇再退无可退,叶璟明挥下剑去。
王擎宇下意识闭上了眼,转瞬才察觉身上束缚的绳结纷纷落地。
余穆尧见状小心靠近过来:“师父,你还好吗?”
叶璟明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转头看他:“我没疯,也不会自寻死路。”
余穆尧方才放下心,听他又道:“这个人,是你们的人,他算计我和唐云峥,如今云峥生死未卜,我可以杀他吗?”
余穆尧还未开口,叶璟明剑指着地上的王擎宇,古怪地笑一下:“无论你们准不准许,我都是会杀了他的,哪怕你们会因此与我为敌。”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王擎宇闻言,便也抬头看他一眼,哈哈大笑。
王擎宇:“杀人偿命,可不正是如此,加央已经死于非命了吧,所以你这么痛苦,着急来杀我报仇。”
叶璟明心头一刺,余穆尧吼道:“王擎宇,你还敢激怒他?!”
“不许你咒他,”叶璟明剑锋冷冷抵在他咽喉上。“我允你多活一刻钟,你往日在与谁勾结害人,你如实招来。”
王擎宇并不畏死,目光里甚至夹着一丝怜悯:“叶璟明,我阻拦过你,你不听,又在数百人的埋伏中杀出重围,这已属幸运,何必还要赶去送死?”
叶璟明在他脖子上割出血来:“若我畏惧剑盟,周恒如今不会曝尸城头,周怀晏虽捡了便宜,但他没有下一次了,我依然会像杀周恒一样杀了他。”
王擎宇沉默片刻,道:“在陆景城围杀的点子是孙闻斐出的,他是周怀晏的人。”
颈上的剑不动,叶璟明垂下眼睫,眼中神色不定,似乎陷入回忆中去。
王擎宇别开头:“孙闻斐似乎很了解加央和你,他机关算尽,赌加央一定会去,如今你若孤身回到禹城寻仇,不过是又踩进他的另一个圈套而已。”
叶璟明嘲弄道:“那我还多亏你提醒我了。”
王擎宇嘴唇动了动:“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也没想过害你。”
“是吗?”叶璟明愤恨,“剑盟如此作恶多端,你宁可相信不是好人的孙闻斐,也不愿意相信加央是无辜的吗!”
“他无辜?他如何无辜?!”王擎宇一下神色大变,激动道,“加央做了陈府府上的短工是事实,唯独他离开的那天夜里,我娘死了,我三岁的弟弟也死了,我全家因他支离破碎,他如何能脱得了关系?”
“他不该死吗,你叶璟明敢指天誓日,说杀人无数的加央在这事情上是无辜的吗?!”
他神情激愤,面色涨得紫红,红到了脖根,叶璟明的剑刃磨着他的颈,留下狰狞的伤口。
他好像随时会死。他本也不想活。
叶璟明静了一下:“若我说我敢指天誓日,我赌他绝做不出来此事呢。”
王擎宇哼一声,不屑一顾。
叶璟明静静看他:“你很想死,但我如今不会杀你。”
“唐云峥冤情未雪,你不配死在我剑下,你会脏了我的剑。”
“他若回来,我要你亲自给他磕头道歉,他若回不来……”叶璟明喉结一沉,没再说话。
叶璟明松了剑,转身离开。萧仲文和余穆尧在他身后盯着他,生怕他一时心绪过激,又要入魔。
叶璟明走了出去,萧仲文拦住他,担忧道:“璟明,你听我说……”
“这不能怪你,”叶璟明淡淡看他,“若非说谁有罪,那就是我,我掉以轻心,是我将他送入别人手里的,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他如今比之早前疯魔时更叫人心惊,萧仲文急忙道:“你要去哪儿,我跟着你。”
叶璟明背影一瑟:“人也好,尸体也好,我总是要找回来的。”
“他自己不肯回家,我便亲自带他回去。”
萧仲文与余穆尧对视一眼,心情沉痛,难以言表。
叶璟明也不顾剑盟会不会再杀回来,他在海边找了好些日子,什么都没找到,唐云峥不见了,红隼也不见了。
那只灵性的忠诚的鸟,自打那晚上唐云峥出事,它便飞走了,再没回来。
它和唐云峥在一夜之间一起离开了叶璟明。
如今稍微一点声响便能惊动了叶璟明,他额头贴在院中躺椅里,闭眼假寐,听见余穆尧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便张大了眼向他看过去。
他目光中每回都夹着期待,余穆尧心底一酸,不敢回话。
他什么话都不说,叶璟明眉眼深深垂下去,城里气候回暖了,院中杨花朦胧飘飞,落在他睫上,动一动都好似在落泪。
萧仲文远远看着他,头一回觉得这样手足无措。
日子不知不觉便过了半月,叶璟明睁眼便要去找唐云峥,少有休息的时候,才十数天,肉眼可见便瘦下来好大一圈。
萧仲文只得与余穆尧商议,想请个可靠的大夫开些药给他治一治。
余穆尧撇嘴道:“师父这是心病,唐大哥人没找着,怎么医治都不会见好的。”
萧仲文不悦,忍不住屈指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但又深知余穆尧这话并不错。
他心里哀愁,大夫不管用,再找个厨子也成,叶璟明这样郁郁寡欢,不吃不喝,长久下去像也要随唐云峥一块走了。
他心里是认为唐云峥凶多吉少的,就不带什么盼头,只是每日去找叶璟明说一说话,叶璟明很少回答,不知日后见了唐云峥的惨状能否扛住。
他想得眉头蹙紧,余穆尧胃口倒好,三碗米饭哼哧哼哧往嘴里倒,吃完了拿起剑就走。
他要找唐云峥去,早点治好了叶璟明的病。
萧仲文忍不住说道:“你真的觉得他还活着吗?”
余穆尧闻言回过头,眨了眨眼睛。
萧仲文自觉失言,余穆尧认真回答道:“没看见尸体,就不能断言生死,但凡有一丝希望在,我就要去找的。”
他想了想,叹息一声:“师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如果不抱这样的想法,这些天又怎么能撑过来呢。”
“他一定很痛,”余穆尧眼睛有些红,“如果我是唐大哥,我肯定舍不得师父这么疼,被人这么挂念着,就算到了鬼神殿里我也得杀回来。”
他抬起头,强颜欢笑对萧仲文道:“我出去了,等我找到他,非得替师父骂他一句才行,害人家难过了这么多天,实在可恶。”
两人相视一眼,苦笑出来。
余穆尧才出去不久,萧仲文一人在屋内静坐,他思绪如麻,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听见动静好一阵才抬起头,见是余穆尧急冲冲又拔腿跑了回来。
余穆尧喘不上来气,一手握着剑,一手着急捶着墙柱,话都说不利索。
叶璟明消失了。
第107章 恩仇
室内水汽氤氲,一双胳膊柔软无力地交叠,虚弱搭在木盆边上,主人潮湿的发丝垂落下来,露出一只小巧的下巴,李芍宁推门走进来,上前拨开她湿润的长发,浸在水中的人露出精致苍白的一张脸来。
郑妙妙嘴唇绛紫,无力动了动:“师姐。”
李芍宁不说话,取了澡巾来,将她披散的湿发撩到身前,露出雪白的后背。
李芍宁轻柔替她擦洗,郑妙妙瘦骨嶙峋,稍一碰便要说疼,娇气得很。
李芍宁动作就更软了,她停了一停,把身旁金碟里的玉树放入水中去,玉树沉水,很快化开,室内浮动着一股怪异的药香,叫人神志昏沉。
李芍宁指尖沿她纤细脆弱的腰线滑动,见她一双秀致的眉头缓缓舒开,于是笑道:“现下不疼了吧。”
郑妙妙还有力气推一推她:“我说了不许师姐给我用药,师姐不听,这玩意儿长久吸入也是有瘾的。”
李芍宁沉默一阵,温柔摩挲着她的肩背:“师姐陪你一块上瘾,妙妙就不怕了。”
郑妙妙在水里翻了个身来,长睫上犹挂着晶莹水珠,她伸手摸上李芍宁的脸。
“师姐待我很好,可是师姐从不开心。”
李芍宁道:“傻话。”
郑妙妙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师姐瞒了我许多事情,比如能救我性命的药是如何找来的,师姐从不告诉我。”
李芍宁方才张嘴,郑妙妙细白的指头抵住她嘴唇:“这次找药回来以后,师姐更不开心了。”
李芍宁不动声色,她褪下华妆,一头长发扎做个干净利落的马尾,五官依旧艳丽逼人,眼神对上郑妙妙时却总澄净如斯。
她揉了揉郑妙妙的发顶:“不许多心,戏本子看多了就容易长些奇奇怪怪的心思,今晚就没收了你的。”
郑妙妙吐了吐舌头,很快蔫下来,忽又想起些什么。
“你上回你说与叶璟明见面了,这事是真的吗?他长得如何,功夫真如本子上说得那样好吗?”
她显然对叶璟明很感兴趣,李芍宁将擦背的巾帕仔细拧干,放在一旁。
她目光垂落,神色淡淡:“并不如何。”
郑妙妙眼神一亮,不依不饶:“是长得不好,还是功夫不好?”
李芍宁上手拧了拧她圆润的鼻头:“再怎么好看,也不及师姐好看呀,你干嘛总想着他。”
郑妙妙嘿嘿一笑,作势抱起她的胳膊,一下扎进她怀里去。
李芍宁半拥着她,神色莫测,玉树危险蛊惑的甜香蹿进鼻里来,和怀里的人一样叫人上瘾。
李芍宁关起门,走出到院里来,叶璟明已经在那里等着她。
李芍宁心下一惊,她不知道叶璟明会找来。
她察觉到杀意,下意识退后一步,又想起门里有人,便强作镇定,对上叶璟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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