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穆尧听不得他这样长吁短叹,哨兵又来报,西山方位起火。
余穆尧转头对王擎宇:“也许有变数,凭他一张嘴说的话,我是不信的,你把他带回去好好看管,我借调一队兵马,我现在就往西山去看看。”
王擎宇道:“我随你同去。”
余穆尧拒绝:“不行,我见状况不对便会回来,城兵可能随时会舍弃掉王甯,再次攻营,我要你看紧他,替我守好营地。”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萧先生呢,先生也在营里,你得替我护好了他。”
王擎宇脸色突然有些古怪,他想着萧仲文方才站在墙头看了一路了,那神情,那举止,想起都觉瘆人,回头有你余穆尧好看的。
余穆尧点了兵,翻身上马,回头对王甯道:“你别得意,你的命,我且先留着换军师一命,倘若军师一家出了什么意外,我回来会亲手结果了你。”
第91章 救人
余穆尧驾马,行程赶到大半时,远远便见前方火光冲天,西山上空浓烟罩顶,黑鸟盘旋,飘来的山灰隔着老远便扑他面来。
余穆尧神色一变,火已烧得这样大了。
他本想着军师一行被城兵围堵,他此去营救,少不了要鏖战一场,结果才到山脚时,便见少部分徐家营的兵和城兵厮斗在一起,更多的是为躲避山火,纷纷弃甲逃难的。
他持枪打退了几个城兵,逮着一个营里的弟兄就问:“军师呢?赵副将和黄副将如今可在?”
那兄弟打昏头了,举着袖子抹了把脸,半天才看清是自己人:“军师在黄缨将军的掩护下已脱险了,方才我往山腰下来时,才见过他们,赵将军我没瞧见!”
“但军师死活不肯下来,黄将军怎么都劝不动,这火都快烧到山脚了,这可怎么是好呀。”他脸被山灰熏得乌漆麻黑,只剩一口牙是白的,眼里急得冒出火来。
余穆尧也着急,四周奔逃和兵刃相交的声音震耳欲聋,他吼道:“军师为何不肯下山!你们不是发出信号说队伍被围了,我赶来支援,可如今场上乱成一团,这是何缘故啊!”
对方也扯着嗓子大声回他:“我们中计了!原先确实被城兵围堵了,两个将军带着我们打了一阵子,对手人太多,整个山头都是兵,我们快要打不过了,不知是谁把山里藏的粮草一把烧了,那火一瞬间就冲天上去了,谁还顾得上打架啊,一下都逃命去了!”
他想了想:“军师不走,许是因夫人和小公子都还在洞里呢,救不回来了!”
余穆尧明白了个七八,转头安顿好队伍,叫士兵接应和疏散下山的弟兄,山脚不远有河道,他指挥人打了水来,可如此滔天的火势,陆陆续续十几桶河水浇下去,无异杯水车薪。
余穆尧遣人回去报信,拿水囊和唧筒来,喊王擎宇增大兵力前来支援,这滔天的山火不灭,遭殃的是全城百姓,普鲁人也会趁乱伺机而动,攻进城来。他定定看着西山上下一片炽热的红,转身拿湿布掩住口鼻,背上背着一个水袋,突然冲了上去。
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人声杂乱,他悉数抛在了脑后。着火的山径不断有士兵奔跑下来,唯独他一人只身往山上去了。
他在近山腰的位置找到了元瑞锋,到这里山火已经烧得很烈了,黄缨捂着嘴,不停摇着元瑞锋的肩膀,看模样急得都快跳脚了。
他喊了声“军师”,元瑞锋看见了他,干得皲裂起皮的嘴唇动了动。
元瑞锋道:“你是对的。”
余穆尧没说话,元瑞锋眼里流露出无限的颓败,火光照在头上,他还值壮年,一夜之间鬓边就生出两道白发。
他对余穆尧道:“我中了敌人陷阱,险些把弟兄们都搭在里面,我夫人和孩子还在火里,他们活不成了,这是我的报应。”
余穆尧蹙眉,张口想说什么,元瑞锋摆手,转头对黄缨道:“你别守着我了,你与这孩子一块下山去吧。”
“我没脸再见徐靖,也愧对妻儿,我今夜便与他们葬在一处了。”
黄缨一个人高马大的北地的汉子,一双眼瞪得铜锣鼓大,又红又肿,都快给他说哭了。
余穆尧问黄缨:“军师的家人还在山上吗?”
黄缨手指了指,摇头道:“在距一里远的山洞里,逃跑的时候没能将人带出来,现在火太大,救不回来了。”
余穆尧当即道:“我去救,请黄副将速带军师下山。”
两人错愕不已,见黄缨还一脸茫然,余穆尧转头就跑,撂下一句:“他不肯走就打晕了带走啊,还等什么呢。”
汹涌的火舌将他卷了进去,很快就不见了余穆尧的背影。
黄缨说他们死了,余穆尧觉得既没见到尸体,就不能断是死是活,还有希望,就总要去救一救的。
沿途到处是从树上轰然跌落的着火的枯木,风一吹,地上火苗嗤一声就烧得更大,很快连成一片,熏着余穆的眼睛。
余穆尧捂着唇鼻,行走慢慢变得艰难,火势大得不容任何活物前行,他鼻子闻到了山上动物皮肉烧焦后的臭气。
他还是执意地往前走,头顶跌落的树枝撩着了他的外袍,他用力拍了几拍,有更多的火苗滚上身来,嘲笑他一腔孤勇。
他把袍子甩掉,再往前,意识就渐渐有些模糊,侧脸被前方横生的枝桠擦了一块,他人清醒了一些,看见前方两道模糊的人影。
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晕厥过去的孩子,被吃人的火舌团团萦绕,他们已出了洞穴,但被山火阻住了步伐,在原地绝望等死。
余穆尧几乎以为这是个幻相。
愣了一下后,他取下水袋,吃力地朝前方掷了过去。
灭火用的水袋是以牛的膀胱所制,遇火的一瞬骤然破裂,百余斤的水从里头一下炸开,如泉瀑倾斜,短暂压制了浩大的火势。
大火中央的夫人被吓了一跳,余穆尧撒开嘴上的布,大声喊道:“你们快出来!”
他这一喊,便叫烟灰呛进了嗓子里,再开口就哑了声音,再说不出话来了,夫人也机灵,拖拽着怀里的小公子,隔着火光追随余穆尧的身影就冲了出来,余穆尧接过她的孩子背在背上,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他们一行三人,从火里慢慢显出身影,背后是咆哮的烛天的熊熊烈焰,他们像自炼狱的门里迈出身来一般。
他们一脱身,背后的山火随之一声轰鸣,冲天蹿出三丈,一下将万物吞食殆尽。
元瑞锋仍然执拗地停在原地,见状,他和黄缨两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元瑞锋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他冲上去紧紧抱住妻子,又使劲晃了晃余穆尧身后生死不明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
他拉着余穆尧的胳膊,一下瘫在地上,要给他磕头谢恩。
黄缨使了好大劲都拉不住他,余穆尧方才将小公子放下,一时又是疲惫又是受宠若惊。
他一开口,已经很难说出话来了,只得哑声道:“军师,我们,先下去,下去说话……”
下了山,王擎宇已经组织人手在灭火,以防万一,他把王甯都绑来了,王甯沉着脸,下了命令让部分城兵也参与灭火,两方人马本是要斗个不死不休的,结果又是传递水囊又是拼接水枪,场面一度很是和谐。
山火依旧很旺,从晌午到现在,天色都转晚了,火势好歹消停下去一些。
余穆尧好不容易喘口气,看着现场有些发笑,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看见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萧仲文来了,像是赶了一场很远的路,看着邋里邋遢的,他头上发髻歪斜,衣裳不整,连衣摆底下步履都蹭掉一只,那袜尖沾着些乌血,许是来得太急,路上踩着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扎着了。
余穆尧心疼得不行,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想喊萧仲文,却怎么都说不出话,两条腿好像也一起坏掉了,不知是碍于心虚还是胆怯,他迈不动步子。
这次是萧仲文向他走了过来。
他看见先生的眼圈红了。
第92章 先生
余穆尧太狼狈了,寒冬腊月里,全身上下都挂了彩,别人给他递了件不合身的上衣,一对衣襟遭风一吹便滑下肩来,露出刀口与箭伤斑驳交横的一只胳膊。
萧仲文步子略微有些踉跄,慢慢走到他身前,站定,递给他一件干净柔软的袍子。
余穆尧不敢接。
萧仲文道:“不冷吗?”
听不出他话里喜怒,余穆尧微微张嘴,他说不成话了,于是就又闭上了。
萧仲文的目光落在他负伤的胸前,神色晦暗不明:“我听说有人在阎王殿里三进三出,领一千兵突围敌军万人,孤身险入擒下王甯,又独上西山,冲入火海救元氏母子脱身,现在看来,传言不虚。”
他这两日行事这么莽撞,先生果真怨他,余穆尧一颗心悬了起来,不太敢看萧仲文,只是哀伤垂下眼皮。
萧仲文没有等来他的回话,就收回了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虚空。
“是我错了,”萧仲文淡淡道,“我从前担心你会因个性冒失冲动,不被世俗所容,我所教你的,都是些不理是非,明哲保身的法子,我忽略了你的血性,你为人骁勇,心性又如此清正刚直,你从未好好听过我的话,我也从未教成过你。”
萧仲文叹息:“叶璟眀不该把你托付给我的,我愧对他的嘱托。”
余穆尧猛地抬头,眼泪一下蓄在眼里打转,他嘴角难过地垂了下来,一边又生恐自己掉了眼泪,会招先生更加厌弃。
可他实在控制不住,先生太生气了,气到要和自己分道扬镳,连他门生的身份都要剔除,这话一落,先生转过身,是不是就一辈子再不相往来,彼此无牵无挂了。
这比让他在战场上挨刀箭,在西山上叫大火烧死,都更难过,难过万分。
因此他怎么能止住眼泪呢。余穆尧很快哭花了脸,泪水串成珠子似的,拼命往下落,他喉咙挤出一丝一丝沙哑的声音,像负伤躲在角落蜷作一团的小兽,不住在呜咽和哀求,他每一个动作都在说着挽留,可看着又太过幼稚丑陋。
萧仲文好像有些吃惊,余穆尧泫然低头,见面前一双手接住了他那些眼泪。
“哭什么。”萧仲文无奈,捧着他的脸,碰了碰他侧脸一道伤口,“做什么哭这么厉害,是这伤太疼了吗?”
余穆尧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掐得萧仲文腕骨生疼,先生瘦削的身影晕开成一团,雾一样落在余穆尧迷蒙的眼里。
他生怕人跑了:“疼,疼,先生……”
先生,好疼。
萧仲文才听出他嗓音有异。
“你先前不愿意说话,我还当你在闹什么脾气。”萧仲文指尖小心地揉了揉他脸上的伤,“你随我回车上稍作歇息,手都冻成这样了,一身是伤,也不知道回去换个药。”
“别的我管不着你,骁勇和逞能可是两回事,你现在就随我走。”萧仲文口气重了一些,脸上有些不悦。
余穆尧突然完整地覆盖住了他的一只手掌,硬生生要与他十指相扣。
余穆尧哑声道:“要,我要先生管我……先生不能,因为生气,就丢下我……”
萧仲文愣了一下,余穆尧眼眸又红又肿,像两颗霜打了焉巴巴的桃,垂眼间委屈得不行。
“我跟你走,先生没错,先生不能不要我,不能再也不理我了……”
他大张着嘴,冒烟的嗓子竭力迸出两句话来,怎么也不许萧仲文反悔。
萧仲文明白过来,有些无奈,一只手被他牵得发疼,萧仲文想了想,从后背揽过他的肩,微微将他搀进怀里。
“余穆尧,你很了不起。”萧仲文清冽的气息拂过他耳侧,“你自有你的天地。”
最末,他轻声带过一句:“我会在你身后看着你。”
余穆尧这一年长高了许多,如今比萧仲文还高出一些,他呆了一呆,随后将萧仲文用力按进了怀里。
他很久都不肯撒手,萧仲文想这小孩是不是吓着了,便拍了拍他肩头。
萧仲文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看着是他胸前的伤口裂开了,问他:“不疼吗?”
余穆尧这才松开一些,他想起自己又脏又臭,眼泪鼻涕还全抹在了人家身上。
他有些不好意思,又猛想起些别的,伸手沿着萧仲文的腰背就往他后臀摸去。
萧仲文拧了眉头:“你干什么?”
余穆尧摸了又摸,嘴里支吾道:“你,你的屁股,替我挨了军棍,先生的屁股会疼……”
萧仲文推开他:“王擎宇和我说了,他嫌你话多,随口编来骗你的,没有人能随便在我身上动刀动枪。”
余穆尧眼睛亮了亮,片刻撇嘴道:“那回去揍他一顿。”
“徐靖明晚这个时候就该赶回来了,回头还有一堆事等着我们做,你怕是没功夫找王擎宇的麻烦了。”萧仲文抬眼,天色见晚了,“你怎么还摸?没完了?”
余穆尧委屈:“我想抱你,我抱着你走好不好,先生的脚,脚伤着了。”
萧仲文:“你先把自己料理好了。”
他瞥见余穆尧一身的伤,不禁又动了气,他在墙头眼见余穆尧中箭被围,笔挺的身躯赫然倒下,他心头一空,片刻沉沉下坠,他体会不来那种滋味。
他得罪元瑞锋,免了余穆尧的责罚,不让余穆尧跟去西山,如今还是眼睁睁见他死在城外了。
错了,错了,他萧仲文往日有千般万般计策,对阴诡的世道,对腌臜的人心,可对于余穆尧,他或是犀利刻薄,但总归是有许多袒护的心思在里头的,但余穆尧还是死了,中了王甯当胸一箭,死在城兵刀下。
萧仲文觉得茫然。
也是,余穆尧是很吵闹的,脾性又冲动,总是出乎他的意料,连死都叫他这样猝不及防。
他一只脚越过墙砖,迈出去半步,他问不明白自己,就要找余穆尧问个清楚。赶来的王擎宇刚好拉住了他,他转过头,被人握着肩摇晃了一会儿,才知道方才只差一步就要落下墙头去。
王擎宇眼里有些担忧,问他为何如此失神。
他清醒一些了,举手锤了锤脑袋,手指发颤地指前方。
“余穆尧,死了。”
萧仲文收起回忆,余穆尧还在身后紧巴巴地跟着他,见他回头,又赶紧咧嘴冲他一笑,余穆尧虽负伤,但眼里已经恢复了神气,只是嗓子还说不成话,不然一路上非得吵得萧仲文耳朵起茧。
绝处逢生的少年人,月色下这般神采飞扬,生机勃勃。
萧仲文突然就不想和他走一路了。
余穆尧还在说:“先生别不理我呀。”
他嗓子坏得厉害,萧仲文喂下些水给他喝,也没能怎么治回来。
但他非不依不饶,总想亲亲密密地和萧仲文说上许多话,只是话不连贯,入耳又粗哑难听,跟鸭子呱呱叫似的,萧仲文想想还是觉得来气,可恨自己走得不太快。
萧仲文:“你还是当个哑巴吧。”
“先生,先生,等一等我……”余穆尧倒很高兴,仍叫个没完没了,惹得萧仲文烦死他了,于是余穆尧喜提了回去还得带伤洗衣服的美差。
第93章 师兄
余穆尧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天色已晚,他转眼见身旁的床铺得干净平整,帐营里气息浅淡,萧仲文没在。
他慌忙抓了件裤子胡乱套上,赤脚下了榻,有人在门外窸窣低语。
他本是要掀起门帘走出去的,听见是萧仲文和元琴的声音,便又附耳过去,隔着布帘偷听。
萧仲文道:“你们若是真心道歉,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元琴拔高了嗓音,像是与萧仲文吵起来了:“我一早就来请他,怎么不是真心?先生说话何必这么刻薄,是你在这里一直堵着门不让我进。”
“他伤口虽不致命,但也不轻,昨夜过半方才合得眼。”萧仲文口气强硬,分寸不让,“请人也要分清时候场合,就算是请,也不该由你来请。”
元琴辩解道:“我爹经这一事,心力俱疲,徐将军方才回来,他衣不解带便赶去请罪去了。”
“那就让他请完再来。”见元琴还欲纠缠,他抬起眼皮,“怎么,你是觉得余穆尧没有这个资格吗?“
“我们一家自然是感激小余的,”元琴咬着下唇,杏眼嗔怨地瞪萧仲文一眼,“先生何必这么得理不饶人,再说,小余当时也是出于自愿……”
萧仲文原本转身要走,听她这话说罢,便回了一声冷笑。
他眼风淡淡,转头扫过她一眼:“因为元瑞锋的冲动武断,害我的人险些丢了几回命了,听说你娘和你弟救回来的时候,你爹当场给余穆尧跪下了。”
“我告诉你,别说下跪,就算让你元家上下对着余穆尧连磕几个响头,那余穆尧也是当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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