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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失序(韩骨)


因为惊吓而起的愤怒只起了几秒,姜深的眼神就开始躲闪,喏喏得问:“怎么样?”
“你问什么?”
姜深的手指拽着床褥,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司机……”
平烨烛看着他,闪烁的灯光下姜深的害怕与惶恐愈加明显,像初来乍到的脆弱瓷器,与粗糙乡野格格不入。
“死了。”平烨烛说。
姜深肩膀抖了一下,问:“我用,我用坐牢吗?”
“我以为你不怕。”
“我不是故意的!真实的纪录片不都是这么拍的吗,越接近事件的人越具有采访价值。一手资料是最值钱的,要有信息差……”姜深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垂头丧气的小狗,“对不起,我太鲁莽了,要不我去自首吧……”
“不需要。”
“啊?”
“你不用坐牢。”平烨烛说,“人的离去不需要谁来承担责任。命数如此,不可违抗。”
“可……他本来不用死的……”
“车上的十位乘客都是他的同乡,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活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杀了他的是愧疚和压力,不是你。”
“哦。”姜深垂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谢谢你哈。”
平烨烛坐下,木板床立刻发出声响,如同什么剧目的开幕。
“芒生,他的名字。”
姜深愣了片刻,突然摁住平烨烛的手掌。干瘦的手掌上布满浮筋,被平滑微凉皮肤覆盖,平烨烛很自然地没有说下去。
“等等等等!”他手忙脚乱地翻出录音笔,又拿出皱皱巴巴的本子和一只做工精良的钢笔。
姜深扎好架势,亮着眼睛看向平烨烛:“你说你说。”
平烨烛顿了下,目光长久地落在姜深满是期许的脸上,将手掌紧握,蹭在柔软布单上,如同避讳般蹭掉微凉的温度。
“芒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调皮但聪慧。他们一家没有出过大山,也都葬在大山。芒生的父亲是上山采药时失足摔死的,尸体破烂不堪,拼不出一整具。芒生捡了父亲尸体旁的草药卖钱,给怀孕的母亲买了一只母鸡补身体。父亲死后,芒生不再呆在大山了,他下山打工,坐着超载的面包车去城里。回来后,芒生卖了家里的旧家具,换来一辆二手的老旧面包车。”
“从山上去火车站,要骑三轮颠簸半小时,才能搭上一个小时一趟的乡村巴士,票价要五块钱。芒生的面包车上一位2元,直接送到火车站。靠这笔生意芒生养活自己的妹妹上学,又看着妹妹远嫁出大山。芒生的生意不合法,且充满隐患,但大山连接外面的这条路是芒生能看到的最大的商机。他不是坏人,硬要说,他害死了车上的十名乘客,包括赶往远方与女儿团聚的陈酉萍。”平烨烛朝外看去,稀薄窗户纸外是一排排昂贵精致的棺木,“死亡是无法追责的,命运的不可揣测远高于人所能为的。”
“所以芒生也不会被定罪吗?”
“这是意外。”平烨烛说,“你可以怪他,可以怪大山的贫穷,可以怪乘客的贪婪和无知。死亡背后的原因成百上千,要究其根本,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苦难。”
“我只管死人的事。”平烨烛闭起眼睛,嘴角似有似无得扬起一抹吝啬的笑,“尘归尘,土归土。轻松简单得很。”
姜深的笔尖戳着纸页,只写下三言两语。
“那陈酉萍呢。”姜深看向大院里摆放着的棺材,里面的陈酉萍还在黑色布包里,没法收敛,也没得整理仪容。
“在后山埋了。”
姜深轻轻喊了一声,问:“不做悬棺吗?”
“她女儿不愿意。”平烨烛淡淡地说,“陈酉萍在大山呆了一辈子,但她女儿不是,厌恶赤贫苦难的日子是人之常情。更别说这种贫穷夺走了亲人的命。她不希望母亲变成悬棺去看所谓的好风景。有些东西活着的时候得到比死后得到更有意义。”
姜深敲敲笔尖,记录下平烨烛的话,什么也没说。
平烨烛看他埋头苦思的模样,突然叫他:“姜深。”
“啊?”
“早点回去。”
“可我……”
“你不属于这里。所以,早点回去。”

第96章
贺执使劲揉搓着脸,棕黄的粉底晕染上手掌。不远处周沉正在检查拍摄效果,目不斜视,没有注意到长久注视他的眼神。
两位演员的演绎无可挑剔,台词饱满,情绪准确。
自从输了赌注,却成功戳破小辈的秘密后,廖嘉宇彻底当了甩手掌柜。每日在躺椅上品着寨民新炒的茶,悠闲看剧组拍戏。讲戏的活自然而然落在了周沉身上。
贺执手里拎着小马扎,弯腰放下,垂下的头发把他的眼睛挡了个严实。郑元抱着剧本乐呵地跑过来,贺执顺势把人扯过来,抽走郑元怀里的剧本:“偷懒去了?”
“拿剧本!”郑元一把撩起刘海,露出湿润的额头,“哥你看,都是汗!”
贺执成功在他与周沉之间安插了一个郑元,理所应当地拍拍剧本:“别贫,听戏。”
周沉的膝盖上放着平铺开来的剧本,他的手自然地搭在上面,与墨色字迹相接,放松且心不在焉。
“下面这段戏冲突很小,所以要依靠细腻地处理让戏变得饱满。”周沉说着,眼睛掠过贺执,随即收起,“死亡的突如其来与不可预知可以很轻易地带来震撼,爆破时的视觉听觉盛宴都能让故事变得精彩完整。姜深由此接触死亡,观众也由此进入故事,但真正的样貌到这里才真正展现。”
“平烨烛被邀请为寨子里有声望的长辈送葬。比起陈酉萍,这种丧事才是平烨烛工作的常态。院子里燃起的香火烟雾缭绕,整日演奏的丧乐不绝于耳。这处大院是死者的暂歇地,是村寨宗教文化的表现。当然,”周沉看向郑元,“也是闭塞迷信的聚合。”
“姜深来自城市,受过高等教育,他来拍摄纪录片只是想要拍出高雅的,被人称赞的好作品。他对大山只不过是一知半解。所以接触到剥离掉幻想与滤镜的大山后,他的反应是……”
周沉把话引给郑元,郑元脱口而出:“厌恶。”
郑元说完,立刻把紧皱的眉头松开,满脸不好意思。周沉擅长在讲戏时引导他的情绪,虽然对村寨的村民尊重喜爱,但郑元一看到繁复的礼节教条,就本能地想要规避。这些情绪在相处时不会展露,但是被周沉几句话描述出的场景一刺激,郑元没有防备地脱口而出了。
周沉点点头:“差不多。不是对大山,对人的抗拒。而是对凌驾于种族之上的尊崇与谦卑的抗拒。情绪的源头是这样,但姜深还会看到更多。”
“比如林萍”周沉说。
郑元回想剧本,逐渐理解到周沉想要他感受到的情绪。
林萍是村寨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教孩子读书写字,希望儿子能有所作为。却因为将偷盗家里母鸡的坏小子赶走臭骂一顿被报复,儿子被推进满是泥浆的水坑,被人摁着活活憋死。林萍找到村子里有声望的老人希望主持公道,却因为牵扯人数太多,无权无钱被匆匆打发了。
她忍气吞声,成了村寨里的疯女人。终于熬到老人去世,带着浸满鸡血的巫毒娃娃大闹灵堂。
姜深听完了这个女人的冤情,想要将她扶起,冲进来得村民已经把女人狠狠丢出去,并叫骂着“疯婆子”,“没了儿子就污蔑别人家娃”,“克死自己的儿子活该”。
这些人中有的知道真相,但为了包庇自己的孩子所以口出恶言。有的一知半解,只是在享受职责别人的快感。
“姜深体会到了大山的愚昧与粗鲁,却无能为力,所以他的情绪由抗拒变为愤怒。”周沉说,“他的作品也会因此带上情绪。这是姜深的成长点。我们慢慢来,这段戏必然要打磨不少次。”
“村寨有好有坏。表面美好的,总会有腐败的时候。平烨烛最清楚这点,所以他故意将这些姜深放置于此,好早点把姜深‘赶’回城里。”
贺执不动声色地看向周沉,翻开剧本。
“郑元要处理的是姜深自己的成长与转变,平烨烛这里则有些复杂,准确来讲他的状态是一种混沌。”周沉道,“对封闭落后文化的厌恶,对人性的失望,对恶事公之于众的欲望……还有朦胧中产生的依赖。对姜深的。”
“原剧本写得很明显,但我不想太过直白地将这种感情展现出来。”周沉说,“平烨烛对姜深的感情不是单一的,与以往的际遇和环境紧密相连。所以他的感情不能太清晰。落实在镜头里,就是十个镜头里夹杂一个情感的表露即可。”
说到这里,基本就是实战演练的意思了。贺执合上剧本,准备起身。
周沉却还没讲完,食指与拇指搓起一页剧本,纸面折叠摩擦,窸窣的声响令贺执不安。
“逃避是人之本性。平烨烛也是如此。”
贺执顿住脚步,抬头对上周沉深沉促狭的眼睛,又很快避开:“该开机了,周导。”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讨论的压根不是剧本。但贺执无法回答周沉的问题,他甚至没能分辩出周沉是在询问,还是单纯地嘲讽。
周沉放开揉皱的剧本,收起眼神:“说得也是。”

第97章
门窗缝隙漏进几缕微弱晨光,小院木栅栏上古旧铃铛被敲响,清冷干脆。铃铛只响三声便沉寂,呜呜风声接替着萦绕在门外。
平烨烛起身,点燃油灯,裹上黑色长衫,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
昏黄油灯散出模糊的光晕,落在姜深阖起的眼眉。
“咔哒”,木门轻掩,姜深骤然睁开眼睛,猫着身子躲在门后,从窄细的门缝朝外看。
木栅栏后排着洋洋洒洒的一队人,皆是纯白的衣服,脚边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悬在他们头顶的铜铃铛随风晃着,却没发出任何声响。一截孤单的黑与一片放荡的白隔着木栅栏向望,鞠躬行礼。姜深呼了口气,在寒冷初晨即刻化作白色雾气,慢慢消散。
平烨烛将一盏燃起的烛台放在栅栏外的泥土地上,退回栅栏门说:“姚长老,节哀。”
被叫做姚长老的白发老人挥挥手,从袖口抽出一张写着字的纸,挂在烛台上:“时候已到,都是命数。这次还要麻烦你。”
平烨烛没有及时回话,他身后只有几台棺木,空旷大院除了阴森外,此时多了些萧瑟。
“姚长老,我有些时日不做这个了。”
“总还是有手艺。”姚长老拿出一只布包塞进平烨烛手里,“老平在的时候,这些个老东西都是他亲自送走的。传承到你,规矩不能乱。你父母外出,你程叔也没少带你,就当最后见个面了。”
姚长老放完布包,身后的寨民便像惊扰到的百足虫般一个个上前,将各样物品堆在栅栏门前,朝平烨烛鞠躬。
平烨烛举着手里绣着精美图案的布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回应,也不拒绝。
等栅栏门前堆满了物品,姚长老才拍拍他的肩膀:“吉时都已写在信笺上,麻烦你了。”
寨民们洪水般退去,白色衣服连成蜿蜒长蛇,从山间隐去。
平烨烛揣起布包,抱起门前形形色色的物品转身,正对上只穿件衬衣,睡眼惺忪的姜深。
“这么冷,回屋去。”
“我帮你拿点。”
“不用,回屋去。”
姜深撇了撇嘴,退回屋里,帮平烨烛撑着木门。
送来的物品堆满了小木桌。粮食,水果,拿线绳串起来的猪排骨,五颜六色的石头项链。贵重的,简陋的,什么都有。
平烨烛烧起炉灶,一言不发地生火,片刻后他站起身,将一只青红斑驳的苹果丢进旺盛的火苗。
“这些东西都是给死人送的,少碰。”
“死人……?”姜深偷摸摸伸出的手立刻缩了回去,盯着平烨烛的背影,“为什么给你送死人的东西,这也太不吉利了!”
“我做的就是死人生意。”
姜深“哦”了一声:“说得也是。”
“哎,刚那群人找你做什么呀,是不是有新的活了。我可听见了什么什么长老的。”
“是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了,要我去送葬。”
“背悬棺?”姜深问着,自己摇摇头,“上次也没见送这么多东西啊。”
平烨烛蹲下拨弄柴火,等着火苗越来越高,几乎冒出滚滚黑烟。
“是守灵。”
“守灵找外人?咳咳咳咳!”姜深从床上弹起来,蹲在平烨烛身边,被滚烫热浪和烟灰呛得鼻子通红。
平烨烛把他扒拉开,说:“寨子里的人觉得如果去世的人生前有业障,下葬前会有恶灵来叨扰。若是血亲守灵,就会遭到报复。”
“那这不是坏人吗。”姜深转头看着满桌冒尖的东西,不寒而栗。
平烨烛垂着头添柴火,什么也没回答。
姜深抓起几枝细瘦木枝往炉灶里塞,生疏鲁莽,爆出来的火舌差点舔上他的手背。
“别添乱。”
“谁添乱?”姜深愤懑不满。
“这次守灵很复杂,你不懂规矩……”
“休想撇下我。不懂规矩我可以学!”
平烨烛皱眉:“你连院子里的棺材都怕。”
“那,那只是没适应,看不起谁呢?”姜深拍了拍自己的相机,“是你说的,死亡背后藏匿着密密麻麻的苦难,藏得越深,越有披露的价值。”
平烨烛依旧闷葫芦的模样,姜深见了来气,突然扑过去,整个人压在平烨烛的脊背上:“我说你真的很奇怪,你明明也不喜欢那些长老,怎么还上赶着给人家干活。我说你能比我大几岁,装什么深沉?总不能看着三十出头实际已经四五十的老妖怪吧!”
姜深说罢,壮起胆子去捏平烨烛的脸。“哎哎!”眼前一阵乱转,已经面朝上被平烨烛丢在了地上。
“嘶……”
“身处其中不由己。”
“啊?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说可以带你去。”
姜深仰望着天花板,一只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苹果落在他的额头上。
“这不给死人的东西吗!?”
“过几日你还要和死人一起吃饭,先适应适应罢。”

第98章
时至深秋,深山里依旧树木葱郁。树叶染上深沉墨色,层层叠叠掩住光线,投下边缘模糊的影子,似徘徊在山里的幽灵。
送丧的队伍浩浩汤汤,是山间一条朴素怪异的腰带。姜深低头跟在平烨烛的身后,静默的气氛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的视线落在平烨烛背着的竹篓,七零八落的杂物下面,藏着他的摄像机。
“呼……”姜深吐出一口气,手和脚都有些发抖。
“冷?”
厚重衣物后传来平烨烛的声响,朦胧低沉如树妖的呓语。
“别,别突然出声!”姜深深吸两口气,压低声音抗议。气息憋在喉咙里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古怪声响。
平烨烛转头,入眼是一团毛糙的毛球,微微起伏着,似乎被吓得不轻。
“噤声。”平烨烛提醒。
姜深立刻屏住气,余光瞟到姚长老不愉的神情。
“外来的守灵人会被死者的魂魄驱赶,所以需要寨子里的老人,死者相熟的朋友家人相送,证明前来吊唁的是‘家人’。才可令死者安息。所以守灵的人选越是没有活人气越合适,若是和纸人一样再好不过。”
“那摆几个纸扎人在棺材旁不就好了。用什么活人。”姜深瞥了一眼身后画着红妆的纸扎人,“比你还能吓鬼。”
“活人防鬼也防人。”平烨烛说,“比纸人可好用得多。”
姜深还想再说,被姚长老拐杖敲地的声音打断。
“砰”,“砰”。
送丧的队伍在一座气派阔大的院子前停下。
楼房砖瓦上用油彩和金漆绘着花纹,被掩盖在白绸缎下,白色的灯笼在风里晃晃荡荡,发出微弱亮光。
“里面就是。”姚长老将一盏点燃的白烛递给平烨烛,转身对姜深说,“你……”
“他与我一起。”
“不行,这不和规矩。”
“他与我一起。”平烨烛拉过姜深,“即便守灵寻得了替代之人,第一夜也需有亲属家眷作为媒介让死者习惯守灵人的气息。长老连这个规矩都忘了,我带一个小徒弟,不妨事吧。”
姚长老的拐杖在地上敲得砰砰直响,“年轻人别太气盛。你程叔没少关照你,怎么算陌生人。哎,罢了罢了,随你去叭。蜡烛,可别熄了。”
姜深躲在平烨烛身后,看白色的人群四散而去,只留下一排排的纸扎人,犹如将祭品送上山顶便离去的山鬼。
平烨烛单手护住蜡烛,说:“走吧。”
棺材就在大堂,不过几十步路的脚程,烛火在平烨烛手心飘摇不定,忽大忽小,最终还是没有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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