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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失序(韩骨)


“太聪明的脑袋很难管理。萧青是绝不允许病人滥用药物,甚至当做一种工具的。周沉有所收敛,但如你所见,他总有方式去达到目的。医生只是协助和给出建议的存在,什么东西值得付出什么代价只有他自己清楚——但这不代表正确,他的自控是一种偏执。”
“我知道了。”
“贺小少爷,”萧正阳说,“我先确认下,你现在不会要进去把周沉砍了吧。”
“……”
“咳,你听起来心情可不太好。”萧正阳哂笑了两声,“千万向周沉保密我和你说了什么啊,他可比你狠多了。”
“比如?”
“匿名给萧青和我的导师发送代考勤证据,药物开具证明,拍摄影片片段以及……”萧正阳打了个哆嗦,“不能想不能想,太可怕了。”
“哦,是吗?”
“你不会学他吧?”
“不确定。”
萧正阳双眼相合,有种被比自己两倍大的野兽吞吃干净的荒唐感。
贺执问:“周沉的病情严重至此,萧青为什么会同意他回国拍电影。”
“原因很复杂。其一,创作是为了表达,研究患者的画作,文章都是了解病情的方式。对于周沉这种不好好配合的病患,更要通过其他渠道了解他的内心想法。不过很显然周沉是个成熟的创作者,他的故事精彩完整,没有观点,没有情绪,我和萧青看不到太多东西。他到底在作品里藏了些什么除了他自己无人可知。”
“其二,只有内部被蛀空的古树依然是古树。我和萧青都认为周沉需要被什么东西绑缚前行,也可以理解为他需要在现实生活中留恋些什么。电影是滋润枯木的源泉,也是自深渊拉扯周沉的绳索。”萧正阳思索了片刻,突然说,“嗯,不过……我现在并不确定你是不是也被包含在内。”
“我?”
“周沉对萧青说过,你,他还有电影是绑在一起的东西。我摸不准周沉的想法,但我很乐意看到周沉在情绪上有更多起伏,哪怕是源于不那么美好的事情。贺小少爷,你可不是单单一味药那么简单呐。”
作者有话说:
贺执:生气
萧正阳:小情侣吵架能不能别老是把我当炮灰啊!
ps:大修了下文,目前改名《感官失序》啦!

第105章
贺执挂断电话,原有的激烈情绪被萧正阳几句话塞进冰柜,冷却成细碎冰碴,戳得皮肤生疼。
周沉表现得太过游刃有余,像一只盘踞在大树上狩猎的成年蜘蛛,让他忽略了那些细密的网之下可能是一层一层支离破碎的蛛丝。
曾经他们热恋时,周沉会细细掰开他们的经历、家庭、经济条件、人生追求,默默地调整方案,好把感情长久地经营下去。
贺执从未考虑过这些,他喜欢周沉身上鲜活的朝气,喜欢对方的才华,所以他答应了周沉的追求,却未曾仔细地想过为了这段感情,周沉愿意付出什么。
周沉知道他们家庭条件相差甚远,知道深切感情抵不过现实的面包,于是他忙碌于各个小剧组,孜孜不倦地学习,艰难地积累人脉,好能离贺执所在的世界再近一点。找不到剧组时,周沉会去兼职打零工,尽自己所能积累资本。
周沉的努力收效甚微,却从未停止,像临冬时忙碌的松鼠。
大三下半学期的情人节,贺执收到了一份昂贵的礼物。当那枚精致大气的袖扣出现时,贺执的欣喜只持续了几秒。
周沉努力经营着(自己的人生和感情,他能接收(这里是接受还是接收)到的只有努力后美好的回报和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可贺执并不认为自己应该接受,或是值得周沉这样做。
他似乎总是低估周沉的情绪。无论是爱,还是恨。
贺执呼出一口气,在石台阶前蹲下,像化了的雪人,略显孤独。
周沉出来时房间早已冷却下来,羊肉火锅孤零零地摆在桌上,没有热气腾腾的样貌,也没有炖肉的香味。萦绕在房间里的只有清冷的风和淡淡的甜腻气味。
手背上的伤口疼且红肿着,却远不如胳膊残留着的摁压感扰他心神。
上次这么上手摆置他的好像是萧青。在发觉他为了压制成瘾症试图给自己戳几剂正常用量外的针剂之后,那个温文尔雅的心理医生紧皱眉头,动手之余还差点给他几脚。身为医生,萧青的力道比贺执重得多,足以制住一个神志不清发疯的病人。那次之后周沉的手腕上留了个发青的印子,几天后才消失。
周沉看向小臂,陈旧针孔上连个红痕都没有,可他甚至有些遗憾皮肤上温度和触感的消散。
窗户外,贺执只穿了单薄的衬衫,在外憋屈地蹲着,不知在想什么。他翘起的头发上挂着水珠,有些狼狈。
这让周沉的手掌发麻,想上去揉一把。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他突如其来的想法。
“喂喂?在吗?不会失血过多昏过去了,需要我打120吗?”萧正阳打着哈欠,困倦让声音里带了些懒散。
周沉倚着窗棂,没舍得移开视线:“喘着气呢,贺执打给你了。”
“是啊,小少爷真够听话的,居然没打给萧青,不然现在你就被绑在担架上扭送出山咯!”
“替我保密。”
“有手背的伤口,萧青分分钟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你瞒不了多久。而且出现类似行为证明你在崩溃边缘了,即便是我也不会拿病患的命开玩笑,很遗憾我们这次不在同一战线上。”
“我很清醒。”
“很好,周沉同志,没有人会有事没事给自己两刀图开心。人是畏痛的,避害的!你的清醒在我和萧青这里早就加了引号了,清醒着发疯,不代表发疯就是正常现象了。建议你不要辩解,只会在医生这里获得负分。”萧正阳翻了个白眼,靠在枕头上,“所以这次是因为什么,意识不清但想写剧本?现实和剧本混淆?还是单纯成瘾症犯了?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答案,不然明天萧青一定抱着仪器出现在你门口。”
“我不知道。”
萧正阳等了很久,对面却没有再吱过声。
“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的答案……”
“嗯。”周沉应道,“我还没整理明白,有结果了我会告知你。”
“……”萧正阳看着渐亮的天边,眼皮直跳,“我真是瞎了眼了给你打这通电话,贺执怎么没直接给你一针。”
“针?”
“……呃。”
“针。”周沉重复了一遍。
萧正阳识相地妥协:“贺执和我说你最近没继续进行脱敏治疗,按照病情发展,我猜你快到极限了,所以未雨绸缪给了他一针镇定剂,免得你俩真的闹到医院去。贺执没用?”
“没有。”周沉嘴里应着,视线却锁在窗外台阶上蹲着的贺执。
怪不得贺执在他胳膊上找痕迹,是想看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几次吗。
周沉想起贺执紧握着胳膊,略显粗暴和急切地四处搜寻针孔的行为,愤怒但慌张。
想再多看看……
“萧青那边我不会主动告知,但是你的伤和异样他肯定能感受到。如果他问,可别怪我出卖你,这个锅只有你自己背。以及如果短期内出现第二次,哪怕只是意向,你就必须就医。”
周沉回神,心不在焉地回答:“嗯,我知道。”
“你打算停止脱敏治疗吗?”萧正阳问,“我需要调整治疗方案,也需要做一套检查确定下你现在的情况。”
“不。”周沉顿了片刻,“我不知道。”
“这话从你嘴里听到两遍还真是稀奇。当你的医生跟解密一样,难为死我了。”萧正阳哀嚎,“你就没什么信息是知道的吗!”
“有。”
“哦?说来听听。”萧正阳开启免提,打开备忘录。
“贺执给我带了羊肉火锅,但我没吃上。”
“……”
“就这个?”
“就这个。”
萧正阳果断挂掉电话,瘫在床上祭奠自己浪费的宝贵睡眠时间。
周沉把熄灭的蜡烛捏碎丢进垃圾桶,熏香残留的清甜与烧焦的味道终于瓦解,被冷风替代,刮来浅淡的香料气味。羊肉火锅其实早就冻住了,凝成块的油浮在表层,一片白腻,红汤被遮盖在下,没能露出半点诱人的姿态。哪怕重新加热,也远不如最初进来这间房间时温暖美好了。
屋外空无一物,台阶上少了个身影。

第106章
一顿羊肉火锅驱散了寒气与疲累,清晨上工时,剧组里独属于打工人的怨念都少了几分。
除了萧正阳。
萧正阳顶着黑眼圈姗姗来迟。他今早太阳冒尖才闭上眼睛,浅眠几个小时后在乍响的闹钟声里翻身起床,兢兢业业地跑来剧组监视他那不安分的病人。
剧组朝气蓬勃,萧正阳打着哈欠和大家问好,瞥到了昨夜扰他好梦的两位罪魁祸首。
周沉和贺执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着七零八落的道具、摄像器材和艺人助理,宛如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要把头扭个一百八十度才能把这对苦命鸳鸯框在视线里。
萧正阳微愣,这与他想象中的刀光剑影,暗流涌动,实在是相差甚远。
贺执一直在看剧本。
接下来这场戏是周沉改编后平烨烛与姜深的对手戏,这二人不再是游离于寨子外的记录者,他们深陷其中,成为大山的一部分。
姜深在程家终于看到了大山的恐怖,文化与信息差异为淳朴寨民蒙上一层恐怖面纱,他终于明白平烨烛那句“你不属于这里”代表着什么。电影在这里将壮丽山景与幽静小寨的画面打破,节奏骤然紧缩,是剧情的高潮点,也是平烨烛与姜深之间牵绊的产生点。
贺执从未细究过周沉改编这段剧情的原因,可萧正阳告诉他电影是分析周沉心里想法的有效方法,即便收效甚微,至少能看出些端倪。
自打和小辈打赌输了之后,廖嘉宇彻底把导演的工作变为深山度假,这会正摆开从镇上淘来的一套黑陶茶具,在一派忙碌里悠闲自得。
郑元蹲在一旁抱着剧本苦读,时不时小声背着台词,活像孙博弘家的金毛蛋蛋。
“哎?贺哥!?”郑元遥遥看到贺执,高兴地挥手。
廖嘉宇听见声响,手里的茶杯一放,郑元立刻蔫回去钻研他的剧本去也。
虽说打赌已经输了,但廖嘉宇下意识地把郑元当做自家的小孩,明里暗里和周沉憋着劲,连带对贺执也有些神色厌弃。
“稀客啊,喝杯茶?”
贺执揣起剧本,在一旁的小马扎坐下,一点不拘谨。
郑元来回看了两眼,识相地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挪远了些。
“廖导,”贺执接过茶抿了一口,“好茶。”
廖嘉宇挥挥手,有些调侃地说:“这个点不去找你们周导讲戏,一个个地都往我这里跑什么?”
贺执看了眼郑元,后者已经用剧本把自己遮了个大半。
“戏演到这里,我有点困惑,所以也想听您讲讲平烨烛。”贺执顿了顿,说,“我不是科班出身,试戏您也看了的,我想知道您为什么同意周导让我拿到这个角色。”
廖嘉宇放下茶杯,“我对你有点印象,口风不太好。我觉得你演不来平烨烛……不止,我觉得你演不来任何一个我手里的角色。”
贺执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
圈子从来不是密不透风的墙,相反的,更像一张四处漏风的渔网。谣言与真相混在一起传来传去,谁用了什么手段,有几斤几两,廖嘉宇这种选角狠辣的都一清二楚。
“不过人都有走眼的时候嘛。”廖嘉宇呵呵一笑,指指郑元,“那边那个愣小子,和你一样,可是让我在周沉面前丢了不少面子。”
“郑元是璞玉,要打磨。你是鬼才,只有周沉能用得好你。”
“什么意思?”
“这剧本怎么来的,周沉和你说过吗?”
贺执点头:“说是您在稻城亚丁路边淘来的。”
“那也是个奇才。”廖嘉宇笑笑,“那小子身上有股疯劲,他的剧本深刻、尖锐,却又温暖,饱含爱意。但写剧本的那个人,暮气沉沉,比坟地的狗尾草还不如。打这剧本买回来我就一直在想,我真的能拍出来吗?”
“国内的文艺片导演里,您算是顶尖了。”
“但是我没有那小子的魂。周沉有,你也有。我可以分析平烨烛,但我不能理解平烨烛。这不是主观希望就能做到的事情,每个演员的际遇和观念决定了他们能把什么角色演出魂来。大部分片子都可以拿过硬的技术去填,但我嘛,我矫情,我非得要这个魂。”
廖嘉宇谈起这个,懒散坐姿变得板直:“平烨烛是飘萍无定的烛火,剧本里从他的名字开始就一直在塑造这个形象。他与城市和大山都有些疏离,他随意,无甚根基。我能感知到的是这个人物压抑,却蕴含着饱满的感情,因此他有魅力。可再具体的东西我就想象不出来了。”
“但是周沉知道如何表达。”贺执想起周沉执意改剧本的行为。
廖嘉宇点头:“我是读者,是观众,而周沉,更像是身处其中的角色。从《追凶》的剧本里我看到了他的才能,所以才会把这剧本交给他。可不能愧对我掏出去的五千块钱啊!你和周沉一样,你的入戏,是把自己变成角色。演技太差,但当贺执消失时,有谁能说你不是平烨烛呢?”
“可我现在找不到平烨烛了。”
廖嘉宇皱眉:“是找不到,还是看不清。”
“看不清。”
廖嘉宇松了口气:“感觉类的入戏方式耗人心神,还讲究一鼓作气。对于没经验,技艺不够的演员来说,状态不对很正常。在哪里绊住了?”
“平烨烛有太多未来可以选择,没有姜深,他未曾体会过珍惜美好的感情,无牵无挂,于是寄托于深山,陪逝去的同胞走最后一程,我可以理解。可他明明已经见过了姜深……”
“没有必要被困在大山里?”
贺执点头。
“光亮是所有人都珍惜追逐的东西,可如果那些东西都如梦幻泡影,一触即破呢?原剧本中平烨烛从未戳破他与姜深的关系,仅一次热吻与亲密,之所以让人动容是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是两列偏离轨道的列车绝无仅有的擦碰:短暂,热切,却也仅此而已。周沉改过的剧本也只是加重了擦碰时的火花,道路已经写好,平烨烛最清楚这点。所以,他不是克制,不是放手,他只是在……”
“悲伤。”

肃杀的冷天里,点点红痕最为惹眼。
姜深张着嘴,热气从口腔里冒出,冷风却从喉口一直灌进肚囊,刺得他内脏生疼。
方远满头满脸的血,狼狈不堪地半趴在地上,面目狰狞,瞪着这个外地来的混小子,活像吃人的怪物。
“够了!”姚长老把拐杖敲得砰砰响,“大丧的日子被你们折腾到见血,不像话!”
“姚老,你德高望重,程老的丧事办成这样,来年早晚要报应在寨子上。”方远捂着脑袋,阴恻恻地看着姜深,“一个外人坏了规矩,破了大家的福事,这事不给山鬼山神一个交代,来年天灾人祸我们谁都担不起!”
方远话一出,周遭的寨民面色戚戚,担忧地看向姚长老。
“招魂烛自林姨闯进来时就已灭了。”平烨烛拍拍姜深的肩膀,把他往后扯,遮住寨民们警惕的眼神,“因果轮回,山余没轮得上平平安安的一生,程叔赔进去半个葬礼,合算。”
“烨烛!”姚长老满是皱纹的手颤抖,连带着拐杖也不稳当。
平烨烛却没善罢甘休:“按照规矩,招魂烛断还要给我八百块做冲丧费,这钱得原本来守灵的方祭司出了,林姨闹这一趟,牵扯出山余,合着规矩程老的因没断完,送丧总归要停的。”
方远嗤笑一声:“你贪这八张红票子,我尽可以给你。你把林萍那疯婆子拿出来说事亏不亏心,更别说你带着个外人进祠堂,坏了送丧的仪式,山神降怒……”
“谁稀罕进你们这些神神叨叨的破地方!”姜深攀着平烨烛的肩膀,叫嚷得像只炸了毛的猫,恶狠狠地堵住方远那套胡说八道,“我们守灵也守了,谁坏你们规矩了?这么敬畏鬼神,怎么没见有人替山余找回公道啊?还要倒扣一盆狗血说我们是阴邪,改明儿一定得折几枝柳树扫扫霉运,小心山余半夜敲你的窗!”
山余这词落在人群里像炸开的烟花,有人不屑,有人畏惧,有人叹息。方远一张脸愈发狰狞,他本就挂着零零落落的银铃骨雕,额头的血越过眼睛鼻梁,淌下来,像极了恶鬼。
平烨烛皱起眉,想拦姜深,手伸了一半却被对面握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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