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若平啧了一声,轻声道:“或许当初就不应该将你送到万鹿山上。”
“算了,这具身体反正也撑不了太久,再待下去也就是讨人嫌。”
青年后退了一步,身上飘散起了白色的光点,犹如虚无缥缈的光影般逐渐消散。
临别之际,景若平回首又望了一眼身后的那棵巨大榕树。
他别有深意地道:“聿珩,时间是有限的,还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
景若平的声音还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仅留下了裴应淮一人站在原地许久,亲眼看着这道光影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他眸色暗沉依旧,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郁气,心算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便抬起步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裴应淮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冷不防地看见一个只身单薄,套着一袭外袍的青年倚靠在屋旁。
霞辉照在他的身上,给青年整个人镀上了一道朦胧的光边。
由于太过于猝不及防,裴应淮眼中的阴沉与神情之中的错愕交织在一起,对上了牧听舟静若止水般的目光。
掉马(二更)
“……”
死寂一般沉默的气氛自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裴应淮竟也是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他的神色完全僵住了,霎时间被这一幕打得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牧听舟神色难辨, 他的下颌线紧绷着, 像是在竭力扼制住某种情绪, 可再望去时,又好像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什么。
裴应淮生涩地开口:“你……”刚刚都听见了?
谁知刚说出来一个字时就被打断了。
牧听舟眼底划过一抹讥讽,出言便是嘲讽:“跑这么大老远来就为了跟一棵榕树自言自语?”
这没头没脑的话语让裴应淮一呆,随即反应过来, 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我见时辰尚好,便想着来看看。”
随即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刚刚……真的没有看见别人?”
牧听舟扯了扯嘴角,反问道:“怎么的,你想说你没有在对着榕树自言自语, 而是在和别人偷情?”
他不假思索地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了足足有两息时间,随即忍耐着浑身的不自在。
牧听舟别开了视线,状似不耐烦道:“行了, 道长今夕的身份可是人人都趋之若鹜, 我是怕你在我睡觉的时候被人拐跑了, 还要麻烦我跑出来找人。”
“啧, 结果刚一出来就听见你搁那自言自语。”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他摸了摸被冷风吹到冰凉的皮肤, “冻死我了。”
牧听舟甚至已经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不管是嘲讽还是不耐烦,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冷风将他脑袋里如乱絮一般的思绪尽数吹散, 仅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
——这里竟然是双重幻境。
牧听舟依稀记得在入第二道试炼以前,长老确实说过可以不同人组队进入幻境, 但随之的幻境难度也会不断增加。
但裴应淮理应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幽冥才对……
那日,他被拉入幻境前,好像就已经与何泽明他们走散了,唯一一个还留在身边的就只有……
郁清名一个人。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由得浮现了出来,牧听舟敛下了眸中的情绪,深呼吸一口气。
如果郁清名在幻境之中的身份就是扮演裴应淮的角色呢?
他那身单薄的衣袍在长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冷风顺着敞开的衣襟灌入,冻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一件还带着温暖体温的衣袍被人披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要出门也不多穿几件,拂晓时村子里还挺冷的。”
清冽的气息,熟悉的动作,再加上平日里那种明目张胆纵容的神情……
他妈的。
牧听舟暗骂了一句,想要自己骗自己都不太可能了。
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他身形微顿,死死咬着牙关,在心底冷冷一笑。
行,既然他想演,那他就陪他演个够!
他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异常:“我没找到多余的衣裳。”
裴应淮:“……”
他沉默着,而牧听舟也没有再次开口,两人便用着沉默结束了这段话题。
裴应淮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着牧听舟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底难得地尤为忐忑。
但他平日里也经常摆着一副死人脸,所以现下就连裴应淮都没法猜到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不过两步路的长度,裴应淮却觉得走了有大半天的时间。
他看着牧听舟脚步一顿,停在了房门前,好不容易落下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牧听舟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这副模样又稀奇又好笑。
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又不慌不忙地转了转脖子,举起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如往常一样面不改色地推开了门。
裴应淮:“……”
真的是要死了。
他再一次犹豫地开口:“舟舟,你……”
可惜,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让牧听舟给打断了。
一打开屋门,扑面而来的暖气让牧听舟舒适地眯了眯眼,他随手将外袍脱下,闻言,转过头,有意所指地说:“说起来,我记得我不曾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裴道长,你又是从哪得知我的本名的?”
若是在从前,裴应淮的回答一定会是毫无破绽。
可惜,现在的他只能在胡乱的思绪中寻找答案。
还没等待他的回答,牧听舟又打了个哈欠,含糊道:“算了,我对这答案也不感兴趣……只是,没想到道长竟然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我不过是一介小小妖族,着实有些倍感受惊啊。”
牧听舟并没有给裴应淮什么开口的继续,他拉过木椅,随意地跷着二郎腿,神姿慵懒,银色的长发乖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继续道:“不过既然道长助我化形,那我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一件事吧。”
既然这是一个双重幻境,那就意味着需要破坏两个阵眼。
可如今日日跟裴应淮待在一起,现在就连一个阵眼都不曾找到,牧听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般懈怠下去了。
出幻境之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
事已至此,牧听舟瞥了眼站在他身前,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手足无措的男人,赤色的眸光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玩味。
“裴道长——”牧听舟故意拖长了语调,“既然您答应了交易,那我们之间应该就算是清算完了。若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
“不行。”
裴应淮倏然出声打断他的话,在牧听舟有些错愕的目光下,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整理好了思绪,回到了先前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男人骤然上前一步,稍稍俯下身,顺着敞开的领口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胸膛上满是昨夜被牧听舟啃咬出来的红痕。
碎片样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牧听舟不自在地别过视线,神情有些紧绷。
“不算清算。”裴应淮身上的压迫感十足,可偏偏说话的声音十分轻柔,“你忘了,那日深夜的悬崖边,是谁将遍体鳞伤的你捡回来的?”
牧听舟:“……啊?”
裴应淮深知他没有这段记忆,便提醒道:“那一夜,外面下着滂沱大雨,而我恰好下山,遇到了倒在草丛中遍体鳞伤的你,那个时候的你近乎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是你拉住了我,告诉了我你的名字,强迫着我签下了契约的——”说罢,他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牧听舟有些愣怔的脑袋,“你看。”
灵力再一次幻化成丝线状,一端缠绕在牧听舟的手腕上,另一端则是缠绕在裴应淮的手腕上。
“……”证据确凿,牧听舟也无话可说,毕竟这确实是他有可能做出来的事情。
良久后,他终于还是率先叹了口气:“裴道长,这般强迫人是不对的,我知错……再说了,你没有问题吗?通常情况下一个道士被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妖族缠上了,难道不是会直接出手为民除害吗?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是我占了上风呢?”
裴应淮面不改色地道:“或许是因为我天生心软,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受苦吧。”
而后他又补充道:“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牧听舟:“。”
他将骂人的话吞了回去,第一次见识到他这个清冷高贵的师兄竟然也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他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那,那契约现在也可以……”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干脆地“不行”。
倒不是裴应淮太过强硬,现下的状况是,牧听舟的精神空间与本体连接在了一起,若是一个不注意都有可能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势。
——最主要的是牧听舟这个冲动的性格,若是裴应淮不多看着点,准又是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最好是能让他一直待在屋子里就好了……
裴应淮这般想着,于是微笑着再一次拒绝了牧听舟的提议。
“行吧。”青年终于垂着眸子叹了口气,他扯了扯唇角,“那裴道长就准备这般将我关在这一个木屋之中吗?这也算是为民除害的一种方式?”
他仰起头,眼尾氤氲着极淡的红色,向下耷拉着,漂亮的瞳眸灿若繁星。
裴应淮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移开了视线,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声音说:“也不是一定要待在屋子里,毕竟契约又不是禁锢,你若有想去的地方还是可以随时离开的。”
“但不管如何,契约都是不可以切断的。”
牧听舟飞速道:“成交!”
裴应淮:“……”
他无声地叹息一口气,叮嘱道,“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事先与我联络,避免大部分冲突,千万不可轻易妄为,懂了吗?”
牧听舟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只觉得一阵荒谬。
这般生动且相似的两个人,他怎么可能还以为一开始的裴应淮是冰鉴镜幻化出来的?
这么明显的破绽他都没有发现……
牧听舟眼底闪过一丝深沉,抬眸望了眼转过身忙碌的男人,心底嗤笑了一声。
可惜了,即便裴应淮这般苦口婆心地说。
但他也没有答应,对吧?
解阵的方法
第九十七章
可惜即便牧听舟这般想着, 但碍于这几日他的化形期还不是很稳定,再加上裴应淮没什么事情就会将他带在身边,一直都没有找到偷溜出去的机会。
一直到了三日后事情才有了转机。
这一日, 百无聊赖的牧听舟睡在床榻上, 身侧忽地陷下去一块, 他感觉到脑袋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力道。
他懒懒散散地睁开眼睛,余光里坐着一道朦胧的身影。
这段时间他都是靠着裴应淮的精气转化成的灵力,两个人之间的契合度也越来越高,以至于牧听舟也越来越喜欢他的气息。
这般想着, 他就已经下意识地挪了挪脑袋,枕在了裴应淮的大腿上,前爪也勾在了他的衣袍上。
完完全全一副占领地盘的模样。
见他睁开了眼睛,裴应淮微怔, 收回了手,声音中带着些许歉意:“吵醒你了?”
他鲜少会散发着这种犹豫的气息,牧听舟心底敏锐地响起了一声警报。
果不其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 裴应淮又沉默了下来, 沉闷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牧听舟心里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他甩了甩脑袋, 爪子勾上了裴应淮胸前的衣襟, 甩了甩大尾巴:“怎么了?”
裴应淮轻叹了一口气, 他沉吟片刻:“……我需要离开两日,回一趟师门,不便带你一同前往,但若要有什么急事就通过契约联络我。”
牧听舟反应了好长时间才想起他口中的师门并不是万鹿山, 而是这具“道长”身体的师门。
难不成是这两日让裴应淮发现了什么破阵的法子?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裴应淮清冽的声音再一次响在头顶。
他的话语中暗藏深意, 像是在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什么:“这个村庄里对妖族的敌意太过强烈,你孤身在外时也要小心。”
牧听舟心念一动,随即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可他说得太过模糊,他刚想出口问些什么,只见裴应淮站起身,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了一个珠子,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了那颗白色的珠子之中。
牧听舟瞬间被夺取了注意力。
待到那白色的珠子被灵力浸染得变成了苍穹般的蓝色后,裴应淮才停止了输送。
维持人形需要耗费不少的灵力,他怕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牧听舟灵力不足,所以事先将多余的灵力储存在了灵珠之中,以备后面的不时之需。
虽然牧听舟并不知道他其实不是冰鉴镜幻化出来的,但他却是对牧听舟知根知底的——即便他这两日装出的那副乖巧的假象,裴应淮也对他内里的反骨一清二楚。
一时间消耗了太多灵力,裴应淮脸色苍白了几分,他将灵珠递到牧听舟的面前,后者两只前爪抱在灵珠上爱不释手,随意地点了点脑袋,胡言乱语道:“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我会好好看家的,你快去吧快去吧。”
浑身上下写满了:有事启奏无事就赶紧退朝!
裴应淮稍稍叹了一口气。
他眸光微闪,俯下身将牧听舟抱了起来,在他羞怒的神色之中,鼻尖轻轻在那尖尖的狐吻上碰了碰。
他低喃一句:“那我走了。”
说罢,也不顾白狐狸炸起茸毛,将屋子里的一切都安置好,才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轻微的吱呀声响起,被亲得直发愣的白狐狸才反应过来,气得直磨爪子,恨恨地想:“果然是这几日太过纵容这小子了,等幻境结束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过……
牧听舟轻巧地跳上了窗台,顺着敞开的缝隙望去,在外面那处寸草不生的荒原上,穿着青色道袍的身影茕茕孑立地朝着山上走去。
他出神地望着这一幕,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牧听舟才恍然回神,忽略心底某处空荡荡的感觉,跳下了窗台。
一道白光闪过,小巧的狐狸赫然变成了身形修长的青年。
牧听舟随手将自己这头非常显眼的银发给扎了起来,从衣橱之中找出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袍。
这件衣袍显然不符合裴应淮的尺寸,那应该就是事先替他准备好的了……
青年轻啧了一声,有些不爽地将其披在了身上,又把灵珠妥善保管好,站在铜镜前看着里面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喃喃道了一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基于上一次赏花祭上发生的事情,整个镇子上都冷清了不少,不过相对的,村口医馆面前围绕的人就有些多了。
——基本上都是被那个大嗓门给引过来的。
“医师!!医师您轻一点——!!”
牧听舟还未凑近,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哀嚎,宛若杀猪一般震响了镇子的早晨。
“云哥!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在一片混乱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牧听舟的登时停住了脚步,变转了方向,朝着哄闹的医馆前走去。
整个镇子上下只有这么一个医馆,周围都围上了不少人观望,牧听舟站在人群外围,只能勉勉强强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在赏花祭上想要对他出手的那个大汉满脸痛苦地躺在床榻上,额前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两只手软绵绵地耷拉在身旁,身上则是扎满了银光锃亮的细针。
而景良站在他的身边,一脸焦急地鼓励着他:“云哥,再坚持一下就好,你昨日才醒过来,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可惜老者面无表情地又落了一针,大汉浑身抽搐着,两眼泛白,就差直接晕过去了。
这不像是在针灸,倒是像在上刑。
牧听舟嘀咕了一句,就见医师直起身子,收回了手中的银针,淡淡道:“好了。”
景良愣了一下,看着大汉两条光秃秃的手臂:“可……云哥说他的两只手没什么知觉了,难道这两只手不应该再扎上两针吗?”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啪地一下合上了木盒:“已经没救了。”
“在裴道长出手的那一刻,这两只手臂就已经没救了。”
景良呆呆地看着,唇瓣颤动了下,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牧听舟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幻境里的村民竟然还会发生分歧?
伴随着老者的话音落下,只见牧听舟周身围绕的村民像是猛然醒了过来,竟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是啊,若不是胡云擅自出手,裴道长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
“实不相瞒,我也算是看着阿淮长大的,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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