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虞亦清拉着虞亦清出电梯,有意无意地随口问了一句,“嫂子来了吗?”
这个词汇并没有激起虞亦廷太多的情绪,他“嗯”了一声,走上电梯,毫无眷恋地按下下行键。
自从那天后,凌行舟再也没有见过虞亦廷。
区区十几天的时间并没有在虞亦廷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他没有沉溺于情感憔悴,就像是一具设置好精密数值的仪器,就算前一晚受到零件毁灭的打击,设定的程序也能让他在第二天准时起床。
而同样十几天的时间并不足够让凌行舟戒断,他看见虞亦廷的一瞬下意识还是想通过目光回避来掩饰自己的刻意疏离,直到目光强硬转走的一刻,凌行舟才发现自己有多欲盖弥彰,他想再看回去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关了。
“别紧张。”虞亦清握住凌行舟微微汗湿的手,坚定地拉着他往门口走进去。
客厅里坐着两个女人,穿着旗袍的中年女子握着年轻女子的手轻声说着些什么,看到凌行舟和虞亦清也只是微微点头,眼神往里示意。
“妈……”虞亦清没想到虞书锋会把秦瑾雯也带过来,自从对外宣称秦瑾雯脑子出了些问题后,虞书锋再也没有带秦瑾雯参加任何场合,就连每年除夕的守夜虞亦廷和虞亦清都是和虞书锋的度过的,只有等到初一早上他们才有半天去另一个房子里探看秦瑾雯的机会。
秦瑾雯所在的沙发后面不是实墙,而是一面被打通的办公区域,单向玻璃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面,虞亦清瞬间汗毛直立——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虞书锋或许正贴在玻璃上观察着他们的微表情,也可能只是在办公,没有注意到他们。
虞亦清硬着头皮上前敲门,门内立刻有了回应,“进来。”
凌行舟跟着虞亦清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整墙的昆虫标本,它们栩栩如生,杂乱地排布在白墙上,光怪陆离地颜色分布,在视觉上形成极大的冲击力,让凌行舟不由地原地地怔了好一会,目光还顿在那满墙的昆虫标本上,久久没有离开。
虞书锋的虞亦清的声音都似离他远去,凌行舟眼中只有右边那只破旧的枯叶蝶,它的色彩在一众标本中并不起眼,可不知为什么凌行舟移不开眼,他看着那只已经成为标本的蝴蝶蝶翅,破碎的弧度让人仿佛感受到它被捕捉到时也曾在人掌心中扑腾过。
“看来小舟很喜欢我的挂画。”虞书锋温和道,他抿了一口茶,丝毫没有在意凌行舟被叫了几声毫无回应的样子。
虞亦清戳了一下凌行舟的胳膊,凌行舟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目光落在坐在桌子前的虞书锋身上。
他第一次见传说中的虞书锋,那个在外界薄情又人渣的男人,凌行舟以为他总是带着一点尖锐的色彩,可是真正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凌行舟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失望。
他做好面对一个阴晴不定、心思深沉的掌权者的准备,却没有想到的见到的是一只羔羊——虞书锋太没有棱角了,掩藏在他浅笑的皮囊下依旧是同样的皮囊,他表里如一,好似出厂设置一般,就是如此。
凌行舟原来觉得虞亦廷没什么棱角,可见到虞书锋后,才发现虞亦廷的特质是那么明显,而虞书锋简直是一个普通得扔到人群中都找不出来的人。
“叔叔……”凌行舟在虞亦清的眼神示意下喊人。
“喜欢哪个标本?”虞书锋温和道。
“枯叶蝶。”凌行舟说。
“那个啊……”虞书锋些许讶异,“那个不值什么钱,怎么会喜欢上那个呢?”
凌行舟认真想了一会,回道:“就是觉得有一种生命力抗争的美,我不怎么玩标本这些,说得不对叔叔别在意。”
“这有什么对不对的,各抒己见嘛。”虞书锋格外善解人意,“不过它还真不是什么艺术品,是小廷小时候送我的生日礼物,那个时候还没小清呢。”
虞书锋瞥了一眼在一边低头站立的虞亦清,目光重新转到与自己平视的凌行舟身上,继续道:“小廷见我喜欢收集这些标本,就亲自抓了一只蝴蝶制作成标本送给我,它的价值不是最高的,却是最特别的,我到现在都能想起小廷在花园里给我抓蝴蝶的场景,蝴蝶的翅膀在他手指中扑腾。多么蓬勃的生命啊,那个时候,我也还年轻……”
虞书锋话锋一转,开始感叹起自己年纪渐长,很多公司的事务都力不从心,顺便说了几句虞亦清,让他不管以前和虞亦廷有什么过节,以后还是要兄弟两个相帮着管理企业。
“我哥管理得挺好,用不上我。”虞亦清硬邦邦道。
虞书锋也没再多劝,让虞亦清一个人出去了。
虞亦清微微一怔,说,“小舟还没见过母亲,我带他出去见完再进来?”
“等会吃饭自然见到。”虞书锋驳回他的想法,一双眼睛不耐烦地眯起,“怎么,还怕我欺负他?”
虞亦清抿唇不语,慢慢地磨蹭了一会,又听虞书锋和凌行舟说了几句话,实在赖不下去,只能出来。
虞亦廷已经回来,坐在沙发上和谢清怡小声说着些什么,见出来的只有虞亦清,也微微皱了皱眉。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堵单面玻璃,正要起身问虞亦清些什么,在一旁的秦瑾雯忽地拉了虞亦清过去说话,问他在里面虞书锋都问了些什么。
秦瑾雯用一种谈家常的语气将事情都问得差不多之后,才温温柔柔地开口,“既然你父亲让你和小廷一起好好打理公司,你们就好好聊聊,我带清怡去看看花园里种的花。”
秦瑾雯起身,虞亦廷和虞亦清也跟着起身送她,路过虞亦廷身边的时候,秦瑾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你父亲毕竟是你父亲,事情不会做得那么绝。”
似是宽慰,又似是警示。
虞亦廷闷闷地“嗯”了一声,表面上看着沉静下来,其实心中却泛起犹疑的波澜——秦瑾雯和虞书锋闹离婚的时候,虞亦廷清清楚楚将所有过程看了个清楚,他清楚秦瑾雯当时提出离婚不过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秦瑾雯对虞书锋是付出真心实意的感情,不然凭借当初秦家的身份,她也不会嫁给虞书锋这么一个白手起家的小子。
虞亦廷以为这些年的软禁早就将秦瑾雯的感情磨灭殆尽,可听她刚才的话,好像是还对虞书锋抱有一些幻想?
虞亦廷没有细想,见秦瑾雯和谢清怡出去,给他和虞亦清留出空间,忍不住询问道:“之后呢?他有没有带小舟进里面那个门?”
“我没看清。”虞亦清奇怪虞亦廷为什么这副凝重的神情,他进去过虞书锋书房里那道房门,进去之后不过是一个摆放拍卖收藏品的仓库,可见到虞亦廷神色紧张,他还是努力回想,“我走出来之前,他还在和小舟聊自己的标本私藏,是提了两句要带他看别的收藏。”
“哥,你在担心什么?”虞亦清奇怪道:“他只不过是看着我和小清在一起的新闻,让我把人带回来看看,他不是也让你带回来谢清怡了吗?”
“这根本不一样!”虞亦廷低声失态道:“你们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怎么敢让小舟一个人在里面和他相处?你如果不是我弟弟,我真的想对你动手,你不是选择自由,选择了闵诗宁吗?为什么又要回来抢小舟?”
虞亦清发觉虞亦廷情绪的不对劲,他按住虞亦廷的手腕,“哥,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虞亦廷咬牙道:“我根本没想到你和他会乖乖回来送到他的手上。”
“你到底在说什么,哥?”
虞亦廷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开始动手,股份私下签订已经在接洽,就差一个股东大会,与此同时,我曝光他的密室。”
“密室?什么密室?”
“那道门里,一条路通往的是私藏品仓库,另一条通往的是密室,或者说,是一个屠宰场,你觉得,他会把小舟带去哪条路上?”
作者有话说:
大虞:(疯狂摇晃小清)你说你把我老婆丢在那儿了?你说话啊!
新的一年祝大家新年快乐,财富自由,身体健康!( ′` )比心
第79章
密室的回廊很长,复古的装饰灯镶嵌在狭窄的通道上,灯光微黄,照得地面上的路都是模模糊糊的。
两边的墙面上挂着虞书锋拍卖来的画,大多都是极具冲击力的撞色,在狭窄的通道上直接糊在你的眼中,让人心生不适却不能躲避。
通道只够两个人勉强并排而行,虞书锋领先一个身位走在凌行舟前面,闲庭信步地给他介绍着墙上的画是从哪里花了多少钱买来的,他悠闲地好似在逛自家的后花园,步子迈得缓慢,不知道是不是空间狭小的原因,凌行舟越来越觉得呼吸不畅。
鼻翼翕动着捕捉稀薄的空气,支撑呼吸的本能,在走到甬道最前方的时候,清冽的空气袭来,凌行舟还保持着大的呼吸频率,急急地吸了一大口。
鼻腔中瞬间涌入一股奇怪的异香,混杂在檀木香味之中有着一种淡淡的腥甜味。
“什么……香味?”凌行舟被突如其来的香味席卷地有些头晕,不由出口问道。
“供奉着神像的檀香。”虞书锋亲和道:“你们年轻人不太闻得惯吧,也不知怎么的,上了年纪之后就喜欢这些,闻着会心静一些。”
凌行舟放缓了呼吸,方才在檀香香味中捕捉到的一丝腥甜味荡然无存,好似是他自己的错觉。
墙角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滴时钟,滴水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明显,敲打着人的神经。
“你比小清还要小两岁吧。”虞书锋去翻找他说的收藏标本册子,缓慢地和凌行舟唠着家常,“别看小清比你年纪大,他性子不稳,前段时间还去法国胡闹了一段时间,你和他在一起,说不定还是你照顾他比较多一点呢。我觉得……你更适合和我大儿子在一起。”
凌行舟强压下心中的一点心虚,说:“叔叔怎么会这么说呢?”
“比起小清,小廷要成熟许多。”虞书锋将找到的标本册放在桌子上,慢悠悠地开始泡茶,“那个时候我的生意还没那么大,小廷的生活也没有后来的小清好,当然,我也有更多的时间陪他,他最喜欢和我在花园里玩捉迷藏的游戏……”
瞥了一眼凌行舟的脸色,虞书锋轻声笑道:“怎么,是外面都说我对他太严格,而对小清很宠爱,所以不信我说的话吗?可是,在小清没有出生之前,小廷确实是收获了我完整的爱,一个我和我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聪明又活泼,我没可能不喜欢他。”
“可是您现在身边不是只有阿姨一个人,你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孩子。”虞书锋早就在公开的场合带着他的其他女伴出席,凌行舟也就直言不讳了。
“是。”虞书锋回应得很坦然,他反问了凌行舟一个问题,“你和小清是怎么认识的?”
“我第一见他是在他的演唱会上,我是观众,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我,准确说第一次见面是在剧组。”凌行舟如实说了自己和虞亦清认识的时间线,他也不怕虞书锋去查。
“现在想起那个场景还会觉得心动吗?”虞书锋了然一笑,“可是记忆是会淡化的,渐渐地,面前的人和过去记忆中的第一面产生偏差,时间长了,就连第一面时的悸动都忘了。人就是这么一个善变的动物,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只喜欢一个人。你喜欢小清什么?喜欢他的外貌,他歌唱的好听,舞跳得不错?”
“如果你有一天遇到一个人,有着比他还合你心意的容貌,比他还好听的声音,比他还好的身材,你能确保不心动吗?你已经喜欢上一个虞亦清,又怎么会觉得在遇见下一个顶配的虞亦清的时候心如止水?”
凌行舟心中一惊,他几乎觉得虞书锋就是在说他。
他想起虞亦廷,想起那个黑伞下虞亦廷微凉的吻,想起虞亦廷也曾经是艺术学校的学生,想起虞亦廷和虞亦清相似的一面面。
脑海中就像是摆放着两块虞亦廷和虞亦清的拼图,凌行舟在拼凑着他们相似处的同时,也在思考着虞书锋说这句话的试探意味有多重。
如果虞书锋知道他和虞亦廷的事情,也知道他和虞亦清的掩饰,那他们的动作在虞书锋眼中就像是小孩打闹,凌行舟心中乱成一团,可在明面上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淡淡回道:“能遇上一个喜欢的人已经是小概率事件,怎么会再能遇上另一个比他更好的人呢?”
“就算遇到了,如果喜欢上了,也应该有一个取舍,离婚或者是收心。人类与其他动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懂得克制和约束。”凌行舟看向虞书锋,“叔叔觉得呢?”
“那是另一个范畴的事了,结婚和恋爱不同。婚姻是一纸保护私人财产的合约,而恋爱只是一种感受,在我这里他们本就不冲突,结婚不过是为了利益最大化,而利益是双方的,没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感情和利益里都要让步一个,你觉得我和秦瑾雯为什么还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维持这场婚姻,完全是因为她的式微而不得不屈从吗?这些年来,秦家在药业上维持生意,培养后代的付出,我敢说,衡尔至少出了一半,这才让秦瑾雯能安静下来,也让秦家可以安静下来。”
“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虞书锋泡好茶,推了一盏在凌行舟的面前,“适当的平衡会让你拥有面包也拥有爱情。”
凌行舟打开虞书锋推过来的册子,瞳孔微缩——册子里面并没有任何的标本,而是一本相册,是虞亦廷从小到大的相册。
凌行舟故作镇定地翻看着,好似他手上的就是一本普通的标本册子,直到翻看到其中的一页,凌行舟手指一顿,目光停留在一张虞亦廷的照片上良久。
那是虞亦廷大学时期的一张照片,好像是在舞台上,穿着舞蹈衣服,看动作像是古典舞。
记忆中的支离破碎的拼图在这一刻完全重合,凌行舟知道虞亦廷曾经大学专业的同时,也知道他总是觉得虞亦廷和虞亦清身上相似地方的原因。
这并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他对虞亦清念念不忘,导致见到虞亦廷那张相似的面容总是想起来虞亦清,而是虞亦清就是照着虞亦廷曾经的轨迹一步步走来的。
按照年龄排序的照片清晰地依次展现在凌行舟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选择的原因,凌行舟能清晰地看出来虞亦廷身上的变化,八岁前的虞亦廷生长轨迹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八岁后他的眼中明显多了不符合的忧虑,但是因为年纪小的原因,眼睛里还是藏不住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第二个分水岭就是在虞亦廷大学出国留学后,虞亦廷完全进化成现在的样子,他情绪的掩藏和现在别无差别。
而同样的,他失去的东西用另一种形式被虞亦清选择。
虞亦廷小时候感受到的父爱在虞亦清那里延续到他十八岁,在他坍塌对父亲的看法后,哥哥成为一个他精神上的领航人,即便虞亦清不愿意承认,即便他们曾经互相看不顺眼,虞亦清还是像虞亦廷一样,喜欢上跳舞,虞亦廷放弃的艺术梦想用另一种方式活在虞亦清的身上。
虞亦廷对虞亦清的维护可能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是因为血缘关系,还是因为虞亦清就是曾经的自己,他担负着保护弟弟的责任,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家庭成员的每一个人,他期盼有一天能够将自己的母亲从泥沼中拽出来,也期盼自己的弟弟能够恣意而活。
人无再少年,他不再可以重来的时光,他毫不吝啬地希望虞亦清可以品尝。
这就是他的背负,他自以为一个人自苦就可以换得所有人都完美的大好结局,也是他多次拒绝凌行舟坦白的原因——在他的成长轨迹中,施压的父亲,缺位的母亲,曾经敌视他的弟弟,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过责任是可以分担的,他也不再用分担的思维去处理的任何问题。
就像凌行舟在和虞亦廷短暂的恋爱过程中感受到的“被照顾感”,也是虞亦廷孤狼一般处理一段亲密关系的方式。
凌行舟深吸一口气,缓慢地翻完这本“标本册”。
他看向虞书锋这个罪魁祸首,内心涌起强烈的愤恨。
在他眼中,虞书锋的形象和第一面截然不同,这个看似普通无害的人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虞家的所有人,让凌行舟从来没有想过爱一个也需要方式的指引,没想过强大如精密仪器的虞亦廷在表达爱意和责任方面如此无能。
“虞总是什么意思?”凌行舟呼吸微微急促,几乎压抑不住心底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