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亦廷坐在首位,静静地看着围坐在桌子上的股东们,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用目光扫视着他们。
好似他手中的股份已经收够,衡尔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在谁都没有发现的桌子下,虞亦廷的双手交错搓着,接触的皮肤已经被摩擦得通红,他浑然不觉,在空调间里待得久了,他甚至觉得背后还未长好的伤有些痒,而这种幻想的痒更多是因为焦灼。
足足焦灼了半个多小时,没有说一句话,才只有一个持股最小的股东从中立屈服,在兰遥的帮助下签订股权转让协议。
虞亦廷心烦意乱,虞书锋留下来的老顽固太固执了,固执到不见到虞书锋的面不会松口半分,他早知道这点,所以才费劲心力地想要凌行舟手中的那点股份。
虞书锋也知道这点,所以才在这么多年将他这个早就成年的儿子压得死死的。
他们一直在暗处博弈,试探着对方的实力,又不肯暴露全部的实力让对方知晓自己全部的能力。
在某种角度上,虞书锋和虞亦廷有着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极具隐忍的性子,像是在草原上蛰伏着狩猎的黑豹,没有等到猎物完全疲倦之前是不会动手的。
虞亦廷先踏出这步已经失了先机,可是他没有办法在等待下去,想到凌行舟还在那个房间中,他的心中就像是被数以万计的蚂蚁爬过,再没有能忍耐下去的耐性。
又等了十分钟,没有人走,也没有人说话。
虞亦廷微微朝着兰遥使了个眼色,兰遥出去了。
非必要时刻,虞亦廷并不想使用强制手段,可是如今的境地,只能暂时将这些人控制起来,只是这样他这么多年的伪装都露了大半,后续还会有一些难处理的地方,此刻的虞亦廷已经顾不上了。
他要尽快控制住衡尔,再用衡尔去和虞书锋斡旋,救出凌行舟。
兰遥进来了,身后并没有带着虞亦廷想象中的安保人员。
她一向冷静的脸上有几分难以言喻,无法隐藏的奇怪情绪。
她看了虞亦廷一眼,递给他一沓合同。
最上面的合同赫然是那份他签署过的离婚合同。
虞亦廷猛地转头,用眼神询问:谁给你的?
兰遥俯身在虞亦廷近处耳语:“凌行舟的律师,他说凌行舟说过如果联系不上他本人,打听到衡尔在开股东大会就把这两份合同带给您。”
虞亦廷挪开上面一份,下面的纸张立刻映入眼帘。
——股权转让书。
虞亦廷呼吸一滞,他快速地翻动着合同,直到签字栏——是凌行舟的字迹。
看时间,居然早过凌行舟提出离婚的那天。
原来在很久之前,凌行舟就已经决定将股权转让给他,那他为什么还要和自己放那些狠话?
虞亦廷重新翻开刚才的那份离婚协议书,签字栏上凌行舟也签了字。
虞亦廷更分不清楚凌行舟,他恨不得就现在丢下所有人,冲去救出来凌行舟质问他什么意思。
可是他不能。他还需要掌控大局。
虞亦廷第一次无比讨厌自己理智的性格。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飞速运算着目前手上的股份——现在,他不需要任何一个股东再倒戈了,他已经有足够的底牌,可以全权处理衡尔的高层事务。
虞亦廷的股份占比终于超过虞书锋,一直压迫他的人终于被他踩在了脚下。
“经过最新的股权占比统计,现衡尔药业集团总经理虞亦廷先生的股份占比为百分之五十三,已经超过虞书锋先生的股份,目前为衡尔药业集团的实际最大控股股东,有权处理衡尔药业高层抉择和相关事务,各位股东……”
早在一旁准备后的律师进行股权更替通报,话还没说完,刚才一直呛着虞亦廷,要等虞书锋的老股东冲了上去,“去你的,你以为你股份占比大就是老大了?你也不看看这里有几个人服你。当年你爹建立衡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你爹还没老就想要来摘果子了?做梦!只要我活着,绝对不可能!”
“这位……伯伯。”虞亦廷冷冷地看着他被站在会议室两边的保安拖住,开口道:“曾经的衡尔是以前的秦氏药企,虽然换了名字,也不该忘了过去,就像是有的人,借了势飞了高枝,就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是不是太可笑了?”
虞亦廷依稀记得这个人是虞书锋的某个远方亲戚,虞书锋如火如荼的时候,在衡尔集团内部放了不少自己的亲戚,就是为了炫耀他目前的成就,一点也不顾这些尸位素餐的人在企业内部造成多大的伤害。
与虞书锋沾亲带故的人,比如面前这位,拿着虞书锋把柄的人,比如黄义,这些虞亦廷早就看不惯却还要忍受的人,虞亦廷终于可以在今天拔除,他心中升起一股快意之情。
“现在的衡尔已经不是虞书锋手中的衡尔了,我说了算不算也不用伯伯做主。”虞亦廷冷笑一声,让保安将这个人暂时控制住带出去。
“等等。”兰遥忽然开口。
虞亦廷看向她。
兰遥低头请示,“有一个紧急消息需要您现在知道。”
兰遥亮起手机屏幕,递给虞亦廷。
虞亦廷看了一眼,瞳孔微缩。
“属实吗?”他低声问道。
“属实。”兰遥小声道:“是老虞总的司机发来的,现在正在医院。”
虞亦廷略微思考了两秒,抬手让保安放开那个股东,让他重新坐下。
“各位股东,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向大家告知,虞书锋董事长在一个小时前于外市遭遇车祸,目前已经送去医院救治,伤势惨重,刚传来消息,在十分钟前死亡,死亡报告将于后续给各位股东传阅确认。”
虞亦廷再没了任何束缚,他成了完完全全的,衡尔药业集团的主人。
宣布完这一重磅消息后,刚执掌衡尔药业的虞亦廷带着兰遥匆匆离开公司。
“打电话报警,通知媒体和记者,通知凌家人,越快越好。”
虞亦廷箭步如风,这次谁也不能阻挡他走向凌行舟。
他已无人可挡。
第84章
下午六点,网络上甚嚣尘上的言论无限发酵。短短一天时间,衡尔药业的新闻接踵不停,直到最后重磅新闻虞书锋的死亡消息将最巨大的石头投入水中,激起更多的水花。
虞家老宅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虞亦廷带来的安保围在老宅外面,而警察和消防员跟着他来到房屋内部。
虞亦廷带着他们直接从地下车库的电梯上去,那也是他去虞书锋书房的路,此刻电梯门口的保镖已经形同虚设,虞亦廷带着人坐上电梯,按楼层的手掌微微发汗。
电梯运行——
“叮——”到达。
虞亦廷带着消防员走进漆黑的通道,手电筒勉强照亮两边回廊上诡异的装饰画,他们走过摆放鞭子的墙面,虞亦廷拉开地板上的锁链,露出地板上的玻璃。
这是他跪过无数次的地方,他透过这里看着下面手术台上不同的、他在意的人或者物,不知不觉自身也被束缚在虞书锋的掌控之下。
消防员将手电筒贴在玻璃上,灯光微微在玻璃上投射,虞亦廷能看出下面手术台上有一个人形,他心头一紧。
“我们会尝试撬开玻璃,直接从这层下去。”消防员向虞亦廷解释他们的营救方案。
“确保人的安全最重要,其他都可以拆。”虞亦廷表明立场,如果不是不现实,他恨不得现在直接把整个房子都拆了。
“医护人员已到位。门口安保也进行场面封锁,确保没有无关人员进来。”兰遥小声汇报,“凌家的人来了。”
“谁来了?”虞亦廷问。
“都来了。”
凌父凌母,黎泉和岑岚,都来了。
虞亦廷声音微沉,“请他们在外面坐坐。”
兰遥没想到虞亦廷根本不让他们进来。
虞亦廷转过头看着撬玻璃的消防员,问道:“顺利吗?”
“可以,预计半个小时可以拆除。”消防员一边说,一边动作。
半个小时后,消防员撬开玻璃,身上套上绳索下去,虞亦廷想紧跟着下去,在理智的驱使下,他看了一眼在一边等待的医护,“医护下去吧。”
眼睁睁看着三四个人下去后,虞亦廷守在空洞前,听见他们衣服摩擦悉悉索索的声音,“咚——”的一声,他们落地了。
虞亦廷紧张地等着回音。
“目前还存活,生命体征正常。”
终于下面传来好消息。
“只是人员并没有清醒,无法从我们刚才撬开的玻璃中出去,我们需要在下面找到出口,需要时间。”
“保证他的安全,其他都可以。”虞亦廷焦急道。
“虞总。”兰遥出去接了个电话,神色变了,“出事了,紧急情况。”
她环顾一眼四周的人,虞亦廷自觉走到屋子里的角落,目光还落在消防员他们动作的地方,“什么紧急情况?”
“老虞总还活着,刚抢救成功。”
“什么?”虞亦廷低声质问道:“怎么回事?现在他情况怎么样,人清醒吗?”
“目前刚脱离危险,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外市医院让家属过去,您看是不是要通知一下小虞总过去?”兰遥用的是问询的态度,她知道凌行舟对虞亦廷的重要性,虞亦廷当然是希望能在这里守着,可是衡尔药业集团的一团乱麻还需要虞亦廷去善后。
兰遥看似问询,其实是在提醒。
虞亦廷现在占据上风,一是因为股份占比,二是因为虞书锋的死讯,现在虞书锋没死,只要他清醒过来,变动会很快发生。
“帮我订最近的一个航班机票。”虞亦廷默了几秒,还是妥协了。
虞亦廷深深地往房间中心看了一眼,还在上面的消防员还在和下面的沟通交流,运输着工具,看起来很顺利,用不了多久凌行舟就能被救出来,虞亦廷却不敢再往那里走一步。
他怕自己再多走一步,就不想离开了。
“最近的航班在一个半小时后,您现在就要出发了。”兰遥快速地在手机上订好机票,回道。
“走吧。”虞亦廷说道。
虞亦廷重新坐上电梯返回楼上,一出电梯,一个人就扑上来给了他一拳。
黎泉动作太快,一切都发生在两秒之内,等一旁的保镖反应过来,黎泉已经打完了。
他和虞亦廷一样是个冷静理智的人,清楚只有一拳可以说是冲动,再动手就说不过去了。
“你当初怎么和我说的?”在黎泉眼中,凌行舟一直是个傻弟弟,太单纯,有时候又固执,在事业上,黎泉一直带着他,觉得不会出什么事,而在感情上,黎泉带不了他。
早些时候黎泉就提醒过他远离虞家,凌行舟没听进去,反而陷了进去,黎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此刻也只能怪自己轻信虞亦廷的话。
“冷静点,泉哥。”岑岚拉住了他,向着虞亦廷使了一个眼色。
坐在沙发上的凌父凌母并没有动,他们一个眼神都没有投射过来,虞亦廷用袖口擦了擦嘴边的血,走了过去。
“伯父伯母。”虞亦廷鞠躬致歉,“抱歉都是因为我,让小舟卷入这场纷争中。”
凌母没动,凌父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人呢?”
“还在营救中,小舟目前没事,等救出来之后会直接送到衡尔的私立医院,医院我已经打过招呼,伯父伯母放心。”
“人呢?”凌父又问了一遍。
虞亦廷懂了,回道:“他出了车祸,之前消息有误,目前刚出抢救室,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现在正要过去看看。”
“真是祸害留千年。”凌父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小舟昨天就来你们家了,晚上没出去,你早就知道,什么都没和我们说,今天才通知我们,通知了之后还不让我们进去,是什么意思?”凌母冷冷问道,“怕我们在现场能透露什么,毁了你们衡尔的名声?”
虞亦廷沉默了两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我已经和医护和消防人员打过招呼,等小舟被救出来,医药以及后续调养全由衡尔负责,另外,这两份合同您收好。”虞亦廷从兰遥手中拿过股份转让合同和离婚协议书。
凌母接过,最上面的是股份转让合同,她眼中没有半点惊诧,只是轻哼了一声,“真是傻孩子。”
目光触到下一个文件,凌母怔住,“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已经……”
“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顾全两边,最后瞻前顾后,把自己逼到难以转圜的境地。还是我太狂妄了,我根本没有能力可以两全,小舟给过我机会,我一次也没有抓住,这是我的问题,我没办法回避。”
“你不是没有办法两全,是你没有相信别人和合作的能力,即使是你的至亲,你也没办法做到全然信任,你觉得你可以一个人做完一切,可你自己看看今天的结局,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凌母淡淡道。
虞亦廷心中清楚不是,他做的不过是守在衡尔药业按住那些股东。
媒体能跟着虞亦廷的心意走是因为陈秋澈,王文能乖乖跟着他去曝光虞书锋家暴的事也是虞亦清在里面搞了人际关系,衡尔出事以来,没有一个同行敢出来说话,多半是闵诗宁家压住大半,而政界没有人来捞虞书锋,应该是谢清怡说服她父亲观望,就连他最后能压住那些老股东的股份也是凌行舟最后关头送来的合同,而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的虞书锋的车祸十有八.九也是有人在背后安排。
短暂的、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对于吃瓜群众来说,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声名大噪的企业被人扒开了一角,其中的腐肉流了一地,人们才惊觉里面早就烂坏了。
只有虞亦廷知道,那一角的扒开他走了多少年,而揭露时的一环套着一环,又有多少人投身在里面。
在赶往外市的路上,虞亦廷再次刷了一下社交媒体,虞书锋的死亡不知什么时候被传出去,已经有人在臆测他是因为承受不住而畏罪自杀。
两个小时的飞行虞亦廷迷迷糊糊地没睡踏实,他的身体是酸软的,但精神却是异常的活跃,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又回到虞书锋的书房,又跪在同样的地方,玻璃下面的手术台上躺着的是凌行舟,一个被白布完全遮盖住的凌行舟,梦中的他似乎能隔着玻璃触碰到凌行舟的身体。
冰冷的触感让虞亦廷呆怔在原地,下一秒,眼前的白布忽地炸开暗红的血,喷溅在他的脸上,腥臭的冰冷的血液,与此同时,虞亦廷后背也被长鞭狠狠抽打着……
手指痉挛着抽搐,在挣扎中虞亦廷被人晃醒。
“虞总,醒醒,到了。”
虞亦廷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在一瞬是失焦的,许久,他的目光才聚焦在飞机窗外。
灰尘弥漫在金色的阳光下,随着空气的流动搅拌出气流的痕迹。
梦中的血腥和冰冷在这一刻消散,唯有还在微微发颤的手指证明着他的情绪还未完全抽离。
阳光细碎地洒在虞亦廷的手上,像是温暖的触角,飞机缓慢地滑行着,虞亦廷慢慢地觉察出手上的暖来。
外市今天是个晴天。
医院里,虞书锋的病房前守着他的司机。
虞亦廷一眼就认出那个司机,他是跟着虞书锋的老人了,粗略估算十年是有的。
“虞总。”司机迎上去,整个人木木的,声音里都带着惊魂未定,“老虞总他……很可能下辈子都是植物人了。”
他将最重磅的消息砸下,虞亦廷踏入病房的步子一顿,他走进看着单人病床上插着各种检测生命体征仪器的男人,不过隔了短短一日,苍老得像是隔了几年。
虞书锋确实是老了,平日掩藏在不怒而威气场下的白发趁着这个时候全数冒了出来,白了两鬓,脸上细微的皱纹在苍白的脸上被放大无数倍。
虞亦廷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他想过最坏的打算,等他到的时候虞书锋醒来,质问他,联系旧人,一系列的打压,甚至将他再次投入谷底,就像过去那些年做的一样,每一次虞亦廷以为可以推翻虞书锋的时候,他都再次将他狠狠地压倒,可又像是猫捉老鼠玩弄一般,再给他机会站起来。
在虞书锋的想法中,虞亦廷就不可能推翻他,而在虞亦廷的心中,却从来没有放弃过。
虞书锋自以为是地又给虞亦廷营造了一次机会,没想到自己栽在了这个机会上。
最大的威胁,彻底消除了,只要虞书锋能一直保持着现在的样子。
安静的病房中呼吸可闻,虞亦廷的呼吸从深吸急促到慢慢平缓,经年的心愿完成,他在隐默之中的兴奋又归于平静。
虞书锋的车祸,他需要给衡尔药业集团内部一个答案,给公众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