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金子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崔氏坚持。
江盛说不过她,忙抬头看向魏游,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差写着“快救救我”了。
魏游立在江盛身后,高大的身材挡住背后一盏油灯的光线,看着十分有压迫感。
他抬手搭在江盛肩膀上,轻轻捏了捏:“鸫鱼卖到京城酒楼去值这个价钱,况且有价无市想吃也没地儿买,如今算是魏某运气好,占了崔姐家的光,饱了口福,您就宽心收着。再者,海龙王出海日临近需要购置些东西,得花不少钱,总有用得着的时候,且崔姐家里头儿孙福源厚,不如给长辈孩童添置些东西。”
刘家并未分家,上头还有两位祖辈,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哥儿,还有一个女儿,最小的哥儿前段时间嫁出去添了不少嫁妆,如今手头有点紧,而刘民作为子辈中最大的一个,担子不可谓不重,所以此前才起了贪念。
一旦利益涉及到孩子身上,当母亲的心下又有些犹豫不决。
但凡产生动摇之心,剩下的就好办了。
在魏游和江盛轮番攻势下,崔氏推脱不过,终究是收下了。
金锭子拿了,她的手指忍不住扣着竹篮边缘,想起方才的金疮药,顿时觉得手里的东西有些发烫。
魏游发觉崔姐欲言又止,刚准备开口,这时,门外一护卫匆匆入门来禀:“少爷,少夫郎,肉好了。”
光顾着说话,院子里熊熊大伙烧的肉倒是被忽视了。
一经提醒,被短暂遗忘的肉香蔓延至鼻尖,此起彼伏的咕噜噜声张显存在感。
魏游想到什么,轻声吩咐来福:“你去拿个空碗,取一些肉。”
崔氏猜测魏游等人尚未用餐,原是想起身告辞,但又不好意思昧下手里的东西,硬着头皮道:“正巧家里多腌了点咸鸭蛋,给两位捎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让几位见笑了。”
因为紧张和不好意思,崔氏说话颠三倒四的不成逻辑,但魏游和江盛都明白她的意思。
篮子里放着一筐鸭蛋,圆润光滑,色如玉石,卖相极好,一看便知是精心挑过的。
东西递给江盛,江盛自然而然接过:“正巧早膳尚未有着落,有了鸭蛋起码嘴里头沾点咸味,那我们便不客气收下了,在这里谢过崔姐。”
“好好好,天色已晚,那我不打搅了。”崔氏起身往外走。
若说收下金锭子惊大于喜,江盛收下鸭蛋,对崔氏来说,明显喜大于惊。
两位锦衣夫夫待人温和,没有一丝富贵人家的傲慢,更没瞧不起他们普通老百姓,已经是大善了。
租的宅子不似建州王府繁华,无需拐七绕八,穿过小院子前面就是大门。
来福引路开门,门一开,一个黑影猛的窜出来,与他撞个正着,吓得来福手一抖,差点打翻灯笼。
崔氏跟在后头同样被吓得不轻,但因为稍有些距离,回神快,定睛细看,才发现人眼熟的很。
不就是自家那个不成器的男人嘛。
“你蹲在这儿做什么,魂都被你吓没了。”崔氏惊魂未定,拍着胸脯顺口气。
刘哥梗着脖子硬气道:“还不是左等右等不见你来。”
“我这是为的谁?摸黑走一趟,反倒是我的错了。”
刘哥好面子,眼看着即将在别家门口点燃一把熊熊怒火,脸皮子顿时绷不住,借着天黑看不出脸红,忙拽着自己的婆娘往家的方向走。
两人骂骂咧咧争了一路,直到看不清魏家门口的灯火,才放慢脚步。
“怎么样啊,魏小郎君收了没?”四顾无人,刘哥压低声线悄悄问道,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你就盼着人退给你。”
“你轻点儿声,大伙还没睡呢。”
刘哥琢磨着崔氏说话的语气,不愧是多年夫妻,一下子明白这话背后的含义,他搓搓手,惊喜又隐晦道:“他们没收?”
“瞧把你乐的,”崔氏同样欣喜,但更沉得住气,“魏小郎君和江夫郎是好人呐,咱家送的咸鸭蛋太磕碜,拿出来时我脸都臊得慌。”
金锭子在手,刘哥觉得钱袋子鼓鼓的,人都阔气了不少:“要不再送点别的?”
两人想到一块去了,可送什么好。村里村外的送礼往来无非是鱼啊菜啊这类吃食,一到魏小郎君家,顿时拿不出手了。他们有的值不得几个钱,可贵的呢,他们又负担不起。
正苦恼着,刘哥倏然“诶”了声,崔氏问:“怎么了?”
“要不……镇上的公子哥儿们吃的用的都是好的,自然不缺。你说他们为什么来东渔村?还不是图新鲜。要说新鲜事儿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过两天不是海龙王出海日了,咱们家去年大丰收,村长给了两个前排的位置,不如……”
崔氏眼睛跟着一亮:“你是说把咱家祈福的位置赠与魏小郎君他们?这感情好啊,但是……村长能同意吗?”
“我明儿出海回来问问村长。这事儿我看成,你还记得去年村口老宋家的位置不?”
“记得,去年老宋家本家没来人,说是来了远房亲戚想饱眼福,就把名额给他们了。”
“嘿嘿,”刘哥神神秘秘地摇了摇头,“什么远房亲戚,那是鲤州府城来的贵公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出海日,来图个新鲜,老宋家用十两银子把位子卖了出去。”
“十两?”
崔氏惊呼,一户渔民全家老小加起来七口人,一月赚取的钱堪堪二两,十两就能让普通渔民半年不愁吃不愁喝。
“要是把名额给魏小郎君岂不是和卖位子的宋家做了一样的勾当。”
不知道还好,知道后难免胡思乱想。
刘哥不以为然:“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位子金贵才好。”
后面的他没解释,但崔氏懂得,位子贵才对得起给的金锭子,今晚才能安心入睡。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妥协道:“行,就这么办吧。”
这事儿定了,两人也不再说什么。
沉默着走了一段小路,刘哥突然停下,来来回回嗅了嗅,摸出火折子停在竹篮旁:“闻了一路,你篮子里带去了什么,怎的这么香?”
崔姐掀开竹篮盖:“哪有什么味儿啊,前段时间腌的咸鸭蛋罢了,还能是什么,早给魏家小郎君了,哪有东西……”
正说着,就见篮子里躺着一盘油灿灿的红烧肉。
崔姐连连“哎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刘哥深吸一口气,两眼发光:“好香甜的肉。”
盛出来有段时间,比不得刚出锅那一会儿色泽亮丽,可闻着久久未散的香气,仍是恨不得立马夹一块尝一尝,最好再配点白米饭。
崔氏一拍脑袋,后知后觉:“我说怎的篮子和去时一样沉,定是取咸鸭蛋时放进去的,魏家夫夫实在是太客气了。”
刘家夫妇对望一眼,刘哥当下拍板:“我也不明儿出海回来再问村长了。明日我不出海,等天亮就去找村北村长家,软磨硬泡也要把祈福位置那事儿办妥了。”
第66章
小渔村平淡又朴实的日子过得飞快, 这日天微亮,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铜锣声,念咒似的, 嗡嗡的听得脑阔疼。
朦胧的睡意被喧闹拍散, 魏游和江盛陆续醒来。
“什么时辰了?”
管家候在木质雕花落地屏风外, 恭敬:“禀王爷, 卯时了。”
五六点钟,放现代夜猫子才刚放下手机开始睡觉,而对日出而作的古人而言田里的活都干了小半了。
声响穿透耳朵,用被褥蒙头也没用,吵得江盛一手甩在魏游躺的位置, 没成想摸了个空, 他眯开眼缝看去,发现魏游已经抓起管家递过的外衫披在肩头。
魏游回过头。
床上的人头颈微抬, 眼皮半垂,头发凌乱搭在肩膀上,带着困意的脸拉得老长,活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一看就是没睡醒。
只有那双滚圆的杏眼盈满莹光, 在他身上来回横扫。
魏游一顿,问:“起吗?”
扬起的脑袋坠进枕头,传来闷声闷气的懒音:“打死也不起。”
管家早就习惯了两人随意的相处模式,早已见怪不怪。即便出游在外身兼礼侍一职,也未出言提醒。
果然, 王爷没苛责什么, 只是折回床边,指尖没入王君杂乱的黑发间, 轻轻揉了揉:“外头何事这般热闹,村中有人家嫁娶?”
管家轻声提醒:“是东渔村祭海日。”
“倒是叫本王忘了。”
那日魏宅外的事情,魏游和江盛一概不知,只不过第二日意外收到东渔村村长送来的海龙王出海日祈福邀请,令人更意外的是所在位置在头排。
虽有疑惑,但总归不是坏事,魏游思索之下还是应了。
不耐烦的脑袋突然一动不动,明显是来了兴趣,魏游收回手,状似不察:“你且备一份早膳便可。”
说话的一会儿功夫,江盛在脑海中把看戏的姿势都想好了,结果发现魏游压根没考虑带上他。
这还了得?
江盛脑袋不糊了,眼睛不酸了,噌得一下从床上蹦起来:“谁说我不去?”
平日里不机灵,一遇到吃的理解能力突飞猛进,魏游笑道:“怎的一个呼吸前,本王亲耳听到有人对天发誓,打死也不起。”
江小鱼开始耍赖:“哪有人,哪有人说话?你问问刘管家听到了吗?没有!你再问问外头的兰哥儿、锦哥儿和来福听见没有?”
江盛连气都不换,斩钉截铁地往下接:“没有!没人说话,你没有擅自否定我做决定的权利,而且就算有人说话那也不是人。”
前面一大串的铺垫,魏游省略其他,直戳他话语中的漏洞:“不是人是谁?”
“是!”
江盛下意识蹦出一个字,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捂住嘴,唯有那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在乱瞟什么,一副心虚的模样。
“嗯?”
江盛心里一咯噔,视线在魏游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来回逡巡,不见其异样才生硬使唤一句:“是饿了,早膳再上一份臭豆腐和大葱!”
“……”
相处大半年,转移话题的本事一点儿没长进。
魏游:“行,去给他备一份。”
农家小菜一两碟,腌制的食物多,魏游和江盛就着腌萝卜、榨菜喝了一大碗粥,江盛摸着滚圆的小肚子,打了个响亮的嗝。
“主子,钱塘来信。”
风尘仆仆的信差被护卫拦在门外,刘管事确认信件归属和完好后,递交给魏游。
魏游接过拆开印有瑞安府图样的信件,一目十行,江盛从碗里抬头,见他脸色变化,便问:“有什么不妥?”
后院怎可干涉朝政。
信差垂眼直立在门外,一脸不赞同,魏游若有所觉:“赵钱如何了?”
年轻人下意识抬头说话,心惊魏游满不在乎地把密信甩给江盛,在目光触及绣着暗金色纹路的衣袖时,忙收回视线,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不敢再多看:“谢王爷惦记,家父已无大碍。”
赵钱是王府专用送信人,前些日子坠马摔断了腿,魏游便从斥候后备营里点了其子赵光义。
年轻人果然没有老油条有眼力劲。
久不闻下言,赵光义一个大块头怵在门口如坐针毡,反复回忆从进门到回话的行为举止是否合理,到最后纠结于他到底是右脚先进门还是左脚先进门,真是越想越惶恐。
魏游不在乎他所想,问江盛:“信上提及之事你有什么想法?”
密密麻麻的古文摆在江盛面前,他睁大眼睛与之面面相觑,字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字,惹得江盛徒生尴尬,但里子换了面子还是要的嘛,他说:“醒的早了,眼睛酸得跟橙皮似的,你给我说说呗。”
头回听说用橙皮形容眼睛酸的,魏游失笑:“我尝尝。”
江盛一把从椅子上跳起,一脸嫌弃:“走开走开。”
许是看出魏游面容凝重,江盛插科打诨一番。
信件里的字认不全,但皇帝的年号江盛认识,知道肯定与皇帝有关:“坏事?”
“算不上好事,皇上在钱塘推行新政了,退林还田。”
江盛不解:“为何如此突然?”
一朝律法,当朝议分析利弊后再行定夺,否则金口想一出是一出,整个朝廷上百人退老还乡得了。
魏游大致概括钱塘传来的消息:“钱塘有官绅为收拢更多良田于市中与一农户争吵,恰巧被皇上碰见,一问才知是为种树养森*晚*整*理花。皇上本就为西北粮食一事烦心,此人多行不义撞枪口,惹得皇上大发雷霆,当即金口玉言,推行新政。”
北面与大莱国战得水生火热,军队与粮仓几度不见米粒,而钱塘肥硕的田地却被用于种桑养花。
苏杭一带惹人眼,途径钱塘时,魏游便知过犹不及。
南下后皇帝果然勃然大怒,当即撸了好几个官,亲自下旨命令钱塘东线所有土地退林还田,一律不得私改他用。周边省份官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唯恐这颗不定时炸弹掀了乌纱帽。
魏游没料到的是一刀切,一转身他们受牵累成为城中鱼池里的鱼。
“责令官绅退林还田,消灭奢靡风气,多种些粮食而百姓也能混口饭吃,岂不是勤政爱民的好事?”江盛不确定道。
魏游摇头。
勤不勤政不知道,爱民肯定参加了水分。
满满两页纸,书写者写到末处字迹逐渐潦草。魏游打发侍侯的人,点燃油灯,上蹿的火苗一点点吞噬信件,只剩下一小堆灰色残渣。
魏游问:“可知钱塘因和多商贾?”
“美……美人?”
下一秒,魏游收起筷子,而江盛捂着脑袋直呼疼:“丝绸、丝绸还不行嘛。”
“聪明,钱塘以丝扬名,以丝养人,可事丝者必先养蚕,养蚕者必先种桑。江南苏杭一带以丝绸著名,众人皆知是富硕之地,可谁知江苏行省平原广阔,去桑种稻又有何妨。而浙江行省却唯有钱塘一带多平原,是浙江行省产丝重地,去桑种田等于遏人命脉。临近春日养蚕之际,现在,皇上却下旨钱塘以东退耕还田。”
江盛顾不得脑袋,倒吸一口冷气。
魏游轻叹:“且,今年秋收后各省增收粮食十万石上缴朝廷,钱塘数量翻倍。”
江盛一愣:“包括东岭?”
对钱塘来说,裤兜里挤一挤总能漏出点水分,但东岭不行。
这片土地太穷了。
“东岭土质不及江南肥沃,多是无人开垦的荒地和引水灌溉不易的丘陵,别说增收十万石,每年下派给东岭粮税的硬性指标,次次达不到要求。”
况且,举国上下有多少个东岭一样的地方,下达层层指标后被剥削的到底是谁,每个当官发财的心知肚明。
江盛不免有些着急:“那该如何是好?”
“父皇抵达东岭前,我们尚有时间商量对策。”但魏游没提的是,他这个王爷有名头却无实权,若想插手政务,恐怕没那么简单。
灰烬被收拾干净,桌面上残留的水渍倒影出魏游看不清神情的暗影,江盛突然觉得嘴里的臭豆腐突然不香了。
十万石粮食,要的是百姓的命啊。
还是大荆皇朝的命?
等两人吃饱喝足出门,天已经大亮了。
路上嬉闹声时有传来,每个人脸上神采飞扬、不见忧愁,对一年一度的祭海日充满期待。
相较之下,哭丧着脸的小鱼在人群中闲的十分突兀,魏游蹂躏一把他的脑袋,道:“别想了,今日玩得尽兴点,明日启程回建州。”
“可……”
“保住所有人的脑袋有难度,但保住你的小脑袋瓜对本王来说轻而易举。”
听听说的什么话,江盛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心情最多轻松半个点。
天空放晴,海面上一望无垠,往日冷清的海岸变得热闹起来,船只成一字连片排开,像是一条整装待发的巨龙,蜿蜒腾飞。
海岸最高处伫着一座殿宇和一座白石雕像,雕像背对两人,正对东面大海,江盛想着海龙王的正面是何相貌,突然,一个极速的残影掠过余光。
眼看着即将将他撞翻。
这时,一只遒劲有力的臂膀横跨过后背,拢住他的肩头,向内一使劲。
江盛踉跄几步,挂在魏游身上,险险避开背后脚程快而不小心撞上来的渔民。
魏游顺势调换位置:“人多眼杂,走近点。”
“好热闹啊,家家户户都出来了吧。”
魏游嗯了一句:“村中几百口人,除了实在走不动的,都在这儿了。”
许是被欢快的气氛感染,江盛垂落的眼睛渐渐灵动:“跟过年似的,年初我前往寺庙烧香,也穿的新衣服。”
庙宇周边人群攒动,穿着亮丽,在蔚蓝的天空下,像是一团团随风摇曳的锦簇,格外抓人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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