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沧林有救了!”年迈的老人眼皮耸搭着无力支撑,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说话的声音骤然变大,震的人鼓膜嗡嗡作响,“饶州有好官,百姓有好福啊!”
 “老人家,动迁沧林及周边村落上千人一事非同小可,朝廷虽忧心沧林但却也不喜被人戏耍,”魏游托着他的手,掷地有声,“还请虎巫给我们看证据。”
 先前找他们的黑子一行下车后围在虎巫周围,明眼人都知道虎巫在部落人中的地位,更加证明这位虎巫真有本事,而非浪得虚名徒有其表。
 “诸位大人请随老朽来!”
 虎巫半点不拖沓,直奔山间两处泉眼和部落中的公用水井。
 “大人且看!”
 老人手脚不便,为了加快脚步,一直坐在竹椅上让人架着奔跑,他指着井水时两眼发红,咳得肺部似是要被凿穿。
 江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色蓦地一白。
 山腰处的泉眼干涸无水,而山脚的水井汩汩翻滚涌出,外溢的水并非原本清澈的模样,而是混着泥浆的污水,不知道流了多久,井口边上满是黑色的淤泥。
 哪里还能喝啊。
 周存和庞从捏着鼻子皱起眉,江盛后退一步,冰凉的手被人轻轻包裹住,稍微添了些暖意。
 虎巫声音如泣:“不止这一处,翻过另一处山头的山部落亦是如此!山禽不入山,家畜不入窝,家家户户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大人们可听见这此起彼伏的焦躁声?”
 一经提醒,部落内凄凌的家畜声震耳欲聋,还有近处的几户人家似有挠门声细细作响。
 听着怪渗人。
 “并非我等杞人忧天,实在是这情况诡异难测,老朽翻遍族中典籍,此况恰巧与崇安年间的地动前兆相似,大人,地动随时会来,请尽快将人撤离吧!”
 虎巫下意识看向魏游,而周存和庞从也等着魏游决定。
 挪用朝廷公款和调用驻军两项罪名担下来,就算魏游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这份罪也得他担着,这点,魏游心知肚明。
 他垂下眼,好不容易焐热的小手微微颤抖,望向他的鹿眼中盛满愧疚,魏游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周存沉声道:“王爷可要想好了。”
 没什么可犹豫的。
 魏游看了看远处,部落人很好认,他们个个头戴头巾,复古的服饰将普通百姓与部落人严格区分,他们站在几丈远的地方,像是木头桩子一样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等着他决定。
 本来魏游的想法是,既然知道了可能会发生地震,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就罢了,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肩膀很重,像是无形之中扛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无法诉说,只是看得人心里闷得慌。
 魏游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协助百姓立即撤离沧林!”
 渐小的雨势逐渐加大,雨水碾在睫羽上撑开一把圆润的小伞,但不见深邃的眼底有一丝后悔。
 铛铛铛——
 密集的雨中,视线受阻,穿透雨幕的铜锣声成了行进的唯一指向标。
 敲锣人不知自己锤了多少下,手臂泛酸的几乎失去感觉,但想到自己如今的重要作用,忍着酸痛一下又一下用力敲着,仿佛不知疲惫。
 “大家不要怕,跟上队伍向前走!”
 “脱逃的鸡别追,掉队山里没人救!”
 “再坚持一会儿,有力气的搀一下周遭人,已经能看见饶州城了!”
 魏游他们远远缀在后头,吊在心口的迫切感少了几分。
 “你说真的会地动吗?”
 江盛放下车帘,车内暗堂下来,他说话声音不大,语气中有种自我怀疑的不确定。
 “不管地动与否,尽人事听天命,能做的都做了。”魏游不太会说宽慰的话,只是朝江盛方向靠过去,肩膀抵着肩膀,传递热量。
 外头哭声响亮,江盛说话蔫蔫的:“要是我能有通天法术,一掌阻止地动发生就好了。”
 “小神仙以前难道不行吗?”
 昏暗的马车内,江盛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本来魏游想逗他开心,结果一番下来江盛更加郁闷了:“以前行吧。”
 魏游煞有其事:“万幸法术没有了,预知能力还在,此次逢凶化吉,小神仙功不可没,回头奖励一顿甜食怎么样?”
 “不怎么样,上回回门时你欠我两回点心还没还呢!”知道魏游在转移他的注意,江盛配合的说道,不过说着说着,他又真的警惕起来,“你是不是想赖账?”
 江盛一脸怀疑。
 魏游故作深沉:“要是真赖账……嘶。”
 一喊疼,江盛瞬间松了手。
 “夫郎倒是狠心。”魏游感受着残存的刺痛,摇摇头,不用细看,事后肯定淤青,江盛看似柔弱力气属实不小。
 许是知道理亏,江盛的手覆在掐陷的地方,轻柔地打着转。
 打转的指腹异常柔软,抚摸过的圈边皮肤卷起阵阵痒意,被掐的痛早没了,只剩下一圈圈舒适的涟漪。
 不知怎么的,伤口处打转的手停了,魏游转头去看江盛,却见低垂着头的人略作思考,后俯下身隔着布料吹了口热气。
 车厢内的气息霎时沉重了不少。
 紧绷的肌肉被江盛捏了捏,许是好奇,他又靠近吹了吹,玩的不亦乐乎。
 “别吹了。”魏游道。
 “还痛吗?”
 黑暗中看不清魏游的脸,他不知道好端端的谈话为什么忽然就变了味,只是捏住了腿上的纤手,压着声说了一句没事。
 “可是你……”好像很痛的样子。
 江盛的话未尽,马车路过水坑颠簸了一下,震得江盛直往魏游怀里扑。预料中的砸脑袋没有出现,他被一双大手环住,强有力的心跳声贴近耳旁,一下又一下,弹在江盛的耳廓。
 很安心。
 江盛趴着没动,魏游也没说话,他们听着同一场雨,同调的心脏鼓点与车外的雨声渐渐重合。
 道不明的心满意足。
 水流从临时搭建的草棚落下,魏游的袖口被轻拽,他顺着江盛指的地方看,两张熟悉的脸正在擦拭鞋面上的一坨泥。魏游脚步一转,走了过去。
 “柘部落也在沧林?”
 柘五郎抬起头,眼睛一亮:“王……”
 周围抱团取暖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魏游摆了摆手,五郎的话一收,改了口:“王老爷!您坐。”
 五郎踢了一脚大鹏,两人起身把唯一的凳子让给魏游,低声回话:“柘部落不在这儿,我俩在饶州见了王爷才跟过来,想着要是需要人手我们还能帮上一点忙。”
 大鹏眼神奇怪,五郎不是说他们来看热闹吗?
 被五郎一个警告的眼神缩回去。
 “有心了,”魏游见他欲言又止,难得问了句,“可有什么想问的?”
 五郎没推辞,趁热赶紧问:“王老爷,沧林地动一事可是真的?地动何时来?我等需要在饶州城外待多久?”
 背后传来嗤的一声笑。
 五郎皱着眉头转过身,对上了一双不屑的眼睛:“这会儿还攀高枝,一个小官能知道什么。”
 对方嘟囔的声音不大,但五郎听的清楚,他不甘示弱道:“那也没问你,你嘴碎个什么劲,关你屁事。”
 “这么大个地儿还不能说话了?谁的规矩?”那人音量陡然拔高,“朝廷把咱们从家里赶到这儿来,谁知道地动的事儿是不是真的,万一沧林有贼去无人的家中偷盗,这损失算谁的?”
 “我家养了一只羊没带上,会被偷吗?”
 “官差说带干粮不带牛羊鸡鸭,不走还论逃逸罪捉拿,哪有这么严重的,我当时就觉得这事蹊跷,老朽今年六十有一,没见过沧林有过地动,别是虎部落的人和朝廷勾搭想做什么……”
 “是啊,这都什么事儿啊,这破地方又饿又冷。”
 焦躁的情绪在蔓延,那人听着周围一片附和声,心中得意。
 五郎脸色一黑,对他没有好感:“怎么着,龌龊的人所思所想也是龌龊的,地部落的人果然如传言一样,喜欢搬弄是非。”
 “那你说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要是家里的牛羊丢了谁来管?”
 五郎被怼的哑口无言,他下意识找魏游寻求指示,魏游只是摇摇头没有多说。
 那人见他不吭声,又是嗤笑一声,仿佛胜利者一样气势雄雄般走了。
 “哥哥,喝水。”
 江盛发完粮食后准备和魏游一起回城,却被一双稚嫩的小手拉住裤腿拦住去路,他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
 “小朋友,你自己喝。”
 与他蹲下齐高的女孩歪着头,“小朋友”说的应该是她,她弯了弯眼角把碗往前推,指了指自己的嘴:“哥哥嘴巴干。”
 又指着不远处看向他们的一位夫郎,确切地说是夫郎手里的馒头和腐乳,眼睛更亮了:“哥哥是个好人。”
 狭窄的空隙里,天真的瞳未沾染世俗的灰度,像极了璀璨的星光。
 江盛被感染,不自觉染上了笑,他从囊袋中倒出仅剩的两颗糖放在女孩手里:“那我们交换。”
 遂拿走了她手里的碗。
 一个高大的黑影窜上来,硬拉住小女孩拿糖的手,又掀翻江盛端水的碗。
 “爹爹!”
 “阿广你做什么!”
 魏游托着江盛往后倒的后背,抿紧唇角,蹙眉看向这名叫做阿广的男子,这人可不就是不久前与他们针锋相对的那位。
 跑过来的夫郎想向他们道歉,却被阿广一把拽到身后,他斜了一眼,低头道:“丫丫,别拿爹爹们以外人给的东西,谁知道人有没有安好心。”
 魏游身后的几个便衣上前两步,却被制止了。
 女孩小声道:“可哥哥给我们吃的,是好人。”
 “好人?”
 阿广反笑,一把攥住小手手心的糖扔到雨幕中,小孩愣愣的看着,眼底蓄满了泪珠。
 “丫丫记住那是我们该得的,冬日的天外头又下了雨,暖暖的被褥多舒服,咱们却被他们这些人叫到这个地方来,淋了雨要是一不小心生了病又要花钱。所以不需要感激他们。”
 女孩垂着头不吭声。
 她还小隐约觉得爹爹有些地方说的不对,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闷闷不说话,要是再反驳爹爹的话,爹爹该生气了。
 “只是糖,不喜欢就算了,没必要诋毁。”
 魏游没有好脸色,拉着江盛直接出了棚,没有必要与这种人争辩,赢了也只会给自己添堵,不如当他是个屁给放了。
 “回去吃鱼吗?”
 江盛讷讷点了点头。
 魏游牵着他的手坐上回城的马车,等到了王府,江盛才再次说了一句:“女孩还是很可爱的。”
 可惜摊上了这么一个爹。
 沧林附近的人当天转移完,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晴空万里。
 和煦的阳光照在城墙上,虎部落的妇孺自觉围成圈,架起锅子开始煮粥。男人们从大棚里搬淋湿的重物出来晒,他们事先准备的充分,东西比旁人多一些。
 其他部落跟着他们动作。
 晒着太阳望向沧林方向,一天过去,沧林没有变化,两天过去,预言中的事仍然没有发生。
 到了第三天,人群开始攒动不安,不少人贼眉鼠眼偷偷打量盯梢的人,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
 一处城外农庄内,气氛僵硬。
 “王爷,沧林的人陪您疯了两天,该把人送回去了。”
 庞从给脸色苍白的周存披上一件斗篷,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前几日淋了雨染了风寒,身子骨不大健朗。
 “我知明州剿匪一事王爷功不可没,自然不会计较王爷调用驻军的事,但这是饶州,私调驻军加上挪用公款等,下臣会秉公办事,呈上奏折。”
 躺在竹榻上虎巫撑着身体祈求:“王爷,大人,请再等两日吧!我……”
 周存看也不看他,摔门走了出去。
 “王爷,连累您了。”虎巫说完这话身体就倒了下去。
 “巫!巫!大夫呢!”
 虎部落的人手忙脚乱,虎巫接连周转的身体支撑不住,晕过去了。
 魏游听着下属来报,一小半沧林人从山间结队逃了出去,一件一件破事接踵而来,魏游按了按眉间,心力交瘁。
 但他没有让驻军去追回,只是吩咐下去把剩下的人看管严。
 一束耀眼的光穿透窗缝打在他的手背上,魏游心中腾起一股不安,大好的天气,但从今早起,他一直不曾听见过附近有鸟叫声传出。
 远处山头,阿广背上背着女孩,手里提着离部落时的东西,眺望饶州城城墙位置,他看着远处急切的官差,眼底挂过一丝嘲笑,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往部落跑。
 “爹,我们偷偷回去,会被抓吗?”
 “别管他们,朝廷就会杞人忧天,抓了也不占理。。”
 “家里养的一窝鸡可别饿死了,能卖好几个铜板呢。快过年了,米不够,等过两天爹去镇上把谷子脱糠,再给丫头扯块布做个小棉袄,前几年灾荒今年又山涝,自家位置不错没有受灾,好不容易能过个好年。”
 两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山头,看不见了。
 夜幕降临,乌云笼罩了整个夜空,大棚内灯火熄灭,密密麻麻的人躺在稻草上陷入深眠。
 天边亮起一道耀眼的红光,守夜的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地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锤,晃的人有些站不稳。
 怦怦——
 守夜的人心脏剧烈跳动,眼前发黑,脚像是粘在地面上一动不能动,他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直到大棚里传来一声破天的尖叫,他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向城门口跑。
 “快起来啊!”
 “地动了!!”
 这一夜被惊醒的不止是城门外的沧林人。
 饶州城内的许多百姓于熟睡中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 随后被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惊醒,他们披了件外衣跑出门,恍惚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消息的江盛心里一慌, 赤脚下床被魏游拽回来整理妥当后牵着出门, 门外立着两个熟悉的人, 魏游冷眼看了周存一眼, 上了车。
 一路上,家家掌灯。
 不少人家因震动打翻了烛台起了火,手忙脚乱地来回端水扑火,但魏游一行已经无暇顾及。
 “真的地动了!”
 “我的儿啊,你怎么不听劝丢下娘跑了回去!”
 “屋子和田全没了!”
 魏游到时城外哀嚎声一片, 乱成一锅粥, 城门打开,看见魏游等人的马车就像看见了主心骨, 一哄而上堵得水泄不通。
 而跌坐在地的人见他们下来,哭声更凄惨了,魏游扫过他们脸上的空洞和惊恐,眼神和无边的夜色一样冰冷。
 说实话,刚得知沧林地震的消息, 他第一反应是扬眉吐气,是浑身轻松。
 但畅快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沉痛。
 百姓受限于认知无知又愚蠢,大是大非面前他们这些读书人穿越者有义务担起大义,若是与之斤斤计较和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刁民不服管教, 但要说他们该死, 罪不至此。
 “家中、部落里少了哪些人通通报给城门左手边的差人,不得隐瞒。”
 “愿意回沧林救人的去右手边报名, 免五年徭役。”
 周存抿着唇,没有反驳魏游的安排,事实上他怀里还有一封明早寄往京城的奏折,弹劾魏游越职和伤财。
 不过,现在已经没用了。
 “挖人,你去吗?”
 在一片混乱之中,唯二两个柘部落人窃窃私语,话是大鹏问的,不去是五郎回的。
 “呸,偷溜的人活该,王爷说了有地动他们还不信,鸡贼的想方设法要回去,我看就是贪图部落其他人的财,你看地部落的人跑得最快,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最愚蠢,他们罪有应得!”五郎泄愤似的吐露口水,只差点名道姓前几日嘲讽他的那个傻逼。
 大鹏挠挠头,小声嘀咕:“要不是地动真来了,你也觉得王爷的话不可信……”
 话未说完,他的脑袋上被捶了一拳,五郎愤愤道:“你到底是哪个部落的人,帮他们说话干什么,忘了当初阿水家的森*晚*整*理鸡被地部落偷的事儿了?他们这些偷鸡摸狗不干正事的部落埋了最好。”
 “可是,”大鹏想起被带走的妇孺小孩,犹豫道,“稚子何辜。”
 五郎沉默了一会儿:“谁知道地动是否会再来一次,为了一群陌生人搭上自己的性命,你觉得值吗?”
 不值,所以城外地部落的人一个人都没报名。
 魏游查看下属呈上的失踪人员名单,与白天统计过的数据对比,又多了三分之一。
 又翻阅志愿名单,冷笑出声:“震中情况谁也不清楚,废墟之下只有当地人最熟悉本部落住宅的位置,快一分一秒就多一条命,地部落走了那么多人,危难时没人愿意去帮忙,是想同部落的人全死在地动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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