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发簪么?”谢烬指指江悬,“这位公子戴的。”
“有,有,里边请。”
谢烬和江悬一看都是不缺钱的主,那老板端出好几层木匣,从柜台一头摆到另一头,每层木匣都摆放着数不清的发簪,木头的、玉的、金的银的、犀角的玳瑁的,各种花纹和材质,一眼看去眼花缭乱。
“您二位算是来对了,整条街上,就我们家发簪样式最多,要是连我家都没有的,别处更没有。”老板笑呵呵道,“公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这些都可以试戴。”
江悬从没见过这么多发簪,他还在思索挑一支什么样的,谢烬已经眼明手快拿起其中一支红玉鱼纹簪,道:“这支喜庆,适合过年戴,阿雪,你瞧怎么样?”
江悬转头看去,谢烬手里那支簪子通体红亮,剔透莹润,簪头雕刻一尾鲤鱼,以金线勾勒鱼鳞,精致中不乏可爱。
——不愧是每日搭配不同衣服换不同抹额的人,一眼便相中这样一支明丽不落俗套的簪子。柜台后头的老板直夸谢烬眼光好,说要为江悬戴上,谢烬道:“不用麻烦,我来就好。”
江悬今日简单挽了一个发髻,谢烬站到江悬面前,将发簪认认真真为江悬戴上,然后拿起一旁铜镜,举到江悬眼前:“阿雪,你看看。”
镜中人明眸皓齿,肌肤胜雪,戴上这支红玉簪,愈发衬得他明艳动人。
谢烬颇为满意,左右端详着,点头道:“好看。阿雪戴什么都好看。”
江悬也很喜欢。这支簪子一看便是中原的工艺,他以前没有戴过这样的。
谢烬问:“阿雪,你喜欢吗?”
江悬点点头:“嗯,喜欢。”
谢烬咧嘴一笑,对老板道:“把这支包起来。”说完环顾一周,又指指另一个匣子里的檀木云纹簪:“那支给我看一下。”
“好好好,这位公子眼光真好。”
没多一会儿,谢烬给江悬挑了十几支样式不同的发簪,江悬自己也挑了两支。店老板自然是最高兴的,从二人进门起,嘴就没合拢过。
“好了,先就这些吧。阿雪,我们再去下一家看看发冠。”
“好。”
“二位公子慢走,有空常来!”
二人在店里挑选发簪的时候,不知道消息已经传遍了整条街。——不知是谁认出谢烬,说那位个子高一些、黑衣束发的是玄羽军谢大将军,他身旁那位红衣披发的,想必就是从宫里救出来的江家二公子。于是更多不买东西的人也悄悄跑过来看,装作路过的样子,或远或近的瞧上一眼。
“不是说那位江公子在宫里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么,今日看来好像与传闻不一样啊。”
“这么久,许是治好了吧。”
“别的不说,江公子的样貌可真是顶尖的好。”
“嘁,长得不好,能做狐媚惑主、秽乱后宫的狐狸精么?”
“长得好倒成罪过了,什么道理?”
来往的人议论纷纷,不敢让谢烬和江悬听见,只敢远远的说上那么一两句。江悬何其敏锐,自然知道投向他的目光哪些是善意、哪些是恶意,他不露声色地往旁边半步,与谢烬拉开些距离。
谢烬毫无察觉,没走几步又贴上来,指指不远处的小摊贩:“阿雪,那有卖糖人的。”
一到年底,卖糖人的生意总是格外红火,谢烬二话不说拉了江悬过去,刚好糖人师傅给前面的小孩做完,热情招呼二人:“二位公子来个糖人吗?”
“来一个!”谢烬兴致勃勃地左看右看,摆出来那些糖人有猴子有鸟、有蝴蝶,个个栩栩如生,看了一圈,他指指江悬问,“能照着这位公子做一个吗?”
师傅爽快答应:“当然可以。”只见他放一根竹签在案上,从小锅里舀出一勺麦芽糖浆,以勺做笔、以糖做墨,寥寥几笔勾勒出江悬轮廓,再加以细化,描摹眉眼、发丝和衣衫,一个形神皆备的糖人江悬跃然案上。
待麦芽糖凝结,师傅将糖人拿给谢烬:“好了,公子。”
“多谢师傅。”
谢烬掏出钱袋给了钱,举着糖人回到江悬身边:“阿雪,看。”
师傅做糖的时候,江悬见后面有人排队,便默默让到了一旁。来买糖人的大多是大人带着孩子,只有谢烬一个,人高马大站在最前头,让江悬有些不好意思。
谢烬却一贯的坦然自若,将糖人举到江悬脸旁,仔细端详着,点点头道:“有阿雪三分美丽,已是难得了。”
尽管知道他在开玩笑哄自己,江悬还是不免脸热:“你又胡说……唔。”——一片薄薄的东西塞进自己嘴里。
江悬睫毛颤了颤,微微垂眼,见谢烬举着糖人,笑眯眯问:“甜不甜?”
薄而宽的糖片塞满江悬嘴巴,他点点头,含糊不清地回答:“甜。”
“给我也尝尝。”
谢烬俯身凑近,江悬以为他要吃糖,却见他拿开糖人,抬起手臂遮住二人脸庞,接着一个轻快的吻落在江悬唇上,像蜻蜓掠过水面。
江悬不由得怔住。
谢烬计谋得逞,看着江悬,笑弯了眼睛:“确实好甜。”
第57章 56 “过去的一切也包括我么”
一转眼到大年三十,那日谢烬与江悬逛集市,顺便给萧长勖买了些礼物,今日带着礼物早早来到秦王府,与萧长勖和林夙一起过年。
秦王府中张灯结彩,洋溢着浓郁的年味,比将军府热闹许多。萧长勖请了一个戏班子,在府里摆开戏台,从晌午一直唱到晚上。夜幕降临,府里的花灯烛火愈发动人,近处远处爆竹声不绝于耳,人们燃放烟火,将漆黑夜空染成五光十色。
年夜饭设在府中一座小楼,登高望远,能将整座京城的烟花尽收眼底。
今年一年动荡不安,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好不容易捱到年底,人人都想趁这一天赶走一年霉气,爆竹声比往年热烈许多。
萧长勖端起一杯酒,笑道:“难得一年团圆,今夜不谈别的,我们几个高高兴兴喝酒。”
一张小圆桌摆满各式菜肴,萧长勖左右是江悬和林夙,谢烬在他对面。四人除林夙外都起身端起酒杯,共同碰杯,饮下除夕夜第一杯酒。
“问雪今日能喝酒么,有没有问过张临渊?”萧长勖问。
江悬回答:“问过了,少喝一点无妨。”
“那就好。多吃菜,问了岐川你的口味,今日的菜应该能合你心意。”
“王爷费心了。”
“大过年的,就不要与我客气了。”
江悬笑笑:“好。”
比起上次见面,江悬今日气色更好,穿了身流光溢彩的绛红织金云锦大袖衣、戴了谢烬送的红玉簪子,整个人神采奕奕,酒过三巡,愈发的面若桃花。谢烬与他熟识至此,仍旧时不时会看呆,手里倒着酒,眼里瞟着江悬,一不小心将酒倒在桌上。
“岐川。”萧长勖眼尖发现,明知故问,“看什么这么入迷?酒都洒了。”
谢烬回神,连忙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去手上酒渍,强装镇定道:“没什么……楼下曲唱得不错。”
萧长勖有心打趣他,故意道:“我当你看问雪呢,问雪今日是很好看,你说呢?”
许是喝了酒,谢烬耳朵微微泛红,小声道:“阿雪每日都好看。”
林夙接话:“我记得江公子脸上有道疤来着,今日忽然发现好像不见了,是好了么?”
江悬不露声色,答:“原本也不是很深的伤口,所以好得快。”
“唔。”
“林先生没将家人接到京城过年么?”
“父母年迈,不宜长途奔波。我打算明年开春安定下来,再将他们接过来。”林夙说完,将话题引到谢烬,“谢将军明日须得到钟老那儿拜年罢?”
提起钟家,谢烬一脸不情愿:“是。”
“江公子也一起去么?”
江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正要回答,谢烬先他开口:“阿雪就不去了。钟家人装腔作调,一个个说话跟戴着面具似的,阿雪去了,平白看他们脸色。”
萧长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岐川也不小了,还是这么直性子。”
江悬笑笑:“他就算到八十岁,也不是混迹官场的料。”
“那倒是……”
谢烬哼了声:“当官有什么好的,我在西北带兵打仗,快活得很。”
窗外又有烟花升起,这次是一大团一大团的粉金色,宛若盛开的牡丹。江悬从窗户望出去,遥远的东南方向,新安行宫上空隐约有些光亮,许是那里的人也在过年。
不免又想起那个奋不顾身扑到自己身前的年轻宦官,江悬垂下眼帘,将一杯酒缓缓倾倒在地上。
他要祭奠的人太多了。
父母、何瑞、埋葬在幽鹿峡底的四万英魂……这一路走来,无数人在他面前倒下,他此刻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是天大的幸运。
一只手默默放在桌下,握住江悬的手。
江悬抬起头,谢烬正看着他,漆黑双眸映着窗外的烟火。
“阿雪,你想放烟花吗,待会儿我们也下去放烟花好不好?”谢烬问。
江悬笑笑:“嗯,好。”
萧长勖道:“今年南方送来许多新奇烟花,一会儿我和林先生也去。”
林夙颔首:“好。”
一说玩,谢烬便有些坐不住。催促着几人吃完饭,拉上江悬便往楼下跑。萧长勖和林夙跟在后面,林夙行动不便,自己推着轮椅到一旁,道:“我在这等你们就好。”
江悬想了想:“一个人寂寞,我陪林先生在这吧。”
萧长勖看看江悬又看看林夙,在谢烬想要拉江悬一起去放烟花之前,揽过谢烬肩膀,道:“也好,你们在这看,我跟岐川去。”
“诶?”
谢烬显然是想跟江悬玩的,正要说什么,萧长勖给他递了个眼色,他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便被萧长勖拉走了。
“他一刻也离不开你呢。”
看着谢烬背影,林夙淡淡道。
江悬垂眸看了眼林夙,面容平静:“岐川又不是小孩子。”
“你舍得么?”
“什么?”
“丢下他一个人。”
“……林先生说什么,我不明白。”
冬夜清冷,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燃烧后的淡淡灰烬味,林夙抬眼看着江悬,面具后的目光宛若夜色般幽深。——“张临渊给你用的药,不只是解毒那么简单吧?”他声音低缓,沉沉道,“他在太医院找到的,也根本不是春风度的配方。只有谢将军单纯好骗,会信你说的话。”
江悬面不改色,淡淡一笑:“林先生倒是说说,不是解药是什么?”
“我没猜错,是万木春。”
“万木春……?那是什么?”
林夙没有理会江悬的反问,眸色愈发晦暗:“我唯一不敢肯定的是,从你气色好转到现在已有半月有余,若是万木春的话,你早该油尽灯枯了。所以我猜,张临渊想到什么法子,更改了万木春的效用。”
——“阿雪!”不远处谢烬对江悬招手,“看!”
江悬转头望去,只见谢烬弯腰点燃一根引信,不一会儿,几枚烟花咻咻咻窜入高空,接着砰砰几声巨响,一个接一个在夜幕中绽开。
无数丝线般的烟花簌簌坠落,像下起一场金色的雨,江悬抬头望着烟花,直至它们逐渐消散,化为烟尘。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远处萧长勖的身影:“这些话,林先生对王爷说过么?”
林夙回答:“还没有。”
“林先生如此心思缜密、博洽多闻,这样的人,我从小到大只认识一个。”江悬转头看着林夙,不紧不慢道,“你想让我承认可以,只要你肯承认你是他。”
林夙面不改色:“我不需要你承认,我自己已有判断。”
“你的判断又有何用,就算你现在告诉萧长勖和岐川,也已经无法阻止任何。”
“你放心,我不打算告诉他们。”
“那你……”
“我只想问你,你真的舍得么?你忍辱负重七年,难道最后只为与萧承邺同归于尽?还有谢烬,他找了你整整七年,你应该知道,以他的年纪,没有家族可倚仗,光靠军功站到今日位置有多难。你在宫里受尽折磨,他在西北何尝不是九死一生?好容易他将你救出来,你难道要就此辜负他么?你死了一了百了,留下他该如何,你有没有想过?”
“我想过。”面对一连串质问,江悬面色淡然,双手却已在衣袖下攥紧。“没有我,他依旧是谢大将军。或许会难过一段时日,但总有一天,他会走出来,会习惯我不在。”
“习惯之后呢,漫长一生,无尽的孤独,是你想要留给他的么?”
“至少我曾与他并肩作战过,我在他心里最后的模样,是他记忆中的江悬。若非如此,难道要我一生缠绵病榻、永远无法与他在战场上并肩么?那我宁愿早早死了。反倒是你,你在用什么身份质问和劝说我,秦王府幕僚么?我为何要听一个幕僚的话?”
“……”林夙张了张口,哑然失声。
江悬咄咄逼人:“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说真话么?”
林夙垂眸,避开江悬目光:“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不同?”
“你明明是他,为什么不敢承认?”
“他……你说江凛么?”林夙抬起头,对江悬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他或许早已决定放下过去的一切,你又何必执着?”
“过去的一切……”江悬喃喃重复这几个字,蓦地湿了眼眶,“过去的一切,也包括我么?”
林夙没有回答。
烟花不断腾空,砰砰绽开的声音将二人的谈话声淹没,江悬直勾勾看着林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回答,包括我么?”
第58章 57 “哥哥……”
“你说谢烬找了我整整七年,那你呢,你这七年隐姓埋名在萧长勖身边,难道只为助他夺位么?若是如此,你为何还查张临渊?我服什么药,与你何干!”
江悬逼视着林夙,说话时,一颗泪水猝不及防从眼中滚落。
宫灯映照,林夙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终于浮现不忍,他移开目光,不愿与江悬对视。
江悬声音已有哽咽:“事已至此,你还要装聋作哑么……”
不知过了多久,林夙终于缓缓开口:“从我在幽鹿峡底闭上双目那一刻,江凛就已经死了。我十二岁上战场,到二十一岁,整整九年,为大梁江山鞠躬尽瘁,最后却换来什么?猜疑、忌惮、所谓‘拥兵自重、功高震主’的欲加之罪。直到死,我都不肯相信杀我的是我曾效忠的皇帝。这难道不可笑么?与我而言,过去的人生,包括江凛的名字、江凛的身份,已是彻头彻尾的一场笑话。我为之呕心沥血的,到最后成为刺向我的刀剑,倘若我继续用江凛的身份存活,我将比现在痛苦万倍。”
“所以你要抹杀江凛的一切吗?只因为他遭遇的背叛与不公,就要否定他过去所有。可你有没有想过,他除了是江凛,还是我的兄长,我只想要我哥哥回来,我有什么错!?”
江悬的泪水簌簌落下,漫过脸颊,在寒风中变得冰凉刺骨。更冷的是他的心,像被人挖开一个洞,来往的风呼啸着穿过他的身体,痛得他浑身发颤。
十指连心,林夙到底不能无动于衷。
“阿雪……”林夙抬了抬手,指尖微动,仿佛想要触碰江悬却不敢动作。在他想要收回手之前,江悬一把抓住他手腕,半跪在他面前,将自己的脸颊放在他手上。于是林夙迟疑过后,很轻地抚摸了江悬的脸,擦去上面冰凉的泪痕。
江悬用力闭了闭眼睛,嘴唇微微发颤:“哥哥……”
林夙低声:“对不起。”
江悬摇头,泪水决堤一般涌出眼眶。
“哥……”
“不要哭,阿雪。”
不远处的空地,谢烬放完一扎烟花,一回头看见江悬半跪在林夙面前,衣袍和大氅垂落在地。
“诶?”
他一愣,正要开口询问,萧长勖从身后拉住他手臂。谢烬回头,对萧长勖投去一个疑问的目光,只见萧长勖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过去。
谢烬后知后觉道:“难道……”
萧长勖点点头:“嗯。”
“他,果然是江凛么?”
“我答应过林先生,不将他的身份告知他人。”
“……可阿雪早就猜到了。我只想知道他为何不肯认阿雪?害阿雪这么伤心。”
萧长勖叹了口气:“人人都有苦衷,三言两语说不清的。”
谢烬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林夙和江悬像是说完话了,只见江悬缓缓站起身,从林夙手里接过一块手帕,低头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
谢烬愈发着急:“阿雪哭了。”
“诶,”萧长勖再一次拉住谢烬,“别担心,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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