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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何愧(月昼)


谢烬愣了一下,恍然想起之前有一次在映雪宫,江悬生病发热,就是因为萧承邺……
看谢烬面露懊恼,玉婵善解人意道:“我去为公子备热水。”
谢烬点头:“好,多备一些。”
玉婵退下,谢烬回到房里,江悬仍旧沉睡着,脸色未有异样。
爆竹响了一夜,这会儿仍时不时有一些,若是平常,江悬绝不会在这样的声音中熟睡,今日显然是累极了。
谢烬到床边坐下,为江悬盖好被子,指尖不小心碰到江悬脖颈,睡梦中的江悬微微瑟缩了一下,小声呢喃:“不要了……”
谢烬问:“不要什么?”
“不要,岐川,我不行了……饶了我吧……”
不知做了什么梦,梦里谢烬大约是个索求无度的无赖。谢烬轻哼一声,捏捏江悬脸颊:“这会儿知道求饶了?”
这一次江悬没有躲,反而抬手搭住谢烬手腕。
“岐川……”
谢烬动作一滞:“阿雪。”
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江悬呼吸渐渐平稳,像是又睡沉了。谢烬保持着这样姿势,一眨不眨地望着江悬。春潮褪去,江悬眼睛仍旧红红的,不似昨夜勾人模样,反倒多几分脆弱可怜。
“阿雪,”谢烬俯下身,一个吻落在江悬眼睛上,“新年好。”
谢烬本想让江悬多睡一会儿的,但抱他进浴桶时,还是不小心弄醒了他。
为了方便,谢烬也脱衣裳进了浴桶,从身后环抱着江悬,好为他清洗。江悬迷迷怔怔睁开眼睛,在谢烬怀里动了动,忽然有气无力地挣扎起来:“谢岐川……!”
谢烬不明就里:“阿雪,你醒了?”
“放开我,混蛋……”
浴桶逼仄,江悬无处可躲,好不容易从谢烬身上起来一些,谢烬担心他滑倒,又抓着他胳膊将他按了回去:“小心,水里滑。”
“你胡闹,你,啊,松手……”
——这一回,谢烬终于反应过来,江悬误会了什么。他正要解释,忽然又起了坏心思,趁江悬现在身弱体软,将江悬禁锢在双臂之间,故意说:“我不,我就要胡闹。”
“谢岐川,你属狗的,你没完没了……”
“好啊,你还敢骂我。”谢烬一翻身将江悬按在身下,居高临下道,“你再骂我,你今日别想出这道门。”
许是昨夜的记忆太骇人,江悬竟就让这么唬住了。二人四目相对,江悬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往下瞟了一眼。
谢烬冷声:“看什么?”
江悬倏地抬眼,摇摇头:“没看什么。”
谢烬肩宽腿长,撑在江悬身体上方,将江悬的视线堵了个彻底。江悬无论往哪看,面对的都是谢烬挂满水珠的小麦色肌肤和青筋偾张的肌肉。不知是不是泡在热水里的缘故,江悬有些脸红。谢烬自然不会放过戏弄他的机会,故意问:“你脸这么红,是在想什么?”
江悬小声道:“你可不可以,先起来?”
“不可以。”
“浴桶太窄了,不行的。”
“什么不行?不行什么?”
“岐川……”江悬放软了语气,五指轻轻抵住谢烬胸膛,推了一推,没有推动。“饶了我好么,我真的不行了。你今日不是还要去钟府吗,别耽误正事。”
“拜年算什么正事?我唯一的正事就是你。”谢烬不依不饶,握住江悬手腕,“昨夜你睡得早,我都没有尽兴。”
“你……”
江悬显然是被谢烬的无赖惊到了,一时哑口无言。谢烬倾身逼近,将江悬困在自己手臂和浴桶之间,问:“你只说,让我不让?”
本以为江悬会拒绝,但对视半晌,只见他睫毛微微一颤,垂下眼帘:“嗯。”
周遭安静下来。
江悬就这样轻靠着浴桶,不再表现任何抗拒。然而等了很久,不见谢烬动作。
江悬的心跳从慢到快又到慢,终于忍不住,悄悄抬起头。
谢烬在看他。
江悬一滞:“你不是……”
“阿雪。”谢烬的眼睛里有许多东西,唯独没有欲望,“你这样纵容我,我会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很喜欢我。”
谢烬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不安和怅然,与之前那个横行霸道的人全然不同。他看着江悬,似乎是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看起来却有些笨拙。“昨夜你愿意与我……是喜欢我,还是因为别的?”
“别的……比如?”
“我不知道。”谢烬低下头,眉心微蹙,“也许你喝醉了,不大清醒。也许你像以前一样,习惯纵容我。也许,你想补偿我这些年……”
“笨蛋。”江悬轻声打断。
谢烬没有听清,抬起头:“什么?”
“我说你笨蛋。简直笨死了。”江悬作势要推开谢烬,“从我身上下去。”
“诶,等等,阿雪。”谢烬扶住桶沿,问,“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你没有说错话,你只是笨。”
桶里的水原本就满得要溢出来,二人一动,那水愈发前后翻涌,泼洒了一地。谢烬堪堪稳住身形,按住江悬推他的手,无辜道:“那你为什么生气?”
江悬瞪眼:“我气你是个呆子。”
“我……”
“我有没有醉得不省人事,你不知道么?还有什么叫我像以前一样纵容你,是我以前揍你揍得少了?至于补偿你,你想得美。笨蛋。”
比起生气,江悬的语气更像嗔怨。饶是谢烬再迟钝,这会儿也终于反应过来:“所以你是……喜欢我?”
“我才不喜欢你,你给我下去。”
“我不信。”谢烬得到底气,把江悬按回水里,“我知道,你就是口是心非。你不仅口是心非,你还喜欢以己度人。谁告诉你我要做那档子事?我在桶里是为了给你洗澡,不信你去问玉婵,是她告诉我不帮你弄干净你会生病的。”
这下轮到江悬愣住。
半晌,江悬半信半疑地问:“真的么?”
“不然呢?我又不是禽兽。我本想着不叫醒你,让你多睡一会儿。你倒好,好心当驴肝肺。”
“……抱歉。”
“不许再乱动。”
“……嗯。”
谢烬重新回到江悬身后,让江悬靠在自己怀里。感知到谢烬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江悬不由得浑身一僵:“岐川……”
谢烬同样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很快就好。”
“好……”
好容易洗完一个澡,江悬彻底没了睡意,再看谢烬,从耳朵红到脖子,像只烫熟的虾。二人穿好衣裳,谢烬终于敢直视江悬,道:“玉婵和谭翀他们在前厅包饺子,你若是不睡了,我们也去?”
江悬点点头:“好。”

第61章 60 “新年好。”
今日府里热闹。谢烬一向不拘那些尊卑礼数,凡是府里没回家过年的,都叫来一起吃饺子。
江悬细心给每个人准备了红包,笑意盈盈地与大伙互相拜年。一时间满屋都是欢声笑语,最开心的是谢烬,江悬给他的红包是最大的。
江悬故意奚落他:“朝廷克扣你军饷么,瞧你这副贪财的样子。”
“那不一样,这是你给我的。”谢烬哼了声,“再说了,我的钱都有大用处。”
“什么用处?”
“当然是攒着成亲。给夫人买漂亮衣裳,买大宅子。”
江悬抬了下眉毛:“哦?谢将军相中了谁家姑娘?”
谢烬故作认真,凑近江悬,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我相中了漠北江家二小姐。江二小姐聪慧貌美,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性子烈了点,动不动喊打喊杀。若是娶了她,以后的日子定然过得热闹。”
谢烬说得煞有介事,江悬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想娶她,她答应么?”
“我可是大将军诶!整个大梁找得到比我更青年才俊的青年才俊么?为什么不答应?”
“……你不要脸。”
“看我说什么来着,江二小姐这脾气,只有我能与之相配。但凡换个文弱书生来,一定得被她欺负得天天哭鼻子。”
江悬还要说什么,玉婵端着一帘生饺子路过,问:“将军,公子,那我们煮饺子啦?”
谈话被打断,江悬回过头,面色恢复如常:“好。”
谢烬像没事人似的,勾住江悬肩膀,乐呵呵道:“谭翀呢,出去再点几串爆竹,新年第一天,要热热闹闹的。”
“将军。”
众人各自忙碌时,裴一鸣从外面进来,到谢烬身边,悄悄将一张红笺递给谢烬。
谢烬问:“这是什么。”
“今早城中流传的,有人在几处高楼楼顶将此物投撒至城中重要街道,人我们已经抓起来了,不过……”
“说。”
“不过在押送路上,全都服毒自尽了。”
开年一大清早,听到这种消息着实是晦气,谢烬皱了下眉,将红笺翻开,脸色愈发难看。
裴一鸣低声道:“新安那位,坐不住了。”
红笺上是以萧承邺口吻给江悬写的一封信,称自己思念江悬至深,只要江悬愿意回心转意,他愿将江山拱手相让。
早在数日前,萧承邺就曾传信给萧长勖,说要拿传国玉玺换江悬,那时萧长勖没有表态。而这次,萧承邺不再是以谈判的姿态,反倒像一个苦等恋人回头的痴心人,言语之间缠绵悱恻、诉尽衷肠,全然不顾帝王威仪。
谢烬看完,将红笺揉作一团:“惺惺作态。回禀王爷了么?”
裴一鸣道:“是,王爷已派军进城清扫。不过今日家家户户出门拜年,已有不少红笺散落至百姓手中,要全部追回也非易事……”
“让玄羽军今日轮值的人也去,尽快,追回多少算多少。”
“是。”
二人谈话时,江悬原本在看谭翀挂桃符,一回头见裴一鸣和谢烬神情严肃地商议着什么,他走过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说完,目光落在谢烬手中的红色纸团:“那是什么?”
谢烬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没什么。”
江悬眉心微蹙,想了想,对谢烬摊开手:“给我看看。”
裴一鸣悄悄退至一旁,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谢烬没办法,僵持片刻,只好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江悬:“大过年的,别为此动气,不值当。”
江悬“嗯”了声,接过被谢烬揉皱的纸团,展开扫了一眼,看清上面内容,面露不屑:“我当是什么。”
他把红笺还给谢烬,冷冷一笑:“萧承邺一贯爱用这些伎俩,你该习惯了才是。”说完又看向裴一鸣:“该怎么办怎么办吧,不过今天大年初一,记得让底下人行事时和善一些,尽量不要惊扰百姓。”
裴一鸣不自觉正色:“是!”
江悬又换了温和语气:“吃过早饭了吗?”
裴一鸣愣了一下:“没,还没有。”
“正好煮了饺子,吃过再走吧,不急这一刻。”
“哦……好。”
玉婵将煮好的饺子端上桌,众人围坐一桌,谢烬和江悬坐在一起,裴一鸣在谢烬另一边。
隔着谢烬,裴一鸣用余光悄悄看向江悬。不知何时开始,裴一鸣对江悬没有了一开始的质疑和排斥,反而不知不觉将江悬看做与谢烬一样的统帅,甚至比起谢烬,江悬身上时不时显露出的不怒自威更让裴一鸣不敢大意,听军中老人说,如今的江悬很像过去的江凛,或者说,他们江家人生来便会带兵打仗,假以时日,江悬或许能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将领也未可知。
裴一鸣收回目光,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如此将才,却要被流言蜚语所绊,连他日日见到江悬,都要用这么久的时间洗刷偏见,外面那些人从未与江悬亲身相处,要到何时才能看清真相……
江悬举起茶盏:“辞旧迎新,在下以茶代酒,恭祝各位新年安康。”
众人纷纷举杯,向彼此祝贺新年。热腾腾的饺子上桌,江悬神态自若,仿佛刚才那张纸完全没能影响他过年的心情。
饭毕,裴一鸣与江悬和谢烬告辞,到城中去执行公务,谢烬也准备出门,去钟府拜年。江悬一个人回到房里,想了想,对玉婵说:“你随我去趟秦王府,给秦王殿下拜个年。”
玉婵好奇:“我?公子不等将军回来一起么?”
“我们先去,他晚些直接从钟府过去。”
“唔,好。”
“把我那日买的礼物带上。”
“是。”
玉婵去拿礼物,江悬坐在案前,案上放着那张几经揉皱又展开的红笺。——江悬本已将它还给谢烬,不知谢烬什么时候落下,又回到了江悬手中。
萧承邺大约也知道京城与新安必有一战,此举看似是扰乱军心,实则是在逼迫江悬。舍己为公也好,拼死一战也好,他要江悬来见他。
江悬目光微落,闭了闭眼:“疯子……”
一刻钟后,江悬与玉婵带着礼物来到秦王府中。
萧长勖在前厅接见客人,侍女领江悬到偏厅休息,江悬问:“林先生呢,在府中么?”
侍女答:“今早好像还没有见过林先生,不过他应当是在府中的。”
“可否请问他住在哪儿?”
“府中有一处小院,是林先生居所。”
江悬点点头,又问:“可以带我去么?”
侍女稍作犹豫,道:“好。您随我来。”
“多谢。”江悬站起身,对玉婵道:“你留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玉婵应了:“是。”
秦王府比将军府大许多,府中人也多,恰逢新年,人来人往,每个路过的人都对江悬行礼拜年。江悬跟着侍女一直往宅邸深处走,不知走了多久,周遭越来越安静清幽,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一小片竹林,竹林掩映中,有一处精巧雅致的庭院。
侍女停在门口:“就是这里。”说完扣了扣门:“林先生在吗?”
来开门的是另一个侍女,她看见江悬,躬身行礼:“是江公子吗,请随我来。”
江悬隐约觉得眼前这位女子有些眼熟,直至跟她进到屋里,才恍然惊觉她长得很像江凛以前一个方士朋友,那方士既是方士又是郎中,整日神神叨叨邪门得很,故而江悬对他印象深刻。
难道江凛从幽鹿峡底得救与那方士有关么……江悬想着,听见侍女进屋通传道:“林先生,江公子来了。”
再抬头,林夙坐着轮椅不紧不慢从里面出来,大过年的,他仍是平日的打扮,密不透风的暗青色衣袍、遮住半张脸的银面具,点缀着简单银饰的乌黑长发,身上唯一有年味儿的东西,大约是腰间一枚用红绳穿着的金镶玉佩。
江悬莫名有一种直觉,那块玉佩是萧长勖送的。
侍女悄然退下,林夙到江悬面前,问:“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江悬回过神,半笑不笑道:“林先生怎么不叫我江公子了?”
林夙一滞,再一次被江悬堵得哑口无言。
“我来给你拜年。”江悬后退一步,双手交叠,对林夙深深一拜,“恭贺兄长新年安康,祝兄长万事顺遂,福寿绵长。”
林夙张了张口:“……我不是你兄长。”
江悬置若罔闻,起身对林夙摊开手:“给我压岁钱。”
“……”
二人面面相觑,江悬歪了下头:“你不会没有给我准备压岁钱吧?”
林夙面具后那张脸青一阵红一阵,最后心虚道:“你已成年了,没有再要压岁钱的道理。”
“哦……”江悬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你补我前几年的。前几年我没有成年,你也没有给。”
“压岁钱,一年算一年,过去了就不作数了。”
林夙说完,江悬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想要。”
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林夙刚好能看见江悬眼中的低落。半晌,他终于妥协,叹了声气道:“你等我。”
语罢,他转着轮椅回到里屋,不一会儿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个红包。
“给。”林夙把红包递给江悬,不知是不是江悬的错觉,林夙眼中好像有几分温和的笑意。“新年好。”
江悬接过红包,捏了捏,揣进自己袖子里,对林夙浅浅一笑:“谢谢哥哥。”
林夙没有再否认江悬对他的称呼,他看着江悬,许久,低声问:“明年这时候,你还会来找我要压岁钱么?”
江悬脸上笑意淡去,摇摇头回答:“不知道。如果我活着的话,也许会罢。”
“我现在阻拦你,是不是已经晚了?”
“……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初做下决定时,我便没有想过后路。”
林夙轻笑:“好。不愧是江家人。”
江悬看着林夙,问:“你不怪我么?”
林夙摇摇头:“你长大了,你有权决定自己如何生、如何死。该说的话昨夜我已说过,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会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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