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州道:“这几日还不敢上去探听消息,等风头一过,属下便去寻孟守他们,他们曾说出事后会来和殿下集合的,眼下定然无比焦灼。”
楚稚道:“你觉得此事是谁所为?”
庞州一怔:“孟守虽然布置了陷阱,但很有分寸,只是为了让我们顺利逃脱,可今日这手段极为凶狠,显然是想致我们于死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楚稚道:“我猜想,大约是有人知道了我们的死遁之事,所以来了一场将计就计。”
“殿下是说孟守他们走漏了消息?”
楚稚摇头道:“不怪他们。”
他脑海中掠过姜泠的影子。
当时涂曜逼宫一事,种种蹊跷便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之后二皇子事败,姜泠却巧妙逃脱不知所踪。
死遁之事,大约依然和他有关。
庞州看楚稚一脸有心事的模样,便笑道:“殿下且先宽心,属下今日捕了一条大鲈鱼,刚交给了姝儿,她说要给我们做全鱼宴呢。”
姝儿已经张罗着他们去用膳,楚稚望着笋丝鱼羹,鱼骨汤,砂锅鱼头,笑道:“姝儿还真是鱼尽其用,这条鲈鱼也算是鱼生有幸了……”
庞州笑道:“可不是,上次射了一只小牛犊,姝儿也做得甚是美味。”
姝儿脸蛋红扑扑:“以后你打猎捕鱼,我做菜,虽然在山间,殿下的伙食也不比宫中差呢。”
楚稚笑道:“那我做何事?”
姝儿道:“不论到了哪儿,殿下都是金枝玉叶,尽管坐着享福就是了。”
楚稚不由得莞尔一笑。
之前的庞州只是身侧的一个暗影,姝儿也只是低头垂目的宫女,却没想到二人都如此活泼生动。
此地远离尘世,山色绝佳,处处是清幽的溪水,再有二人作陪,楚稚从未感到寂寥。
可他也知晓,此刻的平静难以为继。
楚宝华出嫁遇险身亡一事,定然如平地起惊雷般,在几国之间迅速炸开。
有唏嘘,有惊叹,有惋惜,有喜悦……
可这些,楚稚倒也不甚关心。
楚稚抬眸,望着山间自由舒卷的流云。
想来此时,涂曜已知晓了消息……。
脑海中浮现出涂曜欣喜迫切的双眸,楚稚心中泛起酸涩。
但转念一想,涂曜身为书中男主,向来有自己的报复,自己死遁的消息传过去,就算他暂时短暂地痛心一下,想必不久后,便能重振旗鼓,挥师南下……
庞州看楚稚甚是沉默,便道:“殿下还在想心事?”
楚稚握紧掌心:“我们在此偏安,却不知雍,楚二国如何了……”
姝儿给楚稚盛了一碗鱼汤:“殿下先用膳吧,其余事之后再想。”
楚稚望着她还未病愈的脸色,轻声道:“若真能回去,我认你做个妹妹吧。”
姝儿脸色一红,忙下意识推拒道:“这奴婢怎么敢……”
楚稚笑了笑。
庞州望着楚稚如白玉般莹润的侧脸,大着胆调笑:“殿下既然认了妹妹,不若再多认一个哥哥吧……”
楚稚一怔,笑容登时凝固。
脑海里浮现的,是涂曜趴在自己耳畔,眸中的占有欲昭然若揭:“公主此生,只能有本王一个哥哥。”
“哥哥就不必了……”楚稚笑笑,望着远方的山峦怅然若失:“我已经……有一个很好的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认哥哥?!可怜狗狗知道之后更疯了!
雍国大殿前,乌云席卷,阴雨酝酿。
如以往一样,已聚集了不少等候的大臣,但金殿上的人,却一直未曾现身。
过了半晌,冯公公一摆拂尘道:“陛下身子不适,今日辍朝,诸位先回去吧。”
话音一落,朝堂之下,响起窃窃私语。
“这……陛下怎么又没来上朝……”
“我手上已压了不少折子,从南征到兴修水利……皆是耽搁不得的大事……陛下何时才能再理朝政啊!”
“别说了……还不是因为那事儿……”
这几日,本该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可如今沉寂众人,陛下的婚事成了提都不敢提及的隐痛。
“唉……”有臣子叹息:“陛下毕竟年轻,初次动情便情深至此……”
初次动情便造此磨难,他们陛下……倒也是个可怜的。
之前众人皆觉得涂曜年少称帝为人狠戾,如今一看,才意识到九五之尊也还是个少年。
涂跃静默了半晌,之前一直觉得哥哥是个冷血的,可如今对哥哥倒是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他特意去了宫中,恰看到冯公公端着食盘一脸沉重地走出来,便拦住道:“陛下还没有用膳?”
“陛下就在殿中,不吃不喝,酒……倒是喝了不少。”冯公公已经无奈了,摇头道:“每日就是拿着那个……那个狐狸发簪哼着咱家也不懂的小曲儿……”
“这么下去也不成啊。”冯公公哭丧着脸道:“殿下不若去劝劝……”
小武无助道:“殿下,你说咱们陛下不会就这么疯了吧……”
“别胡说!”冯公公立刻嗔怪道:“陛下以后是要做天下之主的,南征在即,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小武抽了抽鼻子,用衣袖擦干了眼泪。
多好的仙女姐姐啊……听到那消息他都心如刀绞,更何况陛下呢……
涂跃走进内殿。
这原是帝后大婚的殿堂,皆是红漆凤柱,还有未及撤去的纱幔喜烛,一片喜庆之色下,衬得纱幔背后的那抹身影,愈发孤寂黯然。
“一望云鬓金步摇,可否共偕……白头老,二望眉眼……含情俏,谁家少年……思春宵……”
似醉似醒的迷离声音,含着悲意,让人闻之心碎。
涂跃怔怔抬眸。
只见涂曜左手持酒壶,不管不顾地猛灌起来,胸膛上全是淋漓的酒液,他却无知无觉,还在喃喃道:“金步摇……白头老……宝华……宝华……”
“……”
若不是亲眼所见,涂跃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踉踉跄跄的失意之人是平日里冷肃凶悍的皇兄。
涂跃生出了点儿兔死狐悲的心,拦住跌跌撞撞的涂曜道:“陛下再如此下去,宝华在天上看到也放心不下啊……”
“宝华……天上……”涂曜喃喃半晌,双目忽然曜亮道:“宝华怎么能到天上去呢?她是朕的皇后……”
宝华怎么会去天上呢?
她前几日还额点花钿,腰佩璎珞,穿着朱色裙衫,在他面前翩跹旋转,炙热张扬!
涂曜侧目看向眼前之人,倏然握住此人的肩膀,一字一顿道:“她只能在朕身边,只能一生一世陪着朕!”
涂跃擦擦汗,已经后悔揽下了这个活儿:“臣弟的意思是——宝华也许是仙子变成的,如今又被玉帝收去,重新去天宫做快活仙子了……”
“谁都不能收她……”涂曜趁着醉意,哐啷一声拔出佩剑嘶吼着打断道:“她是朕的!朕的……”
忽然之间,电闪雷鸣,如霜般的惨白闪电,照亮了大殿和满目血红之色,正在殿中挥剑的涂曜。
涂跃吓得不轻,连连后退:“陛下……宝华也许大难不死,也未可知……也许再过一段时日,她还会再回到陛下身边……”
“九尾狐……”涂曜好像霍然想起了什么,扔下佩剑喃喃道:“九尾狐有九条命!”
涂跃摸不着头脑::???”
“……陛下怎么突然信起这个了……”
涂曜死寂的眼中倏然亮起光芒:“她没有求的,朕要去给她求来。”
涂曜拂袖转身,径直奔出大殿。
涂跃还未回过神时,涂曜已翻身上马。
马儿急促地长嘶一声,刹那间冲进了帘外的雨幕。
涂跃凝望着雨幕中的背影,喃喃道:“他真的是……疯了……”
京城普渡寺山脚下。
涂曜翻身下马,夜雨湿透了他的鬓发和衣袍,可他恍若未觉,大步流星直奔寺中。
宫廷御林军也随即而来,却不敢跟随太紧。
寺院的门轰然打开,涂曜提剑闯入。
湿透的玄色龙袍紧贴他的身躯,雨水洗濯下,原就冷厉的五官更是棱角分明。
望去如雨夜罗刹。
“施主,佛门重地,不宜见刀戈。”方丈望着满身沉沉杀气的涂曜,面上并无惊慌之色:“还请施主收刀入鞘,虔诚礼佛。”
“这个发簪据说在此地加持,所佩之人便能如九尾狐般拥有九条命。”涂曜举起那发簪,声音透着堪比寺外寒雨的冷意:“朕如今来了,公主是否能逢凶化吉!”
殿堂内,诸位方丈仍在垂目礼佛,无人理会涂曜。
涂曜步步逼近,语气宛如冰霜:“快说——再装聋作哑,朕就下旨!杀了你们全寺的人!”
那方丈只是默然看他,无波无澜。
眼底还闪过一丝怜悯。
涂曜被这无言的态度激怒,语气让人背后泛寒:“你知道朕是何人吗——朕一声令下,整座山都会化为焦土。”
方丈眸中透出一丝悲悯:“……在老僧眼中,施主只是一个痛失至爱的可怜人。”
涂曜面色微变,眉目间隐有松动。
他缓缓收刀入鞘,褪去了帝王的威严,只有无限落寞伤感:“方丈所言不假,所以方丈,是否能帮我一次?”
“方丈,朕在意的人究竟在何处,还能否……回到朕的身边……”
他的语气微微颤抖,不复方才的倨傲。
“施主高看老僧了,世事无常,又岂是老僧能参透的。”
“方丈莫要自谦。”涂曜声音低沉:“京城中人,皆说此地卦签最为灵验。”
方丈抬眸,叹息道:“心生万象,在与不在,全凭己心,若陛下从未忘记,那公主自然音容宛在。”
“在朕心里,她自然从未离开。”涂曜双目赤红,攥紧拳头:“但朕要的是她陪在朕的身边,活在这世上!”
那方丈捻了捻佛珠,闭目良久:“陛下钟爱之人,也许就在东南方,也许尚有归期,但归来之日,也许和陛下想得不尽相同。”
涂曜紧抿唇角:“方丈是说……宝华有可能……还在楚国?”
如濒死之人捉到了一根稻草,涂曜屏息道:“宝华还活着!对吗?”
“也许楚宝华已不在世间。”方丈垂眸不答,只是道:“但是和陛下心意相通之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至于是悲是喜,就要看陛下当时的心境了。”说罢这几句话,方丈再也不愿多说:“言尽于此,老僧告退。”
涂曜从佛寺回宫后,倒是明显得和之前不同。
前几日,雍国国君闭殿不出,不理政事,甚至连用膳,入寝的需求都无。
从佛寺回宫后,涂曜虽仍是满目血丝难掩悲痛,但却头脑清晰地开始重新理政。
不论如何,雍国的大臣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众臣如往常般向涂曜禀告政事,涂曜惜字如金地一一处置了。
轮到禀告楚国的官员,他拱拱手道:“陛下,楚国皇子楚稚一直卧病不起,据说是……”
他停顿了片刻:“据说是因了公主之事,对他打击过大,所以一直未曾露面。”
“未曾露面……公主出嫁时,他身为兄长便未曾相送!”涂曜声音如透寒冰:“这个病秧子一直闭门不出,怕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听说楚稚是个良善之人,暗中做了不少赈灾分粮之事,听说长相还和公主极为相似如是一人,只是久未见人……”
话音未落,已被涂曜阴恻恻打断:“公主世无其二!那病秧子缠绵病榻,一定是个形同枯槁的丑八怪!”
“然而听爱卿的意思,朕的公主和那病秧子如是一人!?”
那大臣吓得一抖,忙跪下:“臣一时失言,陛下恕罪……”
“拖出去杖四十。”涂曜冷冰冰道:“下次再失言,舌头就不必要了。”
那大臣来不及求饶,已被侍卫堵了嘴拖出去。
涂曜阴沉道:“楚国右相有何动作?”
自从经了大婚一事后,涂曜喜怒无常愈发疯戾,特别是在楚国之事上,更是疯病频发。
众人皆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字:“右相一直安插自己的私人进楚国内阁,楚人都在说,也许右相会趁乱篡权。”
涂曜冷笑,缓声道:“就算那病秧子无能,好歹也是宝华的哥哥,右相,他算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稚稚涂曜曜: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惊喜吗陛下!
曜曜:……
今天这一更是晚上九点的,因为下夹子提前更新,今晚九点会更明天的那章,明天就不更新了,宝们不用等待了~
第31章
这日一大早,姝儿便兴冲冲地来喊楚稚等人用餐,她做了极为美味的山菜鸡蛋煎饼,清香之味远飘数里。
不止是楚稚,庞州迫不及待地想尝尝鲜,就连那对儿夫妻也忍不住垂涎。
山中天然食材充裕,姝儿还给那户人家也单独盛出来了两张薄饼,这几日熟悉了,姝儿做膳食时,也会给他们做上一份。
楚稚缓缓用着早膳,一脸沉静地看天上云卷云舒。
山崖之中,日子好像过得格外慢些。
仔细想想,从大婚到如今,也不过才十几日的时光,但楚稚却常常觉得,已经半年有余。
想起在雍国的种种曾经,甚至有恍若隔世之感。
楚稚缓缓摇头,不让自己顺着雍国再想下去。
吃罢饭正在怔忡,这家夫妻的小儿子九月却抱着球欢欢快快地跑过来,满脸都是欣喜之色。
圆嘟嘟的小脸配上圆嘟嘟的球,望去煞是可爱。
楚稚接过球便笑了,这家的小儿子刚刚三岁半,恰是最可爱迷人的时候,他又生得爱蹦爱跳极为活泼,楚稚和庞州等人早就将他当成亲友之子悉心照顾。
“哥哥……”九月话都还说得不甚清晰:“陪九月玩……”
楚稚忍俊不禁,知道九月最喜欢的便是传球游戏,大约就是自己踢上一脚,他便会哒哒哒跑过去,顺着方向去找球,找回来后再踢着球奔向自己,如此周而复始。
楚稚有的是耐心,便在山间和九月玩了起来。
九月迈着小短腿奔跑,望着翻滚的球咯咯咯笑个不停。
楚稚唇角噙着微笑,心底一直以来的阴霾也稍稍减轻。
那夫妻两个看楚稚已是十几岁的翩翩少年,便笑道:“公子想必也有几个儿女了吧?”
楚稚:“……尚未婚配。”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在这个世界的人眼中,竟然都快要生娃了。
那夫妻对视一笑道:“那总有定下的亲事吧?公子如画中人一般,定然能赢得不少小姐的芳心呢。”
定下的亲事……
认真说来,倒还真有一桩。
可惜他这婚事已然夭折,更不可能有什么孩子。
“之前倒是有一桩婚事,但是我们二人……有缘无份。”楚稚苦笑摇头:“至于孩子,那更不可能……”
他正要想说下去,忽觉一阵难以自抑的恶心,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那一对儿夫妻忙关切地走上来问道:“公子是身子不舒适吗?”
楚稚脸色微红,垂眸道:“已经无事,失礼了。”
这恶心之感几日来频繁发作,每次不适只是短短持续了几秒时间,想要探寻又无踪迹,让楚稚颇感蹊跷。
“也许是山间水土不服,九月又总是闹你。”那夫人斥责孩子道:“九月,不许再闹公子。”
“莫要训斥他。”楚稚温声道:“我去房里歇息片刻便好了。”
望着楚稚转身回房的背影,那对儿夫妻凝目许久。
一袭青衫如染山水,翩翩似仙。
他们在山间,还从未见到过如此清雅出尘之人。
可惜公子的身子却不好,总是动不动就干呕反胃的……
“媳妇儿……”那山夫凝望着楚稚背影,压低声音道:“我怎么越发觉得,这公子的症状……越发像是你当初怀孕的时候那会儿……”
“呸呸呸!”那少妇登时怒了:“你个下作的东西,每日就是猜山里头谁要怀崽,这么个神仙似的公子,你也敢编排!!”
“怎么说他就急了。我说的哪次不灵验!?”那男子哼道:“说不定这神仙公子,还真的怀了哪个男人的孩子呢!”
“……哪儿有男子能怀孕的?!”
“前头的赵四,那不就是用了那山间的松子草怀上了夫君的崽,松子草如今还是名贵的草药呢,楚国好南风,私下好多达官贵人来咱们村里采购,你说我们要不要也栽培点……”
“哎哎……”那山夫正一脸自豪地讲着未来规划,忽然一抬头,却发现妻子早就走远了,忙高声喊道:“你怎么这就走了,我话还没说呢我!”
楚稚回房准备休息片刻,九月却悄悄尾随而来。
他也知道大哥哥身子不适,不能陪他玩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