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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许/他欺我病弱惹人怜(几枝芽)


这个女人一旦不讲理起来,谁跟她呛一句她都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秦淮川耳朵刺疼,又翻开一页报纸。
听差的等各位太太都说完了,才继续道:“还有,早晨送去的那七箱苹果被退回来了。去的时候孟家二小姐在家,一个字都没说,反正就是不要。”
赵娴一听,幸灾乐祸地说:“呵!看吧,这就叫白眼狼!好心送去的东西,人家不要,还给退回来了,多没面子。再说,不光是他妹妹,孟先生不是因为川儿中毒了吗?人家兄妹二人当然不干了,又不傻,反正跟我家真真没关系。”
话音一落,众人面色僵硬,全都看向秦淮川。
默了会,赵娴冷不丁又开口道:“这下好了,弄生气了吧?谁惹的谁赔不是去,真真的课还没上完呢,你......你怎么也得让他把课补完再走。我怕再换一个家教,真真又要哭闹着不学,他老子回来我没法交差不是?你说呢?秦大少爷?”
说时,秦淮川终于放下报纸。
脸色铁青,长长的睫毛猛然抖动,眉间紧锁,看样子是气得要发火了。
柳眉烟放下手中的鸡爪,尬笑着起身,说要回房间补个回笼觉。
跟着,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也跟着起身,闪出客厅,只剩下还在闷头喝鲍鱼粥的赵娴。
她抬起圆滚滚的眼,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回头问秦淮川:“你饱了?”
秦淮川蓦地站起身,瞥眼瞄向赵娴,随后走出客厅。
他爹是娶了个什么蠢女人,真是没眼看。
范文生跟在后头,问:“要不要重新送点别的去?”
秦淮川转身上楼,下午还要出去办公务。本来就气孟庭许没良心,对他好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反倒还梦见别的男人。那自己也别热脸贴冷屁股了,他要做什么随他去就是。
便叫回了护兵,要看看就凭那个冷青松能否护得住他。
既然外面的人要针对自己,必然也会针对跟他走得近的人。近来身边稍微说话说得多的便是孟庭许,旁人也不敢随意贴近。那些人要是转移目标去祸害他也不是不可能,孟庭许要逞强就让他逞。
看他傲气多久。
“送什么送?把东西都搬回来,分给各房太太,余下多的给家里下人装点。”
范文生说:“那您派遣暗地里监视孟宅的人呢?”
秦淮川回了一眼,没再说什么,进了书房。
躺在沙发上翻出一本杂志看,又叫范文生进来:“那报纸写得太差,你且再放点风声,说我在回家的路上遭受了歹人埋伏,尽量说得骇人些。”
范文生会意,又叫人扯谎去了。
自从回绝了秦公馆送来的苹果,那头再也没什么动静。
孟庭许惯例按照往日去码头给人写信,上回住院的费用是秦淮川结的,照理说本来就是应该他来付钱。虽然没有破费,但手里的钱依旧是不够用的。这会儿正要去私塾领薪水,他特意穿了身教学时的青白色长衫,想继续在校长面前表现得好点。
进了私塾,听见几个也来领工资的教书先生正在讨论海关监督被人投毒的事。孟庭许在一旁听了片刻,里面多少掺杂了些夸大的内容,不禁想写这篇报道的人太过于浮夸。
他们朝孟庭许望了望,因他是这里资历最年轻实际年纪也最小,所以多少有点看不上。聊天时故意没带上他,等到管理后勤事务的主任来了,才假装上前拉上孟庭许一起说话。
他问:“哎,你知道前些日投毒的那件事情吗?”
孟庭许不爱跟人谈论这些,只好点点头,没说话。
他继续说:“现在全广州都在议论投毒案,我们猜测是张广平那群人干的。”
“张广平?”孟庭许问。
“你不知道?”
孟庭许摇头。
他走到孟庭许耳边悄悄说:“税务司的,早就看不惯秦淮川了,早些年俩人在饭桌上还打过一架。肯定是他怀恨在心,想报复秦淮川。”
孟庭许问:“为什么看不惯他?”
“因为交税呗,还能是什么。海关税收征税和管理,不仅仅是银行,还有金融界,都受制于税务司。”
“他管理海上运输,跟税务应该不相关。”
“怎么没关系?俩人因海税吵了一架,老死不相往来。一个说要设立烟土税收,一个禁烟土,你说能不打起来?”
这倒是,现在全国严明禁止烟土买卖,统一销毁焚烧,那人还搞个什么烟土税,这简直是在秦淮川的领域里撒欢,秦淮川没把他卸了都算仁慈的。
孟庭许想了想:“你说的这话真不真?”
“当然真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换个人去问,谁不晓得。何况前些日子的晚上,他回公馆的路上还遇袭了。听说汽车轮胎都爆炸了,你说这真不真?”
他一片话,牵动了孟庭许的心。恍惚一怔,问:“他出事了?”
先生撇撇嘴:“这我哪知道,我也是看报纸上说的。喏,报纸就在这,你自己看呗。”
孟庭许急忙拿起报纸,看见头条巨大的黑字便是秦淮川深夜遇袭一事。
仔细读完,编辑处是冷青松的署名,心里乱糟糟的。
在私塾领了工资,折返回家。
马上又换了件平日穿的衣裳,匆匆出门。
走至东兴大街,看着外头攒动的人群,停下脚步。
自己是为何出来了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见一家新开的胭脂铺子,不知不自觉就走了进去。
老板见是个年轻男子,长相标致,但穿着却破烂,布料不好,缝缝补补好几个洞。探出半截身子,对他摆摆手:“先生,我们这儿都是定制的,货好有点贵,没有您要的东西,您回吧。”
店里站了几位小姐,挑选胭脂的时候回头瞟了眼孟庭许,乍见一愣,好生清秀,虽然看起来穷,但气质非常,不由多看了几眼。
孟庭许被人注视,她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会。
他心里兜着事,倒不是很在意老板嫌弃他。慢慢走到柜台前看胭脂,又想离家后幼芝再也没打扮过,连条像样的裙子都没有,愧疚起来。
便问:“老板,你们这儿最便宜的胭脂是哪款?我能看看吗?”
老板最烦这种买不起还要装作买的人,故意问来问去,耽误生意不说,还妨碍别的小姐买胭脂。于是他从身后橱窗里拿了一盒胭脂出来,放在柜台上说:“这款,名字叫“烟雨江南”。粉质细腻,味道清香,似香雪兰。你看看?”
孟庭许拿起盒子,轻轻打开盖子闻了闻,问:“这盒多少钱?”
老板别着嘴角,眼神上下扫来扫去,说:“就算你二百银元吧,收的是成本价,觉着喜欢的话,就给你了。”
没曾想这么贵。
孟庭许只好放下胭脂盒,说:“抱歉,我......我没带够钱。”
老板一把抢了回来,指着他说:“没有钱就别来问,问了你也买不起。”
他垂着头,耳根子红了,尴尬地侧过身。
从门口走进来的小姐突然站了上前,啧了声:“老板,把你刚才给这位先生看的“烟雨江南”给我瞧瞧。”
见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姐,带着珍珠项链,珍珠耳钉,穿着荧黄的绸缎子,是个有钱的主,立马谄笑着拿出胭脂盒子说:“小姐,您要的胭脂。”
小姐打开盒盖,刚要凑近闻就立马咳嗽起来:“天呐!你这黑心的店家,这种货色也敢拿出来卖给我?这分明就是没做好的胭脂,这成色,这粉质,还有,你说它值二百银元,你怎么不直接从我包里抢钱呢?最多二十块,盒子就占一半!”说完,拉住一旁的孟庭许道:“哎,你别走,幸好你没买,不然就被人宰了。他还想骗你钱,简直没道理,就算是最便宜的款式,也不至于拿这样的东西坑害不懂的人!”
老板一见,遇见识货的了,面上挂不住,不好得罪了富贵人,立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拿错了!给这位先生拿错了,小姐您别生气,我重新拿就是。”
小姐冷哼一声:“你跟我道歉做什么?你应该给这位先生道歉,你方才还想骗他呢。这多人都看着,你还想抵赖不成?”
老板双手作揖,连声道歉。
孟庭许勉强一笑,算是接受了。
这世道坏人很多,但好在总有好人站出来。世态炎凉,硝烟停止不久,能有这般善良的心,不多了。
她拉着孟庭许出来,望着胭脂铺子的招牌道:“你别放在心上,人人都有权利选择买或不买,全由心意,不由金钱决定的。倘若是喜欢的,我相信就算那胭脂再贵你也会买给重要的那个人。”
听完她的话,孟庭许这才抬起头看她。
见她灵动活泼,很是可爱。身后跟着个丫鬟,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他顿了顿,郑重向她抱拳道歉:“多谢小姐解围,真的......谢谢。”
她勾唇笑一笑,越发觉得眼前这人不一样,谈吐举止更显世家风范,不由好奇起来,道:“我叫金凤鸣,你呢?先生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我叫孟庭许,在学校教书。”
金凤鸣点点头:“孟先生一表人才,心胸宽阔,往后肯定有一番大作为。你这是要去哪里吗?”
孟庭许说:“正要回家。”
金凤鸣哦了声,招手叫上丫鬟。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有缘再见的话……到时候我请先生喝茶!”
孟庭许让开道,目送她远去。
真是个妙人。
他盯了会,心里忽地失落起来,想如果自己和幼芝还在杭州的话,幼芝定然也像那位小姐一般,有家依靠,有人伺候。
回想以往生活,过眼云烟,心疼妹妹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整日为生活发愁。
孟庭许拐进巷口,身影慢慢消失在东兴大街。
停在路边的汽车下来个人,他拉开车门,金凤鸣上了车,看着车上坐着的男人嘿嘿傻笑,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表哥!表哥!我刚才表现得如何?我厉不厉害?我可是按照你说的去哄人了啊,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可以办到啊?”
男人目光从巷子口收了回来,微微下垂,抽出手道:“他说了什么?”
金凤鸣嘟着嘴:“他没说什么啊,问他去哪儿,他讲正要回家。”
男人又问:“就没了?”
金凤鸣又扑上去:“哎呀!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轴呢?人家孟先生都说了要回家,还一直问。秦淮川,你别跟我耍赖啊!我可是按照你吩咐的做了,我不管!你赶紧说服我爹,让他送我留学去!”
他一听,孟庭许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全广州都知道他遇袭了,就他孟庭许不知道,也不来问问他,关心关心死活。
又想,这个人心比自己还硬,生气也不至于气到这个份儿上。好歹相处这一个月以来,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了吧。
秦淮川挣开黏在身上的金凤鸣,拉开车门将她丢了出去,走前冷声说了句:“留学不是你想去就去的,别看着人家去就跟风也要去。家里不好吗?”
金凤鸣咬着牙,气道:“你个杀千刀的!我就知道你说话不算数!你这个大骗子!明明自己也去留学了,为什么不让我去?为什么啊!”
秦淮川高傲地仰起头,拉上车门,瞥眼道:“因为,我想去就去。”他朝范文生使了个眼色:“走,回公馆。”
汽车发动,轰然就飞了出去。
金凤鸣气得跺脚,嘤嘤道:“我要告状!气死我了!你这个黑心的、烂心烂肺的、只会骗人的坏家伙!”
走出巷口的孟庭许不住地叹气,又是乱走一通,竟不觉走到了梧桐巷口。
抬眼瞧去那辉煌的建筑,顿然愣在原地。
怎么就走到秦公馆来了?

他站在梧桐树下看画栋飞甍(meng),建筑风格独特,不落窠(ke)臼。
回想起教给秦真的那篇《桃花源记》,打渔为生的人忽行至桃林水源尽头,从狭窄的空洞里出来,眼前突然变得敞亮宽阔,正如自己从身后的巷口出来一样。那秦公馆乍地一见,竟生出一丝忧愁一丝欢乐。
渔人见之欣欣向往,而他肚子里揣着心思,滋味复杂。秦家有权有势,这点事情对秦淮川来说,应当算不得什么。
孟庭许抬眼望了会儿,两眼空空,转身便离开了。
往后几日他并不再打听报纸上的消息,刻意避开了东兴大街,依旧去码头写信。
回来时先去了草堂药房,给孟幼芝买了药,额头上的伤痕满满淡了不少,这才放她出门玩儿去。
剩下不多的日子,学校要开学了。给孟幼芝交完学费后,身上便所剩无几。
孟幼芝等孟庭许出门后才敢赴约。
这日又是去秦公馆补课,孟庭许进了大门,各处家仆以礼相待。穿过走廊,见那池塘里的水涓涓流淌,花儿草的慢慢发了芽。加之今日风和日丽,碧空之下,阳光甚是暖和。
望见此番景色,心里倒是一阵舒坦,小小园景,布局很是讲究。
若池塘再大些,更有春水绿波,春光明媚的感觉。遥想江南三月,重嶂叠翠,出门踏春好不快活。
他拐进客厅,直奔二楼。
依然是管家接他,公馆内不见各房太太,寂静无声,偶尔传来庭院里的鸟雀啼声。
自从上回以后,他便再也没有秦淮川的消息,也是自己故意不去听,所以连冷青松也没去找,窝在家中加班加点儿的给人写信。
孟庭许上了楼梯走廊,望着幽幽绿植,瞥见尽头左手最大的那间房门锁紧闭,只有壁灯微光暗影。太太们并不住主楼,生活起居都在隔壁“潇湘馆”。这里平日接待客人,只有秦淮川住这儿,有三间书房。一间是他平时办公用,一间给了秦真上课,剩下一间是私密空间,并不对外开放。他的卧房紧邻上课的书房,估计是监督调皮的秦真。
他瞧着紧闭的大门,身旁的管家说:“少爷今日不在,一早就出门处理公务去了。”
听完,孟庭许先是心里一沉,后才松了口气。
进到书房,开始上课。
教完魏学洢的《核舟记》,他收拾了教具,打算返回。
秦真却在这时揪住了他,问:“老师,你说的这雕刻的船,真有那么精细吗?看这段“舟尾横卧一楫。楫左右舟子各一人。居右者椎髻仰面,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右趾,若啸呼状。居左者右手执蒲葵扇,左手抚炉,炉上有壶,其人视端容寂,若听茶声然”,核舟从头到尾长约只八分一点,不过我手掌把玩大。何况还雕刻了人在船舱里,竟然如此神奇。你能否再多跟我讲讲这个船,我让大哥也去寻个来见识见识!”
孟庭许说:“手艺精湛者少,巧夺天工,雕刻出来的器物确实有书中描绘的精细。”他想起家中的建筑,又道:“我以前见过有一种木雕,能在石头上开花,刻出来的事物栩栩如生,美轮美奂,价值连城。要说精细,可以试着与之相比。”
秦真来了兴趣,酷爱这种手艺雕刻的玩意儿,又问:“是什么?”
孟庭许带着他来到了窗边,指着外头的建筑窗花,道:“东阳木雕、乐清黄杨木雕、青田石雕,或用于建筑,或用来收藏把玩。都是不多见的技艺,也很好看。”
听完,秦真顿时急不可耐,想要一见真容:“那要去哪里才能见一见?”
这是浙江最有名的雕刻技艺,往常家里请了最好的雕刻大师来修建门庭,说起在哪儿能见,当然是在自己家里了。
恐是触景生情,落魄流浪惹得他现在格外想家。
“要是有缘,你肯定能见的。”孟庭许说。
课后聊了几句,天色渐晚。
出门游玩的太太们回了公馆,吩咐准备晚饭。
正巧撞上要回家孟庭许,因上次孟幼芝在家里受了伤,多少有些愧疚。再者孟庭许待人宽厚,性子很讨各位姨太太们的喜欢。便叫管家将他留下来吃晚饭,怎料孟庭许推辞,赶着回家。
晚饭,秦淮川回来了。
白天处理海关事务,忙了一天。下午又想起让范文生跟的那个赶脚,得知他有了动作,时常去墨宝文具店。又打听了墨宝文具店的老板,原来是两个合伙人,其中一位正是周伟的小舅子。
赶脚除了平常运货以外,还去周家。跟踪的人说是去了周家后门等周伟的太太,俩人交谈了会儿,那赶脚的才走。
秦淮川猜测定然是周大奶奶为了弟弟的生意,又自掏腰包帮扶他。
让范文生将这消息透露给了警察厅。
不久,警察厅的人来说,案件进展到了追查汕头口音的人,在中山有了踪迹。
外头流传投毒是因为张广平,消息跟电卷风驰似的,也落入了张广平耳中。让人放了话,说这青天白日的日头好,好到自己以为天降甘霖好事连连,没想到走出门一瞧,原来这天上下了屎,骂秦淮川不去当厨子可惜了,灶头颠锅当甩锅,炒不出一盘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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