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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国王花园学猫叫(余几风)


大抵此生是无法化解了。
叶起云临终前曾劝她放下,他撑着全身力气劝慰道,慕卿,时璋是无辜的,他也是我们的孩子,他活下来并没什么错。
赵慕卿没把这番话听进去,她依然不肯舍弃那些顽固无比的执念,执著地将自己困在一个迷宫里,如同对鸦*上了瘾,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借执念缓解疼痛。
说到底,她不想承认,叶时钰的死是绑匪凶残造成的,是无法言说的造化弄人,既成事实谁都改变不了。她更不想承认,她不过是个逃避现实且将痛苦转嫁给他人的胆小鬼罢了。
半晌,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虚弱:“是你。”
叶时璋没说话,眼睛眨了眨,算是回应。
“有、话、要、说、我、和、你。”
她说话很吃力,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往外蹦,几乎要耗尽她全身力气似的。
赵慕卿明确要求,卓霈宁和赵慕霖都不得不从病房出去,留他两人独处。
临走前,卓霈宁实在放心不下,又握了握叶时璋的手,得到对方眼神示意后才肯离开。他直觉赵慕卿要说的话,或许又是一把捅向叶时璋心脏的大刀。
一如他直觉,在母子生命里独处的最后时光里,赵慕卿留给叶时璋最为冰冷的一番话。
她说,为终于把你找回家而高兴是真的,但更希望活下来的是哥哥叶时钰也是真的。
她说,想恨她就恨吧,之于叶时璋她确实没尽到母亲的责任。
她还说,她实在太累了,活到这里就够了。
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赵慕卿最后一句即是明确表示拒绝治疗,一心求死。
倘若人死后会到另一个世界,她大概就能与挂念多年的丈夫和长子团聚了。
叶时璋站在原地犹如一尊安静的古典雕像,在听完赵慕卿这一番算得上遗言的话许久后,他方才微微启唇,透着冷心冷肺:“那就祝您与家人早日团聚。”
说到底,人只能自己成全自己。
卓霈宁在门外万分焦灼,但不过一会就等来叶时璋推门而出,对方一脸无事地对主责医生说:“尽力而为,随她意愿。”
他转向赵慕霖,礼貌道:“人我见了,话也听了,劳烦舅舅了。”
赵慕霖大抵也猜到自家姐姐都说了些什么,明白赵慕卿这次是去意已决,加上身体状况确实不行了。生死半点不由人,更何况本人无意求生,这事怨不得谁。
他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声:“时璋,这句谢谢是舅舅我该说的才对,谢谢你来看她,也算圆她的一个心愿,不管她说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叶时璋不发一语,只向他颔首示意,而后嘱咐主责医生及时通知,然后就拉着卓霈宁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或许吊着命的最后一个念想也了结,赵慕卿没撑过当天晚上,玩家灯火亮起之时,心电监护仪屏幕猝不及防拉出一条远无尽头的直线,将生与死不由分说地分隔两边,从此死生不复见。
赵慕霖胸口忽而一阵剧烈惊颤,脱口一声“姐姐”,然后定在原地许久许久,直至医生抢救无效宣布赵慕卿的死亡,才后知后觉地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作为儿子的叶时璋签下死亡通知书,如赵慕卿所愿所求的,将她送去与她的丈夫儿子团聚,此后又不紧不慢地处理好赵慕卿身后事。
等事情暂告一段落,已是晚上九点多。叶时璋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但直至回到叶宅都没说一句话。卓霈宁跟随叶时璋上二楼,刚进卧室就主动抱住叶时璋的腰。偌大的房间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映衬得眼前人影晦暗,隐隐看见轮廓。
叶时璋轮廓极其完美,线条分明,眉眼锋利,显出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好看。卓霈宁就这么仰起脸注视着他,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双深蓝色的眼眸莫名有些悲伤,深深处似乎压抑着连本人都未必察觉到的情绪。
他担心得眉间拧成一个川字,抬手慢慢抚摸叶时璋的眉眼,语气跟他的动作一般温柔:“叶时璋你不要不说话,将所有情绪都闷在心里,我很害怕也很担心。”
“你还有我,”他眼神和语气一般笃定,“你永远都会有我爱你。”
在这种不知如何以言语安慰的时候,他恨不能当场掏出那热血奔流的心窝,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爱捂热叶时璋。
叶时璋陪他度过最为难熬的时刻,如大山般守在他左右,给予他最大的安全感和归属感,现在是时候换他来守护叶时璋了。

第60章 陪伴
叶时璋不言不语,安静凝视卓霈宁,将他满脸明显写着的忧虑、焦躁、心疼之类的情绪全都收于眼底。对视片刻,他也抬手抚摸卓霈宁的眉眼,然后才弓腰将人抱入怀中,深深埋脸于他肩颈处,表现出倦鸟归巢一般的依恋。
卓霈宁微微踮起脚,伸开双臂攀住叶时璋的脖子,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又侧过脸亲了亲他半长的卷发,就跟叶时璋平时哄他的方式差不多。
他就这么抱着叶时璋,纵容他在自己怀里无声地展现隐秘的情绪,脆弱也好,伤心也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时璋才从他怀里抬起头,又以深邃的目光看向他。卓霈宁就双手捧住他的脸,嘴唇覆上嘴唇,吻得格外细致而温柔。
两人双双倒在床上,不带一丝情欲地互相拥吻,吻得极轻极浅,像极了湖中天鹅颈相靠喙相碰,抚慰伤口,倾诉心意,以亲密接触代替任何言语安慰。最后,叶时璋抱住卓霈宁的腰,完完整整地被卓霈宁护在两臂之间。
卓霈宁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天色已亮,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左手边却空空如也。他心头一紧,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赤脚踩在地毯上,慌急忙乱四处找叶时璋,最后在书房里找着人。
和煦微风穿堂而过,清晨阳光洒落一地,叶时璋正坐在窗前的椅子里,Ryan则舒舒服服窝在他腿上晒太阳。
察觉房间里的动静,叶时璋回过头,就将Ryan轻放在地毯上,冲卓霈宁勾了一下嘴角:“醒了?”
卓霈宁低低嗯一声,走过去,分开腿跨坐在叶时璋身上,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将自己融进他怀里,两个身量高大的人就这么面对面地亲密依偎在并不算宽敞的座椅里。
叶时璋伸手揉揉他的头发,问,怎么了?
“一醒来就到处找你,很担心你。”
卓霈宁说完,又将自己往他怀里贴,感受来自他胸膛的温度。
叶时璋在他耳边温柔轻笑:“傻瓜,我没事。”
“真的?”卓霈宁侧过脸看他,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他伸手摸着叶时璋心房所在的位置,又确认,“你这里真的没事吗?”
叶时璋与之对视,半晌,一勾嘴角:“对你,我说的都是真话。”
“她走了,对她自己、对我来说都是解脱,”他坦承道,“得不到跟寻常人一样的父母之爱或许是遗憾,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不是还有你吗?”
他凑近,在卓霈宁唇上啄吻一下,分开时眉毛微蹙,低垂看人的眼眸被睫毛的浓密阴影遮蔽,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易碎感,他语气里也带上恳切:“宁宁,我有你就够了。所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卓霈宁瞧着叶时璋这副脆弱可怜的模样就心疼不已,当即捧住他的脸,在他的眼皮上吻了吻,说:“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你身边待着。”
尽管有了卓霈宁这急切的承诺,叶时璋看起来依然不怎么确定,又以试探的口吻问一句:“哪怕恢复正常也不走了?”
“我不走不走,我就赖在你身边了,”卓霈宁有些急了,“我都戴上结婚戒指被你套牢了,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不许乱想!不许怀疑!”他说。
他在叶时璋唇上烙下重重一吻,好像在给这份幸福盖个邮戳。
叶时璋眸光微动,雀跃笑意越聚越多,语气明显轻快起来:“这是你说的,不能食言。”
卓霈宁全然不知自己被“下套”,还傻乎乎地点头确认。
“说谎的是小狗,”他撇了撇嘴,“我才不是小狗呢。”
叶时璋笑了,伸手点了点他英挺的鼻子:“当然,因为你是小猫。”
小猫卓霈宁轻哼一声,下意识就将叶时璋点他鼻子的手指放在齿间咬了咬,虎牙细细研磨,这举动说不上为什么,大抵是掩饰羞赧,大抵是表达喜欢。
这么些年,叶时璋与赵慕卿互相折磨,仅剩的亲子缘分也早已消耗殆尽,他早就放弃了从这个家庭获得所谓的爱的任何期待,再去追究孰对孰错并无意义。
送她去跟心心念念的丈夫和长子相聚,而他在这世界里继续好好生活,放下过去,放过彼此,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如今叶时璋对自己的人生有足够的把控度,而且最想得到的人早已拥在怀中,他自认为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或对从未得到过的爱耿耿于怀。
只不过,当死亡不讲道理地将他仅剩的家人都带走,他还是尝到了一丝丝世事无常的意味,心底也不免因此浮现些许异样情绪。哪怕他完全可以独自消化和面对,但一旦对上卓霈宁的柔软安抚,叶时璋还是忍不住展现脆弱,甚至以此套取更明目张胆、更笃定确信的爱与承诺。
他知道,只要他想,卓霈宁会一遍遍地配合他,把满腔爱意全都说给他听。
遵照赵慕卿遗愿,丧葬之事低调从简,将她的骨灰与丈夫叶起云、长子叶时钰葬在一处即可。叶时璋一切照办,还让人在墓前种上赵慕卿喜欢的香水百合,纵然母子情分淡薄,这点小事他还是记得的。
生死将叶时璋和他们一家三口彻底划分开来,他站在他们的墓前,凝着墓碑上三人的全家福,而卓霈宁就陪在他身边,十指相扣握住他的手,陪他一同面对。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叶时璋终于可以彻底告别这一切。
他和卓霈宁手牵着手离开墓园,卓霈宁问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来。
“大概不会了,”叶时璋淡然道,“各有各的去处,这样就很好。”
卓霈宁说:“那就不去,你就乖乖呆在我身边好了。”
叶时璋微微一笑:“那你也要乖乖呆在我身边。”
“当然,”卓霈宁忽而想到什么,自顾自就绽放粲然笑容,他说,“你知道吗,妈妈除了给我留下那串象征我诞生的蓝宝石项链,还给我留了十八封信。后来我无法继承卓家财产,被霍连山扫地出门,那十八封信是我唯一带走的东西。”
卓诗筠猝然离去,却给卓霈宁留下最为完整的母爱。她早早就为卓霈宁每年生日都准备好一封信,卓霈宁也乖乖按照信封上标注的岁数字样,每年生日拆开一封,仿佛卓诗筠就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一样。
每一封信卓霈宁都看了不止一次,对信的内容完全做到倒背如流。此后不论他窝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还是住进干净敞亮的庄园,他都一直将卓诗筠的信带在身边,将这些信当做是陪他到任何地方的护身符。
“第十八封信结尾处,妈妈说,不管能不能陪我长大,但她给过我的爱会一直伴随我左右,直至有一天我找到我自己的爱,且能够给予对方爱,以自己全部的生命去承诺另一个人生命。”
小时候,卓诗筠总教他,爱不仅仅是被爱,更是主动爱人,爱一个人必须发自内心,是因为爱他才需要他,而不是需要他才爱他。
他年纪还小,不懂爱为何物,自然不明白卓诗筠说的这些道理。最初喜欢叶时璋那会儿,是极肤浅的见色起意,也是说不清的冥冥之中,总是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发现对方,但经历相处和了解之后,他越靠近就越忍不住给予关心和爱护,越是给予就越想给予,甚至连从前别扭拧巴的自己也在这段关系里改变不少。
卓霈宁无法定义这种感情及其引发的系列变化,但他总觉得这就是爱。
他转了个身,一边注视着叶时璋,一边双手牵着他的手倒着走,惬意地笑了一笑,语调愉快,清爽得好像清晨时分照进森林的第一缕阳光:“改天我带你去看看我妈妈,我还没跟她正式介绍你呢,她要是知道陪我身边的人是你,肯定特别满意特别开心的。”
叶时璋微微一笑:“那我可要好好准备了。”
卓霈宁上前抱住他的手臂,大半个人都亲密挨着他,细声哄他说:“你不用准备任何东西,你站在那里我妈妈就会喜欢你,我也是一样的。”
仿佛含着的一块香甜软糖在口腔融化,叶时璋内心也跟着软成糖水。卓霈宁如今越发愿意在他面前显示出真实柔软的内核,越来越像从前那个在爱里长大且很会散播爱和温暖的小孩。
这种确定可以一起一直往前走,又回到了过去的感觉,真好啊。
两人回到叶宅,走到门口的时候陆东进就迎上来,脸色瞧着有些僵硬,说是来了客人。叶时璋注意到陆东进的异样,却让他当着他俩的面直接说出来。
“是,是白先生。”他有些犹疑地道出口,还向卓霈宁投去颇有意味的一眼。
叶时璋脸色闪过一丝凝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人现在在哪?”
陆东进如实禀报:“我将他们带去三楼消息,接触他们的下人们都是服务叶家多年的,绝不会走漏一点风声。”
叶时璋微微皱眉:“他们?”
陆东进又看卓霈宁一眼,才道:“白先生是带着孩子回来的。”
白先生,孩子……
卓霈宁隐约记得叶时璋那位传闻中的亡夫就姓白,而且去世时还怀着孩子。
这些天他沉溺于叶时璋相处的分分秒秒里,甜蜜得快乐不知时日过,都忘了当初主动提离婚的原因之一即是叶时璋还念着他去世多年的爱人。离开的时候,他还颇有骨气地想,自己决不会要一个心有白月光的Alpha。
去世多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还带着孩子回来。
卓霈宁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弗洛姆《爱的艺术》提及爱是什么,认为爱本质上应是一门意志的艺术,一门决定以我全部的生命去承诺另一个人生命的艺术。同时认为一个成熟的人逐步达到这一点,他是他自己的母亲,也是他自己的父亲。

卓霈宁被叶时璋领着去见对方传闻中的亡夫,白家的小少爷白嘉逸。
此前卓霈宁在电视上见过对方,A国最春节联欢晚会舞台上,白嘉逸与知名乐团合奏,主持人当时介绍他是享誉国内外的青年小提琴演奏家。
白嘉逸五官虽比不上娱乐圈明星精致,但也生得白净清秀,气质脱俗,还身着白色西装,在全国最大型的舞台上贡献极具感染力的演出,其高超技艺和充沛情感令人不得不折服。
不久后,白嘉逸就出人意料地宣布与叶时璋结婚,没一会儿就传出怀孕的消息,并且将暂时告别舞台,直至将近怀胎十月的时候突然传出噩耗,一场意外车祸一尸两命。
据说白嘉逸曾是叶时钰的恋人,叶时璋不仅克死亲哥继承家产,还把准哥夫也一并抢回来。又说叶时璋特别疼白嘉逸,将他保护得很好,在其去世许久后依然没能从悲伤中走出来。
卓霈宁与叶时璋关系越发深进,甚至感觉没什么是不可以坦诚相对的,但卓霈宁始终没触及这个话题,一开始是因为不想问不敢问,到后来是快乐不知时日过忘了问。
如今这个话题再度摆在眼前,卓霈宁有点不知所措。且不说传闻去世的人“死而复生”回来这件事本身多么匪夷所思,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再说倘若对方是带着孩子回来求复合的,到时候他又该怎么面对。
一时间,卓霈宁心乱如麻,被各种想法塞满了脑子。
叶时璋也看出卓霈宁情绪不高,双手捧着他的脸,抬起他一直耷拉着的脑袋,两人视线对上目光交汇。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叶时璋说,“我之后会跟你解释清楚,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会一一回答。”
他的目光恳切又笃定,就这么直直地看过来,暂时抚平了卓霈宁心头长出的刺儿。卓霈宁沉默半晌,终于点了一下头。
在三楼客卧,他终于见着了白嘉逸,对方跟一个几岁小孩儿盘腿坐在地毯上,正拿着零食和猫棒与叶家几只小猫亲密互动,其中Ryan更是躺在白嘉逸腿上喵呜地撒着娇。
卓霈宁眉头一紧,顿时不高兴了。Ryan这小叛徒,亏他平时对Ryan这么好,都快当成亲生儿子来看,结果转头Ryan就因为小零食和玩具就毫无原则地投入别人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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