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令棋凄惨大叫,偏偏惹不了程束半点心软。
当一切都恢复宁静,程束才微微垮了身子。有内侍低问:“殿下,要回去歇息吗?”
他不答,反而往沐月阁而去。有人想跟上他,也被他挥退。
走进沐月阁,秋风瑟瑟刮来,骤然叫人觉得物是人非。从前的读书声、笑闹声,如今全都消散掉了。
程束喉头一哽,推门进了卧房。好像在瞬息,幻听到了乌涂尔喊他:“殿下!”
他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惆怅又酸涩。忽然眼神一瞟,看见书案上,摆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那是新年的时候,他送给乌涂尔的。
灯笼犹在,它的主人却不见了。
程束不禁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灯笼。随之发现,乌涂尔离开的时候,居然什么都没有带走。
灯笼、金鱼、大氅、宝剑、软甲……那都是他送给他的,可他却把它们留在了原地。
程束喃喃道:“乌涂尔,你竟这般狠心吗?”
他不知去怪谁,怪方令棋?怪乌涂尔?最后发现,他怪的是他自己。
秋风入内,掀起书案下方的围帘,露出一页书角。
程束拿起那东西,发现是乌涂尔写下的东西。从他入东府的第一日起,到他重伤之前的那一日。
第一日,他说被选为门生,太子让他读书,还要叫他识字,他很高兴。
这时候他尚且不太会写,只会画画,但程束看懂了。
后来,他说自己南山围猎出了岔子,但到底给太子做了围脖,殿下围起来很好看,他很高兴。
再后来,他说赏了春花,太子给他做了金鱼,他很高兴。
最后,他说最近府里气氛不好,他想帮太子,却也不知怎么做,但太子面对他的时候,仍旧温和,他很高兴。
他写——殿下是我见过最最好的人,是我见过最最善良的人。
他写——九公主问我喜欢什么人,我没敢说。
他写——我喜欢太子殿下。
程束手一抖,几片花瓣落了下来,是桃花。
“这么好看的花瓣,我想保存下来。往后一看见,就能回忆起。”
乌涂尔,你是回忆春色,还是回忆我呢?
程束再也忍耐不住,哑声留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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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别刀了。
第33章
乌涂尔拖着病躯,自不敢回越国,又怕走官道被东府发现,因此一出城门就往郊外而去,钻进了茫茫大山。
东府令牌尚且在手,他有过想把这东西也丢下的想法,但到底是不舍得。他自知从今往后都和太子无关了,应该早点断了自己的念想。但令牌上小篆“东府”二字,仍叫他极难割舍。
他想,这一年时光就当黄粱一梦,现如今是时候醒来了。
身子上带着的伤很重,可好在前期已有处理,现在逐渐天气转凉,也不怕伤口再有损坏了。
刚刚进入大山的时候,乌涂尔少有经验,吃了不少亏。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吃些不知名的野果。等后来是在饿得扛不住,遇见一些死掉的动物,他也生吞血肉。有时正好要到官道附近,他也不敢出去,因为这里常有士兵巡逻,隐隐约约有要寻找他的意思。
乌涂尔生得和旁人不同,就算乔装打扮,也能叫人一眼看出来。以至于后来,他绝了去问百姓要饭的想法,只能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人家两个鸡蛋,也这么生吞下去。
这一路上,有过病痛,甚至快要死去。乌涂尔一个人躺在野地里,神智都要消散了。可也是在这种时候,总能浮现起太子的面容。
病过那么一次后,乌涂尔改变了自己随意行走的想法,决定奔着西北而去。之前郑湘文跟他讲,外域或许有异动,而现下木禾成了越国国主,那个要刺杀太子的人也不知如何了。若是他们再来一次里应外合……亦或者与其他属国联手,到时候岂不是更难办?
乌涂尔想,反正自己死也死不得,活也活不好,还不如去寻了郑湘文,默默在他手下当个小兵,也不叫他知道。这样也能回报太子,也不会因为自己一身的妖气,而祸害了郑家。
他这么想着,走了将近三四个月,在寒天里终于到了西北。
这地方和越国有些相似,就是更为荒芜,风吹过来一丝遮挡也没有,乌涂尔已然浑身冻僵了。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有人喊他:“嗳!什么人!”
乌涂尔听见,浑身一僵,听出了郑湘文的声音。他现在虽说狼狈不堪,身上破破烂烂又十分脏,郑湘文若不仔细辨认恐怕看不出是他。但他一双眼睛却是标志,决不能叫郑湘文看见了。
这么一想,乌涂尔晃了一下,装作昏厥,倒在地上。
郑湘文在马上“哎呀”一声,招呼手下人把他救起来。手下人道:“少将军,这人虚弱得不成样子!”
“带回去。”郑湘文说:“等他醒了,问问他从什么地方来的,要做什么。”
乌涂尔就这么被带回了西北军大营,他装着醒过来,发现自己在普通军人的大帐里,并没有见到郑湘文。这叫他微微松口气,和军人说了自己编造的身世。就说自己是越国人,家里没人了,他想参军,就往这边走。
他模样凄惨,长相又符合,还是孤身一人,上上下下凑不齐一点好衣裳,众人倒是有些信了,后问他姓名。
乌涂尔微微一愣,随即答道:“我叫李……李于归。”
问话的军士哈哈一笑:“什么鱼啊龟啊的,谁给你起的名字?”
乌涂尔也不答,那人又问:“不过你一个越国人,怎么有这样的名字?”
“从前遇见过一个中原先生,他教我读过一点书,我便叫这个了。”乌涂尔这么说完,算是把他们的疑惑都解了。
那军士道:“那好,李于归,我去请示了少将军,看看你去什么地方当兵去。”
乌涂尔谢过这位大哥,就等郑湘文给自己的安排。不料左等右等,最后等到后半夜,才得来了消息。
大家正休息着,外头来了消息,军士把乌涂尔喊醒了,说门外有人找他。
乌涂尔眼皮一跳,觉得不好,虽然应了,却是磨磨蹭蹭不肯出去。他早上发现大帐有两个门,有人在前门等他,他就从后门出去。想要因此避开那个人。
可不料,他刚从后门出去,就被人一把扯住了领子。
此人正是郑湘文。
郑湘文冷着一张脸,带着些薄怒,压低声音问他:“你伤成这个样子,还要往什么地方去?”
乌涂尔心知,这是被他发现了。只能就这么被郑湘文提溜着去了将军帐。一进帐子,乌涂尔发现郑觉居然也在。
郑觉看他一眼,问:“三王子,怎么折腾成这幅样子?”
乌涂尔道:“大将军,我不是三王子了,别这么叫我了。”
他能变成这副模样,自然是出了什么事情。郑觉再问他,他也不肯说,只求着郑觉不要把他在这里的事情告知东府。
郑觉与他好歹有师徒之情,又很是喜欢他的性子,早把他看成自己另一个儿子了。听了这话,再想起最近隐隐的风声,倒也不愿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你当真不愿意回东府了?”
乌涂尔跪下给他磕头:“乌涂尔不详,往后将军称我为李于归就好。我不回去了,我就在这军营里当兵。”
拿他实在没有办法,郑觉道:“那好,我安排你去湘文领的三路军里,湘文多少照顾你一些,但往后升职、军功,都要靠你自己。”
乌涂尔眼眶一红:“多谢大将军!”
郑觉又道:“咱们到底有情分在,你每日操练完了,就来寻我,我接着教你武艺。”
他这话说到心坎里,惹得乌涂尔当即哭了出来。
郑觉看他可怜,兀自走了,只留下郑湘文安慰他。郑湘文跟他说:“你可当真是个笨蛋,放着好好的东府不待,来我们这地方。”
乌涂尔抹了眼泪:“你这里很好……你又怎么认出我的?”
郑湘文对他冷笑道:“你当我眼瞎,我自个儿的兄弟,光是一个背影我就知道!”
乌涂尔想起自己身上的血脉,仍旧心有余悸,对郑湘文道:“往后你也叫我李于归,也别太同我亲近……”说到这里,他咬了咬唇,又说:“就当,就当乌涂尔死了。”
“怎么这样……”郑湘文很是惊讶,但瞧他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只好叹道:“好好好,叫你李兄弟,成了吧?”
如此,乌涂尔定下心来,算是在西北大营扎了根。
然后,日月更替、寒来暑往。
这日凌晨,西北军营中众将士都在休息,只有少数人巡逻执勤,忽然听闻哨塔上传来尖锐声音,随后就是哨兵大喊:“敌袭!敌袭!”
顿时四周哨塔点起烽火,吹响军号。
西北大营中众人都被惊醒,却训练有素的全然不乱,各自急促准备起来。只有刚来没多久的新兵蛋子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难免慌张,连穿甲都有些费劲。
陈三水就是这样的新兵蛋子,他更为倒霉一些,慌乱之中甲掉在地上,不知道被谁踢走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了!再听军帐外马蹄声渐起,想是骑兵已然就绪了。
卒长看见,骂道:“陈三水,你吃屎长大的?连甲都穿不上!”
陈三水怕极了,生怕自己要挨军棍。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伸手把甲给了他:“在这里,快穿上。”
他颇为感动,刚想道谢,就听卒长慌道:“李偏将!”
那李偏将摇了摇手,让他们都放松些:“都是小事,敌人这次偷袭,应当是强弩之末了。”
他说完这些,又朝陈三水道:“莫慌,平心静气就好。”
与此同时,帐外传来声音:“李于归,磨蹭什么?我还要砍利边努的人头呢!”
李偏将闻言微微一笑,冲外头喊:“来了!”
他出了军帐,立刻翻身上马,道:“湘文,急什么。到时候我让让你,人头肯定是你的。”
郑湘文大怒,一马鞭甩在他坐骑身后:“混账小子,要你让我!”
李于归坐下马儿果然受惊,朝前奔去,李于归却哈哈一笑,根本不把郑湘文的骂声放在眼里。
而那偷袭的外域蔑洛族人,的确如同李于归所言,是强弩之末。这次偷袭是为转移部族中老弱病残留余地,虽然派了人来,但到底不是西北军的对手。
郑湘文领中路骑兵两厢包夹,直接冲散了蔑洛族大将军利边努的阵型,在一片混乱之中,郑湘文如愿以偿砍下利边努的人头,顶在长枪尖上,走哪儿炫耀到哪儿。
他少年心性,专程到李于归旁边道:“怎么样,我说到做到,用不着你让。”
李于归道:“小郑将军不仅为那些被凌辱的百姓申了冤报了仇,还为自己挣了军功,是件好事。”
他前半句还在说正事,后半句就有些揶揄。郑湘文伸手想打他,却见郑觉来了。
“大将军!我已斩获敌军大将!”郑湘文高声道。
郑觉点点头:“往后蔑洛族起码百年不会进犯,西北百姓也能休养生息了。”
这等大好事,自然要上报朝廷。大胤总体四境安稳,唯有蔑洛族这一块心病持续多年。如今捷报传来,也的确振奋人心,就连上京里都燃了几天的烟火。
又过半月,朝廷那头传回消息,说要亲封郑家父子,其余军士也都得了封赏。至于李于归,他也算是大放异彩,名字竟然列在参将中。
郑觉看了半天文书,道:“这上头说,让咱们回京受封。”
其他将军问:“都有谁回去?”
“说是参将往上……除非军中要职,都要回京。”
这倒是奇了怪了,往年都未曾有先例。有些个性子急的将军已经骂道:“指不定又是那些世家门阀,眼见着咱们打了胜仗,要给咱们压个屎盆子!”
郑觉赶忙道:“哪里,是东府专程下的旨意。”
一听是东府,将军们也说不出话来,但是敌意少了很多。
可李于归却道:“大将军,我虽然算不得军中要职,但……”
他这话接得急,正巧卡在郑觉的下一句前。郑觉出口就说,也没有停:“东府那头还有意思,是要宴请各位。说是——嗯,太子殿下要娶亲了。”
李于归把这话全都听了进去,当即顿住,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等到这时,郑觉才问他:“李参将,你刚刚说什么?”
“我……”李于归难得打了磕绊。
郑觉奇怪的看他一眼,问:“你回吗?”
李于归愣怔片刻,点了点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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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大挪移!!
第34章
李于归住了马,遥遥往着上京的方向。郑湘文策马挤在他身边,冲他挤眉弄眼:“怎么样,四年未归,你想念吗?”
“嗯。”李于归轻轻点头:“那段时光总是叫人神往。”
郑湘文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自己仍旧什么都问不出来,叹了口气道:“明明说好不回来了,你又是怎么了?因为听说太子殿下准备封赏你?”
“还是因为……太子殿下要娶亲了。”
李于归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应该说两者都有吧。”
他喃喃道:“也不知殿下要娶的,是哪家的女公子?想必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才能做了东府的太子妃吧。”
郑湘文跟着应了:“那是自然,最近几年陛下越发不问朝政,连宴席都出席不多了。太子监国顺利,听闻前段时间还有洋人,只知太子,不知陛下。这东府说是迎娶太子妃,其实不就是迎娶一国之母吗?”
说到这里,他兴致勃勃道:“我和几个将军议论过,分析了一下到底是哪位大小姐。大家都觉得王家的、张家的……”
“嗳!你怎么跑了,也不等等我!”郑湘文话说一半,身边的人就不在搭理他,径直往前走了。郑小将军只能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吼:“我最恨那些不听完我说话的人!”
李于归在前头道:“湘文,你恨去吧!”
郑湘文气得鼻子冒烟,只觉四年过去,怎么眼前这个人就好似完全变了?从前那种乖觉可爱的性格去哪儿了?难道连着西北风全都吹跑了吗?!
等到了京城,城门外早有人候着。倒不是朝廷的人,是郑觉委托的镖师。来上京一共两件事,一件受封,另一件就是给太子贺喜。郑觉知道太子不缺宝贝,但总是一份心意,因此特意着人去选了些宝物来,委托镖师送到京城。然后分给诸位将军,算是给大家解决了问题。
不过这些宝贝也不全都是郑觉选的,其中李于归这件,就是他专门点名要的。
有将军看见了,纳罕道:“咦!西洋货!”
李于归将那一对儿琉璃盏收好,说道:“杯子通辈子,我这是想太子和太子妃一辈子举案齐眉。”
众将军瞧瞧自己手里的东西,不是玉石就是金银,倒显得十分俗气。对着李于归道:“还是我们李参将厉害,读过书的就是不同。”
在他们的调侃之下,李于归慢慢红了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检查一遍没什么问题,郑家在京城里的管家就来将这些东西全部装车,等着到了日子给东府那头送过去。
李于归不像别人,在上京里没宅子,只能跟着郑湘文又去郑府。
郑府虽然四年没有主人在,但家里老仆收拾的十分好,基本陈设根本没动。李于归一晃神,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度过四年时光,只是一日梦醒而已。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躺在塌上,忽然有些后悔。想着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就回了上京,自己容貌未变,若当真被人认出来,又当如何?可转念,太子居然要娶亲了……
他想到这里就是一阵怔松,再也没有睡意了。
他早在四年前就知道自己的心思,更知道不只有自己,还有方令棋。但喜欢太子这件事,未免也太过寻常些。不管是男是女,面对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能不仰慕、不爱慕呢?
他不是没有想到,有一天太子会迎娶太子妃。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也不可无妃无后。太子现在权势如日中天,恐怕出不了几年时间,就要真正成为天子。到时候自然会有皇后,有孩子,甚至有好多的妃嫔。
哪个大臣能接受自己的君王和男子混在一起?
李于归心中紧了紧,想要放松,却有些困难。
他这么安慰自己,倒像是毫无作用,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十分难受。又回忆起自己抽风一般送上去的一对琉璃盏,更是胸口憋闷,恨不得出去跑两圈马。
可外头夜深人静,怎么容得下他放肆?
他心头不爽,喟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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