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谦说完这一番话,顿时引得众学子中杂乱纷纷。
什么叫“自去宫中贺寿”?这可是东府给他们莫大的荣耀啊!他们这些学子如今尚未参加恩科,能进白鹿书院自然都是蒙了祖荫。有些人父亲是高官,往年也能跟着入宫。有些人则是家中次子,轮不上进宫。但无论有没有入过宫,那跟着父辈祖辈进去的,都只能叫陪同。可“自去宫中贺寿”,东府还给发请帖……这就意味着是靠自己实力上得庙堂,怎能不算荣耀?
更何况……这可是东府下的恩旨!
谁不知道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个只知道斗鱼赏花遛鸟钻研道门的?虽然占着皇帝宝座不肯让位,但实权早就被东府那位分走了。东府那位也是个怪脾气的,倒也没想着让自己父亲退位,父子两个竟然就这么一日一日过了下来。皇帝只知享乐,太子掌权天下。前两年还算好,听说今年军机处上报都直奔东府而去了。
学子们心中都有算盘,若能在小测中崭露头角,万寿节进了宫,自然要向太子爷谢恩。这样在太子爷面前露了脸不说,指不定能叫太子看出好来。最好能成了太子爷的门生……那未来在这庙堂之上,可不就是官运亨通了吗?
别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乌涂尔却明白了过来。
难怪木禾半年前就有意让侍墨透露消息,原来他找来的能治罪自己的由头就是这个。就算今年和往年一样,没有这任何人都可参与的小测,乌涂尔作为属国王子,也必须进宫向皇帝呈示修学成果。可乌涂尔这样的水平,如何能在皇帝面前呈示?无论是做文章还是出口对诗,想来都是不行的。
万寿节贵人那么多,甚至还有番邦人、西洋人。乌涂尔当场丢了这样大的脸面,不光是他自己不好看,就是皇帝、太子面上都过不去。到时候惹了皇帝太子不悦,惩罚他不是轻而易举吗?
乌涂尔没忍住向木禾投去了目光,木禾竟然也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眼神中明晃晃的写着乌涂尔的命运,连一丝遮掩都没有。
在这样的眼神中,乌涂尔终于体会到了一次危机感,这种感觉让他不由捏紧了拳。
这么多年,越国没敢做的事情,难道真的要在上京做成吗?
乌涂尔心中一颤,不愿再往下想了。
很快,万寿节到了。
早在前几日,东府组织的小测基本结束,从算数、骑射、史论等各个方面都进行了测试,选出十几个优秀的学子来。东府那头果真发了帖子,不过上头说,最后一道策论是在万寿节当日现场笔答。这策论一道不论字数,只得说清理由即可。但毕竟是在万寿节上,东府那边给了半个时辰,倒是让很多想长篇大论的学子打住了想法。
乌涂尔与其他人相比就惨了很多,各项分数皆是难看,博士还有些忧心不知如何向皇帝太子请罪,木禾却安慰博士称,这不过都是小事,有他在,定然不能叫皇帝太子为难博士。
木禾作为越国大王子,博士也不敢否了他的话,只能就这么去了。
等到了入宫的时候,几个属国王子站在了前排,十几个官家儿郎站在了后头,他们皆是兴奋不已,早就准备在太子面前大展身手。唯独除了乌涂尔。
乌涂尔大概明白王兄要如何构陷他了。首先就是学业无长进,在众人面前吃挂落。其次就是他身后那一件礼物。这礼物自然是木禾为他准备的,想都不用想,里头定然不是什么能叫皇帝高兴的东西。
而乌涂尔根本没办法拒绝,就算要为自己辩解也无济于事,因为任何人都不可能站在自己身旁为自己开脱。这是一条明晃晃的死路。
万寿节果真是繁华至极,平日本就不禁夜的上京更加热闹,皇宫里也充斥着喜气。他们这群学子被提前放进了宫门,安排在了一处偏殿之中,传话人说这里就是他们要写策论的地方。
这么安排没什么错处,但是等着真进了偏殿之中,有些个官家儿郎却议论道:“真是奇怪,往年哪有这种事?实在和万寿节有些不搭调。”
“我也觉得,咱们好歹是白鹿书院的人,怎么就在偏殿中做文章?我还以为是在寿辰宴上呢!”
“这偏殿中连炭火也没有,虽说没有入冬,但也寒凉。”
“难道是太子殿下专程为了给咱们出难题吗?”
他们几个说着,乌涂尔低头去看自己手中那道策论题,那题目字数不多,自己看了个大概,到底是没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渐渐地,周遭声音渐消,大家都开始专心答题。
乌涂尔看不懂题,更是不敢随意下笔,拿着毫笔愣怔片刻,竟然在纸上滴下了一滴墨汁。他心中一惊,飞快的把毫笔搁下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全被偏殿侧边屏风后的人看在眼里。若是乌涂尔此时能看到这人,必定要惊讶,因为这人正是前段时间赠他包子的李先生。
李先生看了一会儿,从侧门出了偏殿。跟在他身后的小侍从道:“少监,我看这些个学子都很是不错,只是那个越国的三殿下,怎么瞧着迟迟不动笔?”
“他……”李先生卡了个壳,叹道:“算了,此事也不是你我可以管的。”
两个人走之后不久,偏殿中的侍从就把所有人的策论收了起来。等到了乌涂尔身边,侍从微微吃惊,不由看了一眼乌涂尔。乌涂尔无话,只是低头。木禾在旁边看见了一切,难以言明的窃喜再一次涌了上来。
他就不信这一次,乌涂尔这妖孽还能毫发无损。
又稍等了片刻,宫里的侍从领着一群少年郎从偏门入了白虹殿。白虹殿就是用来宴请祭祀的大殿,因此甚至比寻常大臣上议政的宣武殿都要大。乌涂尔虽然从小也是生活在越国王宫之中,可越国到底比不上大胤,越国的王宫更是比不上大胤的宫殿。就这么一进去,乌涂尔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座大殿吞吃了一般,而自己就显得那样渺小。
几个从未进过宫的学子自然也跟着惊讶,宫内侍从却是面上毫无表情,将他们安排在了各自的位置上后,才微微展颜说道:“各位都是未来我大胤的能臣,以后来白虹殿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不过还请各位注意仪态,莫要冲撞了贵人才好。”
说话的侍从看着年纪不大,却莫名带着一种威严之感。有心之人不由问道:“还不知内监侍奉哪里?”
侍从微微一笑:“东府。”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看着他有股子气质,原是从东府来的。料想太子殿下龙章凤姿,自带威严,这才叫下人也跟着沾染了气息。
木禾同样对太子殿下好奇,更多也有敬畏,跟着问道:“不知我等的策论,是否由太子殿下亲览?”
侍从点了点头道:“自然。”
他这么一说,本来有些放松的学子们又紧张起来。天下谁人不知太子殿下严厉,面对着策论肯定更是一丝不苟。
木禾听了,没忍住又看了乌涂尔一眼。
乌涂尔将他们的话听在耳中,渐渐地也明白那位东府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想必今日自己这般行为,定是会叫太子殿下震怒的。也正是因为他担心着,没能注意到那位来自东府的侍从在退下之前细细打量他的眼神。
随着外头几声礼炮,给皇帝的万寿节大宴终于开始。一时间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升腾,好不热闹。倒是这些从白鹿书院来的学子们,逐渐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太子殿下怎么也没叫咱们去前头请安?更是没提咱们的策论?”
“难道是答得太难看,惹怒了殿下?”
“去一边吧你,我可没觉得我的策论差……”
他们绷着没敢饮酒,谈论此事的时候声音也不大。
正在这时,忽然隐约听到上首有人击掌,同时伴随着一道太监的声音:“献礼!”
木禾微微一怔,顿时来了精神,看向乌涂尔的眼神更为赤裸。他低笑出声:“乌涂尔,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这一句恶毒至极,简直就像是蛇蝎毒蛇咬在了人的心肺之中。
乌涂尔不自觉的抖了抖手,像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低下头,耳边那些喧闹和嘈杂,已经和他无关了。虽然早知道自己被人厌弃,也最终会被人设计而死,但真正走到这一刻,乌涂尔依旧是心有余悸,忽然害怕起来。只要是个人,如何不想活?
而事情果不其然朝着木禾想的方向而去,只见内侍们鱼贯进入大殿,将众人献给皇帝的礼物一一打开,此举不仅是为了让皇帝过目,更是为了在番邦人面前展现实力。即便是些较为常见的玩意儿,其中的巧思都多得很,更别说还有稀世珍宝。学子们的座位离着不近不远,看不真切,却仍旧是感受到了华贵的气息。
忽然,一位内侍讶然出声,接着就是坐在主位的皇帝道:“这是怎么回事?!”
也正是因此,白虹殿中笙箫顿停,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之中。
乌涂尔双眼紧紧闭着,知道这必定是冲自己来的。而他果然也在冷汗津津之中,听到内侍惶恐答道:“回陛下,这是……这是越国三王子殿下进献的宝物……”他说到后面,声音都越来越小,仿佛是在观察皇帝和太子的脸色。
而下一刻,皇帝含着愠怒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叫他上前来!”
第一次面圣,居然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乌涂尔跪在白虹殿中的时候,身子几乎都是木的。因为紧张,他甚至都没敢看那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皇帝将他全须全尾的看了一遍,沉了声:“这是何意?”
乌涂尔不敢回话,只是俯下身子。
见此,伺候皇帝的大太监皱眉:“陛下叫你回话,你耳聋了吗?”
“我……”乌涂尔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连忙改正:“臣,臣……臣没什么意思……”
从未有人教他如何面圣,更别提如何措辞。这番话说出口,倒显得更为目无尊上了。
皇帝也是许久没见过这么不知礼的人,冷哼道:“你在白鹿书院中也待了三年,朕不知,这书院中的博士竟然就教出你这等人来。”
皇帝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好的木禾站了起来,朝着皇帝拱手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是越国的大王子。”大太监不动声色提醒皇帝。
原是兄弟两个,怎么瞧着如此不同?皇帝心下有疑惑,还是叫木禾回了话:“你作为他兄长,难道是为他辩解?”
木禾走了出来,跪在了乌涂尔的前面。他显得十分游刃有余,语气都不那么沉重:“自然不敢。陛下,臣这个弟弟是个不学无术之徒,臣往日磨破了嘴教育,也未能将他说服。他如今做出这等事情,还御前失仪,也是臣之过错。”
乌涂尔有些不明白木禾为何这么做。随即就又听木禾道:“不过臣这个弟弟也是知晓陛下偏爱花鸟,这才为陛下寻来这一只双蝶花鸟瓶。谁曾想这瓶身上居然不知何时沾上了血渍,实在是把万寿节一片祥和冲散。”
“还望陛下看他年纪轻不懂事,轻些责罚。”
他这话说得古怪,但乌涂尔隐隐听懂了。原来这礼物是件花瓶,打开给皇帝看时,上面却沾了血污。这大好的日子如何能见血煞?自然是犯了皇帝的忌讳。可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乌涂尔毕竟还是越国三王子,木禾不敢诬陷给他太过分的东西,否则……真的惹了皇帝龙颜大怒,到时候说不定整个越国都要跟着受责。
如今这件礼物却是正合适不过,既不会牵扯别人,却也惹了皇帝不悦。木禾再出来这么添油加醋,皇帝定然只罚乌涂尔一个了。
果然,皇帝一听倒是有些奇了。
多少年来从属国来的王子们,哪个会在白鹿书院散漫度日?这不仅是他个人的问题,还关乎皇家颜面。
皇帝看了一眼木禾,又瞧了一眼乌涂尔,只觉得这两兄弟相差甚远。本就不悦的心情更差了些:“你说他不学无术可是真的?”
“自不敢欺君。”木禾道:“前几日东府出题小测,他的成绩,陛下一看便知。”
他说的言之凿凿,皇帝又叫人从旁取了学子们的成绩来。一看,乌涂尔果然是惨不忍睹,刚刚的策论更是一字未写,上面甚至还有一滴墨。周遭的人也有眼尖看见了的,没忍住笑出声来。
皇帝斜眼看去,发现正是那个从海上来的红毛洋人官员。
这洋人官员是为和大胤通商而来,两国之间的关系没有太多谁高谁低的区别,位置因此被安排离皇帝很近。洋人也没规矩惯了,见此情况笑出来也是正常。更别说,这洋人还顺口接了一句:“我国三岁的孩童也不至于这样。”
皇帝的脸顿时黑了。大胤强盛,文武兼备,白鹿书院更是国中翘楚。可乌涂尔在其中三年,却是样样差劲,当真是不堪至极。
天子面色不愉,大太监立刻懂了。他高声道:“越国这位三殿下,你这样可如何对得起陛下?你一切荣华富贵都源于陛下,却不知感恩,还在万寿节上惹出这样的乱子……”
大太监故意留了话口,继而皇帝沉声道:“来人,责他八十大板,随后去长青宫抄经半年!朕不信改不过他这个毛病来!”
木禾虽然伏着身子,却是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八十大板下去,便是武将都要伤筋动骨,更别提乌涂尔这样的羸弱少年了。恐怕打完也要成了个废人,这再去长青宫抄经,只需使些手段,还愁要不了他的命吗?
木禾不由狂妄想着,若是能直接在廷杖下打死了,那可就更好……
他正这么想着,乌涂尔也在一旁被殿内侍卫按住肩膀,眼看着就要被拖了下去。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开了口。
“闹成这样,陛下也不嫌难看么?”
这声音一出,白虹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这一次,连那个红毛洋人也端坐好了不敢支声,整个殿内仿佛落根针都听得清。
木禾微微迟疑,没能察觉出来这是为何。
倒是乌涂尔讶异,猛地回首朝出声的那个人看去。
旁人哪里敢这样去看,满殿的人,只有他乌涂尔不懂规矩,眼睛直直盯住了坐在皇帝左侧的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镶金边的衣裳,素雅之中带着华贵,额上是一顶素金冠,也没了其他多余的装饰。那人坐在那里就像是天神一般,尊贵、端正、同时带着深深的威严。
明明这样的人是不好叫人直视的,乌涂尔却是看愣了。他根本看不破此人到底是男是女,更分不清此人是神是魔。他只是在隐约中感觉到了一丝,好像这个人要帮助自己的善意。
那人自然也看到了乌涂尔的眼睛,却是不为所动。一张恍若神祇的面孔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也只是和乌涂尔对视一眼之后便挪开了视线。
而后,这人又开了口:“万寿节原是给陛下庆寿用的,陛下只瞧见花瓶上有血便觉得晦气,把人杖责了却又不嫌晦气了?”
说罢,这人朝自己身侧的内侍微微侧头。
内侍应当是跟了他很久的人,瞬间明白了意思,当下就从席上下来,走到了乌涂尔“敬献”的礼物跟前。
乌涂尔这才看清这内侍是谁,更是惊讶,没有控制住,小声道:“李先生!”
李先生倒不意外,还冲他微微一笑。但随即将那礼物捧在掌心,重新回到了贵人的身边。
李先生跪在那人面前,用手指沾了花瓶上的血迹,靠近鼻尖一闻,而后道:“回殿下,不过是蜂浆调色,并非血迹。”
那人这才露出些表情来,眉尾一挑,从席上站了起来。
他这么一站,整个大殿中的内侍们忽然齐齐跪了下去。
他仿佛对此司空见惯,悠悠然走近李先生,随后伸手把花瓶拂在了地上。地上铺着地毯,花瓶并未受损,但那一声十分轻的“咚”,却好像叫人心都紧了。
“本宫倒是不知,有人耍花招都耍到本宫面前了。”他语气平淡,却是叫满殿的内侍顿时伏在了地上。
这一幕叫在场第一次入宫的学子们傻了眼。皇帝可还在上首坐着,这是何人能比天子还有威望?不……不对,全大胤这样有权势之人,当真有一个……
下一刻,皇帝出了声:“……太子,你待如何?”
这个称呼一出,木禾和乌涂尔全都呆住了。
这人,竟然就是大胤举世无双的太子殿下,那位虽然坐着东府位子,实则却如同天子的……太子殿下。
皇帝开了口,太子周身的威压好像去了一些。
两个人一上一下,却是乾坤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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