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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学第一研究生(无知之幕)


床倒是干净整洁,不过猜猜也知道是姜淑云整理的,毕竟某些人从来不叠被子。
书桌上扔着电脑,还有些杨霍教授发来的外文材料,被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单词注释和思路笔记。
置物架上塞着好几个篮球,以及一些汽车的模型,被胡乱塞在直升机模型的螺旋桨之上,造型十分独特。
墙角的衣柜张着一条口子,李则安好奇地打开,结果铺天盖地的衣服砸了下来。
李则安:“……”
谭既来正在书桌里掏他准备的礼物,听见身后传来布料坠落的闷声,回头皱眉:“我好容易稳住的,你动它干嘛?”
谁知道你的衣柜这么特别。
李则安无奈地帮他收衣服,却被谭既来一把拉过来。
谭既来:“先看生日礼物。”
他神秘兮兮地递出一个小巧的盒子。
李则安接过,垫着分量猜:“项链?”
谭既了“嗯”一声:“但是做了很特别的设计,你肯定没见过。”
李则安打开,里面是一条非常亮的铜质项链。
项链的吊坠很特别,是一枚一元硬币大小的青铜片。
青铜片的表面被打磨得非常光滑,像镜子一样能清晰照出人的脸。
然而对着光细看,又能发现非常细微的凹凸起伏。
李则安翻转青铜片,看到吊坠背面刻了一个人名——Jerome。
李则安:“你的名字。”
谭既来:“你给我的名字。”
他说完拉出项链的链子,说:“我特意配的长款,你戴上试试看。”
这条链子真的很长,都不需要解搭扣,直接能套头戴上。
谭既来调整了一下吊坠的位置,心满意足:“刚好。”
那枚青铜片,坠在他心口。
李则安伸手想摸,被谭既来阻拦:“先别动,还有呢。”
其实李则安在博物馆见过,知道还有什么。
但他假装不知道,很配合地呆在原地,看着谭既来把屋子里的窗帘紧紧拉上,卧室一片漆黑。
谭既来拿起手机,按了手电筒,去照青铜片。
正常来说,强光照在镜子上,反射出来的光线肯定会聚成一个炽亮的光点。
可这个青铜片的投影,却清晰地把背面的“Jerome”投射出来。
谭既来看着墙上的字,很兴奋:“神不神奇?”
背面的刻字贴着心脏。
平静的表面暗藏玄机。
李则安伸手捞过他的腰,低声:“我很喜欢……谢谢。”
谭既来把项链全部塞进他的毛衣里,让他贴身戴着。
然后又不满,掌心摊平:“我的新年礼物呢?”
李则安垂下眼睛:“其实我有东西想送给你……再等几天,等我们去美国。”
谭既来不明白:“为什么?东西在美国吗?”
李则安没有回答。
年夜饭在谭既来的要求下,李则安掌勺。
谭航和姜淑云很不好意思,但谭既来坚持,李则安也不介意,就任由他们年轻人折腾。
期间谭航进厨房“视察工作”,浅尝了一口李则安做的松鼠鳜鱼,表情凝固了片刻。
谭既来很有自信地笑:“好吃吧。”
谭航回过神来:“哇,小涛大厨啊!”
他说完又低声:“比你妈做饭好吃多了。”
三个人在厨房窃笑。
可姜淑云耳朵非常尖,循声也钻进厨房。
她还没来得及拎谭航和谭既来的耳朵,就看到了李则安做好的菜,自愧不如:“喔!这摆盘真考究,小涛你是专门学过做菜吗?”
李则安:“没有,我学过画画,所以摆盘时会习惯性注意一下构图和色彩。”
“跟这个没关系,”姜淑云笑,“小来也会画画,你让他搞这些,他可不行。”
谭既来不满地轻哼一声,又把爹妈推出去看电视。
吃饭的时候,谭航开了一瓶好酒。
因为是过年,姜淑云也跟着喝了两杯,很快微醺。
她看着李则安,忽然问:“小涛,你姓李?”
谭既来莫名其妙看着他妈。
不然呢?
李则安也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姜淑云眼睛微眯,戳了下老公:“我想起小涛像谁来了,他像……”
谭航打断妻子的话,说:“还这么多菜呢,你辛苦一年,多吃点。”
尽管他已经在努力阻止,李则安和谭既来都敏·感地听出什么。
谭既来不安地捻紧筷子,低下头扒饭。
李则安轻轻问:“像谁?”
姜淑云笑了一声,说:“没什么,像我大学一位学姐的对象。”
谭既来更紧张了。
他妈学化学的,李则安妈妈是京大化学系副教授。
不会这么巧吧……
李则安也不太敢问,紧抿嘴角。
然而姜淑云用微凉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降温,自顾自地说:“我学姐人特别漂亮,是我们学校校花。她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深造,读书期间在那边结婚生子。但她挺爱国的,博士毕业后选择回国教书。”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开心地说:“小来,你知道吗?你名字的灵感,也是来源于她。”
谭既来左手猛地扶住桌面,右手里的筷子“当当”两声掉在地上,满屋清脆。
“怎么了?”谭航察觉儿子脸色很不对劲。
谭既来屏住呼吸:“没什么……”
他弯腰捡起筷子,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我去洗筷子。”
李则安:“给我吧,我去洗。”
谭既来抓着他的手腕:“不,你陪我一起去。”
姜淑云随手从旁边又拿出一双:“吃完饭再说呗,这不是有多余的。”
谭既来看着他妈,僵在原地。
姜淑云晃了晃:“拿着呀。”
谭既来麻木地接过筷子,艰难坐下。
他强行岔开话题:“春晚几点?听说今年语言类节目上了脱口秀,肯定很好笑。”
脱口秀是姜淑云最喜欢的综艺。
谭既来以为他妈思绪会被引导,结果姜淑云无视了他,跟老公交换眼神,“那年她跟她老公和儿子在公园划船,我们带着小来还遇到了,记得吗?”
谭航感觉到谭既来古怪地态度,恰好他也想避讳这个话题,正想跟着聊脱口秀。
然而姜淑云直接了当地问他,他只好说:“记得。”
说完又轻轻瞪了谭既来一眼:“你还记得吗?”
谭既来声音都在抖:“记得什么……我不记得……”
谭航和姜淑云一起笑。
谭航说:“就是你模仿电影站在船头伸胳膊,结果没站稳落水那回。从那之后你号称恐水,死活不学游泳,不记得了吗?”
谭既来脸色惨白。
很小的时候,他是落过一回水。
至于怎么落水,又怎么获救的,他印象非常模糊。
只是偶尔听爸妈提起经过,说当时隔壁船的叔叔跳到水里,把他托了上来。
他眯着眼睛,努力回想,似乎记起了船舱里一家三口的影子。
是他们吗?
谭航:“当时她丈夫把你捞到他们船,因为担心在水面交接不安全,回到岸上才把你还给我们。结果你拉着她家的小哥哥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松开。”
姜淑云用力点头:“不过话说回来,她儿子是真可爱,又活泼又爱笑。我记得他笑起来时,眉眼跟他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鼻子嘴巴以及脸型轮廓非常像他爸爸,精致漂亮的像个小王子。”
她说完又跟谭航摇头:“不像咱们的小来,从小就皮,永远脏兮兮的,像个泥猴子。”
谭既来眼睛微微发酸。
他现在也像个王子,就坐在你们面前。
只不过不再活泼,也不太爱笑。
姜淑云放下筷子转动着无名指的戒指:“我那学姐结婚的时候,给我们老师寄了张照片。我跟你爸结婚那年,教师节一起去看老师,见到了那照片,所以我们的婚戒也选了跟她相似的款式。”
谭航说:“那会儿结婚基本都买黄金戒指,很少有人买素素的铂金款……他们夫妻审美很超前了。”
“听说国外都是买铂金的,他们都是海龟,很正常……不管怎么说,很好看,不是吗?”
姜淑云把戒指展示给对面两位,却猛地注意到李则安小指的戒指。
她没想那么多,还奇怪呢:“诶,她那只跟你的差不多……不过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
李则安垂下眼睛。
餐厅的气氛诡异到极点,就连谭航都察觉到李则安的不对劲。
唯有喝的晕乎乎的姜淑云还在笑,拿起筷子又给李则安夹了个鸡翅。
把鸡翅放到他碗里后,她忽然难过:“只可惜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她……”
“妈别说了!”谭既来骤然大喊。
他无法预测、又大约知道他妈接下来会说什么。
尽管他知道姜淑云不是那种俗人,不会嚼人烂舌根。
但问题是,她每个字每句话都精准地扎在李则安心里。
姜淑云吓了一跳。
谭航搂住妻子,皱着眉轻轻责备:“小来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谭既来飞快说了句“对不起”,站起身去拽李则安:“电影是不是快开场了?老宋他们该等急了。”
姜淑云莫名其妙:“你们不是十点的跨年电影吗?这才七点多……”
谭既来:“但是得早去取票。”
姜淑云张大嘴巴:“取仨小时?”
取票还是取经?
李则安覆住谭既来的手:“没事,坐下,我们把年夜饭吃完。”
没事什么?
他俩言行太奇怪,刺激地谭航神经竖起来。
他目光来回在他儿子和李则安身上扫过,突然间眼神一跳,盯住李则安。
对方很敏锐,几乎在下一瞬就感觉到他探究的注视,给出一个坦然的眼神。
谭航读懂了他的意思,立马后背发麻。
他难以置信,去看他儿子。
片刻他意识到他儿子所有古怪行为,是因为他知道。
姜淑云很崇拜这位美女学霸的学姐,所以在得知她儿子叫李则安后,给他们的儿子取名谭既来。
有关这位学姐的生平一切,他都听姜淑云一一转述过。
02年春夏之际,在北海公园,因为一场意外的落水,他们一家偶遇他们一家。
姜淑云在岸边从男主人手里接过落水的小谭既来,他抬头道谢时,觉得姜淑云确实没夸张。
夫妻两个气度平和,温文尔雅。
他们的儿子活泼可爱,还弯着腰,伸手摸了摸小谭既来的脑袋。
可就过了半年,这位学姐在国外杀夫案闹的沸沸扬扬。
姜淑云看到后,把报纸团成个球,扔进垃圾桶。
她笃定:“不可能。”
不管可不可能,有段时间,人人都在议论京大女教授杀夫一案。
就连他跟京大八竿子打不着的单位,也有好事者讨论。
他们后来每次抱着谭既来在公园划船时,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当年那次偶遇,心情变得不太好。
所以慢慢的,他们很少带儿子划船。
偶尔他们也会去想他们的小儿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就坐在桌子对面。
谭航看着李则安,思考了很久,挂上个笑:“你们快去吧。”
姜淑云带着醉意,不满地嘟囔:“这么早,你让他们去哪儿啊?”
谭航说:“年轻人看电影之前肯定还有很多活动,早点去,别耽误开场。”
谭既来得到允许,连忙回到房间,随手抓了件羽绒服就冲了出来。
他匆匆跟爹妈打过招呼,拉着李则安离开家门。
外面正在飘雪。
今晚没有风,每一片雪花都是轻轻柔柔地坠落。
两人出了小区,漫无目的地在街边遛弯。
除夕夜里,大家都在家过年、团聚。
街头巷尾往日热闹如潮水般退散,放眼望去一片寂静。
谭既来在安静中,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他觉得李则安妈妈眼熟。
因为他家尘封的老相册,有一张李则安妈妈毕业时跟他妈的合影。
小时候他翻相册,看过几眼。
后来长大,多年不看,于是仅仅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谭既来努力清了清嗓子,出口的话,依然有些含糊不清:“对不起啊……”
李则安摇摇头:“没什么对不起。”
一段真实发生的历史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注定,他们恰好溜达到北海公园的东门。
仿古的匾额有些年头,至少在他们都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挂在这里了。
“本来忘了,今天听阿姨说,隐约记起最后来玩那回,我爸是救过一个落水的小孩,没想到是你,”李则安驻足,望着谭既了的眼睛,“还好救了你。”
谭既来感觉他心情好了一点,笑了笑:“我得谢谢叔叔。”
又一笔救命之恩。
他挂到身边人头上。
谭既来又问:“Bug案结束很久了,阿姨的案子,前因后果都查清楚了吧?”
李则安点了点头。
二十年前,还是博士的秦英负责一个项目的研究。
后来她毕业回国教书,基本算是一个人在国内完成的。
这个项目非常难,几乎不可能被完成,她国外的partner本来都放弃了。
然而在听说她取得突破性成果之后,主动联系她,并敦促她申请了专利。
拿到专利号,以她partner为首的所谓团队,又提醒她成果可以应用到现代医学领域,并主动帮她联系了几家巨头公司。
她看着口口声声为了人类进步而投身科研的团队,把谈专利价格谈到天文数字,控制不住去想成品药物肯定是普通人无法负担和承受的。
但是那人已经被财富迷了眼睛,坚持如此,还把调研公司的调查和分析告诉她——只要价格维持在某个点,他们能获得最大利益。
最大的利益,是财富自由!
秦英看着国内患这种病的数据统计,又看着当年的中国。
二十年前的中国,并不富饶,能负担得起治疗费用的患病家庭,可能连千分之一都不到。
她想了很久,也跟丈夫商量过,最终在丈夫的支持下,仅以百万美元的价格授权给国内外两家公司,并换取了对成品药物的价格把控的权力。
国内的医药厂家是国有,非常顺利。
然而资本控制下的国外医药公司,和她疯狂的团队,都不愿意见到这种局面。
时任公司的高层暗示她的partner,只要秦英不在了,这个专利的实际控制,就归她的团队所有。
到时候他们协商解约,重新签合同,双赢。
秦英常年在国内,同伴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并且对她的谋·杀,必须非常谨慎,绝不能引起警方的警惕,否则就是竹篮打水。
在几个月的策划时间里,他经由那家医药公司介绍,联系到一个神秘的组织,确保不会被发现。
然后他又绕了好大一个弯,盗取他们博导的邮件,以老师的名义邀请秦英一家来玩。
兜兜转转,终于夏日酷暑里,他给了手下胖胖的硕士生一笔巨款,让他在游乐园下手……
这一夜的雪,越下越大。
他们漫步到故宫墙外,看着角楼红墙白瓦。
护城河结了一层薄冰,又盖了一层绒绒的雪。
顺着雪落下的方向抬头,谭既来看到深蓝的天空,洋洋洒洒。
他眯了下眼睛,想起八年前的除夕夜里,李则安一个人撑着伞,踏雪而来。
他抵着北风站在警局门外,无声请求9208给他一个机会,允许他亲手为家人翻案。
这么些年,不负所望,总算昭雪。
李则安说:“尽管翻案,但是这个案子,不能对外公布,原因你也知道。”
灵异骇俗,超脱认知。
谭既来对着他的眼睛,认真说:“孟老师还在研究鬼森林地区奇异的生物学现象,等搞清楚所有的原理之后,就可以公之于众。”
他顿了顿:“开学后我也会重启对高维时空的研究,你再等等。”
等一切明晰,公布也不会引起恐慌的那天。
一片最大的雪花从空中坠落。
两人同时伸出手,交叠在一起,看着那片雪落在谭既来掌心。
李则安握着他的手,攥成拳,再展开的时候,化成了水。
什么都会融化。
所以会等到的。
他扣着谭既来的手,用了些力,把他提到自己身前:“案子查到这一步,真相大白,对我来说已经够了……其实我不在乎其他人知不知道,不在乎这个世界知不知道。”
谭既来呼吸变得很轻:“但是污名总该洗雪,不然……”
就像他爸妈,不管信不信,提起秦英总会联想到她杀人……
李则安轻轻说:“不着急。”
隔着谭既来的手,他按着胸口那枚刻着他名字的青铜吊坠。
再用几分力,就能印入皮肉,融入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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