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陆明视线倏地停在那个侍卫脸上, 怔愣后大叫道:
“雷约荷尔!你是雷约荷尔吗!?”
那侍卫果然回头看着他。
——和刚才在路上伊特给他看的资料一模一样,正是花月的雄主, 雷约荷尔没错了!
“花月死了!”陆明用极其简洁的语言讲清楚了前因后果,继续道,“这畜生一边把花月推进深渊一边蒙骗要挟你……现在你确定还要为他所用吗!?”
在场所有虫都听清了埃德蒙的这又一恶行,却似乎已见怪不怪,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包括雷约荷尔。
唯独埃德蒙一人闲情雅致,指弄着酒杯,喝了一口。
雷约荷尔则一声不吭继续走向高台,打算将费森扶起,带入原来埃德蒙已经嘱咐好的地方。
可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把光剑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雷约荷尔手上,朝埃德蒙劈去!
砰!!!
电光火石之间,巨击破腹,血洒半空。
一道殷红身影转眼出现在埃德蒙身前,替他挡过那一击,手中异光暗动,无动于衷地看着倒在地上已然血流成河的雷约荷尔,甚至没眨一下眼睛。
陆明僵在原地至少有一分钟之久。
好半晌他听见自己震惊到嘶哑的声音:
“……卡多里?”
“哈哈哈哈!”埃德蒙欣赏着他脸上的每分神情,戏谑道,“今天不光是你,在座的一个也别想走。我刚才说过,陆明,今天下地狱的只会是你——”
“你舍得怪罪你这亲爱的表弟吗?哈哈哈哈哈……”
“怎……怎么会?”
一时间陆明脑袋可谓真是糊成浆团,根本不知道消失多日的卡多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知道事情怎么会一转眼变成这样,更不知道……
卡多里为什么会冲到埃德蒙面前,并杀了雷约荷尔。
此时此刻,不远处被控制住的艾利克斯已因重伤陷入半昏迷,他在极少的清明众艰难道:
“异能……控制……”
刹那间陆明什么都明白了。
数日前弗雷曾受埃德蒙的命令回圣约尔海找高阶异能者,美名其曰是“找老师提升异能”,实则应该是埃德蒙将这些高阶异能者骗入大陆,并通过某种手段让其中的精神类异能者操控了所有异能者,为他所用。
也就是说,眼前的卡多里正是被骗上岸的众多异能者之一,刚才保护埃德蒙而杀死雷约荷尔,只是他受控的结果罢了。
“陆明!陆明!”
混乱的信息逐渐组织清晰,高台一侧传来熟悉的声音,陆明扭头一看,居然是弗雷不知何时出现了。
他短短的手上拿着一把光剑,一边往高台边缘走一边回头冲那些抓自己的虫侍道:
“说,说了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我自己!”
这威胁对虫侍们而言有用,他们真的不敢逼近。
另一方的埃德蒙脸色则肉眼可见地难看下去。
陆明皱眉,一言不发盯着弗雷。
弗雷对上他的视线,慌张道:
“无论你信不信,陆明,我入海真的是为了找老师,我不知道我哥他会……要是提前知道会发生这些,我肯定不会请他们……”
“你他妈给我闭嘴!”
埃德蒙彻底不耐烦道:“把人给我架屋子里去,他要死就死,你们都给我怂什么!?”
不愧做了弗雷那么多年哥哥,最清楚他心性,知道他嘴上说着快其实根本不敢自己动手抹脖子。
果然那群虫侍听了立刻纷纷说是,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前把弗雷抓起来,弗雷也无可奈何了,只能呜呜哭起来:
“哥……你这么做是不对的……不对的啊……”
在他呜呜的哭声中,埃德蒙捏了好半天眉心,终于等人把他架远了。
现场再次回归死寂。
好一阵,埃德蒙眼角瞥到地上的雷约荷尔,才忽然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宝贝儿,我也不让人把你带走了。”他道,“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搞死陆明的。”
他不紧不慢走到费森身边再次坐下,看了看此时宛如机器的卡多里,又看着高台之下的陆明道:
“你没有胜算,陆明……”
谁知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
因为费森竟主动向他靠了过来,脸庞间距离从未如此近过——这也是顷刻间的事情,埃德蒙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愣了一下,简直没反应过来。
良久他才摸上那张瓷白的脸庞,哑声道:
“嗯?怎么了宝贝儿?”
说着,他使眼色叫后面的异能者来解除费森言语的限制。
高台下的艾利克斯看见这幕,不知怎么,喉咙间发出了近乎崩溃的悲鸣,他红着眼,一眨不眨盯着埃德蒙摸着费森的那只手,散架的身子恨不得立刻拖起来冲上前去。
与此同时,陆明已经忍无可忍发动异能,朝前一掌击去!
嘭一声闷响,和另一道红色光团猛地撞击,两股能量激烈撕扯出满天光亮,旋即两败俱伤烟消云散。
还没待陆明反应,卡多里便从高台一跃而下,拿着光剑向他斩来!
“卡多里!……你疯了!”陆明同样发动光剑,拦住砍击的一瞬与卡多里在刀光中对视,“认不出我吗?我是你哥!!!”
可彼时的埃德蒙跟台杀人机器没什么两样,他木讷地对陆明持续攻击,举剑,挥舞,落下,结合着异能交替,没有片刻迟疑。
在这场对峙中,陆明注定是要输的。
他还有理智,他可以用异能一记了结对方,可偏偏对方是卡多里,他绝不能动用所有力量,同时还要不断防御自己受伤的可能性——这么耗下去,陆明被埃德蒙活捉只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埃德蒙有一支异能大军还没有上场。
他想起伊特找祖母前来帮忙的举措,此时看来无疑是正确的,却来不及。
陆明开始绞尽脑汁思索着对策,高台上,埃德蒙已经命人解开了费森言语的封锁。
费森眼神已经近乎空洞了。
他微微张开嘴唇,凑近埃德蒙脸颊,像是在索吻。
而埃德蒙也垂下眼帘,极其暧昧地盯着那两瓣浅粉色的唇——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
费森在万念俱灭之时,终于明白能依靠的只有他,便会主动向他靠近,献出自己。
埃德蒙等这一刻太久了,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已,但表面保持不动,就是要清楚地看着费森接下来会怎么讨好自己。
那细微而绵密的呼吸越来越近了。
费森眼眸半阖,神情迷蒙,半张身子已经前倾俯在埃德蒙身上。
他贴近埃德蒙脸庞,突然大喊道:
“陆明!带艾利克斯走!!!!!!”
说出这话的一瞬间,不光埃德蒙,高台下意识虚弱的艾利克斯和正在拼杀的陆明都愣了一下,下一秒,各自反应过来。
“……”埃德蒙一把捏住费森双颊,一边盯着费森眼睛一边厉声喝令道,“拦住他!!!”
饶是如此,面对卡多里,陆明打是不敢打,跑却是根本拦不住的。
脑子还没厘清为什么要这么做,身体就已自动听了费森的话,他一把将艾利克斯救下,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驾驶杀出了一条逃离的血路,足够带艾利克斯离开。
可就在迈步的一瞬间,陆明顿住了,脑子还是反应过来,遽然回头道:
“殿下!!你……”
“快走!!!”
这一声放在此时,几乎是悲壮的。
一颗豆大的眼泪滚落眼眶,泪眼间陆明回头看过费森最后一眼,却连最后一眼都是不清晰的。
埃德蒙血红眼底涌动着不知名情绪,几乎要捏碎费森下巴。
他用力掰过脸看着他:“宝贝儿,太不厚道了吧?”
费森眼底哪还有什么空洞的迷蒙,全是锋利到见血的光。
他冷冷道:
“埃德蒙,你敢再过来一点,我可以在你面前死得连灰都不剩。”
飞行器上, 陆明气喘吁吁把艾利克斯放下,开始对他进行异能疗愈:
“……艾利克斯,保持清醒, 不要睡过去!”
可即便是在这样不断的呼唤下,艾利克斯还是昏睡过去, 不省人事。
飞行器已然调动离开塔梅约,伊特蹙眉盯着这幕,旋即用光脑联系老族长告知情况,走到陆明身旁。
“……里面一切情况, 都怎么样了?”他问。
可陆明努紧嘴唇, 眉宇间一股极重的忧虑之气,没有说话。
于是伊特接着问道:“老族长他们已经终止来塔梅约的路程了,问题是, 要不要叫丹尼娅过来?”
“前几日你被花月打断异能治愈, 能量本就大量受损,今天这么进塔梅约折腾一回,现在还要花大量能量疗愈……”
“不用。”
陆明头上满是细汗,沉声道, “大陆现在风云变幻, 随便发生点什么意外就会丢掉性命——你让祖母他们先回圣约尔海, 不要让那边也趁乱让人偷袭了。”
伊特想了想,道:“好。”
前方忽然传来飞行员的大声询问, 他道:
“将军,检测到一架小型传输器正向我们靠近,是否发起防御以及攻击模式?……哦不, 对方传来讯息称……他们是格尔恩阁下派来的虫!?”
听到这里,不仅是陆明, 伊特心下也一沉,一面为格尔恩那边终于传来讯息而惊讶,一面又担心这传输器是否是因为要靠近这艘飞行器,所以选择撒谎。
一时之间,舱体内格外安静。
然而格尔恩那边目前所知的局势本就不乐观,加上因为别的事耽误,陆明根本顾不得多想了,下令道:
“接收传输器!”
舱门打开的一瞬,迎面走出两人——
一人身穿作战飞行服,显然是这架传输器的操纵者,而另一人,衣服破烂,满面疮痍,说是灰头土脸也不为过,偏偏他手中的一只金色物体却华贵夺目。
“将军!”
那虫见到陆明的一瞬间就跪下了,声音饱含哭腔,“我,我是……”
“我记得你。”
疲惫让陆明有些眩晕,气若游丝地打断他,又用力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你是……格尔恩的贴身虫侍?上次在兰彻斯特我们见过。”
那虫红着眼眶,低头“嗯”了一声。
“你家公子呢?怎么没有一起过来?”陆明明显连说话都有些使不上力了,“你说过,你们家公子待你们很好,你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确保他的安全……怎么现在,只有你一个人?”
那虫听完陆明的话,埋头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不可抑制地颤动着,不断发出呜咽,却没有回答。
前额突突作痛,陆明可以清晰感觉到太多信息的涌入让自己开始变得迟钝。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对飞行员道:
“先去池珍,把格尔恩救回来再说……”
“将军……”虫侍终于绷不住大哭起来,双手捧起那只金色切蒂梵思鸟,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这是公子临终前要我一定带给您的,您不用再去池珍,我家公子他……已经牺牲了。”
飞行器内静默了仿佛有一万年之久。
好长一段时间陆明才听见自己咽了咽唾液的声音,上前拿过那只精致小巧的切蒂梵思鸟——代表和平的鸟,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
切蒂梵思金鸟仍一只脚落地,一只脚抬起,金喙张开,一幅欢乐歌唱的模样,可当时它在格尔恩手上有多么熠熠生光,此刻就多么落寞。
陆明哑着嗓子道:“格尔恩的尸身呢……?”
虫侍泪流满面道:“池珍本就地处郊漠,偏偏之前治理地方的虫贪污无度,平时的运营周转都有问题,更别提军资储备了……这一仗,完全没有供给。”
话说到这里,陆明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虫族不像人类,仅仅一餐没吃就会产生反应,一天没有进食就会有生命危险……
“被包围整整两日,池珍内部弹尽粮绝也整整两日,士兵们原本还有理智,可以强撑,直到第二天下午,围困在池珍的军队彻底回归了兽性,彼此残杀,公子重伤在身浑身血腥根本来不及转移,他……公子他……”
“眨眼就被士兵们分食了啊……”
言语如一把最锋利的刀割开最残忍的事实。
陆明强压着颤抖的呼吸,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有。”
虫侍抽泣着抬头:“公子……至死都在说间谍。”
落针无声。
陆明将手中的切蒂梵思金鸟握紧,眼睛红得彻底。
回到城中,陆明以极短的时间组建了一块暂时基地,带着圣约尔大陆皇室贵族余众休养生息。
艾利克斯的内外伤早就在陆明的异能疗愈下痊愈,可却一直没能醒来。伊特说如果连人鱼异能都救不醒的病,只能是心病——
塔梅约事变几乎把艾利克斯打倒了。
不仅是他,可以说,整个皇亲贵族都在一夜之间变得萎靡不振,整个临时基地气氛十分低压。
期间,七皇子被埃德蒙圈禁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好在还没有坏到极点,陆明不至于彻底崩溃——
据传七皇子从始至终保持一贯血性,誓死不从。而这偏偏打在埃德蒙的死穴上,他怕七皇子做出什么自损八百的事情,至今还没有真正对七皇子下手。
当然,埃德蒙还曾在那批受控的异能者中找出了个最厉害的幻觉型,试图对七皇子进行精神控制,令人震惊的是居然失败了。
费森的精神领域太过于强大,连异能者本身都被反噬。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饮食被做手脚,七皇子至今为止一直绝食,滴水未进,也不知道怎么撑到现在的。
埃德蒙也是拿他实在没法了,别说强迫他做什么,焦头烂额地哄他活下去都是道难题,现在一面守在七皇子旁边,生怕七皇子一口气没吊住,又一面在全圣约尔紧急寻找最顶级的精神控制类异能者,没有放弃把七皇子变成禁脔的念头。
陆明表面稳步部署着接下来的计划,实则一顿饭都没吃下去过,对费森的思念与担心已经狂烈到了附骨之蛆般的程度,无声无息,无刻不息。
好在从塔梅约回来的第三天,艾利克斯终于醒了。
醒来的一瞬间,艾利克斯就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陆明手臂,声线不稳道:
“森儿,森儿他……”
看着艾利克斯的模样,陆明心下一颤,却没多说什么,只一五一十将现在的情况告诉艾利克斯,并让艾利克斯回忆一切可能对当下有帮助的细节。
“华翰林将军是为了保护父王才牺牲的,亚瑟和于修也在营救的过程中被埃德蒙捉走了……”艾利克斯努力回忆道,“对了,埃德蒙对亚瑟也有很多不满,这样耗下去,亚瑟也恐怕凶多吉少……”
“好。”
陆明尽力安抚他的情绪道,“殿下,现在请回答我一个问题。塔梅约这次的事情,怎么突然之间就可以发展成这样?”
顿了顿,他垂眸道:“我是最近两天才想通一点——荒漠军中不断有人员流失,分明就是军用资源的一种泄露,我早该发现的……”
“不怪你,陆明。更何况森儿就算提前有过准备,也被内里的蛀虫出卖了。”
艾利克斯从刚醒来的无措中逐渐平静下来,冷静道:
“太多要臣在利益面前失去了底线。在他们的帮助下,弗利兰科每次都挪一点点——我说的,是弗利兰科。
准确的来说,这次能让埃德蒙站在高台上,是整个弗利兰科的野心。这个计谋其实从上一代老掌门就开始了……”
“你是说……不久前才因病去世的那个老掌门?”
“没错。他和埃德蒙的对立根本不是我们表面所认为的那样,触及底层利益的对立——只是他们一个保守派,一个激进派,一个希望细水长流,一个要破釜沉舟。”
艾利克斯道:“老掌门是个笑面虎,对父王毕恭毕敬,忠心耿耿……伪装得让人完全察觉不到。一切计谋就是从他开始积累的,两朝人员都没发现,甚至都没发现他们的野心。”
陆明静静听完,面色愈加凝重。
“分析过去的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