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呜呜地跪在地上,旁边就是卡多里死不瞑目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
“对不起,哥,我只是……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杀死那么多人,不想看你就这样错下去……”
“可人世间哪来的真正对与错啊,弗雷。”埃德蒙看着他的眼神总算柔和了些,手放在他棕色的发顶上,不知是在抚摸还是惩罚。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轻飘飘吐出去,垂眸看着自己弟弟的神情说不清也道不明。他道:
“这世上所有的对错,都由赢家决定——何必为了那些注定一事无成的失败者,来过早地下结论,顶撞我呢?”
弗雷哭得泪眼模糊,直起身子拼命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哥……我们安安静静地一起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样打打杀杀?为什么非要拿别人的生命做平步青云的祭品?明明,明明不用这样,我们就已经可以活得很好了啊……”
弗雷所言不知触动到埃德蒙什么,他这一次没再说话。
弗雷便啜泣接着道:“算我求你了哥,现在认错还来得及……你就下去向陆明他们承认错误,放下仇恨吧,我陪你一起……”
埃德蒙目中的光芒变得晦暗不明,良久,他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冷声道:
“不可能。”
弗雷正还要说点什么,他便已经下令:“把弗雷押下去,禁足。”
“是!”
在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弗雷再一次被强行带走了。
埃德蒙的目光瞬间落到下方。
刚才还不见踪影的笑意顷刻回到他脸上,他朗声大笑道:
“怎么样,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呢?费森,你逃出去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会有人因此帮你付出惨痛的代价。现在人死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满意吗?哈哈哈哈……”
“……闭嘴!”
此时此刻埃德蒙的一言一语都像刀子在割陆明的心,反复提醒着他卡多里惨死在众人面前的事实。
他忍无可忍,就算身体还没恢复完全也强行逼动了大量能量,一招击翻了所有士兵!
费森、科罗也等人也因此不再受困,紧盯高台上的埃德蒙。
陆明直接一个弹步朝高台杀去,谁知气急攻心,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卧倒在高台之下。
“陆明!”
“陆明!”
“陆将军!”
费森科罗也乃至一众士兵都连忙跑到陆明身边查看伤势。
科罗也急得手忙脚乱,连话都说不清了。
费森查看一阵只道:“是强行发动高阶异能造成的损伤。你们好好照看陆明,我上去了结他。”
“哈哈哈哈……”
埃德蒙坐在高台上再次大笑起来,毫不掩饰讥诮道:
“宝贝儿,你要了结谁?”
他知道自己手握异能者军团,饶是费森如何骁勇善战杀人如麻,遇到异能也只能退避三分,更何况……
“在寝殿内不吃不喝那么久,手上还有伤,你确定……”
话语停在这里。
因为费森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光剑抵住他脖子,目光森冷。
埃德蒙愣了一下,没想到费森身手居然还能敏捷到这种程度,但那惊讶转瞬即逝,也没衍生出什么多余的恐惧。
他无畏地对上那双寒冰似的眼睛,只道:
“出手。”
这话明显是对旁边整个异能团说的。
可话音落下半天,居然没有回应。
刹那间埃德蒙神色变得有点奇怪。他扭紧眉头看向一旁:
“我让你们动手。”
只见那些异能者脸上哪还有什么恭敬顺从,全部狠狠盯着他,眼神冰冷。
埃德蒙这下是真的僵住了。
“被解除精神控制的不止是我。”
费森冷冽清晰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还有他们。”
旋即埃德蒙感到耳朵猛地一下刺痛,一块软乎乎的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眼睛大睁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耳朵。
“啊啊啊啊……”
刹那间埃德蒙双目圆瞪, 一把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侧颊,扑通跪在地上捡起自己的耳朵:
“我的……我的……耳朵……”
费森冷目看着他。
只见埃德蒙弓背颤抖,握着那块血淋淋的肉往自己身体里靠, 仿佛想让属于自己的东西再次与自己融合。
“一只耳朵而已,”费森持的光剑尾尖滴着血, 映着他极寒锋利的眼神,“值得你为此大惊小怪吗?”
此话一出,埃德蒙的背影忽然僵了一下,旋即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混着古怪发闷的笑声。
这笑声由小及大, 由轻微变得放肆,令人毛骨悚然。
费森不为所动:“埃德蒙,你该死。”
“……”
“现在这个问题轮到我问你了——对你这种畜生, 我该采用什么方法?是剥皮还是活蒸?割肉还是分裂?”
“……噗, 哈哈哈哈哈哈……”
埃德蒙没有回答,只是笑起来,笑得几乎接不上气了,忽然探出一把光枪, 转身朝费森刺去!
“殿下当心!!!”
电光火石间, 异能团里一记异能团猛地击出, 重重将埃德蒙拍在高台之座上,再也直不起身子。
“呃……”
埃德蒙面目狰狞, 蜷曲发出痛苦的低吟,耳边的血已经将他大半个身体染红了。
可他依旧紧攥着耳肉不放。
直到费森走到他身前,大片光亮被遮盖, 阴冷的身影投射在他身上,他才再次勉强睁开眼睛——
眼白已经彻底被血丝覆盖, 宛如一张蜘蛛网,至死都想把眼前人捕捉禁锢。
他道:“宝贝儿,你替我选。你想让我怎么死?”
费森一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概是被阳光直射,埃德蒙眼睛刺痛地眨了一下,旋即他再次狂笑起来。
这一次,真的是用尽全力地、声嘶力竭地,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溢出,滴落在黄金的座椅上。
“你们想杀了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倒在血红狼藉的背靠上,大声道,:
“从你们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中了我的烟毒,由弗利兰科所有成员的心血添置而成——”
“除了我,根本没人知道解药在哪里!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落下,包括费森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烟毒是弗利兰克家族秘制特有的一种奇毒。本就解药难求,还是由心血练就而成的新种,其毒性与解开难度可见一斑。
如果真如埃德蒙所说,解药只有他知道在哪里,那么就意味着,埃德蒙一死,解药位置无人可知,在场所有人给他陪葬。
果不其然,此时一名异能者赫然发现一道暗纹长到腕口,惊叫出声:
“我,我好像是中毒了!”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人都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毒纹,有的毒纹已经即将生长至胸膛!
“毒纹的行径代表毒素在体内移动的进程——一旦长到我们胸口,就完了!”
“这该怎么办!?”
“逼他说出来!”
“来不及了……”
“可恶,怎么就没有一种可以解百毒的异能!”
听着嘈杂声响,现场已然开始陷入恐慌。
埃德蒙血红的眸子盯着费森手腕处灰黑的毒纹,眼底光亮晦暗不明,仿佛毒蛇吐信,等待着猎物一步步走向死亡深渊。
他道:“宝贝儿,你不如再回答一遍——要怎么杀了我呢?”
费森嘴唇微动,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高台下传来一道内敛沉静的声音,打破了一切不可挪动的僵局——
“在他体内。”
科罗也压低眼眉紧盯埃德蒙的眼睛,沉声再次说了一遍:
“准确地来说,他把解药藏到胸膛里去了,解药就在他体内!”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都缓缓转移到了埃德蒙胸口处。
眨眼间,噗呲一声,费森已用光剑划开了埃德蒙的胸膛!
“……呃啊啊啊啊啊!!!”
剧痛让埃德蒙歇斯底里叫出声,他低头一把空手抓住了光剑,鲜血破肉而出,却仍不肯放手,阻止着费森剑尖将他藏匿的解药剖出。
费森眸色一冷,下一秒抽出光剑,咣咣两刃削掉了埃德蒙的双臂!
惨叫顿时响彻整个塔梅约。
埃德蒙从来没想到对方有一个读心术异能持有者,也根本想不到自己最后的底牌就这样被抽走,沦落到眼前这样的局面。
他狂喘着气,拼命板动寻找平衡,像一条濒死挣扎的鱼,在费森又一剑劈来时直起身子朝旁边跑去。
顷刻间费森又一剑斩下,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埃德蒙倒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而与他面对面相视的,正是卡多里死不瞑目的面容。
他吓呆了。
然后发出了此生第一句哀求:
“我错了……我错了……费森……殿下!放过……放过我吧!”
他惊恐地圆瞪双眼,想要往后看,躲避卡多里骇人的视线,可他此时手臂双腿都被斩去,人彘一般泡在血水里,四肢接口处血流不止,惨白的骨节上下挣动,除了头颈以上的位置,根本无法动弹一分。
他只能用余光看见费森一步步向他走来,刀尖滴着血,神色没在阴影里,像是派来终结他罪恶一生的死神。
“……我做这一切全是为了你!!!”
埃德蒙彻底陷入绝望,嘶哑地呐喊出声,发出宛如牲畜濒临死亡前的尖叫:
“费森……要不是因为爱你,我会做到今天吗!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吗!”
“别用你那可怜的私欲绑架我。”
费森声音如寒冰碎玉,没有一丝起伏:
“你爱的从来不是任何人。除了权力、财富、高高在上的盛名,以及想要将世间一切收入囊中的欲望,你什么都不爱。”
哐呲——
那是埃德蒙此生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喉咙暴露在夺目烈日之下,躺在什么也不剩的废血里。
谁人都说当今太子殿下颇具政治才能,经过这次事件,万众更加深信不疑。
塔梅约事变结束,短短几天之内,圣约尔大陆便紧急重组完毕,除了军事领域部分耗资尚未补齐外,其他已俨然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在此期间,危机四伏,克姆德虫那边传来异动。
侵略势力早在得知圣约尔国内乱时便修改策略,这一场决战,恐怕不仅要提前,而且随时随地爆发。
在陆明的主持下,大部分虫族都开始以旅游名义向圣约尔海内部转移——
那里基础设施与生活物资早就在内战之前全部备好,对于迎接虫族的到来毫无压力,最重要的是,有了海水的掩护,先不论海水究竟对克姆德虫有没有伤害,克姆德虫也要谨慎三分,三思而后行。
为了防止内乱再起,弗利兰科全族被杀,今日,最后一名弗利兰科家族氏虫行刑完毕。
在大伙都忙得不可开交之时,监狱里传来声音,说请求陆明过去。
陆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因为这个人是弗雷。
弗雷没有被处死,毕竟这次内战他算是将功抵过,面对他的,是剩下几十年在圣约尔极远的荒漠流放。
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满意,见到陆明的第一面就哭着道:
“陆明……陆明……我问你,狱里的伙计都说弗利兰科家族都被处死了,是真的吗?啊?是不是真的?”
陆明蹙眉没有说话,只是反握住他的手,拍了拍。
“不,我知道不会的,对不对?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在意的就是这一大家族,你肯定不会让艾利克斯殿下处死他们所有人的,对吗?”
弗雷眼底全是泪花,声音全哑了,“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做错了事……可是……可是……”
陆明沉默很久,只道:
“弗雷,你去坦特冥护荒漠后,千万注意那里的风沙。我已经和那里的守荒虫交代过了,他们不会亏待你,你可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弗雷却置若罔闻,泪眼模糊中抬起头:
“能不杀他们吗……?”
这一次陆明再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坦诚道:
“塔梅约事变短短几日,全圣约尔上下死了多少人,士兵和民众的尸体堆筑成几座高山,你我都有目共睹。他们享受了几日荣华富贵,就是在民众尸体上歌舞升平了几日,不可能不因此付出代价。”
听完这话,弗雷茫然放开了他的手,喃喃:
“可他们是我的家人……”
下一秒他掩面痛哭起来:
“他们给了我第二条生命,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死去……我哥,他其实对我很好的,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可是……可是……他一时糊涂……”
陆明保持平静却难敛悲悯道:
“可他们杀的,也都是别人的家人。”
此话一出,狱房内静得彻底。
很久很久之后,弗雷自己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木讷道:
“请陆将军,送我最后一程。”
陆明答应了。
黄沙飘飞,日影碎乱,他站在城门口,看着弗雷登上飞行器,飞向很远很远,直到成为一点。
“将军。”身旁虫侍忽然道。
陆明从恍惚遥望中抽离出来,扭头道:“嗯,怎么了?”
“颂匀求见。”
格尔恩那名唯一存活下来的贴身虫侍颂匀求见,陆明起初疑惑不已,直到颂匀的一句话,彻底让他头脑空白了。
“我家公子临终前其实还有一句遗言。”
颂匀道:
“他说……您身边那名鱼侍,就是杀死众多阁下的间谍。”
大脑嗡嗡作响, 陆明呆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正是由于他现在不在您身边,我才终于捉住机会告诉您的。”
颂匀一边说着, 一边侧身请出另外一位来客:
“另外,还有一位阁下想向您说相关的事……”
陆明怔怔看着来人, 一时间四肢发麻不能动弹,好半晌才张开嘴唇:
“……阿什努茨。”
“陆明。”阿什努茨平静看着他道,“好久不见。”
顿了顿,他看见陆明微微颤动的嘴唇, 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整个异能团的解药是我托弗雷分发下去的, 卡多里也是……节哀顺变。我今天找到你,也是想告诉你有关伊特的事。”
“……什么?”
“芙西斯——也就是你母亲,她留给你真正的信已经被伊特丢弃了。”
阿什努茨拿出一个信封, “我亲眼看着伊特丢弃, 又亲手把他捡了回来。你想看看吗?”
陆明道:“你怎么会看见伊特……”
阿什努茨微微一笑道:“说来也不惭愧,我就是想找个机会教训下这小子。”
“……”
“没想到捡着大鱼了。”阿什努茨耸耸肩。
陆明从他手中接过信拆开,逐字逐行读起来。
他惊讶地发现,这封信的外观、气味、字体, 乃至大部分内容, 都和伊特之前拿给他的那封一样, 只是那微作变动的段落里,原本写着这样一句话——
“明儿, 我虽将伊特抚养长大,将他作为你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却也知道他的心性如何。
诚然, 他的本性不坏,可从过去的很多事情中, 我和你父亲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对海洋极度忠诚的狠厉。
没错,是狠厉。
也许除了我们、海洋,伊特这孩子什么都不在乎……”
陆明听见自己心沉沉跳了一下,旋即是彻骨的寒冷袭遍全身。
是了。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知道当初那个“极瘦极高,白胜月光”、令他感到无比熟悉的背影是谁了。
凶手不是军雌,也不是亚雌。
凶手根本就不是虫。
是伊特。
是伊特杀了一个接一个军事干部!
陆明刚才因颂匀前来,拿在手上的金色切蒂梵思鸟倏地掉了,砸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三人都为之一愣,看见地面上的境况,都露出了疑惑的色彩。
切蒂梵思金鸟底部缝隙被破开,里面掉出一块很小的芯片。
准确的来说,是一块由统一水蓝色覆盖、专门用以记录影像的芯片。
通常这种芯片只会出现在机密要件里,比如有任何事务需要防备光脑传输被窃取信息,就需要用到这种独立的芯片进行信息保护与传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