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森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有关他和陆明、这么直白的话，属实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没表现出来，而是收回视线，佯装思索地望向某个方向。
陆明就在此时牵住了他的手。
他倏地一僵，下意识要将手抽出来，却被陆明死死握在手中，不得动弹。
他瞳孔微缩，一丝不可置信闪过眼底，抬头对上陆明的眼睛。
“你干什么？”
“我牵你下去。”
陆明看着他，目光沉稳平静，说：“假如那一千万分之一的可能真的发生，我才能随时抱住你。”
费森心口好像被什么猛撞了一下。
假如那一千万分之一的可能真的发生，我能随时抱住你。
他知道陆明所说的“一千万分之一”是什么意思。
一千万分之一避水丸失效的可能，历史上对失败的案例虽从未有过详细记载，但却留下了寥寥数语，其中包括前鱼对避水丸失效的概括——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他有恐惧，如今也可以毫无掩饰地袒露在他面前，这就好比在说我愿意为你成为一个有软肋的人，在所不惜。
这是胜过一切的告白。
海风喧嚣，除此之外安静不已，费森垂眸没说什么，只淡淡道：
“走吧。”
“嗯。”陆明牵住他的手紧了紧。
来到古龙鱼脊背边缘，费森抬脚触碰海水，自己倒是一脸风轻云淡，握住他的那只大手却在此刻轻微颤抖起来，连带他的手一起。
恍惚间费森就脱口而出：“别……”然而理智拴住自由的情感，他只动了动唇，没再说下去。
陆明没听清：“什么？”
他只道：“好了。”
然后反握住陆明的手就跳进了海水里。
“……殿下？”
刹那间气泡翻涌，海水高溅，陆明完全没察觉到费森反握住自己，而是心神一慌，不管不顾地先抱住费森再说，迅速发动能量试图隔绝海水的伤害。
然而将费森抱进怀中的那一瞬，他却在他胸膛里说：“不用，避水丸已经起效了。”
闻言，陆明猛然一愣，旋即抓住费森双臂想要看个究竟。
两人已然平稳落在了海底。
陆明丝毫不受影响，嘴里一边嘟囔着“真的没事？真的可以了吗？”，一边紧抓住费森来来回回看了个遍，神情无比关切。
知道注意到费森注视周围的眼神，他才终于将注意力从费森身上移开，顺着视线看去——
只见伊特科罗也丹约利德乃至刚才还在海面的古龙鱼，都已经面色复杂地盯了他们好一阵了。
陆明：“……”
好歹发出点声音啊！
这时费森无声息脱开了他的手，面对大家道：“目前看来，没有问题了。”
丹约利德满脸憨笑，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看到，道：“那太好了，公子，殿下。请你们一定放心，在这三分之二颗避水丸失效前，我复制研发的避水丸也一定成功并且可以投入使用了。到时候，公子再也不用担心……我会让罗也即刻告知你们的。”
他拍拍科罗也的后背，示意科罗也也表述一下，谁曾想科罗也无声推开他的手，乌紫色双瞳盯着陆明和费森两人，什么也没说。
陆明正想问科罗也这是怎么了，伊特却打断他道：
“既然如此，陆明，我们就去那个最新的待探索旅游景区吧。考察完那里，费森殿下也要准备回程了。”
陆明与费森对视一眼，应了声“好！”。
一直到四人离开时，科罗也都没有张口说一句话，只是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丹约利德以为弟弟腼腆便没有多想，只是大声朝陆明道：
“那个，那个……公子！务必记得，不要再有太多……嗯……您和殿下不要再有，呃……不要再创造什么激素波动了！会，会影响避水丸效用时长的！”
陆明头一次体会这种完全面红耳赤的感觉，哭笑不得道：
“好的，好的，我会……我们会多多注意的！”
陆明看费森拿着菜单许久却没拿定吃什么，不禁关切：
“来之前我就听说蓝色陨盆是个较多保存海洋原始风貌与文化的地方，相较来说民众生活的科技化程度较低, 吃穿用度方面也相对没那么讲究，不知道你能不能习惯。”
费森却报出了个菜名：“海乌青面。”
他扭头把菜单交给服务鱼, 指了指上面一张酱汁发青颜色诡异但在这一众菜单里显得清新脱俗正常无比的面的图片，道：
“就这个吧。”
服务员应声“好嘞”，便拿着菜单回后厨了。
陆明伊特面面相觑看了一眼，最终由伊特温声道：“费森殿下不必为难自己, 若是殿下想要吃些陆上的东西, 我们有专门的极速配送队伍可以立即给您配送饮食，您只需要说想吃什么就……”
“不用。”
费森淡声拒绝，手持茶碗喝了一口：“我在军部吃饭从不会有什么讲究。上了战场, 谁还管饭菜口味咸淡？”
伊特怔了一下：“这……倒也是。”
费森常年在战线上奔波, 再不济也是在军事基地和属下们一起用餐，那些地方情况十分不稳定，能保证士兵们吃上饭就可以，哪里顾得上食材是否高级、是否符合口味？
一旁陆明闻言似乎想到什么, 表情又是心疼又是沉肃, 蹙眉忍不住道：“以后你去那些地方, 我给你送饭。”
费森脱口道：“不行。”
陆明道：“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陆明闻言顿了顿，有些懊恼道：“你在军部, 不是吃不吃得好的问题，而是吃不吃的问题，‘吃了一顿没下顿, 有时候忙起来一顿也不吃，’殿下以为我不知道吗？”
费森第一反应抬眸道：“谁跟你说的？”略一思索又一下想到了谁, 没再说话。
陆明直接道：“亚瑟都跟我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殿下在军部不好好吃饭，怎么保持精力充沛？”
费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若无其事道：“总之，不需要你送饭给我。”
陆明几乎是无奈地气笑了：“我送个饭怎么了？前线……”
“前线需要将士联结一心，共同作战。”
眼见气氛越来越紧张，伊特打断陆明，劝解道：“费森殿下和下属们一起用餐，和他们吃得一样，这样反而有利于军心的团结与稳固。”
这话犹如一只大手把陆明从被情感障目的漩涡里拽出来，他想了想，道理确实如此，便道：“好吧。”
一旁古龙鱼看了这一幕，低笑摇了摇头。
“饭菜来咯！”
就在这时，服务鱼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上了桌，将陆明伊特点的饭菜放在他们跟前，又将海乌青面放在费森面前。
由于刚才的对话结果不了了之，三人都没怎么说话，闷头吃起来，吃到差不多一半，陆明状态回转过来，对伊特道：
“所以伊特，你怎么想？丹约利德说答案领域的特性……”
一道沉稳清冽的声音打断他：“没开启之前，先别聊这个。”
陆明伊特都是纷纷一转，看向费森。
“费森殿下，您说什么？”
伊特还在困惑之际，陆明便低头摁了个什么东西，复而与费森对视道：“好了。”
说罢，他便准备和伊特继续聊下去。伊特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问陆明：
“费森殿下说没开启什么？”
小古龙鱼窝在石桌上几根海草筑起的凹槽内，懒懒地看了一眼伊特。
“没什么。”陆明道，“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伊特。丹约利德说我们没有找准答案领域的特性，准确的来说，是没有揣摩透，到底怎么理解？”
伊特这才沉思下来，道：“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异能研究者，也许就算我们理解，也未必能找到正确的方法呢。”
“要不先把这个情况发送到圣米洛尔学院异能研究部？他们接触过成千上万的学生，案例也就不计其数，论经验上来看，肯定比我们丰富多了。”
陆明“唔”了声：“这倒是。”
伊特点点头，立即划开手腕光脑开始发送信息。
古龙鱼抬爪伸了个懒腰：“就怕
“也许应该脑洞放大点。”
费森淡淡地道，“你和那条八爪鱼尽量每天都尝试，每天换一种方法，总会试出来的。”
也就在这时陆明才发现，他和伊特的饭菜尚且还剩一半，费森都已全部吃完了，面前留一个只剩面汤的碗。
看来意料之外还挺合殿下胃口的。
他一笑道：“好，我会的。”
一旁伊特却怎么想怎么觉得殿下这话酸溜溜的，想到恐怕又要有一场对峙，后背汗毛不禁一根一根倒竖起来，谁知两人最后也没发生什么，意外的和谐，便没再多想，默默吃完了剩下的饭菜。
用完餐后，三人开始在蓝色陨盆的小镇逛起来。
一路上鱼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伊特滔滔不绝说了许多，介绍着蓝色陨盆的风土人情，让陆明对这里是否颗开发为景区进行深一步考察。
每每四处张望，他的注意力都会被伊特再次引回来，因此，大概还算是没有错过什么蓝色陨盆的本土特色。
直到遇见了一条仙风道骨的鱼。
说认真的，陆明来到圣约尔后，还是头一次想用仙风道骨来形容一条鱼——
只见那鱼身上的鳞片有几处残缺发白，一双眼睛却晶莹透亮，厚嘴唇鲜红明润，两侧早已全白的鱼须缓缓随水流漂动着，一幅相处自得而冷静平稳的样子。
这鱼看见陆明一行人便眯了眯眼睛，道：
“圣约尔海的选择？”
蓝色陨盆这一带，顾名思义，是圣约尔星球早期形成时受陨石撞击留下的巨型盆坑，后来受到海水覆盖，成为了现如今生活着众多海洋生物的小镇，与圣约尔海其他地方相较，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这一带的长老也许都尚且没得知这些，这位老者又怎知他是圣约尔海的选择？
费森从丹约利德家出来后也就一直穿着高仿真人鱼鱼尾，要从“一条鱼带着一只虫殿下来到圣约尔海”来推测，显然也是不成立的。
那老者仿佛看透了他们的心思，只见他指了指早已摆好的桌凳，道：
“既然有缘如此，请坐。”
伊特警惕道：“这……”
“没事，我们坐坐。”陆明从后面拍拍他背，然后很自然地坐上一张板凳，“反正光天化日之下又不能做什么，要真做什么……”
“他也干不倒我们。”古龙鱼在陆明手心里懒懒抬了抬眼皮。
陆明哈哈一笑：“是这样。”
费森也坐了下去。
伊特见他们都已经坐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坐在了最后一张板凳上。
一坐下，那老者鱼便道：“你们两个，缘分十分深厚。”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你们两个”指的是谁，就见老者鱼眼球骨碌碌转了一圈儿，先是看看陆明，再是看看费森，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陆明毫不忌讳道：“是吗？我跟他的缘分深是深，不过现在看起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相互折磨的缘分吧？”
老者鱼道：“你们是夫妻的缘分。”
“噗——”
费森正在喝水，一句“夫妻的缘分”让他猝不及防喷出来，好在茶杯被泡泡包裹，场面才不至于太难堪。
陆明下意识要伸手去拍他后背，然而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和伊特低语几句，最后由伊特给殿下顺气。
几秒钟后费森缓过来，眼神瞥了一眼那老者，冷冽森然：
“哪儿来的江湖骗子？”
那老者不语，只微笑起来，又看向伊特和陆明，道：“你们呢，是双壁归一。”
伊特一愣，旋即会心笑了笑，道：“老人家如何得知？”
老者鱼抬起鱼鳍抚了抚细长雪白的鱼须，道：“对未来略知一二。”
“未来？”陆明惊奇道，“未来预知？”
圣约尔海所有族群中只有人鱼族拥有异能，更别提这“未来预知”的异能了——只有少数异能者和冢鲸才有，面前这条须发尽白的鱼怎么会……
“未来预知是有规律的。”老者不紧不慢道，“如果我说我是自学而成的，你相信吗？”
陆明与那双幽深的眼睛相对，忽然愣了一下，想起这个说法不就是人类世界的……算命吗？
对啊！？
既然人类世界有人类寻找到未来预知的规律然后学成一套学派，那么这个世界又何尝不能有呢？
伊特此时只认为这违背了异能原则，仿佛听了句玩笑话，打算辞别离去：“生活不易，这也是一种求生方法。请问老人家需要多少鱼币？我们给便是。”
老者鱼笑着摇摇头，对他道：“你这一生，就败于判断有误。”
此话一出，伊特仿佛被人当头一棒，瞳孔放大地僵在原地，又疑又惊。
“伊特……”
陆明本想对伊特说些安抚性的话，没曾想老者鱼竟直接游到了他面前，紧盯他双目道：
“你的异能会触发成功的，就在不远的将来。”
陆明呼吸一滞。
“只不过，”
只见老者鱼把手指向了费森，道：
“是和他。”
使用过特殊法术, 幼小版古龙鱼也加入到这场对话中来。
它坐在陆明手掌心里，爪子放上桌，爪垫一张, 奶音嚣张地冲那老者说：
“既然如此，你帮我瞅瞅这手相, 看能瞅出什么来？”
“……”老者鱼沉默了一下，道，“你这不是手相，是爪相。”
古龙鱼：“……”
其他人：“……噗呲。”
它圆瞪着眼看了其他人一眼, 随后一扭头, 又是不屑又是哼笑，继续对老者道：
“我就知道你好端端在装神弄鬼！哼，说不定是找谁偷听打探了我们的对话, 在这里装作无所不知呢。”
话说到这, 它似乎故意一顿，朝在场不知名处使了个眼神，然后才接着道：
“当然，我知道老年鱼出来讨生活不容易, 但我也老啊, 我们总不能倚老卖老, 做这些……”
“您受伤了。”
古龙鱼一怔。
老者鱼似乎察觉到什么，用敬语继续道：“万年前的战争让您损耗不少, 迄今为止，过去的能量都还封存在您体内。”
陆明也微微吸了口气。
除他、伊特、海神、冢鲸乃至古龙鱼自己外，可以说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古龙鱼受伤的个中详实。
他们方才也从未聊到过这个, 按古龙鱼说的“偷听”，显然是不能解释的。
这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真的如他所说, 是个自学成才的江湖术士？
古龙鱼表情有些惊异，好半晌再次发出声音道：“……你还知道点什么？”
老者微笑道：“我知道您知道一切。”
“什么一切？”
“这您只需向自己求问。”
“你当真会未来预知？”
“我这只是皮毛。真正的未来在冢鲸口中，您应当知道。”
古龙鱼脸蛋已经煞白了。
它垂下眼眸，眼瞳在长长睫毛下转动一阵，抬脸时神情充满了紧张：“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多少年生？”
“无名，无归亦无所向，不曾记得生辰。”
“这……”伊特蹙紧眉头。
“不愧是民间高手。”陆明却笑起来，眉眼舒展声音清朗，仿佛刚从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中脱离，“拥有足够多的神秘感。”
老者鱼很喜欢这个爽朗明媚、意气风发的少年，暗暗烁动的眸光再次落在他的身上，道：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包括爱情。”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愣，费森放在茶碗上的指尖有些僵硬。
“爱情？”陆明微睁大双眼，指了指自己，“是我想的那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