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海角崖前，本来只打算打个招呼就行，谁料领队鱼警像是等了他们很久，神色略微紧张。
多留一秒费森就越可能被发现，陆明只是形式地问了下，明显心不在焉：
“怎么了？”
然而鱼警的一句话却让他精神陡然紧绷起来。
“有鱼擅闯海角崖！”
“……什么？”
“有鱼擅闯海角崖，公子！”
领头鱼警面色肃杀：
“就在你们进入海角崖不久后，有条人鱼擅自进入海角崖，我们发现后立刻展开了逮捕工作，但却恰好因为刚才那场地震让他跑了！”
陆明眉头一皱，顿时陷入思忖。
另一名鱼警立刻道：“公子，都是我们的疏忽，请您原谅。我们已经派鱼出去搜查了！”
陆明虽然还在思忖，但还是想让这些极度恪尽职守的警官们放宽心，道：
“诸位不要过度自责，也许又只是一个开采资源补贴生活的普通鱼呢。如果真的抓到，对方境况又确实很不容易，诸位口头叮嘱一下就是，不要为难他。”
领头鱼警心领神会，行礼道：“明白！”
伊特道：“走吧，陆明。”
陆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和各位鱼警告过别后，抱着手上一脸冷酷和新口红印的鱼宝宝离开了。
放在之前，陆明多半会盯着小费森脸蛋在笑，但这一路走来他都若有所思。
同样若有所思的小费森开口了：“多半不是什么补贴家用的鱼。”
陆明倏地从思索中抽离出来，开始擦他脸上的口红印，道：“嗯，我知道。”
小费森白白净净的小脸现出原貌，没了口红印遮掩，疏离冷气完全散发出来：“刚才在海角崖里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伊特面色一沉：“我也发现了。”
陆明扶着下巴：“嗯，我也也发现了！”
“……”
“应该就是从诸位警官手里逃走的人。”陆明继续道，“而且……”
费森声音从稚嫩变得成熟：“而且目标是我。”
陆明喉结一动，侧头看着坐在自己臂弯上恢复了成人版的殿下，目光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伊特轻咳了一声，两人这才发觉不对，费森面无表情从陆明身上下来，两人并肩立好。
“既然如此……”
陆明放下臂弯，盯着费森冷白光洁的侧脸，声音有些木讷：“你……”
海下有鱼在隐秘处跟踪，自然意味着这位军部部长的行踪已经暴露。
行踪暴露，身在明处，自然意味着危险已经如影随形。
费森要是在这时做出立即回到大陆的抉断，完全是理所应当而不应受到阻拦的。
谁知这位身份尊贵的殿下只是从陆明身上抽出自己的纯黑皮手套，垂眸戴上，声音不起任何波澜地道：
“既然如此，我当然得亲自把他揪出来。”
一听此话，陆明伊特二人都不约而同愣了一下。
旋即陆明咧嘴一个大笑，满面真挚道：“殿下放心，有我在，你一根头发丝都掉不了。”
伊特也一个扭头，视线偏移到另一边，用力吹了声口哨。
“殿下！”
“陆公子帅！”
等候他们已久的粉红查里昂鱼群朝他们游来，年纪最小的那个隔大老远就开始牙牙学语，顽皮地重复着陆明教过的话。
陆明已不再难堪，反而开始炫耀自己的教学能力，冲着游来的查里昂鱼大声道：
“小朋友，静悄悄！”
粉红色的小朋友果然开始学习：“小盆游，经悄悄！”
陆明鼓励式教学：“说得好。小朋友，静悄悄！”
幼年查里昂鱼进步神速：“嗦得嚎！小朋友，静悄悄！”
伊特发现，一旁的费森殿下看着此景，像是看入了神，面部有着从未有过的柔和。
然而就在这时，他双眼猛地睁大，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一条体型硕大的查里昂鱼直直冲向了费森。
海水间发出闷闷撞击声，刹那间费森就被这头壮如大象的查里昂鱼覆盖住全身，扑倒在地上。
“殿下！！！”
陆明几乎破音，一把冲上前查看情况。
“……费森殿下！”
伊特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也上前半俯下身子，尝试把查里昂鱼从殿下身上赶走。
谁知在他一上前看见情况后，大脑宕机了数秒，嘴巴不由得张开。
——这样的表情，同样也出现在陆明脸上。
两人抬起头面面相觑，一会儿看看殿下，一会儿又抬头互相盯着，可谓是震撼至极。
只见那“来势汹汹”的查里昂鱼一个劲地往费森身上蹭，与地球海豚般的粉色长吻不断触碰在费森身上，发出顽皮而愉悦的声音——
哪里是在攻击殿下，分明是喜欢殿下到了极点，希望和殿下贴贴！
连费森也感受到了这个海洋生命体的愉悦，一会儿摸摸查里昂鱼的脑袋，一会儿揉揉查里昂鱼粉红可爱的鱼鳍。
……怎么会这样！？
无声的震撼震耳欲聋。
陆明噎了半晌才勉强发出声音，道：“查里昂鱼怎么突然这么喜欢你了，殿下？”
费森抬起眼帘，一边配合这些海洋精灵玩闹，一边眼尾无意识漾着一点笑，回道：“相比来说，他们应该还是更喜欢你。”
看着眼前这一幕，伊特眉头紧锁，深觉事情不简单。
果然，又过一阵，方才还围绕着费森来回贴贴的查里昂鱼群回到了陆明边上，又开始挨着陆明大蹭特蹭。
伊特一个灵光，终于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陆明费森同时疑惑，看向他：你知道什么了？
“查里昂鱼群短时间内不会更改认定的高能量目标。它们之所以会靠近殿下，多半是因为殿下身上沾染有陆明你的能量。”
伊特道：
“根据查里昂鱼率先靠近殿下的现象，可以知道，殿下身上的这股属于陆明的能量，一定是陆明十分开心、状态更高阶时所留下的能量……
而且，查里昂鱼将殿下全身上下都贴了个遍，时间还那么长，足以见得殿下与陆明接触之全面、深入。”
“……”
“……”
伊特推了推莫须有的眼镜，仿佛镜片反光：
“——说吧！殿下，陆明，你们刚刚在陵游草漩涡，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 哈哈。”陆明摸着后脑勺道，“是这样的！”
伊特目光如炬，看着他们两人, 就像在看什么圣约尔海的未来，充满希冀。
陆明道：“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我和殿下被卷入漩涡后呢, 那些陵游草很不安分。”
虽说如此，不安分的又何止陵游草呢。
陆明自己也不由得顿了顿干咳两声，接着道：“你知道的，伊特, 刚才地震, 所有陵游草都太惊慌了。”
伊特一脸姨母笑：“我知道。”
陆明道：“嗯嗯。所以我和殿下就搅来搅去，搅来搅去，嗯, 所以……所以就那样啦。”
闻言, 伊特又目光炯炯地看向费森。
费森冷淡接住他视线，道：“漩涡里难免碰到一起，不是么？”
伊特道：“是，费森殿下。”
陆明立刻附和：“是是是, 漩涡里面很混乱, 我身上的能量说不定还被卷走带到殿下身上呢, 稍微碰一下，难免的事嘛。”
话音刚落, 伊特就在费森狐疑的注视下，直径游到了陆明身旁。
陆明没反应过来，朝伊特眨了眨眼睛。
伊特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跟我撒什么谎, 我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什么？”
陆明下意识问完，旋即猛地会意, “……哦，对，伊特，你什么都知道，我为什么还要骗你？”
伊特不可置否点点头。
陆明偷看了眼身后的费森，进一步压低声量道：“大概是因为那个漩涡和……殿下吧。我到现在脑子都还晕晕的，不太清醒。”
“因为殿下……脑子晕？”伊特今天对这些非正经话题好像格外有兴致，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陆明总感觉身后一束灼烧的视线正扎在自己背上，只能先道：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之后跟你说，我们……还是先出发去和川吧？”
伊特鲜少忘记正经事，经此一言才敛色立好，对费森道：“抱歉，费森殿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费森看着他们两鱼，没纠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嗯”了一声，上了查里昂鱼的背。
“殿下有所不知——”
陆明指着和川大酒店初具雏形的建筑体，道：
“和川现在已经是鱼口净流入地区，未来会很热闹。除了这个开业必举世闻名的大酒店以外，还有个项目，也值得一提。”
顿了顿，他道：“而且足够神秘，目前为止只有我和伊特两个人知道。”
为了避免和川的居民认出，费森再次变小，以孩子的形态看着他，显然是让他接着说下去。
陆明微微一笑，十分自然抓起他手腕，道：
“我带你去。”
伊特看见此幕本来心惊，谁知费森殿下没有挣开陆明，也不知是有心如此，还是太快没反应过来就被陆明带了出去。
三人就此来到一处破败荒废之地。
沉睡近万年之久的和川，经过几个月的重新修筑已经完全焕然一新，乳白的脂玉建筑扫去尘埃，露出最原本神圣纯净的样子，和川中央的神龛下，长明灯散发辉光，照耀着这一片不夜之地。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面前这块荒废的地皮，才显得如此突兀，尤其是中间那座引人注目的残破白塔。
“这是三独塔，殿下应该知道。”
陆明耐心介绍：“和川鼎盛期真正的祭祀场，高耸与海面齐平，顶端有一祭祀圆台——据说万年前那场虫鱼共同的庆典，就是在这上面举行的。”
费森神色微动，记起军校时期曾在书本上看到的。
——“帝国建立那晚，圣约尔星所有族民皆在海岸高歌乐舞，举国欢庆，海洋族各族长老和虫帝在那一晚登上三独塔圆台，共同点燃海明灯，海陆自此永结同心。”
如同展现在自己眼前仅剩废墟的三独塔，他知道两族交融已是刻不容缓。
陆明做的那些也表示，他知道自己是希望海陆再次团结，共赴国难的。
他们都是一类人。
这三独塔和长明灯、乃至整个和川都一样，都是一种极富象征意味的标志。想要让虫鱼两族走出这万年后的第一步，三独塔必不可少，但问题就在于——
“这三独塔怎么还是一片废墟？”
费森皱眉道：“刚才看见的其他地方都在修葺完善，只有这里毫无进展。”
“哈哈。”
陆明心知殿下上钩，顺着他的话答道：“殿下再跟我来。”
说罢，又拉着他来到旁边一处新的地方。
只略一看，费森便滞住了。
——那是一座在海下看来通天的塔，冰清玉洁，洁白光明，在蓝紫绿色不断交替的海水间，散发出一种极为美丽的光彩。
在这塔的最顶端，一片玉盘似的圆台映入眼帘，承接着天幕洒下的光泽。
“这……”
费森难以置信，但还算泰然，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三独塔废墟，难掩疑惑：
“我没见过传说中的三独塔。但面前这座，和书里描述的三独塔很像。”
“哈哈哈哈，那就太好了！”
陆明粲然笑起来，开心得甚至一把抱起小朋友形态的殿下，眉眼弯弯道：
“这就是重新修筑的三独塔——殿下既然辨不出来，那就说明我成功了！”
疑惑解开一半，费森便先没让他放自己下来，而是道：“为什么不在原来的地方修筑？”
一旁伊特看见陆明这么开心的样子，也忍不住在笑，上前替陆明解释道：
“费森殿下，这是陆明的想法。”
“人们总是更敬重有警示的东西。面对一块圣洁之地，若是还能让人同时看见它曾经荒败的样子，人们才会更加珍惜。”
说完，他补充道：“没动那块地方，是为了让后来人警醒。”
“原来如此。”费森偏头看着陆明，仔细听的话语气里有种赞许，“有心了。”
陆明更加开心，但突然想到什么，微微收起笑容，道：“我当然有心，我可有心了。只是不知道双伴节那天，我直播拿库米兰心脏点长明灯时，殿下……”
他故意拖长尾音，垂眸对上费森的眼睛。
谁知费森无机质的眼睛中倏地闪过什么东西，移开视线，沉默半晌才道：“那天军部有事，没看。”
“……没看？”
陆明心情瞬间如落谷底，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重复了一遍：
“没看？”
费森看见他脸上明显的失落，心里生出一种感觉，但也没表现出来，声音平板地“嗯”了一声，道：“那天你受伤了？”
陆明诡异地安静了十秒。
“不是吧！”十秒后他才发出声音，心里很失望，事实上他也表现出来了，“那天三殿下都给我送了药，还是圣约尔海里最名贵、一般鱼还求不到的外伤药——可殿下连知都不知道？那可是我专门放到双伴节为你准备的惊喜！”
听见三殿下送药，费森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只道：“那天已经有一条八爪鱼给你擦药，我以为没事了。”
陆明还在一边不满一边犯嘀咕：“你知不知道我专门……”
说到这里，猛地顿住，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眸唰地一下亮起来——
“殿下，你怎么知道有鱼给我擦药！？”
“……你看直播了？”
“嗯，后来忙完赶上最后一点。 ”费森道，“那条八爪鱼是谁？”
陆明本来想答，但脑子一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故意不答，道：
“那太好了。那天双伴节最隆重的就最后那点，殿下，你看见了，那就值得呀。”
费森嗯了一声，似乎意不在此，接着问：“那条八爪鱼是谁？”
陆明顿了顿，眼神一沉，终于浮出笑意：
“殿下问我这个做什么？”
如果不是殿下特意提起，他是想不起来的。
那天被库米兰刀鲨伤到手臂，他脱去上衣，科罗也离他很近，仔仔细细地上药，两人面对面垂首看着伤处一点一点被药膏涂满，额头几乎贴到额头。
那时的陆明欢欢喜喜看着朋友“雪中送炭”，心里全是暖意，哪里能想到别的地方去，然而不知这幅场面让旁人看来，有多么暧昧。
现在一想，陆明忽然也意识到了，尽管在他眼里这就是最纯粹美好的友谊，但局外者那样猜测也是有道理的。
陆明大胆猜测，殿下此刻就跟其他人一样，都认为他和科罗也的关系不同寻常。
而一旦殿下这么认为，他就实在想知道，殿下这是不是在吃醋。
于是看着久久缄默的殿下，他再次开口问了一遍：“殿下问八爪鱼做什么？”
费森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对你身边那些鱼比较好奇。”
陆明道：“殿下，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
“我已经回答了。”
事实上，费森也真的是回答了，只不过不痛不痒，不在陆明想要得到的答案范围之内罢了。
古龙鱼此时打了屯儿，不知今日为何这么困，眼睛一睁看见此幕，心道年轻鱼就是不容易开窍，其实答案都近在眼前了，还以为远在天边呢。
它摇摇头，复又叹息睡去了。
陆明不满哼唧一声：“那是我在圣米洛尔学院的同学，我的同桌——科罗也，小科同学，之前因为意外认识的，现在除去伊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费森似乎怔了怔，但语气没什么变化道：“哦，这样啊。”
“哦，这样啊。”
陆明死气沉沉地学了他一遍，道：“早知殿下就这反应，我就不说了。”
费森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地，嘴角不明显地扬了一扬：
“那我还能是什么反应？”
费森已是不知多少次变成小孩形态，然而他没什么孩子样，反倒陆明今日有些孩子脾气，怄气道：“我不管。既然殿下问了我一个问题，那么殿下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