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森道：“既然如此，那么目前海角崖内除我们外就没有其他人。伊特应该只是暂时迷路了……而且，刚才你们路上也说过，古龙鱼和他在一起，仅凭这点，至少安全上不会有问题。”
闻言，陆明沉吟不语。
费森在他注视下走了几步，手放在岩壁上沉思，良久唤了一声“陆明”。
陆明发出“嗯”的一声，示意他在。
费森道：“和你印象里的海角崖相比，这里有没有不对劲？”
陆明想了想，道：“没有。”
费森若有所思，开始沿着诡谲橙岩行走，指尖沾起灰白海泥，留下一道愈来愈长的痕迹。
“之前几次我和伊特来的时候，见到的都和现在一样正常。”陆明眉间疑虑不减道，“一样的隧道，一样的水鱼蝶群，一样的橙红壁纹，一样的……”
说到这里，他瞳孔倏然一缩，旋即猛地抬头，见费森正沿岩壁走去，破音大喊：
“殿下不要！！！”
为时已晚。
费森指尖刚刚触及一点绿色，正欲转头接上他视线，光脑光亮却驱散前方一片黑暗，紧接着露出了——
一大片恐怖的漩涡状绿植！
下一秒，费森便被拖至其中，从头到脚，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殿下——！！！”
陆明几乎想也不想就疾冲而上，手臂还未探入其间，便也被绿植倏地一拉，同样转瞬间被吸入其中。
片刻之间，刚才还立在这岩谷内的两个大活人消失不见，独留下寂黑一片。
两人在一片漆黑中睁开双眼。
费森脑门儿碰了下，碰他的东西很奇怪，又柔软，又结实，他低吟一声撑起身，一时半会儿没搞清楚自己正靠着什么，只闻到口鼻间一阵檀草香。
“殿下……”
陆明声音就在这时从头顶传来，微微喘息，带着点总算松口气的笑：
“挤吗？”
费森费力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道：“这是哪儿？”
陆明道：“我们恐怕是被吸进陵游草团了，殿下。”
“陵游草团？”
“对。至于我们为什么会被吸进来，大概不止是你触碰到了它们那么简单。”
“……那为什么？”
“咳，咳咳咳。”
陆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干咳几声道：“这个，不知当讲不当讲。”
费森搞不懂有什么不当讲，只觉胃口吊着不耐，道：“直接说。”
陆明道：“咳咳，传说……传说陵游草碰见一对有情人，会迅速聚合在一起，从分散的草垛状聚拢成大而深的巨型草窝，移动如漩涡状——”
“一旦有情人路过，就会被它们‘捉住’。”
此话一出，气氛果然变得特别微妙与尴尬，显然，费森没法接。
陆明于是呵呵笑着补充道：“伊特说的，伊特说的，再不济，也是传说说的，殿下不要当真。”
费森窝在那片坚硬又软的矛盾体物质上，看不清神情，保持平冷换了个话题：
“既然是在陵游草团里，那我面前抵着的这团又硬又软的东西是什么？陵游草？”
陆明几乎是噎了一下，然后极不好意思道：“这个……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殿下。”
费森开始扒周围绵密扎人的草叶，尝试找到出口，随口道：“有什么不当讲的，直接说。”
“哦，哦。”
陆明低下头羞得像小媳妇，难为情道：
“那是我的胸肌，殿下。”
胸肌！？
大脑嗡的一声响, 他下意识一推，想和陆明拉开距离，谁料身后圈圈团团的陵游草垛像是加了粘合剂似地, 硬如钢筋混凝土，韧如刚帝神弓, 就连费森这种级别的军雌也未能使其疲退分毫，还把两人挤得更近了。
费森还没来得及完整呼吸一次，便被不可抵抗的反作用力猛地弹回到陆明怀里——
陵游草束得更紧，两人同时闷哼一声, 原本逼仄的空间进一步缩小, 再一惊觉时，费森发现就连转头也行不通了——
他的脸，必须正对着陆明胸膛, 听那强健有力的心跳。
砰、砰。
挣扎过后的吐息使这方空间开始升温, 思维变得混乱，情感变得焦灼，费森埋在陆明胸膛避无可避，脑袋混乱地闪过一个个解决方案。
然而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头一次, 热意毫不掩饰地攀上脸颊, 他想深呼吸口气冷静一下。
事实是他现在哪怕是呼吸, 也能被陆明知晓捕捉个完全，更别提那呼吸中更隐秘复杂的情绪, 一旦松懈，无疑会暴露个彻彻底底。
陆明声音从上方传来，像是正垂着头看他：
“殿下？还好吗？”
沉吟一阵, 费森“嗯”了一声，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
陆明道：“没有。”
费森道：“那我们多久能出去？”
陆明道：“也不清楚。陵游草聚集把人困住这回事, 伊特只告诉我过原因，没告诉我过解决方法。”
“……”
黑暗中费森的表情看不清，但声音已然能让人想象到他揉捏眉心的样子，他道：“陆明，我真诚为你用心建造的旅游业提一个建议。”
陆明眉峰一弹，煞是惊喜：“殿下有什么建议？我一定认真考虑！”
费森道：“培养一批专业导游——是这么称呼？这批导游一定要无所不知，可以上天入地，这样就不会陷入今天我的境况。”
“返老还童”、水鱼蝶追击、被吸入陵游草团，任其哪个，说是发生在“上级视察”的过程里，多少都有点狼狈。
陆明哈哈尬笑两声：“不要这么快就否定嘛，殿下，这种经历，我觉得还挺新鲜的。”
随即还认真思考起来：“不过导游培训这件事，殿下说得对！等我们出去，我就……”
刹那间，深海远处传来轰隆巨响，隔着陵游草，虽然不真切，但那其中威力，两人都明确感受到了，默契屏息转移注意力。
果然那异响间一阵天旋地转，海水洋流骤作猛兽，疾速奔腾起来，穿插过重重海岩化作柄柄银剑，再在眨眼间归拢拧结成一股，时刻预备喷薄而出。
岩壁随整个大海晃动难安，陵游草如发疯的怪物，随狂涌的洋流加速旋转，漩涡越转越快。
两人无言立在草垛里，彼此紧贴，身体随旋动的草流颠簸、晃动，翻来覆去，无止无息。
一棵陵游草因为受不住水流的猛烈冲击，倏地转移位置，露出一片裸露的岩壁。
顺着漩涡走势，陆明眼疾手快揽住费森后腰，一手护住他后脑勺，平安无事渡过了那块裸地：
“殿下，我没猜错的话，这是海下地震——伊特说过顺势而为，我们待在陵游草里就好！”
费森在陆明强而有力的怀抱中身体僵直，没有说话。
“海下地震和陆上地震区别不大，都是星球板块之间摩擦挤压产生的强波——在陆上就体现为大地震裂极其后续引发的各种灾害，在海下就有可能引发海啸。”
陆明没有察觉到怀中人躯体软硬度的变化，只顾将他死死揽住，垂眸分析道：
“看来，迟早会有一场海陆共同的祭祀仪式了。”
纵然圣约尔星科技已经发展到一定水平，但海洋族群依旧保有古老的传统，重大自然灾害后举行一场祈福祭祀仪式，大多由各族族长共同主持——
理论上说，这次地震若是波及到了大陆虫族，族长们便会向虫帝虫后发出邀请，共同举行仪式。
只不过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没有族长关注岸上安危了，更别提发出邀请。
费森知道，陆明之所以有信心说出这话，就是因为陆海两族千万年来出了个陆明。
陆明就是这场看似不可能祭祀的最大保证。
“殿下到时可一定要来。”
陆明感到怀里人一动不动，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眸色发沉地盯着他说。
费森道：“嗯。”
陆明又接着道：“到时所有隧道、道路修筑完毕，我举办的仪式，殿下也一定要来。”
费森在黑暗中无声一笑，道：“好。”
就在这时，一股更凶猛的水流侵袭而来，如利刃般刺中他们所在的古石岩壁，好几棵陵游草都泄了气，一声招呼不打转移去了别的地方，独留下逃不走的陆明费森二人。
身后没了支撑，陆明一个重心不稳就向下倒，拽着费森一起叠在了疯狂的草垛里。
陆明道：“呼——呼——殿下你……”
还没来得及说完，左侧几棵陵游草也罢工不干，两人重心又是一变，叠身翻滚，睁眼一看，已成了陆明在上的姿势。
费森：“……”
陆明：“呃，殿下，我们……”
这回成了下边陵游草畏缩逃跑，两人下坠重重一颠，继而翻滚到地上，可以说是全方面无死角来了个亲密接触，能碰的地方都碰遍了。
看着费森意外磕碰额角，红色血液鲜艳夺目，陆明急得立即发动了治愈异能，朝那些仍不断躁动的陵游草道：
“有完没完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些陵游草貌似纷纷一抖，按下暂停般静止了一瞬，旋即再次朝他们涌来，团团包裹住了他们。
“……”
费森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便被牢牢锁住，这下不仅是脑袋，胸腹膝脚都和陆明紧紧贴在了一起。
他叹息道：“刚才应该趁机走才对。”
奇怪的是，以往这时候陆明多会以玩笑的语气化解尴尬，再和他想办法一同出去，但这次陆明却没有任何动静。
“算了。”
费森保持冷静，试图尽最大的努力再找到一块空地，“外面没有动静，地震应该暂时过去了，我们先……”
“殿下。”
陆明像是忍了许久似地，方才喘息出声，尾音不可抑制地颤动了一下，五指在黑暗中插入草团，用力得指尖全部丧失血色：
“……你先别动。”
费森疑惑一怔，然后倏地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不动了。
……原来抵在身前的硬物不是胯骨！
霎那间，费森简直是不知自己在哪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自己要干什么了，不受控制屏住呼吸，脖颈僵到了尾椎骨。
陆明一只宽大的手掌还握在他腰后，就是由这接触他们都知道，彼此身体在急剧升温，连吐息都灼烧似的热。
“你……”
只能说多亏陆明现在不是什么雄虫形态，否则就冲目前这样，他多半会因为雄虫那具有极度诱惑力而蛮不讲理的信息素而瘫软在地上。
费森好半天才整理好纷乱的心情，佯装平稳道：
“既然如此，这是正常生理常识，频繁的接触摩擦就是会让生理反应不可避免发生，还是先尽快找方法出去吧。”
听着殿下明显混乱的语序和表达不明的语义，陆明就是在这情况下也忍不住一笑，带着点歉意道：
“殿下放心，我来。”
尽管在笑，他的嗓音却因为情欲染上了诱人的低沉，与平时很不相同。
费森心神一恍，恍惚间还感到那人喉结处传来的微震，那人就像在吻着他的头发说话。
他控制住呼吸不要乱拍，从头到脚却都在发热——这种热也与平时潮热很不相同，是由心发起的。
简直是……完全乱了套了。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剥离感袭来，两人顿觉轻松，费森还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被后腰处那只强劲有力的手带出了漩涡，双脚落地。
不远处静了几秒，旋即响起生物刺破水流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刺目的光亮——
“陆明！费森殿下！”
伊特兴奋得破音，全速游到他们跟前，一到便抓住陆明，准备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陆明，谁知陆明一个激灵，嗖地躲进了一旁岩石后。
“伊特，你先别过来，别看我！”
陆明焦急道：“我我我我我马上出来！”
满怀热情的伊特遭此“冷遇”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转头看向费森，道：“费森殿下，请问陆明这是怎么了？”
费森神情一僵，侧过头去：“不知道。”
顿了顿，他仿佛又觉自己言行不够自然，添了一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等着他出来就好。”
伊特听得一知半解，不过也很给面子地“啊”“啊”了两声，看向遮挡陆明的那块岩石道：
“陆明，那你快一点。刚才的事情我还想问问你。”
陆明敷衍应了一句。
只有藏在伊特衣兜里的古龙鱼此时刚刚睡醒，看见此景啧啧啧了几声，一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万般感慨道：
“唉，年轻鱼啊。”
说完就倒头接着睡去了。
陆明在两人或复杂或疑惑的注视下游出来。
他拍拍发烫的脸, 试图以这种方式驱散体内未尽的热意，道：
“所以伊特，你刚刚到底去哪儿了？怎么突然消失, 我们找不到你。”
“啊，”
伊特眼神涣散了一瞬, 立即恢复清明：
“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殿下，陆明，刚才地震时你们去了哪里？这次的震级前所未有, 大陆已经紧急预警了——我担心得一直找你们, 可怎么也找不到。”
费森看着伊特，瞳孔中似有微光烁动。
“我们碰到陵游草漩涡了。”
出于对朋友的极度分享欲，陆明直接把他拉到刚才的陵游草漩涡旁, 道：
“伊特你看, 就是它们！”
此时此刻，刚才还发狂到近乎嚣张的陵游草群只稀稀拉拉剩了几棵，岩壁旁，还四处散落着陵游草枝叶, 依稀可见刚才景况的混乱。
“……原来如此。”
伊特沉吟一阵道：“居然真的是这样。”
陆明疑惑道：“伊特？你在说哪样？”
只见伊特从沉吟中抬起头, 眉宇间压着一种无法消散的思虑, 道：“我刚才也被吸入陵游草漩涡了。”
“……你也被吸入陵游草漩涡了？”
伊特点点头。
“因为地震？”
“没错。陵游草以及一部分别的海洋生物能提前感知到地震的来临，所以会进入一种不寻常的状态。陵游草形成漩涡后, 一旦触碰，就会被拉进去。”
陆明闻言真的是这样，无不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伊特道：“怎么了？”
陆明道：“没怎么。你说的, 我也都知道。但我还是抱有一点希望的。”
伊特道：“什么希望？”
陆明道：“我还以为真像传说那样，因为出现了一对有情人, 所以陵游草才会把我们抓进去。”
“呃，这个……”伊特先是目移小心翼翼看了眼费森的反应，确认无事后才貌似松了口气，啼笑皆非道，“那可万万不行。”
陆明眉头一皱：“怎么不行？”
伊特温和笑道：“如果真是因为这样，那我和谁是有情人？”
此话一出，三人视线都不约而同落在了此刻正在伊特掌心里呼呼大睡的mini古龙鱼上。
它似乎是睡得太沉了，圆滚滚的身体团成一团，橙黄色的鼻尖呼噜噜鼓吹着泡泡，就连打鼾也是奶声奶气的，像只沉睡的狗崽在哼哼唧唧。
三人全都没绷住，笑了出来，就连费森这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极端“情绪化”分子，眼角眉梢也似有若无染上一抹笑意。
实在好看。
和那双冰冷无机质的蓝色眼睛搭配起来。
陆明一边看着那笑出神，一边伸出手指把古龙鱼的美梦泡泡戳破。
没想到就连这样古龙鱼也只是在睡梦里不满地哼哼唧唧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呼噜噜吹泡泡。
“香香怎么今天睡这么死。”陆明无奈笑道，“最近几天也没怎么累着它呀。”
伊特也在笑，但摇摇头，显然并不清楚：“刚才就是地震外加漩涡那么大的动静，前辈也照睡不误，不知道是怎么了。”
陆明觉得煞是好笑，但也没再通过精神海呼叫，打搅这个奶团子睡觉，拍拍它脑袋便直起身。
费森道：“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陆明偏头对他微笑：“好，去和川。”
说罢，又把费森变成了鱼宝宝。
费森：“……”
陆明：“殿下放宽心啦~一切都是为了不暴露你的行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