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摇头：“不记得了。”
古龙鱼道：“唔，好吧。那我们说别的——”
“既然你的那位七殿下是虫族，那你怎么迎他做客？”
顿了顿，它接着道：“今日不比昨日，虫族毫无保护措施，一接触圣约尔海海水就会被腐蚀灼伤，轻者烧伤，重者死亡，根本无法进入圣约尔海了。”
陆明神秘一笑，拿出一个细致封好的小透明袋：“香香，你看这是什么？”
“小透明袋。还有……”
古龙鱼虚眼盯着袋里那小小的灰蓝色物体，随后倏然张大了眼睛——
“避水丸！？”
它快速眨了几下眼睛，不可置信道：“这东西不是听说早就绝迹了，你从哪搞到的？年轻鱼？”
陆明详细告诉了它获得避水丸的全程：
“总之，按祖母的意思，为了避免两族过多解除引发不必要的混乱，最后一颗避水丸万年来由人鱼族族长秘密封存，并对外宣称绝迹。就是这样。”
古龙鱼若有所思“哦”了一声，一面继续闷头冲破水流向前，一面又让陆明把这避水丸给它看了一会儿。
半晌它突然道：“不对啊。老族长给你了一整颗，现在这避水丸怎么只有半……”
谁知，没待它说完，陆明就发出“WU”的一声，从它背上跳了下去，瞬间无影无踪。
古龙鱼茫然看了眼后背，只得和伊特对视，头顶瞬间充满了问号：
“陆明呢？”
伊特无奈笑起来：
“他看见七殿下了。”
“大忙人。”
陆明看着岸上一身装束严实如养蜂人的七殿下, 丝毫不受影响单肘撑地，摆出一个自认为最潇洒帅气的pose，轻笑露出虎牙：
“两个月前就连续不断向殿下发出邀请, 今日可终于来了。”
“陆将军。”
没待费森殿下说什么，众虫侍一见此景便纷纷蹲身行礼, 向久违的帝国前少将军发出问候。
陆明摆手微笑：“诸位好诸位好，但需要强调一下，我已经不是……”
“他已经不是将军了。”
费森盯着他在初日下熠熠光亮的满头金发，一边说一边摘掉黑皮手套, 露出冷白如玉筋骨凸出的一双手, 在助理的撑伞下走到陆明面前，面无表情居高临下道：
“很抱歉，陆阁下。最近两个月军部事务繁重, 我实在脱不开身, 并非有意拖延你的邀请。”
陆明单手撑地侧卧在沙滩上，原本沐浴阳光的脸颊瞬间被吞入阴影，眉头随着听见那声“陆阁下”轻轻一弹，沉默数秒才保持微笑道：
“恕我冒犯, 殿下。真有那么忙？”
费森怔了怔。
两双可谓是“各怀鬼胎”的眼睛就此定定相视一阵, 最后以湖蓝色眼眸率先移开收尾。
“以后只会越来越忙, ”
费森移开眼神，落在那茫茫不见边际的圣约尔海上, 没什么情绪道：
“这是肯定的。”
虽然脸庞全身被一同掩进伞下阴影里，但陆明眼底依旧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
他的视线在短短几分钟内几乎逡巡完了殿下身上每一寸，最后落在那袭黑色风衣间若隐若现的皮带腰间, 呼吸轻动。
上次看还不是这样，陆明皱了皱眉想, 又瘦了。
果然忙，连饭都不好好吃吧。
想到这里，他心里没由来烦躁，这番问话初衷本来也不是认真，至多有些“嗔怪”的意思，此时此刻更是不想再玩笑，敛容正经道：
“干部连环受害的案子，是不是还没找到凶手？”
费森嘴唇微启了一下。
就在这时，方才被陆明远远甩在身后的伊特化成人形上岸，将mini版古龙鱼小心装入衣兜，挥动双臂朝陆明飞奔而来：
“陆明——”
岸上众虫包括陆明都扭头看去。
不出三秒，伊特已然用最快速度抵达陆明身前，气喘吁吁道：
“不能……不能这样！”
陆明摸不着头脑：“伊特，不能哪样？”
“不能保持人鱼形态在岸上久待！”
伊特焦急道：“人鱼形态时身体肌肤需要圣约尔海水保持浸润才可以处于健康状态。此外，长时间暴露在大陆的日光下，皮肤依旧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总之，你快先变回虫族形态！”
陆明这才了然，安抚他道：“不用了伊特，你看，殿下这给我撑着伞呢，不会有什么损伤的……”
“抱歉陆阁下打断一下。”
陆明一顿，闻声看去，发现原来是站在费森身旁的助理在说话：
“不是我们部长在给您撑伞，是我。”
助理伸出手指小心指了指自己，露出官方一笑：“是我在给您撑伞。”
陆明沉默一阵，半晌眨眨眼睛问：“此时此刻，今时今地，你只听谁的话？”
助理一愣，以为自己没听清，答：“听部长的话。”
陆明：“你们部长是谁？”
助理：“费森殿下。”
“那不就对了！”
陆明手掌一合皆大欢喜：
“既然你只听你们部长费森殿下的话，那么现在你给我撑伞，四舍五入不就是听了殿下的命令，四舍五入不就是殿下给我撑伞？”
助理：“……”
费森：“……”
在场众虫：“……”
好像有点道理！
……好荒谬！
伊特啼笑皆非摇了摇头，大概搞清楚陆明保持人鱼形态又以这种姿势侧卧在沙滩上是为吸引谁的目光，便也迁就道：
“好吧。但有伞还不够，你得离海岸近点，陆明，否则接触不到海水，也会出问题的。”
费森不是鱼，接触到海水，才会出问题的！
陆明第一反应却是这个。
他一边“哎呀哎呀放心啦反正就要下海啦”，一边面带笑容抚摸伊特脊背，岔开话题道：“哦对了伊特，香香跟我们一起来的，它去哪儿了？”
古龙鱼立即在精神海内闪现：
“年轻鱼，终于想起我了！？”
陆明见精神海内mini缩小版香香，心下一惊：“香香，你什么时候又缩小回去了？”
“还敢问！”
古龙鱼表情幽怨道：“万年前我经受重创，目前为止只有你或海神的能量能驱使我以真身示众。你现在心思不在我身上，我当然就变回去了啊！”
“我心思不在你身上？”
陆明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得直接开始在精神海外自言自语：“我心思不在你香香身上，还能在谁身上？”
“……”伊特，扶额。
古龙鱼：盯——
不明所以的虫侍们：“香香？什么香香？”
费森无声一哂，垂落眼帘道：“有没有找到凶手都与你无关了，陆阁下。”
陆明一怔。
“你早已不是圣约尔的将军。”费森淡声道，“军部间谍是谁、有没有抓出来，军事建设开展到哪里——诸如此类，你都不需要了解。相反，你应该……”
“我当然需要了解，殿下。”
费森神情微变。
下一秒，只见陆明不知何时已经化为虫族形态，站起身来，肩背宽硕，无论是身形还是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都给人以一种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黑色风衣下的脊柱略有些僵硬。
刚刚从海水间出落而现的男人欺身上前，在所有虫都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嘴唇贴在了殿下耳边。
“我不仅了解，”陆明轻笑着说，“我还布置呢。”
说完他就后移了身子，使两人回归正常社交距离，殿下被热气蒸红耳朵也没人发现。
氛围变得些许微妙，虫侍们低头不敢言语，伊特沉默等待，精神海内，古龙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心领神会地睡着了。
“……布置归布置，”
不知过去多久费森才再次开口说话，嗓音微哑，“那些东西，启动时轮不到你。”
陆明很清楚“那些东西”是指什么。
数月前虫帝、太子殿下、亚瑟，包括费森在内的几位帝国管理者知晓并同意了他以开展旅游业作掩护的圣约尔海国防建设行为——
好吧，费森并不同意，但决定权并不在于他，所以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而“那些东西”，自然指的就是陆明在敌人毫不知情下暗暗埋伏好的军事设备。
如今陆明作为整个圣约尔海公认的“英雄”“神之子”“圣约尔海的方向”，由他来进行圣约尔海的军事布设，简直就是再好不过。
目前为止唯一一个问题，就是费森殿下好像不太乐意。
而陆明现在的想法就是，不打算在这个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上讨费森不快。
何况，费森说得也没错，虫帝只是让他布设，到时打仗怎么打，该怎么打，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哦。”
陆明摸了摸鼻尖，软下语气道：
“殿下说得对，真正的支配权并不在我，我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任务就是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带您下圣约尔海视察视察工作？”
费森这才闻言“嗯”了一声。
众虫在伊特陆明的带领下更加走近了海边。
助理难掩忧虑道：“陆将……陆阁下，请问部长该如何进入圣约尔海？”
陆明伸掌，对着费森摊开五指道：“把这个吃了，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助理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避水丸？”
陆明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传说中避水丸莹蓝如神坠之物，周身圆融润泽，色泽夺目，使人一看就知是海洋才能孕育而成的灵物……可是陆阁下这颗，色泽是对了，怎么只剩下半颗？”
随着助理发出这一疑问，周遭虫侍都露出了忧虑的表情，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落在殿下身上，发现殿下无甚反应。
伊特立刻解释道：“七殿下有所不知，这是因为……”
“这个嘛。”
陆明打断他朗声道：“暂时还是个无法告知诸位的秘密——”
“不过，这千真万确是避水丸，我没有必要撒谎，一试便知。如果殿下还是不信……”
话语至此，猛地顿住。
陆明微微睁大了眼睛。
众目睽睽之下，费森竟然伸手拿过那半颗残缺不全的避水丸，扯下面罩，一口吃了下去。
助理倒吸一口凉气：“殿……下？”
“殿下！”
“快拿无忧草！”
“……不是吧？”陆明反应过来扯了下嘴角，“无忧草是解毒的……你们怀疑我想给殿下下毒？”
一时之间，不可置信也好，荒唐可笑也好，各种情绪打翻混搅在他心头，到最后化为一丝心寒：
“诸位，你们认为我的虫品至于这样？我难道会伤害殿下？”
助理一边满头大汗翻找无忧草一边道：
“陆阁下，毕竟你拿出的东西跟传说记载不一样……而且，而且你和殿下的关系本就不尽虫意……找到了！”
他举着刚找到的无忧草，连滚带爬递到费森面前：“殿下，殿下，快……”
“不用。”
只见费森淡定至极，纤长手指一一解开风衣纽扣，脱去不必要的衣物，抬首看着陆明道：
“接下来该怎么做？”
陆明喉结一滚，听见自己砰砰狂奏的心跳：
“我刚开始就想问了，你今天把自己包那么严实干什么？生怕别人认出来你似的。”
费森一动不动盯着他，没说话。
他便接着道：“我们又不是去偷……”
未完的言语哽在这一刻。
费森没跟上他脑回路，“嗯？”了一声。
陆明笑着改口道：“我们又不是去干坏事。”
闻言，费森嘴角也难得上扬了一下：“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该怎么做？”陆明喃喃重复了一遍。
“嗯。你不是说吃下避水丸后，剩下的一切……”
“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陆明带着笑意的声音落下，“轰”的一声，费森陡然张大了眼睛。
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叫他分辨不出究竟是风裹挟着他跌进、还是被一双有力手臂圈进怀里。
他还来不及感受这怀里的温度与气息，便在再一次呼进空气的一瞬，被人从身后包裹着跳入海水，激起漫天水花。
“唔……”
阳光下宛如星光点点，颗颗水珠高溅下坠，费森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完全沉浮于液体之间，害怕得一把抓住陆明衣物，指尖在胸口旋出褶皱。
“陆……陆明……”
他深深憋住一口气，想往上走，想陆明带他出去，虫族那种生来对海水的恐惧像陆明完全包裹住他一样包住他。
然后，在某个瞬间，他发现自己好像能够呼吸了，看见一双弯弯的眼睛。
那是陆明。
陆明不知为何特别兴奋，笑得特别开心，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低声俯在他耳畔道：
“好殿下，我教你。”
“我在呢，别怕。”
浑身受到的窒息感强烈, 耳边接着传来这句坚定可靠的话，让费森根本无法与头顶那张充满笑意与稚气的脸联系到一起去, 恍惚间甩了甩头。
“我没有……”
他浑身紧绷，意识不清，“我没有……”
“你没有害怕，我知道。”
陆明语气百般依顺, 眸中也是融化的柔和, 又多看了一眼怀中人少有的、对外界产生依赖的时刻，照着殿下后颈揉了揉，内心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带他向海面游去：
“殿下只是需要再多适应。适应适应就好了……来, 跟我一起念。”
“什么？”
“Simb Lado O。”
陆明俯首粲然一笑，俏皮得很，“念两次。”
“Simb Lado……O。”费森照着念了一遍。
陆明大为称赞：“殿下好聪明！学得真快！”
费森在他怀里抬眸对上他眼睛：“需要念两遍？”
陆明目光诚切：“嗯嗯。”
费森便再念了一遍。
然而这次念完，他眉头突然拧得很深, 猛地意识到什么：
“等等陆明, 我已经可以在海里说话了？”
陆明“嗯哼”一声：“怎么了殿下？”
费森嗓音发沉：“你刚才, 教我的咒语，是干什么用的？”
陆明道：“变成人鱼形态啊。”
“……”费森一言难尽看了眼自己毫无变化的下半身, “我进圣约尔海，也没必要化成人鱼形态吧？”
陆明点点头：“是这样的，这咒语也只有人鱼族使用, 对虫族没什么作用的啦。”
“……那你让我念两次干什么？”
“这不是看殿下很没有安全感嘛。”
陆明一本正经道：
“既然殿下不相信自己已经可以在海下自由行动，那我总得带殿下做点什么, 相信自己可以，是不是？”
闻言，费森神情僵硬地埋头打量了一番自己，可以呼吸，可以说话，身上没有一处被海水腐蚀灼伤的痕迹，终于了然。
与此同时，陆明终于带他来到海面，两人露出脑袋，看见岸上急成油锅蚂蚁的虫侍们，又彼此看了一眼，都是湿漉漉的——
很奇怪，有种劫后余生共患难的隐秘快感。
陆明忽地就咯咯大笑起来。
费森嘴角扯了一下：
“也就是说，在你带我跳进圣约尔海的同时，避水丸就已经起作用了？”
陆明笑道：“是呀。”
“那你一下水就抱着我干什么？”
费森话音有些不稳，眼尾发红，也不知是被海水还是谁折腾的。
陆明盯着他发红的眼尾，含笑道：“明明是殿下一直抓着我不放。”
说罢，两人视线同时“唰”的一下落在费森十指上——
发现就算是此时此刻，费森还紧紧抓着陆明胸前的削薄衣物，指尖用力得泛了红，加之衣下一寸薄肌，锁骨，喉结……
水光潋滟，白日照射，实在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色感。
这幅场景，任谁看了都只会惊呼——“殿殿殿殿下！您在对将军做什么！？”
费森：“……”
目前看来，情况就是这样，他百口莫辩，脸颊被热意占满，却也只能一下松开五指，双手一推脱离陆明的怀抱，浑然无事朝岸边游去。
陆明这厮心大，甩着鱼尾巴紧随其后大声夸赞：
“不愧是殿下，游泳也学得这么快！”
像夸小孩儿会走了似的。
面上还有几分红，费森勉强恢复日常的面无表情，仿佛一点没听见身后某鱼的彩虹马屁，推开海水站上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