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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拷问(四野深深)


江牧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在一意孤行,可是就算傅氏施压,在这个关头,傅轻决也只能如此栽一跟头。
因为江牧确实是在按章程办事,如果傅轻决想要从此地离开,就只能使用特权。
傅轻决不是已经在带着傅氏告诉段宁,他改邪归正了吗?
江牧根本不受威胁。
弗雷克心中怒火丛生,他确信从傅轻决易感期发作到此刻为止,江牧一定不会让傅轻决好过片刻。他咬紧牙关,缓缓抬眼看向墙上那面时钟。
他已经给段宁打过电话了,他不信段宁不会来。
可段宁是个固执的人,连弗雷克都知道他的铁面无私,就算段宁来了,也不一定能帮到傅先生。
弗雷克也许只是个拿着不菲薪水为傅轻决工作的下属,这个老板没了,还能换下一个更好的老板,但他做不到。
弗雷克无可奈何,他看着江牧,微微一笑,转身找助理拿来一份文件捏在手里,然后问江牧:“江部长,既然如此,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要不借此机会,找你们军管区的医生来为傅先生把手术做了吧。”
江牧警惕而又不敢置信地问:“什么手术?”
段宁赶到军管区的警戒所大楼,一路上连腿都是酸软乏力的,他刚闯进来,就听见弗雷克在回答江牧,说明傅轻决要做的手术:“腺体摘除手术,傅先生很早以前在清醒的时候就有过这个打算,这是签过字的同意书,现在干脆在这里做了,江部长觉得如何——”
“你们在说什么?”段宁骤然打断了弗雷克的话。
他快步走向他们,顿了顿,看着弗雷克手上的文件,然后平复了语气,沉声问道:“傅轻决在哪里?”
江牧看见段宁,连忙出言阻止:“段长官,傅先生处于易感期里,有伤人的可能,现在已经控制住了——”
“他在哪里?”段宁轻声地继续问道。
江牧转头看向弗雷克,几乎目眦欲裂,只能带着段宁前往关押区。
通往关押区的路很窄也很长,段宁看起来很平静,他看了看跟着一起过来的弗雷克,说道:“能把你手里的这份文件给我看看吗?”
弗雷克喉结滚动,把这份本来永远也不可能让段宁知道它存在过的东西递给了段宁。这是傅轻决吐血那次刚醒来后弄出来的,那段时间简直不可回想,谢天谢地的是后来傅轻决终于暂时按下了做手术的事。可能是因为手术后的后遗症不可控、恢复期太长,也可能是因为些别的。弗雷克自然搞不清楚。
但他现在又在擅自作主,铤而走险。
段宁一边走一边随意翻了翻文件,最后只是拿在手里,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很快,他们还没走到那间关押室门口——砰的一声巨响!里面紧接着继续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惊天动地的声音。
江牧硬着头皮站在门口,段宁说:“把门打开吧。”
只见门一打开,里面是白刷刷的墙壁,房间里有简陋的包角桌椅,而傅轻决就在那里,正被几个人高马大的警卫员用力按在床脚边的地上,手腕也被铁拷拷住了。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还是在最具有攻击性的易感期里,铁床已经被他砸出了凹陷,几个警卫员各处都挂了彩,场面混乱至极,一度面临失控。
其中一人正拿着一支针剂,打算注射进傅轻决的手臂里。
“住手!”江牧先一步进行了喝止。
关押室内的铃兰花香铺天盖地地涌了出来,浓度高得吓人的信息素甚至让江牧和弗雷克都不敢靠近。
段宁刚往里走,江牧下意识地拦住了他:“段长官……”
“让他们都松手,出去。”段宁说。
“段长官!”
“现在给他打抑制剂已经没有用了!”段宁看向江牧,厉声说道,“你把他弄进来不做处理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不是吗?你相不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强行挣脱出来,你打算让他杀了别人还是打算杀了他?”
最终,那几个警卫员冒着巨大的危险松了手,立即逃似的退出了关押室的房间。
不等江牧再说什么,段宁一个人走进去,反手便将门关上了。
傅轻决此时悄无声息地待在了原地,像一头受尽折辱而蓄势待发的野兽,手腕上挣扎出来的血痕和凌乱狼狈的模样是他即将展开攻击和报复的理由,体内不断腾升的火气和力量是他即将丧失全部理智的证明。
他可能认不出段宁了,只要等段宁靠近过来,他就会猛地扑来,瞬间咬死段宁。
“傅轻决。”段宁一步步走近,可能是因为太过难受,他只能声音很低地叫傅轻决。
傅轻决微微抬了头,露出了那双瞳仁漆黑而凶狠的眼睛。
门外的江牧和弗雷克只能透过门口那扇小小的口子看见段宁一个人的身影。而段宁竟然毫无畏惧地继续走去,直到他们看不见已经看不见段宁。
段宁在傅轻决面前蹲了下来,傅轻决目露凶光,仍然在看着他,眼睛里的通红的红血丝此时才显现出来。
“你觉得怎么样了?”段宁深呼吸了一口气,抬手碰了碰傅轻决手腕上的伤。
傅轻决垂下眼,看了片刻,转而继续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段宁,眼神逐渐变得迷茫混沌,然后在一把抓住段宁的手时愣了片刻,好似惊呆了。
他的声音听来还是低沉冰冷的:“段长官?”
段宁丢下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文件:“是我。”
傅轻决浑身烫得惊人,嘴唇也是干的,他像是终于被唤回了一点神志,痛苦无助而委屈地看着段宁,眼里忽然就滚出了泪来,朝段宁不确定地小心翼翼地喊道:“老婆……”
段宁心中酸楚难忍,终是抚上傅轻决的脸侧,低头抱住了他,哑声说:“我在这里。”

段宁给傅轻决解开了手铐,下一秒就被傅轻决捏住脚腕、一下扑倒在地。
地板坚硬而寒气森森,但傅轻决整个人犹如一只巨大的火炉,段宁处在冰火两重天里,感觉到傅轻决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粗暴的动作了。他在用力地拥抱着段宁,还是怕段宁会跑了,会消失不见,他怕这个应答他的段宁是假的,他仓皇抬手,扯开段宁的衣领,然后埋下头来,烫热的鼻息便滚滚扑去。
傅轻决的手指按在了段宁的后颈处,像在摸索,指腹在那疤痕边缘挤压。
他一张嘴,牙尖已经碰上来。
段宁迅速闭上了眼睛,攀在傅轻决肩膀上的手臂往上移了移,先一把揪住傅轻决的头发,然后试图轻轻拍拍他,哄他安定下来。
这样段宁也就能少遭点罪了。
因为易感期的alpha遇到心仪的伴侣,极有可能进行永久标记。
而傅轻决从前就这么对段宁做过了。即便他的永久标记对一个beta起不了任何真正的作用。
傅轻决感觉到段宁的包容和温驯,本应遵循那股强烈的本能咬刺下去,但他同样感觉到了些别的,即使那感觉很微妙。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段宁等了一会儿,才觉得奇怪地缓慢睁开眼,偏了偏头看去。
傅轻决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同样用力地让自己往后退了退,低头紧贴着段宁的脖子和耳朵说:“不……不了,老婆,”他强行停顿下来的躯体显得笨重,很呆,“不标记了吧。”
段宁听着他近乎痛苦的呼吸声,抬眼和傅轻决对视了片刻,然后说:“要请一个匹配度高的志愿者来吗?你真正需要的omega……”
傅轻决闻言瞬间皱起了眉头,心里一酸,眼神中有些慌乱和无措,他猛地揽回段宁,胡乱地蹭来蹭去:“不要,不需要omega。不标记是怕你……你不喜欢。”
段宁抚摸着他紧绷的后背,叹了口气:“你早知道自己的易感期快到了,怎么还要乱跑。”
可傅轻决无论在哪里,都很需要段宁的样子。
他是那么需要段宁给予的爱。如果没有了,他好像会随时启动自毁程序,好惩罚过去的自己。
段宁想要继续叹气,他靠在傅轻决的肩膀上,呼吸有些急促地低了低脑袋。
他修长白皙的颈脖和那道蜿蜒的伤疤就露了出来,在傅轻决的眼前一览无余。
段宁声音很轻地问傅轻决:“那道疤是不是很不好看?”
傅轻决呆呆看着,好像不由自主地记起了那血淋淋的一幕,他眼眶再次红了,嘶哑地说:“怎么会……老婆,好看。”
段宁扯起嘴角,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好像并没有真心相信傅轻决所说。
疤痕就是疤痕,一刀下去,就永远长在了血肉里。
哪个正常人会去做腺体摘除手术,接受这样的酷刑?
“你是哭了吗,傅轻决。”段宁说道。
傅轻决脸上微微发烫,他只是一顿,装听不见。
他按着段宁的后背,也已经俯首下来,将吻急切地落在了段宁的肩膀和脖子上。
傅轻决和段宁只在关押室里待了最初的几个小时,因为傅轻决不愿意让段宁和他一起待在这种地方度过易感期。
许戈林医生赶来为他注射了一管针剂。
常规抑制剂自然是没用的。只不过傅轻决当初第一次和段宁过易感期时,段宁的信息素还在,如今段宁早就没了信息素,但许戈林当初进行过采集和保存。现在将其溶入镇定剂里,再拿来给傅轻决注射,也许能充当一点安慰剂的作用。
这足够让他们从军管区转移了。
不过对傅轻决来说,更重要的是段宁和他在一起。
整栋警戒所大楼都提前进行了封锁,他用沾满自己铃兰花香气味的外套严严实实地罩住了段宁,一路抱着段宁快步走出去。
傅轻决此刻看起来好像很正常,但alpha的领地意识早已发挥到了极致,他俨然是只随时都会陷入疯狂的野兽,没有人敢多靠近他和段宁一步。
上车前,傅轻决用手掌遮住了段宁眼前的那道缝隙,将段宁更牢地搂在身前,然后面无表情地冷冷往大门口扫了一眼。
江牧一个人出现在台阶上,面色苍白而复杂,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但段宁并没有时间寸步不离地和傅轻决过完一整个易感期。
三天过后,傅轻决逐渐恢复了点神志,在极度的精疲力尽之下终于能沉睡得久一些了。
银白如水的月色渐渐褪去,清晨的光亮洇进彻夜疯狂过后的房间里。段宁得以挣脱开桎梏,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洗漱。
趁着傅轻决昏睡之际,段宁会彻底清除干净自己身上的信息素,然后离开别墅。
傅轻决的易感期没有结束,工作社交只能暂停,可是段宁并不受信息素的支配了。
楚晃消息灵通,必然早就知道了在军管区发生的“意外”。
她是十分细心缜密的人,如今仍然保持着周到亲和的行事风格。她见了段宁,没有再提过这些涉及段宁隐私的、无关紧要的事。
也不需要楚晃提醒,段宁分得清私事与公事之间的界限。
他前往西区,甚至已经不是单纯的工作行程,而是两国外交中关键而重要的一环。
在不断地进出总统府之际,段宁还是见到了江牧。
见面地点就在他们当初重逢的那个宴会厅外。
原本以为相对无言,是说不出话的,但江牧颓然站在那里,片刻后还是出声了:“对不起,段长官,希望您能原谅我。”
段宁看向了他,半晌,平静而温和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傅轻决擅自进入军管区并且在被你发现的时候刚好处于易感期,我没有责怪你的理由,”他转而直直望向外面那片硕大的草坪,“我知道,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是那个段斯长官,所以你会契而不舍地追上我,为我感到不公,想帮我恢复身份,让我逃离傅轻决的控制。现在这些全都完成了。”
“但你早就意识到,我也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段斯了,”他眨了眨眼,迎着久违的春风,像是嗟叹了一声,继续说,“从前被逼无奈的情况是有很多,但总有些什么是别人逼迫不了,而自己却做了的。 很多事情在你看来是那么荒唐,我看着也确实只有荒唐了……我这个人又何尝不是?”
“段长官,你不是——”江牧下意识便反驳,“我只是觉得突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快就决定了离开新联邦,放弃这一切,我只是有些六神无主。”
段宁说:“学会放手真的是件这么难的事吗……”
他像是喃喃自语,但江牧听得很清楚。
世界上有这么多陷入贪念、不肯放手的人,对权势,对金钱,对名声,对情义和爱,对一切不可得之物……而段宁顾不了这么多人。他身上承载的希望太多了。
最后人们只会发现,神像只是一尊可有可无的吉祥物。
段宁也早已不是他们在想象中描绘出来的那个段斯了。
以至于现在这个段斯,在临行前仍然回的是傅轻决的别墅。
段宁在路上一刻也没有耽搁,回到别墅看见刚从楼上下来的高管家。
高管家神色忧愁,见了段宁,仿佛找到了救星。
段宁独自关门走进卧房时,傅轻决还是躺在了床上,姿势好像都没变过,和段宁早上出去的时候是一个样。但整个房间都变得乱七八糟了。
傅轻决早就醒了,找不到段宁的人,也出不了门,什么都不能做。他虽在易感期,但什么都记得,他确实在前三天清醒着的时候答应过段宁,段宁如果出门了,他必须在家好好等着。
傅轻决的好好等着不包括把房间弄乱。
虽然段宁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但傅轻决在段宁进来的一瞬间就知道是他回来了。傅轻决却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
段宁脱了外套,一边随手收了收屋子里的东西,一边走到床边,说道:“你现在怎么样了,难受吗?”
傅轻决的手伸在被子里,粗声说:“忍忍就好了。”像在自言自语,自我安慰。
段宁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床边,点头说:“你本来也到易感期末期了,自己解决一下就好。”说完,他就作势起身。
傅轻决见状再也不装了,瞬间回头,一把便拽住了段宁的手臂,捕猎一般把段宁捞回了床里滚作一团。
段宁身上被撞得一痛,刚瞪向傅轻决,傅轻决热得不行的坚硬身躯就压了过来,然后一动也不动了。
“老婆,”他一下子剧烈地深呼吸起来,“你什么时候走?”
段宁在外一整天,浑身都有些冰凉,而傅轻决的体温如此迅速地包裹了他,他感觉瞬间暖和了起来。
段宁看着傅轻决,几不可闻地说:“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几天了,对吧……”傅轻决脑子一热,就说,“你又打算什么都不说,直接一走了之吗?”
段宁缓缓动了动,忽然蹙起眉毛,低低抽气了一下。傅轻决很快反应过来,低头拉了拉段宁身上硬挺的白衬衫,看着段宁后颈上自己留下标记时的咬痕。
他很轻地摸了摸,对上段宁的视线,说:“我……”
段宁说:“怎么算一走了之,和你那天早上从公寓离开一样吗?”
傅轻决愣了一会儿,脑子好像也被烧迟钝了,嘴更不会说,他只有眼眶一红。
“我去了西区,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你总是问干什么。”段宁说着,忽然把傅轻决推开,从床头柜上把那份已经皱巴巴的文件扔给了傅轻决。
他知道傅轻决还没完全清醒,却还是说:“别再想着干这些不着调的傻事了。”
只是段宁也知道,傅轻决仍然是个永远学不会放手的混蛋。
段宁却是那个真正愿赌服输的傻瓜。

傅轻决的易感期一结束,就也到了段宁离开新联邦的日子了。
段宁最后一次在总统府中停留,走出和楚晃会面的那个大厅时,看见许多来访者还在楼下偏厅里等待着。
他想起近来听见的一些闲言碎语。
这些天,段宁虽然被傅轻决的易感期消耗掉了大部分精力,但他同样是在总统府内“随意”进出的大红人一个。
首都政坛里的不少人都在谈论,段宁如今突然辞去国防部部长的职务,转而接受被派去西区,怎么看都是做了一个愚不可及的决定。段宁要是留在首都,留在内阁和国会里,以他的特殊身份和超然地位,哪怕和楚晃争一争也是完全够格的。
更多的人却也在说,段宁其实是审时度势,很识时务,在首都特区容不下他之前,他自己主动选择离开,做到了毫发无伤且全身而退。
段宁既无暇顾及,也全都装作未闻,一笑了之了。
他踏着中央的红地毯继续往外走了几步,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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