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茶水间流出的小道消息,此人是专替权贵摆平麻烦的私家侦探,向来消息灵通,且门路颇多。
但是不知何故,此番找人的过程进展得并不顺遂。
苏翎走得很干净,这期间他的手机和银行卡再也没有被使用过。
没有实名制的购票记录,没有追踪到他离开机场时的监控画面,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韩弘煊听完私家侦探对于找人情况的汇总,沉着脸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他极少在办公时间抽烟,伴随着烟雾袅袅升起,偌大一间办公室内,气氛近乎凝滞。
一根香烟烧到一半,私家侦探道出的一句话,更戳中了韩弘煊的痛处。
“韩总,要想消失得这么彻底,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在这之前您就没发现什么问题吗?现在过了黄金72小时,全国这么多地方,他可能转道去任何一个城市躲藏,后面再找人,难度就更大了。”
韩弘煊脑中闪过那张安静漂亮的脸。
多日积攒的焦虑,无处安放的思念,还有被蓄意欺骗的怒火一齐涌上来。
他一摘香烟,将一簇火星砸向地面,继而当着众人的面,将桌上的文件电脑重重扫落到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找。”
“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作者有话说:
恭喜韩总,你老婆跑了。
韩弘煊的怒火消弭也有一个时间过程。
苏翎失踪的头一个星期,他的办公室所在的整个楼层都处于低气压区,没人敢在总裁室附近说笑打趣,同层的茶水间寥落无人,每个员工不论职务高低,全都绷着一张脸从走廊上匆匆而过。
过了差不多十天以后,韩弘煊开始冷静下来。
寻人并非毫无头绪,私家侦探通过苏翎前期的一些准备工作,划定了一个他可能藏身的大致区域,但要再缩小范围就有些困难了。
苏翎没有用自己的身份租房或就医的记录,他的缜密深思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但是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就为了躲着韩弘煊。这个认知本身就足够有杀伤力的。
韩弘煊曾经在这段关系里游刃有余,觉得在身份上拿捏住了苏翎的前程,又在感情上拿捏住了苏翎的心。他的优越感如影随形。
直到苏翎为了躲避他,不惜以各种决绝的方式斩断与他的联系。他曾经无比笃定的爱人逃跑并失踪了,放弃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他也终于不得不正视现实,是自己亲手毁了这份感情。
找不到苏翎,就仿佛冥冥之中的暗示。
归根结底,他无法去见一个根本不想见他的人。
聘请私家侦探一个月后,韩弘煊支付了一笔高额酬金,同时停止了找人的命令。
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苏翎只会因为他的步步紧逼而躲得更远。
打发掉私家侦探的当天晚上,韩弘煊对着一个座机号码考虑良久,最后还是拨了出去。
这是苏家生鲜超市的订购电话,自从苏爸完成肝移植手术后,就和苏妈在小区门口盘下一家店面,做起了做生鲜超市。尽管后来苏翎成团出道,人气愈高,他们把AT5的专辑照片裱起来立在收银台里,但也仍然用心经营着这桩小本生意。
电话接通了,手机那头响起一道温和的,带有一点方言的女声,“你好,小苏生鲜。”
第一次与苏翎母亲对话,韩弘煊停顿了下,说,“您好,我姓韩,是苏翎的朋友。”
也许苏翎不会承认自己有韩弘煊这样的朋友。但当韩弘煊说出“朋友”两个字时,喉头仍涌起一股苦涩的味道。
电话那头的苏妈一听说是找苏翎的电话,明显警惕了一些,“你有什么事?”
韩弘煊已经从私家侦探那里得知,苏翎近来没有用原先的手机号与家人联系,但他不敢多问苏翎目前在哪里,或有什么新的联系方式。
他仍很客气,“我有一件东西要交给苏翎,已经托人放在他北城的家里。麻烦您转告他,随时可以去拿。”
那是一张数额很大的支票。
韩弘煊不知道可以做点什么弥补对方。有钱或许是他为数不多的长处了,他想让苏翎退圈后的生活更有保障,能过得好一点。
在与苏妈进行简短对话后,韩弘煊挂断了电话。
他期待这次通话经由家人转告给苏翎,也许再过不多久,等苏翎散心够了,会选择回到北城,回到那套大平层里,与自己在同一个城市生活。
大约半个月后,韩弘煊去了一次苏翎的家。楼下的管理员告诉他,除了定期上门做清洁的工人,没见到其他人进出这套房子。
韩弘煊犹不死心,输入密码进入屋子,那张支票原封不动地装在信封里,就放在主卧的床头柜上。
苏翎一走近两月,完全不曾踏足这间韩弘煊买给他的居所。
支票无人签收,接下来的等待也遥遥无期,时间的堆叠渐渐变成一种对于身心的熬磨。
十一月下旬是苏翎的生日,韩弘煊给他选了一份礼物。
与过去不同的是,这次的礼物不再是由助理代为订购的奢侈品,而是韩弘煊亲自挑选的设计图案,经由一家皮革定制商手工制作,为苏翎打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盒,其中包括钱夹、钥匙扣等随身物品。
韩弘煊无处寄放这份礼物,又一次把它留在了苏翎家里。
几天后,他拨通了生鲜超市的电话,这一次接听的人仍然是苏翎妈妈,但当韩弘煊客气地自报家门,“我姓韩,是苏翎的朋友......”
对方毫不客气地把电话挂断了,显然已经知道韩弘煊的身份,且无意与他寒暄。
韩弘煊拿着手机,愣了很久。
太长时间没有见到苏翎,他开始变得有些患得患失。
此后他不敢再联系苏翎的父母,怕这种打扰家人的行为,会进一步地引起苏翎的不适。
北城的冬天也很快来了,韩弘煊出去应酬时总是自己一个人,身边没个伴,有时喝了一些酒,他会下意识地去碰旁边的那把椅子,但椅子要么是空着的,要么就坐着交际场上的朋友,他的手又会慢慢垂下去。
这年的圣诞和新年,韩弘煊都为苏翎挑选了礼物,仍是放在他从未回过的那个家。
随着未拆封的礼物在客厅里越堆越多,韩弘煊开始体会到何谓“失去”的滋味。
苏翎失踪整整四个月了,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韩弘煊在等待得近乎绝望时,突然得到了苏翎的消息。
这要得益于他近来养成的习惯。
他注册了一个ID,隔三差五就去逛一逛苏翎的粉丝超话。尽管随着苏翎的退团,超话人气大不如前,仍有一些老粉分享着各自珍藏的照片或音频,韩弘煊在看过以后也会将它们一一保存下来。
就在春节将至的前一周,韩弘煊这天深夜点进超话,突然刷到了一条刚刚发布的动态。
这条未经查实的消息很快就被管理员屏蔽了,但韩弘煊还是一眼认出照片里那个穿着羽绒服戴了毛线帽的侧影,就是苏翎本人。
他出现在父母经营的生鲜超市里,被顾客偶遇,又被发上了超话。
这之后的十几分钟,韩弘煊都处在狂喜之中,当他稍微清醒一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经完成了机票预订正在收拾行李。
他无法说服自己保持克制,他太想见他了,就算是搭乘深夜红眼航班,也必须立刻飞赴苏翎所在的城市。
助理被他叫出门,陪他一起飞往宁城。飞机落地宁城机场是凌晨三点,韩弘煊与助理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下。短暂休整过后,清早七点他坐进了助理安排的车里,逆着早高峰的车流开进市区。
也许是前几个月的等待太过煎熬了,这一次他突然攒齐了见到苏翎的运气。
轿车在苏翎父母所住的小区门口停下不多时,韩弘煊就见到前方路口慢慢走过来一道人影,穿的仍是昨晚在超话里见过的那身羽绒服,手提两袋食物,像是去给家人买了早餐的样子。
韩弘煊没想到偶遇如此顺利,他拍拍前座助理的椅背,吩咐道,“去请苏翎上车。态度好一点,别吓到他。”
助理领命去了,在苏翎即将走到轿车跟前时,助理出声叫住了他。
苏翎的表现相当镇定,他把羽绒服的连帽从头上拉下来,看着已有几个月未见的助理吴旸,客气地问候了一声,“吴特助,来得这么早。”
其实早在通过前面十字路口时,苏翎就看到了韩弘煊所乘的轿车。尽管与在北城常用的那辆型号不同,但他对韩弘煊的座驾品牌是了解的,自家小区门口也不常出现这种级别的商务车。
今天是苏翎回到宁城的第四天,对于韩弘煊的出现,他早有准备。
吴旸请他去车里坐一坐,他婉拒了。
吴旸的样子看起来很为难,声音压低了些,说了一句与自己身份不符的话,“翎少爷,韩总这段时间到处找您,我们做下属的日子也不好过。您还是给个面子,去见见他行么?”
黑色商务轿车就停在身边几米远的地方,几乎是触手可及。
苏翎一躲四个多月,当然知道韩弘煊为了找到自己大费周章。但是一百多天过去,苏翎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韩弘煊也放弃了找他,这段关系的破裂已成定局。
苏翎不愿再往回看。他掂了掂手里提着的豆浆油条,迈步之前对吴旸说,“吴特助,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请回吧。”
说完把帽子拉回头上,在一月的寒风中缩了缩肩膀,快步走向小区。
韩弘煊是在半分钟后追上他的,苏翎刚走到单元楼门口,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叫他,“翎翎。”
苏翎皱了皱眉,在他的印象里韩弘煊是不会下车追人的,但他还是站定了,回过身,看着男人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
四个月多不见,苏翎觉得慢慢走近的韩弘煊似乎有点变化。单就气势上好像没以前那么咄咄逼人了。
而在韩弘煊眼里,苏翎停步回身的这一瞬,他的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
褪去了舞台上浓厚的脂粉气,没了那些繁复的造型矫饰,眼前的青年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清幽冷冽的美。
尽管被宽大帽檐遮着脸,单是看看他漂亮的鼻梁与柔润淡色的嘴唇,韩弘煊也为之呼吸一滞。
他又叫了一次“翎翎”,停在苏翎身前半米处。
苏翎没摘帽子,淡声说,“叫名字吧,韩总。”
韩弘煊被他的拒绝噎得停顿了一下,才又问他,“......最近好吗?”
苏翎点了点头。四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但足够他重新开始。
他在小城市的亲戚家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期间几乎不用手机,日常也以现金结付开支。
亲戚一家都是很质朴的人,不多过问他从前的工作内容,他在回归平凡的生活里渐渐放平了心态,也养好了手掌的骨伤。
从一个月前,他重新考虑起自己的职业规划,也面试了几个实习工作。
这次回家前,他已经在业内一位颇具资历的造型工作室里完成了实习转正,拿到第一笔工资,这才大大方方地回家看望父母。
这些事,韩弘煊大可不必知道,苏翎现在只想趁热把早餐带回家。
韩弘煊还要说什么,苏翎打断了他,“韩总,我已经退出娱乐圈了,现在就是一个素人。当初你给过我的一切,我都已经还给你。”
苏翎微微抬头,镶了一圈绒毛的帽檐下露出一双清亮的、带着一抹淡漠的眼睛。
“我不适合那个光鲜亮丽的圈子,也不适合给谁做情人。相信以您的身价,有的是人愿意陪您春风一度。”
随着韩弘煊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堪,苏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这时候天色尚早,单元楼门口没有住户经过。
苏翎不愿被家人撞见这一幕,也怕让邻居瞧见乱嚼舌根。他撂下冷冰冰一番话,说完就想走。
韩弘煊捱了四个多月才见到他,到底是舍不得,一下伸手拽住他的手腕。
苏翎反应挺大的,猛地抽回手,往后退了一步,帽子也抖落下来了,露出俊美素净的一张脸。
直到这一刻,韩弘煊才清清楚楚地从苏翎眼底看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是的,不论苏翎掩饰得再好,再怎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在面对韩弘煊时,曾经的记忆会被激活,引起一系列应激反应。
尤其是他们分开前发生的那些事,那些加诸于身体上的伤害、心理上承受的折磨,并不会在短时间内被抚平。
刚被韩弘煊抓住的瞬间,苏翎下意识地想逃。
韩弘煊见状愣了下,慢慢收回了手,也看着苏翎退到距离自己两米开外的地方。
两个人都定了定。
片刻后,韩弘煊好像终于意识到什么,道歉,“对不起。让你这么......”
“这么怕我。”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低声。说完以后,抹了一下脸,隔夜搭乘航班的疲惫感似乎直到这一刻才渐渐浮上来。
单元楼的防盗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是住在苏翎家楼上的邻居。
那位年过五旬的阿姨先是好奇地看了看韩弘煊,又看看苏翎,然后笑着打招呼,“小苏,你朋友哟?来看你?”
苏翎深呼吸了一下,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他们所处的小区是苏翎父亲还在设计院工作时分配的房子,上下楼的邻居大多是单位里的同事,收入稳定,也相对朴实,很少会见到像韩弘煊这样身穿高定大衣、锃亮皮鞋,一身贵气的商务人士。
那位阿姨走过时还频频回头打量苏翎和韩弘煊两人,一边发出感叹,“你们俩站这楼门口,跟演电视剧一样呢。”
苏翎却笑不出来,他忽然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恍惚感。
那是一个由流量与资本堆砌出来的纸醉金迷的世界,不论他在台前是多么漂亮、光鲜,背后都系着一根提绳,而绳子的另一端,掌握在韩弘煊手中。
直到邻居阿姨走远了,苏翎才稍微缓过来一点。
反正也被人看见了,他不再急于要走,抬眸与韩弘煊对视,淡声说,“韩总,我从机场逃出去的头一个月,几乎每天晚上做噩梦。”
梦的内容千篇一律。
被找到了,关回笼子里,依旧去做那个被外人称羡的枕边人。而韩弘煊的专断冷酷一如既往。
苏翎说着,笑了下,但眼神是冷的,“正因为我反抗过你,知道反抗你的人可能是什么下场。所以站在你的位置,可能你想象不到,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需要多大的勇气。”
怕牵连身边的人,怕被搞得声名扫地,直到开始第一份实习工作,他都还战战兢兢的,担心突然有一天韩弘煊出现了,要夺走他仅有的希望。
苏翎说完这些,两个人之间突然安静了。
良久过后,韩弘煊看着苏翎,说,“别怕。我今天就来看看你。”
“你不喜欢,以后我就不出现。”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韩弘煊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艰难,但他尽量不被苏翎瞧出来。
苏翎并不应声,他们之间的确谈不上信任可言。
苏翎只是站在楼门口,等着韩弘煊自行离开。
——只有他走了,他才觉得安心。
韩弘煊站在凛冽寒风中,叹了口气,最后说,“你有我的号码。遇到事了,随时打给我。”
韩弘煊是在当天下午返回北城的。
相较于前一晚登机时的精神抖擞,回到北城的他显得相当丧气。
春节前后正是聚会最多的时候,韩弘煊的父母早在他初中时就离婚了,韩弘煊的姐姐判给母亲,韩弘煊则跟随父亲生活。后来父母又各自组建了新家庭,每逢过年,韩弘煊会去两边家里走动一下,但更多时候是跟一帮发小聚会。
可是这一年春节,连同齐耀承在内,没有任何人能把韩弘煊约出来。
直到过完元宵节,齐耀承的生日也到了,当天他召集朋友聚一聚,事先给韩弘煊发了数条信息,说你丫的再不露面,咱们就友尽了。
韩弘煊终于还是来了。也许是失踪太久的缘故,他一出现在包房里,立刻抢了寿星的风头。
齐耀承也不在意他成为众人焦点,首当其冲凑到他跟前,问他这个春节去哪儿了。
聊着聊着就免不了要聊到苏翎。
尽管韩弘煊不愿多谈这个人,但他最近半年都是独来独往的,明眼人一看就懂,他现在枕边空虚。
这一晚的聚会上就有几个模样挺出挑的小明星,一见着韩弘煊都两眼放光,主动过来给韩弘煊敬酒。
韩弘煊皱了皱眉,连递上来的酒杯都没沾手。
齐耀承知道他眼界高,瞧不上这堆庸脂俗粉,替他打发了人,又转而问他,“这都半年了吧,再找个新鲜的,比之前那个听话,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