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城对他这个亲儿子可都是呼来喝去,棍棒教育的。周承钰能把他爸都哄得服服帖帖,这还不够牛逼?
他从不掩饰对周承钰的崇拜。即使长大后有些话在人前不好说出口了,他在接受赞扬时,也会在心里补一句。
周承钰更厉害。
他中考超常发挥考上市一中时,连周远城都惊喜得差点猛汉落泪。本来以为他是烂泥扶不上墙,没想到还有这种造化。
没人知道周承钰为了他能考上一中,在那三个月里熬了多少次大夜,用掉多少盒笔芯。甚至因为忙他的学习计划而耽误了自己的复习,中考时只考了全市第五名,估计在家里还因此被要求严格的父母责备。
但周承钰不让他跟任何人提起。
周承钰小时候很会讨人欢心,说起话来乖巧甜蜜,又长得瓷娃娃般可爱,住院时整个病区的护士都喜欢他,常常把额外的水果零食和玩具送到病房里。每次住院都能跟漂亮姐姐交朋友,周承钰向他说起时,他还十分羡慕。
长大后的周承钰,虽然还是温温柔柔的,却总透出似有若无的疏离。这种性格的变化不是忽然地,剧烈地发生的,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积累,一点点加深。
正因为他们形影不离,周承玦很晚才意识到这件事。
在朋友们经历鸡飞狗跳的青春期时,周承钰沉默得像一本从未被翻开的书。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在胡言乱语,周承钰只是安静地倾听,偶尔给予建议。
他越发能感觉到周承钰在掩藏心事,偶尔还会有点失落,觉得自己在周承钰眼里不是个能袒/露内心的对象。
但如果连他都不能倾诉的话,周承钰还能找谁说心事呢?
他在周承钰面前毫无保留地倾诉,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分享,也有些抛砖引玉的意思。希望周承钰哪天听多了他的事,也能吐露一星半点。
本来身体就弱,还憋那么多心事在里面,说不定哪天又要生大病了。
到时候他不得担心死。
“基本都对,有两句顺序写颠倒了,还有一个错字。”
在他走神的时间里,周承钰已经把他默写的古文检查完,用手指了出来,指尖画圈,“这里,你自己先想一下。”
“哦。”
周承玦坐直了,拿起笔,一边改错字一边说,“今天晚上去吃肯德基吧,宵夜想吃炸鸡了。”
“早餐还没吃呢就想宵夜?”周承钰好笑道,“你的脑子里能不能有点正经事。”
“这不正经的搞完了,得给自己一点奖励么。”
他拿起各种折痕的草稿纸展示,仿佛不是默写,而是自己文思泉涌的大作,“奖励一点嘛钰哥,陪我去。”
周承钰想了想,“晚上再说吧,现在吃什么东西都没胃口。”
他胃口弱,也不是那种吃到美食就很幸福的人,每天吃三顿饭甚至有点痛苦,经常希望科技快点发展,大力推广出代餐的营养剂。
炸鸡太油腻,他每周最多吃一次,上周末才刚吃了周远城买给他的儿童套餐,那玉桂狗小夜灯还在他书桌底下放着呢。
不过这话不能跟周承玦说。
到晚自习下课,他还是说没胃口。周承玦又蔫了吧唧的,一米八几的个子,硬是要学小鸟依人,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周成语,你太狠心了。”
回家的地铁上难得有座位。周承钰心情很好,“你很想吃就自己去啊,不然点外卖也可以。”
“自己去有什么意思?”周承玦说,“等你想去了再说。”
缠人精。
周承钰象征性地安抚一句,不忘恶魔低语,“明天早上继续来默写古文。”
“……”
周承玦备受打击地叹气,他看着感觉比平时拽得二五八万那模样还有意思。
可惜的是,这份好心情在两人分别后迅速地消失了。
夜深人静。周承钰动作很轻地打开家门,客厅的灯都关着。
他在门口弯腰换鞋,还未直起身,已然听到主卧传来的争吵声。
家里只有三个卧室。周云彤很少跟父母一起睡,几乎都随奶奶住在老人房里,等哥哥高中毕业之后,就能去继承他的房间了。
此时她和奶奶都已睡熟。老人房离门口近,隔着整个客厅,关上门就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晚自习下课的周承钰却对这样的争吵声很熟悉。
他假装熟视无睹地去洗漱,可躺在床上,拿枕头蒙住脑袋,心跳却收缩得一下比一下急促。
隔壁的声音停止了,主卧门被打开,客厅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哭声。一声又一声地锤击他的心脏。
再隔一会儿,等她回到房间里,新的一轮争吵又会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
他不被允许插手,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可再熟悉都无法若无其事。
周承钰忍耐了一阵,拿开枕头,摸出手机给周承玦发了条微信。
【想吃肯德基的甜筒】
发完消息,他从床上坐起来慢吞吞地穿衣服,再次拿起手机时,窗户就被敲响了。
周承玦穿着疑似睡衣的大码白t和短裤,脚踩一双沙滩拖鞋跑下来,敲窗的手指上还挂着串电动车钥匙。
“走。”
【作者有话说】
帅哥出街(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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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秘密而言,夜晚的到来远比白天更值得欢迎。
周承钰翻过窗台。午夜的风吹开他眼前遮挡的碎发,裹住心脏的阴霾也一同被拂开,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风中混着薄荷和柠檬草的香味。周承玦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托着他的手肘,把他拉出来,“慢点。”
翻窗户这种事还是他来做比较合适。每次看着周承钰往外翻,他都有种把好学生拐骗出去的即视感。
“你怎么不擦头发?”周承钰问。
“擦什么啊,不用那么麻烦。”周承玦说,“待会儿路上风一吹就干了。”
“风把湿气吹进你身体里,明天起来会头疼。”
“啧,我又不是你,没那么弱不禁……”周承玦话没说完,见他又翻了进去,拿了一条干毛巾出来。
“擦了再走。”周承钰说。
周承玦嘴角一弯,双手撑在窗台边低下头,漆黑的发顶凑到他眼前,“那你帮我。”
落在头顶的毛巾裹住湿发大力揉搓,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倒是有些发泄的意味。
周承玦并不生气,反而笑起来,拨开快要戳进眼睛里的发尾,“谁惹你不高兴了?不会是我吧。”
“没有。”周承钰说。轻柔的语气和手上的动作完全不一致,“就是想吃冰激凌了。”
周承玦没追问。
他们隔着一堵半开放的窗台,也隔着周承钰半明半暗的心事。
等头发搓到大半干,周承钰把毛巾一丢,撑着窗台跳出来,“走吧,再晚没得吃了。”
甜品站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发微信时他就知道可能时间太晚了,但不要紧,他只是想出门透口气,不是非得要吃到才行。
周承玦骑一辆粉色的电动车带他出去兜风。
还没到考驾照的年纪,家里管得严。那辆山地自行车没后座也不能带人。这辆粉色电动车还是周承玦他妈留下的,本来闲置着,现在被他们用来当夜间觅食的工具,倒是正合适。
电动车后座矮,他坐上去只能看到周承玦宽阔的后背,走神时遇上刹车太急,整个脸都要栽上去,“你慢点……”
“不快啊,这小电动车有限速,最高就二十。”周承玦骑快车冲习惯了,晚上街道也没那么多车,一路畅通无阻的。根本停不下来。
更何况这半夜三更的,他也担心甜品站停业。
“吃不到就算了,回来便利店里买两个雪糕也是一样的。”周承钰说。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你有想吃的东西。”
周承玦说,“现打的冰激凌跟冰柜里放了百八十年的怎么能一样。等着吧,肯定让你吃上。”
甜品站果然已经没得吃了。幸好电动车提前充满了电,他带着周承钰一条街一条街地找冰激凌店。这么晚还在营业的大多是烧烤大排档,在乍暖还寒的春夜里,人气还不太旺。
周承钰侧头抵着他的背,散漫的目光从街道边关门的小商铺上掠过。脑子里乱糟糟的,很多声音和画面闪现。没有头绪,也可能是他自己不愿意想。
晃荡了半个小时。执拗劲儿一上来,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一家尚未打烊的冰激凌店。
在一个没来过的小区楼盘旁边。因为是这一天最后的客人,老板十分慷慨地给他们多打了几圈,“零点就关门,估计也没人会来了,剩下这么多卖不出去倒了也是浪费。”
他们坐在旁边小区的喷泉池子前吃冰激凌。
晚上喷泉停了,贴着微水泥瓷砖的沿上还有溅出的水渍。周承玦问冰激凌店老板要了几张纸巾,擦干净以后才叫他坐下。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跟主干道的路灯也隔着段距离,只有脚底的景观灯反射出微弱的光芒。背后的水光影影绰绰,他们静坐在在那里,像两个幽暗的鬼影。
周承钰吃得很快,咬到蛋卷时发出很脆的咔嚓声,忽然说,“我爸妈可能快离婚了。”
周承玦吃了一惊,卡在喉咙里的冰激凌咽下去,转头看他。
周承钰说完那一句之后继续吃冰激凌,还算神色自若。应该不是猝不及防地撞破了什么。
周承玦斟酌着问,“还是因为之前学校里的事?”
“嗯,有一部分吧。”周承钰说。
这是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早已经流传开来的秘密——
周承钰的妈妈离开学校编制,并不是因为自己主动想要离开,谋求更赚钱的生路,而是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
她工作能力很强,在学校的学生和同事之间都颇有声望。当年正是竞选副校长的关键时刻,却有人背地里投了一封举报信到校长信箱,诬告她和学校里年级主任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并借此升迁,滥用职权等等。
其他的罪名都还有方法澄清,那条“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的恶意捏造却是毁灭性打击。人是无法为自己没做过的事辩护的,更何况这世界对女性本就更苛刻,即便是学校里也不例外。
当时学校里流言如沸,副校长竞选自然是毫无指望了。阮萍坚持了半个多月,还是不得不辞去工作,以保全同在学校编制内的丈夫的名声。
即便如此委曲求全,她的婚姻和家庭还是岌岌可危。周孜没有和她离婚,但显然也不是那么相信她的清白。在铺天盖地的谣言冲击中,很难有人能保持坚定。
外面不少人还夸周孜有肚量,连被戴绿帽子都能忍。乍一听好像恭维话,但显然是幸灾乐祸,阴阳怪气。
周云彤的降生,是她为维护家庭做出的最破釜沉舟的努力。
可惜的是,这个可爱的小女儿并没能为她挽回丈夫的心,只是给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庭添了一层纸糊的保护壳而已。
“离婚是早晚的事。”
周承钰很清楚这点,甚至希望他们能早点戳破那层脆弱的纸壳,把一切都痛快地厘清。
可他们总有成年人的顾虑重重。
如果不是他说,周承玦完全想不到。
当年的事发生时他们年纪尚小。况且周承玦的感情观就和那个给夏宁出的馊主意一样,非常简单粗暴。看周承钰家这么多年都过下来了,就以为夫妻俩十分恩爱,连那样的谣言都不能冲垮他们共度余生的决心。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周承玦没有深究内情,上一代的爱恨情仇他并不十分关心。但他丝毫没怀疑周承钰说的话,“要是他们真离婚了,你也来找我哭吧。我绝对不笑话你。”
“这有什么好哭的,我都多大了。”
“诶,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很擅长那种似哭非哭的表情,不掉一滴眼泪就能拿捏大人,特别好用。我想学都学不会。”
“也只有小时候好用。”周承钰说,“小孩子想怎么撒娇都可以,现在已经不同了。”
那可不一定。周承玦想。
要是现在周承钰在他面前露出那种表情,他肯定会心软的,像小时候那些大人一样,什么要求都不忍心拒绝。
周承钰先吃完冰激凌。吃得太快舌头冻到发麻,他舔一舔嘴唇,连呼吸都是一阵阵冷气,“他们的事我管不了,也无所谓了。等明年高考完,我会去外地上大学,以后再留在那读研工作,可能一年半载才回次明海。”
只是小彤太小了,比周承玦那时候还小。阮萍一直拖着没离婚,就是不放心她。
即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周承钰也可以断言,周孜不是个值得挽回的对象。他的妈妈之所以这样费心费力地经营家庭,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孩子。
“嗯。你想考到哪都行,反正我也跟你一起去。”周承玦三两口吃完剩下的,拍了拍手站起来,“回家?”
周承钰点点头,“回吧。”
电动车停在冰激淋店门口。他们走过去时老板正要关店,见两人回来,又热情地拿蛋卷多打了两只冰激凌送给他们,“拿着吧,就这还有剩呢。”
盛情难却。回家路上,周承玦一只手握着车把,一只手还能游刃有余地吃冰激凌。周承钰已经吃不下了,拿在手里快融化时才舔一口,对着他的后背说,“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笑?”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有种谜一样的直觉,那家伙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吃到免费的冰激淋有这么高兴?
“是啊。”周承玦却说,“就感觉,原来你还愿意跟我说这些。挺开心的。”
周承钰愣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说这么多。他从小接受的是“家丑不可外扬”的教育,潜意识觉得这种事挺丢脸的,不该轻易让外人知道。
大概……
周承玦不能算是外人吧。
他心里刚涌起一些感动。路口红绿灯前,周承玦一个急刹车,他的上半身以及手上的甜筒一起随惯性猛地往前栽。
“……”
“我靠!”
周承玦背上一片冰凉,心知不好,连忙把车停到路边转身查看,“你没……噗!成语哈哈哈,你没,没哈哈哈哈没事吧?”
周承钰沉默地握着一支已经被挤扁的甜筒,大半张脸上都糊着冰激凌,连眉毛都变成了乳白色。冰激凌被皮肤的温度融化顺着脸往下滴。
只有眼眶是红色的。
他和周承玦对视了几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笑声戛然而止。
周承玦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用手去抹他脸上的冰激凌液,“你别,别哭啊!我错了,我错了钰哥,我混蛋我再也不笑了,你别哭……”
“撞到我鼻子了。你后背怎么那么硬啊。”
周承钰鼻梁骨酸疼,眼泪条件反射地往外涌,心烦地挡开他乱抹的手,“去帮我买包纸巾。”
“哦哦。”
周承玦这才松了口气,大步跑去不远处的便利店买了纸巾和矿泉水,回来时,却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周承钰还坐在电动车后座上,皱着眉头,用手背揩掉脸上残余的冰激凌。
他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只是眼眶还红着,嘴角向下垂,小声地嘀咕着什么。或许是骂人的话,可一定是柔软的语气。
怎么会有人舍得惹他生气啊。周承玦看着他想。
他连生气都是这么可爱的。
“快给我啊。”周承钰发现他走近,不满地催促,“再过一会儿就要干了,黏糊糊的。”
周承玦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蹲在他面前拧开水,淋湿纸巾,仔细地给他擦脸。
周承钰垂着眼没动。两人都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气氛有些奇怪。
大概是甜的吃多了。周承玦嗓子发黏,有一种异样的渴,帮他擦干净脸以后,举起矿泉水喝了大半瓶。
周承钰叫他转过去,又抽了剩下的纸巾,隔着t恤给他擦后背上的冰激凌渍,“等会儿回去还是要冲下澡。”
他动作不大,背上的触感轻得发痒。周承玦含糊地应着,喉结滚动,一瓶矿泉水转眼就见了底。
“好了。”周承钰说。“把这些拿去丢掉吧,我懒得站起来。”
周承玦乖乖地转过身,接了他手上用过的纸巾,发现他手背上还有一小块没擦到的冰激凌液,心跳莫名地加速起来。
周承钰讲究,每天要洗八百遍手,手背比奶油还要洁白细腻,正散发出香甜诱人的奶油味。
“纸巾用光了……”周承玦自顾自地低头,舔了一下他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