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慎比他足足高一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看着格外高大，好像比周承玦还要猛一个头尖，给人十足的压迫感。性格也跟他们几个迥然不同，往眼前一站，像座沉闷的山。
“你是不是有一个叫夏宁的朋友？他提到过你。”岳慎办事利索，没有一句废话就直入主题，“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
周承钰的视线落到他手上。
那是一只粉色的信封，上面点缀着和他非常不搭的粉色卡通爱心，被信纸塞得有点鼓起来，也不知道里面写了多少页滔滔不绝的心里话。
这是……情书？
是岳慎给夏宁的情书？
周承钰大脑宕机，没第一时间接过来，怔忪间，一只有力的胳膊忽然从身后伸出来，强势地环住他的脖子往后撤。
“干嘛呢你们。”
周承钰被勒得倒退一步，后背撞到他胸膛，“你……”
“这什么？情书？”
周承玦伸手拿下那只粉色信封，嘴角一拉，眼底的不屑满得快要溢出来，说不出的阴阳怪气，“没想到啊，阶段第一也会谈恋爱。”
“……”
周承钰反应过来，胳膊肘戳他，“别乱说。”
“这是夏宁的东西，我没有拆开过。”岳慎说，“麻烦你们，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周承玦嚯了一声，态度缓和许多，“这是夏宁给你写的？作文都写不够字数的人，难为他写这么多了。”
“你还是拆开看一下比较好……如果是想体面地拒绝的话。”周承钰建议道，“连看都不看就退回来，难免会显得傲慢。”
周承玦一哂，把信封扔回去，帮腔道，“对，听成语的。这个他有经验。”
同样是告白，方式也有不同。
向周承玦告白的女孩几乎都是面对面地直说。毕竟他的语文和英语两科成绩差，在全级段师生里都是出了名的。连阅读理解都做一半扔一半的人，显然也不会有耐心看情书。
正相反，周承钰大多都是收到情书。向他告白的女孩子大多都安静含蓄，喜欢他又不想让他困扰，就不约而同地把写着心事的匿名告白信和小礼物放进他的课桌里。颇有些只想表达心意，不求回应的少女情怀。
周承钰从不会潦草对待任何一封信，都是拆开了认真地看完，如果有留名字的，还会找到信的主人当面回应。即使是拒绝，也会温柔地正式地说出来，令人感到被尊重。
因此他在女生中的口碑非常好。哪怕大家都知道他是“高中毕业前不谈恋爱”，情书和小礼物也照样会继续出现在他的课桌里。都快赶上追星了。
岳慎接住信封，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这项建议的可行性，表情严肃得像在联合国会议上考虑提案。
最终，他撕开信封，当着两人的面，眼都不眨一下就把那三大页情书看完了。
表情都没带变的。
“无论再看多少页情书，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他把信封装好，再次交给周承钰，“麻烦你连同这句话也一起转告他。”
“嗯。”周承钰这次没有再拒绝，接过信封。
“我会替你转告的。”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严肃啊，不大点年纪一板一眼的。”看着他回了教室，周承玦说，“夏宁怎么会喜欢这种类型？”
周承钰摇了摇头，反问，“你刚刚忽然剑拔弩张地冲出来干什么？”
“……”
周承玦只好说实话，“我以为他看上你了。这不怕你被人骗走么。”
“你在想什么啊。”周承钰好笑道。“不过我也比你好不到哪去，还以为是他写给夏宁的情书呢。”
差点就要为朋友感到高兴了。
两人同时沉默，对视一眼，默契地叹气，又同时笑起来。
“算了，按夏宁那个性子，就算伤心也伤不了几天，”周承玦说，“说不定还越挫越勇。”
周承钰点了一下头，刚要回教室里去又被叫住。
“诶，成语。”时跃刚从教师办公室回来，顺路叫他也去一趟，“英语老师找你。”
“好。”周承钰看了眼上课时间，“那我现在过去。”
“是去搬作业吧。”周承玦自然道，“我陪你去。”
他们的英语老师黄琪是个刚毕业几年的年轻姑娘，身材娇小玲珑，性格却很开朗，刚开始带高一就能跟学生打成一片。
她尤其喜欢自己的课代表周承钰。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都是气盛急躁的，像周承钰一般温文尔雅的性格很难得。上课时喜欢cue他互动回答问题，下课也爱跟他开玩笑，不会使唤他做很累的活，每次叫他来办公室还要塞一把零食。
“诶呦，成语又收到情书啦。”她看到周承钰手里的信封，笑眯眯地捧着脸，“是哪个班里的小女生？”
“也没有……”周承钰含糊地混过去，“黄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有哦，记得待会儿要把作业搬走。”黄琪敲了下桌角摞起的习题册，对他说，“还有件事。班里要搞一对一学习小组，班主任想让你们前面几个在紧张的高三开始之前，再拉一把吊车尾的那几个。”
能考进1班的学生，成绩再差也差不到哪去，顶多是有点小偏科——除了周承玦。
周承玦是倒数第二考进1班的。如果只论理综和数学单科的成绩，他在1班都能排进前几，但无奈语文和英语实在太拉了。只这两科，周承钰就能甩他五六十分。
英语还算好的。周承玦最大的问题是语文，上高中之后大大小小的考试里难见三位数，简直惨不忍睹。
“我跟你们语文老师合计了一下，正好你跟周承玦关系好，就帮他把语文和英语一起补了吧。”
“行。”周承钰没怎么想就答应了，“那我把他叫过来？您再叮嘱叮嘱他。”
“不用，你告诉他怎么回事儿就行。他反正听你的话。”
黄琪顺手抓一把巧克力糖，放在习题册顶上一起
给他，“这学期结束验收成果哦，好好表现。到时候如果周承玦进步明显，你也有奖励。”
周承玦就在外面等着帮他搬作业，听说这事儿当然很乐意。一只手托着习题册，另一只手拿起巧克力捻开糖纸，抵到他唇边，“辛苦了钰哥。”
周承钰一口吃掉，“好说。”
其实周承玦偏科这么离谱，也算是他间接造成的。
中考前周承玦忽然醒悟，来找他表明心迹要奋发向上，考进一中。可当时周承玦那成绩简直是一塌糊涂，他帮忙制定冲刺计划时为了最大化利用时间，索性放弃了难提分的科目，集中恶补周承玦最擅长的理科。效果显著。
高中进入1班后他自己学习都嫌累，没怎么管过周承玦。这家伙自己也放任自流，吊车尾混得很自在，没怎么在学习上再花心思了。
“远叔没问过你成绩么？”
“问过啊。”周承玦给自己也剥一口糖吃，“我只说总分。他就说还行，能毕业就行。其他的懒得管我。”
“……”
“我们家对成绩都没什么追求，祖传的不爱学习。”周承玦笑着说，“你嘛，随便教教我就行，也别太累。”
周承钰没理他，心里盘算着该从哪里补起，今晚回去要排个学习计划表。
既然揽了这个任务，就得用心完成。否则周承玦期末考没有进步，他也会很丢脸。
晚自习放学，他们找夏宁一起回家，把被退还的情书交给了原本的主人。
夏宁捏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粉嫩信封，在校门口热闹的人行道上旁若无人地哀嚎，“他怎么那么难追啊！”
伤心归伤心，他对这个结果倒也不是很意外。
自从爱上一座山，心碎已成为习惯。
“不管了，去小吃摊。”
一位心碎的男高中生发出怒吼：“今晚的消费由夏公子买单！”
周承玦镇定地举手，“想吃淀粉肠烤鱿鱼炸虾饼冷锅串串章鱼丸子烤冷面。”
“……”
周承钰：“+1。”
来都来了，三人从街头吃到街尾。
周承玦和夏宁双手拎满了吃的。大多数小吃周承钰都是浅尝一口，手里只拿着一杯最喜欢的冷锅串串，边吃边听他俩掰扯闲话。
“你行不行啊，人家都拒绝你多少回了。实在想谈就换一个，我替你介绍。”
“No！我心如磐石！”
“哈。”刚出锅的章鱼小丸子，周承玦一口一颗不嫌烫，“不是我说，你们俩的爱恨纠葛能不能别影响到成语。”
周承玦义正言辞道，“他可是要考清华的。”
按照往年的高考录取情况，明海一中阶段前二十都是清华北大预备役。以周承钰的成绩，只要不发挥失常基本就能稳上。
夏宁哼了一声，反问道，“那你呢，难道你也要去？清华北大你可考不上。”
周承钰撸串的动作也停下了，有些在意地看向他。
“北京的大学又不是只有清华北大，我考个别的也行啊。”周承玦理所当然地说，“只要也在北京就行。”
夏宁愤愤地咬了一口虾饼，“你就是成语的跟屁虫！”
他笑了一下，倒是没反驳。
周承钰性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越大越能藏事儿，到时候万一学习累病了，家人都不在身边，肯定又是什么都不说自己硬撑。
他得看着。
私下里他们很少聊学习，这一趴很快就过去了，又聊回夏宁遥遥无期的恋爱上。
“他不喜欢这种婉约的表白方式，难道喜欢热情奔放的那种？”
周承玦说，“干脆你准备点花和蜡烛，再买个扩音喇叭，放学去宿舍楼下喊话得了。”
“能行吗？”夏宁有点病急乱投医了，“这样是威胁还是告白啊，社死怎么办，会不会土到他？”
“啧，考虑那么多什么时候才能追到手啊。”
周承玦凭着零经验教训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己追人时就一定会这么干，“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手段！社死有什么，正好，他没脸跟别人谈不就只能跟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主打一个胡言乱语+不要脸
“哦。”
周承玦立刻偃旗息鼓，临了又高深莫测地补充一句，“反正你自己想想吧。这不是小事儿。”
“……”
夏宁好像懂了又没完全懂，一路沉思到小区门口，坚定地跟他们道别。
“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日之我，必胜今日！”
“……”
只剩两人往家里走时，周承钰才说，“你是怎么了？平时都不管这种事的，怎么今天这么积极地乱出主意。”
周承玦厚着脸皮说，“我一直都这么热心的啊。”
还不是因为那个岳慎，平白无故地找周承钰传话。什么意思啊？1班那么多人，怎么不找别人就非得找周承钰。
他本来当热闹看的，现在是真心希望夏宁成功了，别再有人打周承钰的主意。
“少来。”
到家门口了。周承钰对他说，“明天开始你要补习语文。过段时间期中考，多考点分数，坐到我身边来。”
1班跟其他班级一样，也是按成绩排名挑选位置的。周承玦要坐他同桌有点困难，但尽量往他身边靠，总比在最后一排摆烂强。
他可不想每次找人都得穿过大半个教室，讲道题都要跋山涉水累得慌。
“收到。”周承玦潇洒地挥挥手上楼，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即将面对什么。
“明早来找你上学！”
隔天上午，语文老师和班主任都找了周承玦谈话。毕竟他拉跨的语文成绩在整个阶段都是出了名的，要改造也是个大工程，得群策群力的那种。
上午课结束，周承钰也被班主任找去一趟，依然是谈学习小组的事，“你们两个走读，平时不上早自习，就少了背诵的时间。这对补习语文当然是不利的。”
“听说你们两家是同一个小区，住得很近？以后有时间你就多督促周承玦，早点起床，在家上半节早自习也是可以的嘛。”
周承钰也是这么想。
闹钟很难叫醒周承玦。如果要强行实施，可能需要他去亲自叫人起床。但对他自己而言，早起也是件痛苦的事。
思来想去，他终于敲定了一条折中的办法。
晚自习放学，地铁上两人还是站着回家。周承钰说，“你自觉一点，明早六点下来找我背书。”
“要背的内容已经整理好了，待会儿回家我就发给你。以后每天背半个小时，等我起床验收成果。”
周承玦还是答应得很轻松，“行。”
让人不放心。
周承钰保持怀疑态度，想着先看看他的表现再说。
“你怎么一脸的不相信啊。”周承玦这就看出来了，一手拉着扶杆，另一只手揉他头发，“我说行就是行，明天就证明给你看。”
周承钰躲他的手，一不小心脑袋撞到扶杆上，咣的一声，脸立刻皱了起来。
不少人看向这边，发出善意的笑声。他耳尖发红，脑袋也低下去，小声地抱怨，“痛死了。”
周承玦笑得更加嚣张，那只原本要落空的手也顺理成章地落在他头发上，看起来大力地揉乱，碰到他被撞红的额头时却放轻力度揉了揉。
可爱死了。
大家都挺高兴。只有周承钰不太开心，默默地想明天早上走着瞧。
他特意定了六点的闹钟。然而没想到的是，隔天早晨闹钟还没有响起来，周承玦已经到了他窗户底下，卡着点敲敲敲。
“早！”
“……”
催命的闹钟声和欢快的敲窗声同时响起，堪称早上六点最歹毒的交响乐。周承钰宛如游魂般飘过去开窗，终于意识到这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要不以后你还是在自己家早读吧。”周承钰尝试为自己发声，“睡不够七个小时我随时会死。”
周承玦翻进来，看他虚弱可怜地往床上倒，嘿嘿一笑，仿佛早有预料，“今天的任务我昨天晚上都背过了。你再睡一会儿吧，我默到纸上给你看。”
周承钰管不了他那么多，本来就没睡醒，一沾床立刻迷糊，又眯了十来分钟才睁开眼睛，发现他居然真的坐在桌边默写。
早晨天色刚白，他没开台灯，一只手托腮写写停停，大概是昨晚背过的睡一觉起来不大记得了。但总体看默得还算顺畅。
周承钰的视线落在他的校服外套上。
一中的校服都是蓝白配色，男女统一。好处是简洁大方，青春洋溢，坏处是稍不注意就容易弄脏。
周承玦这个人也是神奇，看起来过得马马虎虎，校服倒是一直都干净清爽。
他发质偏硬，在没有因为熬夜打游戏而睡过头的早晨，甚至会花两分钟时间拿定型喷雾抓一下头发。而没时间打理的时候，他顶着一头乱发也能自在地出现在教室门口。
又细心又随意，他身上有种看似矛盾又不怎么违和的松弛感。是周承钰羡慕的地方。
他脑袋也很聪明，只要打定主意想学习，是能立刻学进去的。否则也不会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把初中三年的学习量都恶补回来，一举考上了升学率最高的市一中。
那段时间他的成绩突飞猛进。因为劣迹斑斑的前科，很多老师都不相信是他自己考出的分数。
最搞笑的就是班主任，一开始以为他是作弊，证实过他是自己写的卷子之后又认为他是中邪了，直到毕业都绕着他走。
周承钰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来，“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班主任……”
“肯定记得啊，以为我中邪了的那个嘛。”周承玦笔尖没停，闻声转头，眼睛很亮，“诶，还有时间呢，你怎么不再睡会儿。梦见初中的事了？”
“就是想到了。”
周承钰披着被子坐起来，像个老年人一样捶了捶肩膀，又捶了捶腰，“现在再想，都感觉不可思议。你好像还真的挺行的。”
初中一级也有将近千人。毕业前的最后三个月，他硬生生地从八百多名冲到前八十名。搞得大家每次考试出成绩都抢着先看他的名次，学校论坛上专门给他开的帖子盖了几百层。
“主要还是因为钰哥教得好。”
周承玦刚好写完。草稿纸上满页龙飞凤舞的字迹。
他拿起草稿纸，三两下折成纸飞机，自己配音“咻”了一声，飞到周承钰身边去。
周承钰没有用手接，视线随纸飞机划过平滑的弧线，无声地垂落。
飞机头的纸尖轻轻撞到他胸口上，引起一阵微妙奇异的震动。
“我一个人怎么做得到啊，”周承玦笑着说，“你可是我的军师，全靠你给我指明方向。”
“我没有你就不行。”
周承钰更厉害。
小时候几乎每一次被夸奖，周承玦都会这么说。
如果有人问起周承钰是谁，他就滔滔不绝地讲上老半天。讲他放学路上被大黑狗追时周承钰怎么救他回家，讲周承钰在医院里做手术一滴眼泪都不掉有多坚强，还讲他爸对周承钰多么轻声细语，怜爱备至——
